第 75 章

2025-04-03 05:08:29

◎因为愧疚。

◎群沧认定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女儿, 似乎再无理由怀疑群青。

李玹一个眼神,宫女们便到屏风后,引着群青出来拜见。

这道素色身影慢慢靠近, 却引来周围的人侧目, 寿喜的神情再度发生变化。

一旁的小内侍先嘟囔出来:怎么感觉青娘子和出宫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寿喜紧张地窥着李玹的神色:胡说八道,常言道‘女大十八变’,这容貌长开了也是常有的事。

李玹不由向她看去。

群青已走到面前,这张肌肤柔白、骨秀神清的脸清晰地映入李玹眼中。

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比之从前更添一分柔美峭丽,特别是看人时的双眸,令人见之难忘:民女群青拜见太子殿下。

她感觉到李玹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她容貌的轻微变化, 可以说是发育所致, 也可以令人怀疑作假。

可已到了此时,她只装作若无其事。

却听李玹道:伤从何来?群青下拜时袖口伸开, 依稀可见手臂上青紫伤痕。

群青心中一松,拉拉袖子遮掩:民女为陆长史所获,因从前帮太子理政, 曾被他下属逼问。

不过,见民女什么也不知道便算了。

李玹原本转着茶盏,此时蓦地攥紧, 他并未置评,而是淡道:与你一同出宫的人呢?群青停顿一下,道:民女识人不清, 那人拿了民女在宫中积攒的全部积蓄, 弃我于不顾, 自行离去。

李玹冷笑一声, 喉头微动,饮一口冷茶。

孟光慎说:竟有如此凑巧的事,仿佛桩桩件件都是为青娘子回宫铺垫。

群青莫名抬眼:孟大人这是何意?李玹没了耐心:你可知道,尚宫局在你离开之后,将你的宫籍送到本宫案头,说是作假,你实为南楚细作?群青反应了片刻,喊冤道:民女已在宫中十余年,宫籍也有十余年,绝不可能作假。

宫籍有两份,一份出宫时在户部大人那处换了符信,殿下可以向户部寻来验证。

尚宫局说民女是南楚细作,我还要说尚宫局内藏有细作。

原本民女已经离宫,殿下也忙于政务,他们在此时挑起事端,让殿下为无谓之事劳心,听说这段时日燕王殿下已将《大宸律》修编完毕,又去江南道查案……燕王是李玹的心结,见李玹脸都泛青了,寿喜连忙叫停,央求道:行了,好了,知道青娘子能言善辩,别说了。

群青抿住唇。

李玹冷冷戏谑:如此地记挂本宫,被燕王府的人拿了还担忧本宫,当日又何必出宫?群青的声音低了许多:殿下对民女有知遇之恩,群青铭记在心。

当日出宫,无非是因为自小困在宫中,对自由有奢望罢了。

可见了宫外世界,才发觉自己已然不习惯市井摸爬,也险些遭人陷害,若殿下能恕民女欺瞒之罪,日后奴婢绝无二心。

说罢,神色决绝,行一大礼。

孟光慎看她如看戏一般,因为依李玹的多疑性格,是绝不会再用这种算计过主上的人的。

然而等了许久,久到孟光慎不由瞥了李玹一眼,李玹不知在想什么,竟迟迟不将人发落。

这时王镶进来了。

因跌马受伤,他头上包裹着缠带,脸色也很苍白,一见群青,怒从心头起,跪下向李玹禀报了江南道事端:属下御下不严,辜负殿下信任……那宋问,只怕已被提到大理寺牢狱之内了。

孟光慎一怔,垂眼不语。

李玹一言未发,手背上青筋却已经暴起,不过短短七日,陆华亭便能将叙州之案连根拔起,怎么会这么快?青娘子先关起来再行发落吧。

孟光慎说。

李玹的一连串咳嗽打断了他。

群青长睫微动,她须得为自己的前路争取:殿下如何发落民女都可以,只求殿下能看在我阿爷双腿生疮的份上,暂时不要让他回诏狱,可否派个医官为他诊治?她竟只想为群沧求恩典。

李玹额角青筋迸出,通红的眼望向她,似乎突然想起她还有个骨肉相亲的亲人:你有多在乎你这个阿爷?群青想了想,决然下拜:愿以民女的命换阿爷的命。

群沧远远急道:切莫胡说了!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你这样年轻,快别说了!李玹对群青道:若本宫能许你二人团聚呢?殿下。

孟光慎很是诧异,出言提醒,李玹却止住他。

群青神色惊愕,再行一大礼:殿下如此大恩,群青愿替殿下行走,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她明白,这次回来,李玹绝不可能轻易信任她。

若她是真的群青,拿捏了她在乎的家人,看到她受牵制的样子,李玹才会放心地用她。

果然李玹道:如何证明。

群青道:以一月为期,民女会将尚宫局内南楚细作铲除,自证清白。

还有呢?民女回宫时,听闻圣人如今专宠新妃,韩妃、吕妃风头正盛,宫中传言,圣人有废后之心,新后在韩、吕二妃之间。

群青抬眼看着李玹,吕妃从前与燕王府交好,如今却嫌隙暗生,民女以为有机可乘。

与其坐视两位娘娘争斗,倒不如将吕妃娘娘也拉到我们这边来。

民女从前可以劝说韩妃,便有把握争取吕妃。

李玹望着她不语。

听闻皇后娘娘心有不甘,准备找一名女官教习吕妃规矩,以惩她专宠之过。

群青说,民女从前考取过尚服局女官之职,可以去吕妃宫中领此差事。

一则在吕妃娘娘面前替殿下美言;二则,太子妃待民女情如姐妹,民女不愿引起误解,殿下应该也不愿让我留在东宫当值吧。

李玹望着她,忽然又咳起来,过了好一会,他道:本宫封你为八品典赞,尚仪局当差,去吕妃宫中。

给你阿爷置个宅,请医官诊治,日后你便先住在那里吧。

群青未料李玹这么容易便被她说服,心下一松,叩拜谢恩。

余光瞥见李玹似乎比从前苍白消瘦了许多。

但她也不愿再细思原因。

李玹疲惫地对王镶道:去领罚吧。

孟光慎道:老夫早已告诉过殿下,不能用太年轻的主将,从前孟观楼尚在可以商量,如今殿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王镶道:臣是有错,可叙州那丝绸铺子有问题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不是臣栽了,早晚也会落在他人手中成为把柄。

若真为殿下考虑,孟相用人何不小心。

孟光慎冷冷看着他:老夫苦心,你是丁点不知。

行了。

李玹已听出指桑骂槐之意,一手按在眉骨上,喝退众人,本宫乏了,有什么事容后再议。

待小内侍将厚重的殿门关起来,空荡的明德殿内只剩下熏香从香炉内溢出的窸窣声。

寿喜察言观色,忙令小内侍添迷迭香,窗户已经关到毫无缝隙,却还是阻不住李玹一连串的咳嗽声。

当日下午李玹毫无征兆地发起烧来,在交替的噩梦中,他无端回到了年少时候。

每年春节,李家才能从那苦寒的北地迁徙回长安。

身为长子,每年由他到桐花台下,奉礼拜会楚国的皇帝和皇储。

冬日寒冷,他的衣袍单薄,一次又一次的跪拜,冻得两膝麻木,无非咬牙忍耐而已。

直到宝安公主出来,李玹才往桐花台上看。

宝安公主尚未出阁,由身边女使持团扇挡着她的脸。

偶有一次,杨芙偷眼越出团扇,对上了他的目光,她以为他也如天下人一般倾慕自己,不禁红了面庞。

杨芙一直以为他看的是她。

以至清净观失贞后,还考虑过嫁给他。

可是,楚荒帝一道旨意便将李家发配怀远,让他们一家在苦寒之地艰难度日,他怎么可能喜欢楚国的公主?痛恨还来不及。

当年桐花台上,那名给宝安公主持扇的女使,身量挺直,她与公主身高相仿、年岁相仿,烟火照亮她白皙灵秀的脸,她清俊的眉眼倒映着璀璨的星河。

李玹每年在人群中看她一次,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看她从稚气未脱,长成峭丽的少女,每年长安拜会,不过有此一桩心事而已。

李盼每年都让他描述宝安公主的美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的不是杨芙。

直至及冠那年,他称病未去长安拜会,叫李焕代替自己。

因为他被郑知意强留山寨,爷娘做主,成了亲。

李玹蓦地醒来,冷汗淋漓,于帐顶上的一团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被他刻意遗忘的脸。

脑海中回忆起今日群青看他的双眸,她的脸,不知为何,竟让他看出几分肖似的神韵,牵动了深埋心底的心魔。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不该信任青娘子?李玹对床边侍候的寿喜道。

寿喜担忧地替他吹着药:不过任命一个女官而已,殿下已是太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总是若思虑过重,这身子便好不了!殿下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李玹点了点头,阖上眼,无头无尾地说:便当本宫是愧疚吧。

-群沧被安置在宫城内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邸,环境清幽,适宜养病。

因他腿上生疮,群青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进了阁子内,关上门后,群沧忽然将手臂从群青手中慢慢地抽出来,脸上安静的表情也全然褪去,麻木中浸透了悲意。

群青一怔,站在一旁,无措地望着他。

孩子,你不必说。

两行泪从群沧眼中接连滚下,我早就知道,她没了。

每年入秋,青青都会给我送一套冬衣,便是在前年,突然断了。

群沧道,隔了几个月,狱卒又送来了冬衣,我拿在手中摸了摸,便知晓了。

她没有你这么细致的针脚,那时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不知为何,群青也流下泪来:对不起。

不必道歉,我会帮你,自有我的道理。

群沧抹了抹面上的泪,颤抖着手,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群青。

便是在被带进东宫的路上,与一群宫女擦肩而过,一名宫女趁机递在他手上的。

群青看了一眼便知,纸条是陆华亭安排的。

你们查叙州之案,查出玉沸丹,我便知你们是良士。

群沧道,当年我不惜身死,向陛下进言,便是因陆家将北戎的祸患带回了楚国,可未想到这么多年,祸患还在南方蔓延。

陆长史应承要帮我翻案,我家小已荡然无存,岂有不帮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