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更新在本章内)娘子不会对某留情吧?◎群青跟着金子到了吕妃面前。
吕妃眼含怒色, 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茶杯,像是怒气未平。
不知方才与陆华亭聊了什么,聊得并不投机。
金子正要控诉, 群青看着吕妃, 先一步开口:方才臣亲眼所见,娘娘手下宫女竟让外臣拿走了宫中文书,倒是让臣意外。
吕妃见金子没将群青赶走,本就心烦,听闻此言,目色一凛,直将杯中热水泼在金子脸上:吃里扒外的东西!金子满面都是水,却不敢动, 半晌, 委屈得低泣起来。
吕妃挥手叫她下去,空荡殿中便只留下群青一人:青娘子, 你我早就打过照面,便不必拘虚礼了。
你来之前,孟相已与本宫打过招呼。
孟光慎已先与吕妃交代过了, 这让群青有些意外。
孟光慎一直想把她从太子身边除去,不可能帮她铺路,要么是让吕妃盯着她, 要么,便是让吕妃赶走她。
若不能表现自己的价值,她在采烨宫的日子不会好过。
群青没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陆华亭方才坐的位置:娘娘方才与陆长史谈了什么, 可是谈得不愉快?吕妃道:还不是因为东鹰坊的事。
吕妃的弟弟吕万户侯在东鹰坊注了资, 赌坊一查抄, 血本无归。
本宫就这一个弟弟,不瞒你说,他将先前攒下的全部家业都投进去了,如今还需本宫接济。
前些日子母亲来信说,他整日拿根麻绳,闹着要上吊。
吕妃道,本宫想问燕王府要些补偿。
什么补偿?一块地。
吕妃说,长安西郊那块地,吕家看上许久,若能买下置产,再翻卖给富商,三两年也就回本了。
只可惜月初被陆华亭提前买走,本宫想让他低价转出,谁知他断然拒绝。
那是燕王的地。
若非上面有燕王的府兵,本宫也不找陆华亭说道了。
敢与燕王争地,群青不知该说什么:娘娘,燕王府并不宽裕,这块地对太子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燕王府来说却是重要物产,怎可能轻易予人?吕妃恨然道:当日燕王不受宠,本宫替燕王说了多少好话,如今想要一点补偿,陆华亭却是连谈都不愿谈,当真是过河拆桥!难见吕妃露出这等狰狞神态。
看来吕妃早已意动,陆华亭的拒绝不过是决裂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块地而已,将陆华亭逼急了岂非不好。
不如,臣给太子说说?吕妃面带忧色:群典仪,你以为本宫转投太子,陆华亭便心甘情愿,不会报复?说着,以眼神示意她向窗下的贵妃榻上看:见面礼忘记给典仪,还请你自取。
利诱拉拢,群青并不意外,让她吃惊的是,那贵妃榻上摊开堆放着许多金锭,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吕妃赤足蜷缩在狐毛薄毯中,足金耳坠与红唇,将一张淳朴的笑脸装点得粲然生辉:本宫与弟弟是穷苦怕了的,喜欢拥金而睡,难得圣人宽容本宫这小性。
先前吕妃带着宸明帝在寝殿内摔碗,便让群青留有深刻的印象。
想来放纵到了极点,在帝王眼中便成自在率性。
群青走过去,见地上有只敞口的木箱,她顺手提起来。
将榻上的金锭一枚一枚全部捡进木箱内,还没收手的打算,还将地上掉落的一枚捡了起来。
见她将金锭拿光,连箱子都不放过,吕妃的神色微僵。
这一箱金锭沉重无比,寻常得两个宫女用力抬起,群青体格纤瘦,竟能轻松抱在怀中。
群青看了眼箱中金锭,又想想李玹的赏赐,这笔丰厚的钱财,总算让她回宫之后,获得了少许慰藉。
群青平静抬眼,似浑然未见吕妃难看的脸色:娘娘,拿多少钱,做多少事。
对付陆华亭,对臣来说轻而易举。
群青道:娘娘若是只考虑如何与燕王府拆伙,只消让吕万户侯休沐时候请陆长史进府上喝杯茶,谈谈从他手中买地之事,再无意间将口风透露给圣人即可。
吕妃道:圣人最忌惮皇子后妃外戚结交,如此岂非害了本宫?群青道:吕万户侯不涉朝政,他无心之邀,圣人自是不会怪他;可陆华亭身为燕王府谋臣,与燕王同气连枝,他若是登门赴约,便是燕王不知避嫌。
圣人一旦起了疑心,自会如鲠在喉,罚他三月俸不成问题。
陆长史怕连累燕王,日后定然会主动与娘娘保持距离,不会纠缠。
吕妃打量她两眼,很是满意,饮了口茶:本宫考虑考虑。
-群青找个由头离开吕妃宫殿,没走多远便揪出了藏在树后的狷素:你家长史在哪?狷素分花拂叶,将她引到一座阁子中。
γúè鴿此庙用于收藏经卷,满是旧书霉味,群青穿过排排木架,看见了陆华亭,阳光照在他面孔上,似将破败的藏经阁都映亮几分。
群青讨要那份文书:吕妃宫中文书,好像与兵部有关。
陆华亭道:那页手抄纸,是兵部官员所写,秋狩用的箭是兵部所铸,是以单独备注。
群青不等他说完便道:给我,我自己看。
陆华亭一笑:你我在叙州所议之事,娘子可是忘了?他的语气有礼,眼中却含着几分冷意,应该很在意那一泼之仇。
群青也反感他几番阻碍,素手慢慢地将书架上经卷推回:长史不也要对付赵王吗?我自有筹划,为何跟我过不去。
是娘子在跟某过不去。
陆华亭轻道,吕妃得圣人专宠,娘子偏帮太子拉拢,叫燕王府如何自处。
群青看他一眼:‘偏帮’?我只说暂不杀李焕,没说愿意看燕王上位。
太子继位是明正言顺,温仁之君又有何不好?长史若要行夺位之事,我没说不加阻拦。
既是相互利用,取利的一部分即可,长史应该深谙此道,无需我教。
陆华亭垂眸望着她的双眼,一时无言,只弯起唇。
果然是农夫与蛇,然而他不喜这种不可控。
娘子上次形容可怜,某才答应合作,至今不知娘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利用某。
没有讨要信物,倒让某有些后悔。
陆华亭说,上次给某看的羊头香囊,可否留给某?群青一顿,目光如冷刃:那是我家人遗物,便如你阿娘的桂花糖,岂能随便给人?陆华亭闻言神情不变,竟从袖中取出一物,倾身塞进群青袖中:为何不行?母亲去前缝制了数袋,是留给舍妹的,舍妹福薄。
某与娘子不同,既要血债血偿,便不徒劳留恋。
摸到袖中之物,是一袋满满当当的桂花糖,群青怔住,陆华亭的影子已离开,见她应激,却再不提交换的事。
毕竟拿人手短,群青联想今日吕妃愤恨的模样,好心提醒:吕妃恃宠而骄,吕家又贪婪无度。
当日长史拿钱收买,如今养虎成患,还是好聚好散,不要开罪吕妃。
陆华亭眉梢都没动一下。
群青怀疑此人会不会害怕,不由看了他一眼。
陆华亭也看了她一眼:都跟娘子说了,某走夜路习惯了。
此人行事极端,话已至此,她不再说什么。
偏偏此时有打斗声,有人闯进这处书阁,这两人俱是一怔。
群青转身遁走,陆华亭抓住她的披帛,脚步和人声已闯进来。
群青只觉陆华亭微凉的手指掐住她的后颈,一把将她虚拢在怀里,以身形遮挡,她只将僵住的身体慢慢放松。
外人看来,是陆华亭的背影站在书架间。
陆华亭垂睫,群青鬓间那朵榴花金簪近在咫尺。
他注视了一会儿,将它摘下,不着痕迹地纳于袖中。
闯进来的侍卫因被狷素阻拦,伸脖子看了好几眼,告罪离开。
狷素提醒:长史,是赵王府兵。
自长史拒绝赵王相邀后,便总有人尾随,恐怕是想给长史罗织罪证。
群青知道,李盼邀请陆华亭在赵王府供职,不过是削弱燕王势力的一种手段。
眼下陆华亭拒绝,也便意味着赵王、太子即将正式与燕王撕破脸,首要被报复的便是陆华亭。
幸而她在各方势力之下,还算自由,可以想办法报复李盼。
刚这么想着,便听陆华亭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圣人宠溺赵王,赵王与孟相相互支持,关联匪浅。
他手段狠,娘子行事前最好与某商量一下。
至于其他的事,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各凭本事。
群青挣开他,手上捏着文书,是方才她借机从他袖中抽出的。
她一摸头,精心制作的金簪没了,不由道:此物长史拿着有风险。
陆华亭容色不变:总要有东西来交换某阿娘的遗物吧。
群青转身就走。
娘子。
陆华亭又自身后叫住她,群青回头,陆华亭从袖中取出那把没有箭镞的箭,若是觉得金簪贵重,某还你一样金饰?既然要从这枚冷箭入手,箭对她来说,亦是重要的证物。
群青拿过箭,陆华亭却并不松手,拉锯间,黑眸含笑,专注地凝着她:娘子不会对某留情吧?群青道:不会。
陆华亭便是一笑,光艳夺目,像放心了一般松开手。
-册封礼前,群青回了一趟清宣阁。
敲门之前,她还有些忐忑,然而等揽月一把搂住她安慰时,她心中只剩下感动。
内殿当中,铺陈着尚服局送来的册封吉服。
因册封礼马上到来,若蝉忙着改制吉服,望见群青,惊得停止了动作。
郑知意站起身,拉住了群青的手。
群青忙着行礼,却被她用力攥住手腕:你为何要与我拘礼!群青坚持行完了礼:臣一直不敢来看太子妃,是因为没能出宫,辜负了太子妃之意。
我早就知道了,是李玹的错,不是你的错。
郑知意引她坐下,又将桌案上满盘的葡萄柑橘推给她。
面对郑知意关切的眼神,群青终于问道:太子妃与太子之间近来如何?便还是以前那样,只是吵架少了许多。
郑知意平静地拿起一只梨啃,前些日子,我问他,要不要圆房,毕竟燕王妃都已有孕。
他反过来问我,愿不愿圆房。
我便说我随便,反正我只消躺着就是了!听完,一言不发,下床批折子去了。
未料她竟将此事直白说出来,揽月红了脸,连忙喊停。
群青道:那太子妃究竟想不想圆房呢?我问这件事并无他意。
群青道,下个月就是册封礼。
册封礼后,你与殿下的姓名便要载入宝册,再无转圜余地,若再后悔,只会是贬斥这样的坏事了。
郑知意思考了一下,道:青娘子,圆不圆房我并不在意,但我想要一个孩子。
这下子,揽月和若蝉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想要孩子?群青也有些意外。
青娘子,你走以后,柜格里的书我都看全了。
郑知意认真地说,史书上,无子的皇后,会很惨的,会被其他的妃嫔和大臣贬低欺辱,还有可能被废弃。
又何况,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可以不要李玹的爱,但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群青心知她说的是事实,一时不知该欣慰郑知意的成长,还是该感慨深宫的残酷。
当日青娘子给我这个位置,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又给我权势,让我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你做的已经够多。
我也总该长大,为自己谋划。
郑知意说,既已在这个位置上,便要想办法把日子过好。
青娘子,你说对吗?你说的不错。
群青道,可若是有了孩子,那便彻底拘在皇宫中了,我怕太子妃会感到沉闷。
郑知意拧眉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这确实是个问题:这倒无妨,若是日后大宸国运平稳,就能常去游猎。
哦,还有,等李玹当了圣人,若是圣人死得早,当太后便可自由……太子妃!揽月大叫一声,跳起来捂住了郑知意的嘴。
内殿中的宫女们却是暗暗笑了,群青心中亦是松快:臣今日来,除了想想看看太子妃,还有便是从前居住的偏殿落下了东西。
郑知意道:你的住所,我都替你留着,叫揽月带你去取!揽月忙着拿鸡毛掸子掸灰,没有注意自己,群青推开窗户,将手指放在唇边,一声惟妙惟肖的鸟鸣溢出口。
片刻之后,树间云雀飞下来,悄然钻进群青袖中。
她又将未取回的蜡丸取走。
带走自己的东西,群青出来,又向郑知意请求:八品典仪身边,可以带一名小侍,我身边现在没人帮忙。
太子妃可否将若蝉和吉服都借我几日,我亲手帮你改这吉服?若蝉未料她此行,竟向郑知意讨要自己,激动得站了起来。
郑知意道:你走以后,若蝉整日闷闷的,心都不在清宣阁了。
去吧若蝉,去做青娘子的小侍!若蝉十分开怀,笑容从脸上漫出来。
-若蝉手脚利落,阁子很快打理干净,她还从包袱中取出拂尘,喜道:日后我又能帮姐姐祈福了!群青触到那袋桂花糖,为自己先前居然吃过别人阿娘的遗物感到愧疚,她将其放在柜间,对若蝉道:日后给此物也一起祈福吧。
若蝉盯着桂花糖:这……物主是谁?群青拿起那张手抄纸研究,半晌道:一位不相识的娘子,和一个女婴。
若蝉点点头,听话地祈福。
若蝉祈福时,群青研究起手抄纸,若确如陆华亭所说,是兵部铸箭的记录。
群青掂了掂手中金箭,没想这这批看起来相同的狩箭,内有乾坤,斤两竟是不同的。
不同的官职,对应不同的斤两。
群青翻出一只小小的铜秤,这是李郎中临别时送给她秤药用的。
她把箭放在一端,抓一把通宝当做砝码,大致称出这金箭的斤两,便锁定了对应的人名。
徐司簿。
群青目光微深,那个害过她的天,果然是徐司簿。
群青又剥开蜡丸,看离宫之后,芳歇要告诉她的事。
其中一枚稍大,她用手指极快地将蜡丸剥开,摸到里面一枚铁质的三角腾蛇朱印,便将它攥紧在手心,直攥得棱角微微发痛。
这是天的印信。
逃亡时生死一线,她放过了芳歇,向他索要天的印信。
如今她收到了这枚印信,那大概说明,芳歇已经夺权,取代了昭太子?以她对芳歇的了解,他一定有别的话带给她。
于是群青剥开其他的蜡丸,看到的内容,却令群青肃了神色。
纸笺不是芳歇写的,而是蔚然。
蔚然是她年少时的唯一的闺中密友,因阿娘不让她在外结交朋友,两人偶尔靠时玉鸣偷偷通信,所以她认得出蔚然的字迹。
蔚然道:六娘:当年我随父逃至南楚,苦无你消息。
而今南楚内乱平定,凌云诺继任君上。
你阿娘先前为昭太子所擒,重伤未醒,新君特赦,将你阿娘养在我家中,施恩让我联络上你,不知你是否安好?群青的手颤抖起来。
片刻后她将纸笺揉成一团。
难道阿娘真的活着,果真在南楚,禅师将她抓去,便是为了威逼她做事?但芳歇和禅师已然欺骗过她一次,她不会轻易上钩。
群青到底心怀侥幸,提笔回信,又在纸笺下方细细勾勒了几只不同姿态的鸟。
这是朱英与她的秘密,一种形态的鸟代表一个常用字,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阿娘真的活着,她便能看懂这秘文,而旁人则不通其意。
她一定会谨慎小心,帮阿爷阿兄报了仇,至于南楚细作,只会为她利用,休想再利用她。
【作者有话说】来咯!明天休更啦,周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