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2025-04-03 05:08:29

◎尸首是你们挂的?◎群青拾起两枚石子掂了掂, 起身朝人群走去。

刀片自人群中旋转飞出,还未触及捆尸首的绳子便被一枚石子击飞,撞在墙上, 墙上薄薄的一层冰敲碎, 飞溅的碎冰令围观的人抬臂向后避闪。

掷刀的人没看见群青,群青却已看清了那几个大汉,他们身量高大,眉毛浓黑、神情警醒地四顾。

又是一片刀片飞出来,再次被石子打歪,这下几人看清了这暗中做事的羃篱娘子,顿时数把利刃调转了方向,裹着寒风向群青的脖子撞过来。

陆华亭目不转睛, 只见羃篱飘动, 群青抓起身旁桶内的一柄木刷,当做剑抵开刀片, 惊恐四散的百姓让开条路。

她将木刷调转,指着那几具尸首,扬起女儿家的声调道:墙上尸首, 是皇二子赵王李盼所剿山东土匪,残害百姓,不悬尸示众不足以平民愤!现在还有同伙想将尸首摘下来劫走, 我们能否答应?墙下百姓一听说死人是土匪,义愤填膺,全涌上前对着尸体唾骂, 又称赞赵王英勇, 吵嚷声惊动了城上的守卫。

拥挤中, 那几名斥候只好趁乱离去。

群青趁乱坐回摊位, 捞了一筷子面吃:尸首是你们挂的?陆华亭竟已将那面吃完了。

他笑道:是匪徒,主动投降的,只可惜李盼暴虐,还是被杀了。

忽然看见群青左臂上有血痕慢慢洇出来,他的笑慢慢敛去。

群青明白了他的用意:投降不杀,土匪最记仇,此事传回去,日后李盼危险了。

娘子,身上有伤。

陆华亭抬起黑眸看她。

群青毫无反应,身为细作,早就习惯了。

想来是方才被刀片割伤的,伤口不重,是穿得太厚,限制了她的身手。

她只瞥了一眼,便直视他道:长史想要的生辰礼,难道不是这个?燕王府分明有暗卫,偏要我去,见了我的血,才报了昨日杀徐司簿之仇。

陆华亭原本定睛望着那白色羃篱上沾染的血痕,她身上的血,就是比在旁人的伤更能激起他的反应,但听到群青讥诮的言语,不由微微一怔。

停顿片刻,他将群青的衣袖掀起,看见伤疤横亘在手腕上:娘子将某想得太过记仇。

说着右手从怀中取出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处。

群青冷眼瞧他,若不知此人底细,看他垂睫的模样,竟有几分温柔之意。

某提醒娘子一句,太子和李盼一母同胞,对其无比纵容,你对付李盼,太子恐怕会让你失望。

群青脑海中浮现出徐琳死前的场景,她道:太子只消当好储君就行,他如何待我,我不关心。

再怎样,也比穷兵黩武的人强。

陆华亭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群青强行将手缩回,伤口挤压的刺痛令她微微蹙眉,便见他笑道:原来会疼,还以为娘子不会疼呢。

群青利落地将伤扎了,起身便走,陆华亭在她身边半步。

像是一同行走,又似乎是各走各的。

二人穿过喧闹的集市,群青道:今日真的是长史生辰?陆华亭道:真的。

群青不由瞥了他一眼,连过生辰都在公务,确实有些凄惨:方才吃面时,长史在想什么?陆华亭面色沉静:某在想,明年生辰,还能不能与娘子一起吃饭。

二人走过喧闹的集市,卖花的妇人吆喝着将一簇簇鲜艳的簪花与蝴蝶送至眼前。

群青微微一顿。

发觉他说的是实话,二人这一世又在不同阵营,胜负未分,再过一年,还真不知道谁死谁活。

陆华亭见她看那些簪花,也垂眼去瞧,那卖花的妇人忙吆喝留客。

集市上花贵,群青自己会做针工,从来不买。

她已走出几尺,回头看陆华亭还在那摊位前,连银钱都取出来了。

那妇人自是眉开眼笑,看看群青道:郎君,给娘子买花了。

是新妇吧?是仇人。

群青心道,二人之间距离那么远,这也能硬牵在一起。

这郎君,白花不戴头,寡妇才戴。

妇人忙提醒陆华亭,他却偏抚摸花瓣,款款笑道,某以为白花好看,不拘这些。

他要将白花拿起,一只纤细素净的手比他更快,拿走了旁边的嫣红菊花。

陆华亭再一转头,群青将银钱都付好了。

妇人笑道:娘子肤白,红的衬人。

谁说是我戴?群青道。

妇人一惊:这,哪有男子戴花呢?旧朝便有。

登科及第,重阳佳节,便有男子带花习俗,今日郎君生辰,不送点什么,似乎过意不去。

群青望向陆华亭,明澈的眸中带笑,冷冷吐字,低头。

陆华亭以黑眸望着她,半晌,竟真的慢慢俯就,风动衣衫,将鸦黑的发髻靠近她。

任她将花簪上去。

确实有些怪,但嫣红花朵戴在他头上,不显滑稽,倒有种绮艳风姿。

陆华亭并不在意,直身望着她,竟是挑唇一笑:可以了?群青放下羃篱盖住脸,可惜未能看见她的表情。

然未走两步,在人群中迎面撞见一张明丽张扬的面孔:蕴明?是做寻常娘子打扮的丹阳公主。

丹阳惊异望着陆华亭鬓边,以手掩口:你跟谁一起来了,怎竟做如此打扮。

陆华亭一转头,二人本就没有挨着走,群青戴着羃篱,早就混入人群中跑了,留他一人面对丹阳公主。

他微一侧头,巧妙地避开丹阳摘花的手,笑道:自己来的,听说今年春闱提前,是以冬日戴花,图个彩头。

这么巧。

丹阳笑靥如花,我们也是来看新举子的。

这厢群青顺着人群走到河边,河边站了不少人,她似乎看见了苏润,走过去一拍那人肩膀,果然是苏润,他对这巧遇惊喜不已:青娘子!群青望向河面:那船是做什么的?河上缓缓地飘过一船,甲板上坐十余名穿白衣的青年,布衣高冠,皆是读书人打扮。

苏润道:是新举子游船。

圣人先前发话,将春闱提前,取新年新气象之意。

船上便是赴长安参加殿试的举子。

群青望着那船上的面孔,有一两张她甚至有些印象,是后来燕王身边的重臣:这些人都能做官吗?苏润道:依大宸律,每年经过乡贡、层层擢选,取十八名士子,能入长安殿选的,恐怕有一半都能登高位。

前年苏某是亦这样考进翰林院的。

苏博士,你说的不对。

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令两人转头。

看见陆华亭和丹阳公主走过来,陆华亭瞧了群青一眼,看向河上,大宸律说了,若值特殊年份,取士无有定数,你看那船上是不是有十九人。

苏润一哽,向船上一数,还真的多一人。

便在此时,仿佛是应了陆华亭先前的话一般,那船上却先一步乱起来:一个内侍模样的人冲到甲板,举子们纷纷站起身相互看去,随即一个举子跌入水中,溅起浪花。

他伸出两手挣扎,那内侍却持长杆,将其摁在水中,口中叱骂。

岸边的百姓吵嚷起来,此状令几人都是一怔,群青望向丹阳公主:公主。

丹阳公主使个眼色,她的暗卫飞跃而下。

不多时那打人的内侍、落水的士子都跪在了丹阳公主眼前。

大内侍未料有贵主路过,大呼冤枉:殿下,此人不在举子名录内,却做举子打扮,提前藏在船上,混入举子之间,幸得奴才及时发现,不然,谁知他进宫意欲何为?原来是这种情况。

那举子浑身哆嗦,抬起头来,竟是泪流满面:贵主,贵主!某不是歹人,张某有名有姓叫张其如,是江西的乡贡,三榜状元,按惯例该选入长安殿试,不知为何,今年突然改成了‘公荐’。

‘公荐’名单上没有某,却有比某小几届、尚未参加过乡试的举子,这其中难道没有问题吗?某远道而来,便是想求个公道,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说完,苏润已是激动起来:是某同乡的贡生……群青止住他。

陆华亭对丹阳公主道:今年的春闱,好像是太子负责,不如把人交给燕王府,查查此事?事情尚未厘清,还是先与地方通气,查清此人身份。

群青生怕陆华亭抬高燕王,转向丹阳,殿试出问题不是第一次,公主身边的苏家令便经历过龃龉,还遭人迫害险些丧命。

公主能力又有威名,何必假手燕王,若能帮了这些举子,说不定公主府亦能取士。

丹阳公主面色沉沉,本犹豫不想参与,只是听到群青的话,心中一动,红唇微翘:苏雨洁,你若不屈,到不了本宫身边,但本宫不想让身边人受屈。

-群青一回宫,便被李玹急召过去。

有此急召,让她隐约感到,陆华亭叫她在外面做的事可能被发现了端倪。

果然一进殿中,面对的就是脸上顶着巴掌印的李盼。

李盼一双妩媚的眼睛含着恶意看着群青,看得她毛骨悚然:是你吧?群青只向他行一礼,有些怯懦地避开了他。

李玹道:今晨你在哪?休沐出宫了。

群青道,去河边看新举子,不知二殿下为何如此生气。

李玹闭目,摆摆手让李盼退下。

为何莫名其妙便有个羃篱娘子挑唆百姓。

李盼道:皇兄,你身边有蛀虫,你还不知晓!李玹斥道:就算尸体是燕王悬挂,人不是你虐杀?为何不做得干净些?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去,那批匪徒本已安抚好,现在又激起了他们的仇恨,你能保证日后不西征,不借道?李盼喘着粗气,神色几乎扭曲,他既是跛足,又依附李玹,最大的作用便是上战场。

如果不能战,他便一无所有了:那我就去杀光了他们。

别再胡闹了。

李玹冷漠道,来人拟手谕,以本宫之名将那沙匪首领请入长安招待,以礼相待,议和。

群青眼睫一颤,她觉得有些不妥:殿下,不能议和。

群典仪。

李玹止住咳嗽,看着她的目光复杂,你职在内宫,政事复杂,谁让你多话。

李盼惨着脸走了,走前他深深地看了群青一眼。

那夜之后,他努力在脑海中回想,越想越觉得夜里那个女冠就是群青,可是苦于没有证据,偏生李玹又如此袒护她。

殿内,李玹将一份名单递给群青,微微一笑:你看到举子入长安了。

孟相送上了春闱的名单,这些人皆是孟相所选,东宫麾下,你且看看他们的文章。

群青接过名录,后脊一阵凉意。

名单之上,竟然尽是上一世燕王和陆华亭所选,数年后位高权重之人,不知为何,孟光慎竟能在他们尚是举子时,提前将他们全部笼络至东宫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