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麻。
◎殿选的结果化作薄薄一片纸, 呈到孟光慎手中。
孟观楼在父亲脸上看到了凝重的神色,他站起来夺过那张纸看,孟光慎道:复试八人, 十八人中只有三人入选, 剩下五个名额,在燕王带来的六人中。
谁能想到一场谋划,反倒替他人做了嫁衣。
孟观楼情急道:阿爷,儿子在松阳苦心谋划,没有一日敢懈怠,为结识这些人花费无数心血。
复试我们的人必须上去,否则花费的人力与钱财覆水难收……孟观楼的话语被孟光慎手掌止住,他方想起父亲最不喜他露出慌乱神态。
孟光慎冰冷粗糙的手抚了一下他的脸, 黑眸无波无澜:阿爷知道, 我会解决。
孟观楼憔悴的俊容上露出一丝动容:阿爷,儿子与崔二娘子实在相互折磨, 能不能……婚约不能解。
崔家已抄家灭族,只有崔滢一人,你始乱终弃, 让圣人怎么看孟家?孟光慎道。
孟观楼还要说话,孟光慎眼中闪过冷色:九郎,你生来便锦衣玉食, 弄得你连一点挫折都不能忍,我若像你这性子,早就死了百次千次。
你以为我不知道还在服散, 待在家里, 莫要出门。
孟光慎冷然出门, 只将孟观楼失望的神色抛在身后, 来人,看好他。
孟观楼定定地望着那份名单:不行,必须要赢……把玉梅叫来。
-养病坊的病人熙熙攘攘。
群青颈上被蜂蜇到的地方肿痛起来,她没有处理蜇伤的经验,爬起来便赶紧找李郎中看看。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性命多宝贵,不能冒任何风险。
她排在队伍中缓缓移动,排在身后的人似挪动了位置,群青忽然闻到几丝黄香草的气味,不必回头,便感觉到谁站在她的身后。
她听见了狷素的声音:殿下的药今日是第三副了吗?陆华亭没有做声,只垂眼望着群青,以扇柄极轻地撩起羃篱白纱,她的皮肤缺乏血色,是以那红肿之处格外明显,看起来就很痛。
他的视线停顿片刻,将白纱放下。
不是站在太子那边吗,何必还要帮那六人?看清楚了吗?群青道。
陆华亭道:毒刺不拔出,会发烧三日。
此话听得刺耳,正好医馆喧闹,群青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忽然几声犬吠传来,前面的人急于避退,将队伍向后挤压,只听有人道:疯狗咬人了!群青挣脱队伍上前,周围的人已让出了小块空地,她看见李郎中在后院养的那只瘸了腿的黑犬挣脱了小松的锁链,正瞪圆眼睛,龇牙地咬住了一个妇人的裙摆向后拖,骇得那妇人腿脚发软。
小松无处下手,群青拿过他手上的锁链,绕了两圈,伺机套进狗脖子,手上使力,将狗向后拽,口中道:听话。
群青的手劲已是很大,未料她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量挣脱出去,挣断了锁链。
群青看看手上断裂的锁链,又看向这黑犬在地上滴落的鲜血,有几分惊诧。
这条黑狗她从前在医馆时常喂,是条暮年的老犬,连动弹都费劲,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
她扑过去抱它肋下,黑犬扭过脑袋咬她,群青看见一双发红的眼睛。
狷素一剑鞘击中了狗的脖颈,将它击昏,它这才瘫软下来,可在群青怀中,仍瞪着眼睛缓缓抽搐。
群青自觉有义务帮李郎中维护医馆的秩序,抱起黑犬去了后院,对病人们道:没事了,大家看诊吧。
陆华亭示意狷素排着,也跟了过来。
群青看见狗窝旁边摆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又隐约有熟悉的香气,不禁问小松:你给狗吃了什么东西?小松说:不是我喂,前几日它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着要不行了,师父给它切了一点你拿的玉沸丹。
群青神色一凝。
不多时,李郎中赶来,以手摸着黑犬的动脉,叹了口气,群青道:师父,你给狗喂了玉沸丹?李郎中拧眉道:这几日我一直在研究你给我的那盒玉沸丹。
此药人用少许,可以加速血流,壮阳升温,见犬弥留才想着一试。
陆华亭问:此物可是和前朝所禁滑石散同源?不是同源。
李郎中说,玉沸丹主料应该是北戎高原上的未麻嫩叶,清香也是未麻的气味,中洲不长未麻,是以价格昂贵,这可比五石散罕见多了。
群青看着黑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所以是服用过量,才会如此亢奋?我年轻时认得一个北戎的游医,未麻的事便是他告诉我的。
李郎中拧眉沉思,北戎的将士死战前,会大量采摘未麻磨成粉做胡饼吃下,便能得虎狼之师。
现在想来,只怕人也似此犬狂躁嗜杀,不听人言、不畏死伤。
不听人言,不畏死伤……陆华亭瞥见了群青瞬间变化的神色。
群青脑中回想起清净观那日的情形。
骑马破门而入的燕王,鬼面下通红的眼睛,无论她如何表明宝安公主的身份、如何求饶,他都毫无反应,还是用一柄长剑刺穿了她的胸口。
群青有强烈的感觉,那日那个人,很可能服过未麻。
群青抬眼:师父,若一个人曾经服过大量未麻,我用什么方法可以试出来?李郎中:这我也并不清楚。
要不六娘,你将玉沸丹拿一枚去。
若头一次服用,只怕都会有些不适,而服用惯了的人恐怕没有。
群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从李郎中那里取了自己的药,便匆匆离去。
身后的人很快追上来,陆华亭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响在耳后,笑中带着警告之意:你想去试燕王?玉沸丹有毒,某劝娘子不要随便试。
还没说话,就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群青蓦地转头,二人离得太近,他殷红嘴唇就在眼前,群青垂眼看着它,想到陆华亭厌恶与旁人贴近,故意贴近,他果然向后微微避闪。
群青心里这才舒服些,抬睫望他:你试试能不能拦住我。
她转身离开。
陆华亭停顿片刻,眼前是来往的百姓,脸前凝滞的热气这才散去。
许是习惯了争斗,面对如此挑衅,他竟无恨意。
像被泼了一脸水,很清醒。
-初试结果出来后,群青便被李玹召进殿中。
她看见李玹撑着额角,好似头疼,便去香炉内添了勺迷迭香,顿了顿,顺带着将一小块玉沸丹放了进去。
她不仅试燕王,连太子也试。
闻到香气,李玹睁开眼,凤眸冷冷地看着群青:你什么身份,你是不是忘了?孟光慎已同他说了初试的事:从前殿下总是袒护青娘子,这次她故意向着那六个举子,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群青的眼中却十分沉静:殿下说的是哪个身份?臣的身份是司考官,便是要维护殿选秩序,让赵王殿下扰乱了殿选才是臣的失职。
若说臣掖庭宫女的身份,我一日不敢忘,若无殿下提拔哪有今日,如此我便更要为殿下着想:那六个举子赶来匆匆,想必燕王尚未有时间与他们交往。
殿下是东宫,而燕王不过是个皇子,若真是人才,考中之后,若殿下求贤,他们自会如臣一般向殿下靠拢,何必在考试时大加防范,失了气度?她的语气不卑不亢,说到一半李玹便咳嗽起来,额角青筋都爆出,却只说了三个好:依你所言,倒是本宫急切不自信了?这咳嗽,是气的,还是对玉沸丹的反应?群青拿捏不准,抿抿唇,道:殿下唯有一处可以不自信,那便是燕王妃已有孕,殿下尚未有后嗣……出去。
李玹终于顺了一口气,面色铁青地指着门口。
群青走了出去。
香雾之中,她的背影孤拔纤细,蓦地又让李玹想到桐花台上那道身影。
但李玹觉得,她的性子一定与群青天差地别,至少不该是这样。
自作主张,又不听话,若从利益考虑,是不该留下她的。
你只精于后宫,读过几本书而已,世事并不像你所想那么简单。
李玹道,我已教训过二郎,复试你不要自作聪明。
群青应是,走了出去。
若像李玹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若非李盼挑衅,她本也不愿生事。
可李盼、孟家都在针对她,她不得不有所防备。
这日晚上,群青在清点徐琳留下的细作时,收到了一枚蜡丸。
是一个杀所写。
这个杀是个老宫人,恰在翰林院洒扫。
群青命她在驿梅馆外待命,盯着那些举子的一举一动。
而今她发回了消息,说半夜有个青年悄悄进出举子的房间,她旁听墙角,是孟观楼的秉笔书童,叫玉梅。
玉梅停留约一炷香,已将复试试题提前讲解给入选三人。
这玉梅十分警醒,答案口授,留下的笔墨也烧了,只捡到一角烧毁的残片。
群青摩挲着这张纸片,穿衣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因周六日在广州有签售,会从早忙到晚,所以周日也请一天假。
下一更在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