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2025-04-03 05:08:29

◎其实她可以不蹚这趟浑水的。

◎陆华亭似没想到迎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黑眸凝滞了片刻。

他垂睫,半晌,竟是绽出个光华璀璨的笑:某很好奇。

若某不答应, 娘子要怎么做?群青将他扯近些, 感觉到陆华亭微屏呼吸,方才看着他眼瞳里自己的倒影,认真道:那我会作证,让你死。

兵甲与人声打破夜中寂静,十几名金吾卫闯进来宣旨,群青方放了手。

圣人有谕,陆长史对天子妃嫔不敬,下诏狱。

陆华亭看看这些金吾卫, 又望向群青, 有几分意外。

群青的眼神却十分平静。

领头那名金吾卫见陆华亭周身染血,又见地上散落银针, 群青手中还捏着供词,蹙了蹙眉:依大宸律,私刑逼供是重罪, 方才刑部侍郎已检举此女,押入大理寺候审。

陆华亭回头瞧了她一眼,群青似是早料到有此结局, 跪坐原地,并未反抗。

其实她可以不蹚这趟浑水的。

此女处事谨慎,陆华亭从未期许她会搭救。

为何非要来, 倒让他心中涌出一线波澜。

群典仪, 群青抬眼, 见陆华亭的脸隐在阴影中, 一双黑眸望着她,倒映着熠熠的华光,你等着。

说罢他便被上了手镣带走。

群青没应声,亦被二人带走。

孟光慎立在门口以视线恭送她,那视线冷冷的。

不久,李盼的轿辇到了:太傅,陆华亭如何了?孟光慎肃立夜中,似在平复情绪,半晌才道:被带到诏狱去了,诏狱圣人亲掌,就连你皇兄也插不上手。

那吕妃不知为何突然出了昏招,看起来是罚,实则是让人脱离了我们掌控。

吕妃宫中,有人在谋划。

果真是她?李盼啧然。

小娘子自恃聪明,不过是仗着太子偏爱,老夫才未动她,今日实不能忍。

孟光慎冷冷弯唇,今日她敢亲自来,就别想着全身而退,干脆便将她从太子身边除去。

李盼略加思忖,眼梢含笑:那我去做,不会惹皇兄生气吧?不久便是元后祭日,太子自几日前开始沐浴斋戒,你二人一母同胞,飞狐径一战又有舍己救命之恩。

若是旁人,太子兴许会大怒,但若是你,孟光慎冷冷道,一个女使,还不足以与你相较。

-这厢群青被人带进大理寺。

她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她并非第一次到大理寺。

眼前这一排这笼,是关押犯人的方寸之地,是她上次因崔滢尸首之事待过的地方。

这次倒是奇怪,那两个狱卒没有让她进笼,而是将她带到一排木头牢房,以钥匙开门,让她进去。

借着火把的微光,群青见这里面宽敞干净,还有床铺,不由回头问:可是因为我有官阶,所以不用进笼?那两名狱卒对视一眼,并不答话。

群青安静片刻,听到那薄薄的木板后传来咳嗽声和磨牙声,又问:隔壁都有人?这一排都是牢房,怎能没有人?其中一个狱卒说。

待要锁上牢门,群青又问:大理寺萧少卿可在?萧少卿外出公干去了。

那狱卒看她一眼,少攀关系,此处全是有官阶的,要么便是显贵,不是你一人特殊。

说着,看她一眼,关上了门。

唯一熟识的萧荆行也不在。

陆华亭身陷诏狱,自是不能指望他,这个结局她在出门时已有过预想。

桌上连蜡烛都没有。

群青在黑暗中静立片刻,做细作多年,她熟悉这种在陌生环境中的危机感。

想到此处,她拿帕子将桌案上的灰尘擦了擦,脱下外衣给自己盖着。

不敢在床榻上休息,她只趴在案上小憩。

不知多久,被响动惊醒,群青霍然起身,看见琉璃灯的一张笑吟吟的脸——居然是李盼,他带着两个小内侍,不知何时进了她的牢房!这两个小内侍,手中端着木盘,盘上酒壶的样式她很熟悉。

上一世,她就是饮下鸩酒死去的。

群青知晓孟光慎不会放过这次铲除她的机会,但未料会这么绝,她忙去摇墙角的铃铛呼喊狱卒,但不知何时,这铃铛已被剪断。

李盼很欣赏她惊慌的神色,笑道:群典仪,你猜是谁把本王带进来的?你便是大喊,旁人只会冷眼旁观罢了。

隔壁声响归于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静观她的命运。

臣不知何时得罪了赵王殿下。

群青道。

李盼说:群典仪在宫中当值也有段日子了吧,怎么不懂讨好贵主,偏要与贵主对着干。

群青道:我供职六尚,不是奴婢。

在本王看来都一样。

天下臣子,又何尝不是皇家的奴婢。

李盼露出犬齿,便如本王上次告诉你的,做对的事,远比功绩更重要。

群青说话便被他打断,他自腰上抽出那根鞭子:等一下,本王还有一条路给你选,你让本王抽三鞭,然后本王会向圣人请命,让你做本王的侍妾。

怎么了,看群典仪的表情,是不愿吗?群青垂目不语,忍了半晌道:赐酒吧。

李盼使个眼色,令小内侍把酒壶拿来,塞进群青手里,他就不信她喝得下去。

群青接过酒壶,掀开壶盖看了一眼,慢慢端起。

便在这个瞬间,她将酒全泼在木隔板上,又听一声脆响,桌上那琉璃灯被她拂到隔板上,击得粉碎。

那两名小内侍慌忙去扶李盼,却已迟了。

烛火见了酒,一下子燃起几尺高的火苗,转眼烧出一个漆黑大洞来,隔壁传来慌张的骂声,拿衣裳几番扑打,却将火扇得更旺。

南阁走水了!远处的狱卒见着了浓烟,慌忙跑过来。

火光之中,李盼慌忙避到角落,望见群青冷而嘲讽的眼睛,被火光映得极亮:殿下恐怕没有注意到这牢狱的提灯都是特制的吧,摔不碎,跌不破。

多谢赵王殿下带如此贵重的灯前来,可是贵重之物,往往脆弱。

她坐在案前,丝毫不避。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一个狱卒抢先进来,嘱咐李盼:殿下快走吧,若是惊动了大理寺卿,不仅是小人掉脑袋的事,恐怕赵王府都要被参。

李盼耳畔仿佛还萦绕那声碎裂的巨响,没有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群青一眼,被两个内侍推了出去。

李盼是走了,一大桶灭火的水全部泼在了群青身上,浇灭了她披帛上的火。

娘子吓傻了么,衣裳都着了不知道躲?那个带她来的狱卒驱赶她,赶快出去。

群青拿裳衣裹着湿透的衣裳往外走,看见邻近几间牢房内关押的人。

也都纷纷被带到了安全之处,因为天寒,一个郎君竟还带着两名小厮,慌忙给他披干衣。

这南区的木牢房,果然是给有官阶的、尚未定罪的人准备的。

群青转过头,抓住了一个狱卒,嘴唇轻轻哆嗦:我的衣裳烧坏了,能不能叫人给我送件新的?娘子,小人知道你冷,可深更半夜探望,哪有这条律令?那他带家仆服侍,便合大宸律了?群青指着远处那人道。

狱卒一时哑然,许久才悄声道:那是相爷家的郎君,又尚未定罪……群青只觉得冰水似乎浸到她骨子里,带得周身微微地颤抖。

虽然那人形销骨立,精气神与上次见面大不相同,但她果然没认错,是孟观楼。

她望着那狱卒:我也尚未定罪,算起来官阶比孟九郎还高,现在要与其他男犯关在一处也便罢了,还衣冠不整。

若等我出去了还记挂着在大理寺受了屈,与太子说几句,你可要想清楚,要不要得罪我。

被她拽着不放,那狱卒只好悄声道:娘子要叫谁来?小人跑一趟就是了,太远可不行。

不远,便在大理寺旁,教坊司。

不久后,有人匆匆进来。

她罗裙飘荡,脚步轻盈,一见群青,便将包好的衣裙展开,盈盈下拜:娘子。

天真的狐狸眼,微丰的美人面,是玉奴。

群青换了衣裳,发现玉奴抿唇在笑,不禁有些忐忑:笑什么?娘子不嫌弃我的衣裳,真好。

她清甜的嗓音响起来。

阿兄的心上人,她怎么会嫌弃呢?群青的神色一软,玉奴忙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你穿着,我扛冷。

群青将头上簪子拔下来,不顾玉奴的推拒,又取出一片金箔,包裹在簪头上,戴在玉奴发间。

她附耳同玉奴说了什么。

玉奴虽懵懂,却还是点点头,提着篮准备离开。

却有一道声音急切地唤道:玉奴、玉奴,是你吗?因木牢房走水,关这几间里的犯人,全被挪在一处大些的空牢房内。

方才二人低声说话,不远处孟观楼便竖起耳朵,玉奴毕竟曾是他的爱妾,听到玉奴的声音,他再也按捺不住确认的心思。

他以为玉奴死了,直到那张鲜妍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描的是清雅淡妆,穿的是教坊司的流仙裙,已无半分风尘之色:郎君,你瘦了。

孟观楼的眼泪涔然而下:玉奴,他们有没有欺负你?陆长史已助我脱贱籍,入乐籍,在教坊司内,无人欺负我了。

郎君,你怎么在此处?沦落此处,便是孟相之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孟观楼沉默片刻,道:玉奴,能不能抱抱我?就像从前一样。

玉奴蹲了下来,抱住了他。

在这无私的怀抱中,孟观楼泪流满面,周身颤抖。

玉奴发间包裹着金箔的发簪闪着光,抵在他脸旁。

郎君保重。

她告别要走,孟观楼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未曾留意呼吸间,自己的脸已是微红。

玉奴走到群青面前,冲她摇摇头,随后提篮走了。

群青垂眼,她给玉奴的金箔上含有少量未麻,孟观楼也面红起疹,证明他未曾服食过未麻。

清净观内杀她阿兄的不是李盼,也不是孟观楼。

那还有谁,能模仿李焕举止,调动李焕的近卫入宫城?她不愿细想,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孟观楼挠了挠手臂,又拉起衣领。

手臂上起了红疹,莫名的燥热又盘踞在身体中。

身旁小厮道:九郎。

孟观楼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呼吸越来越急促。

在家中,孟光慎已令医官针灸强行压制他的服散的瘾头。

但今夜,不知怎么了,针灸仿佛失效,那股欲念突然如跗骨之蛆一般在体内流窜,他想服散,现在就服。

只听砰的一声,所有人都见孟观楼倒在地上,他身子蜷缩,冷汗湿透了皮肤,在地上低吼翻滚,口吐妄言,就仿佛身上长了鳞片,要在地上蹭掉。

来人,快来人!救救郎君。

小厮吓坏了,狱卒见状,连夜去请医官。

不久后,大理寺卿黎舜也赶来此处,一圈人围住了孟观楼。

孟郎君这不是病,医官吞吞吐吐道,是,是从前服散过量,约有七八年之久,如今骤然减停……四周人面色都变了变,尤其是大理寺卿黎舜。

自前朝以来,便禁运五石散。

孟府从哪儿来的那么多五石散,竟至常年过量服食?这么多狱卒和犯人全都亲见此事,黎舜沉吟许久:事关重大,容本官向上禀报。

吵闹声中,群青在角落里裹紧大氅,没人注意到她,这才安心睡去。

李郎中说,他涂抹在金箔上的未麻量很少,对常人无害,但若是此前有服散的习惯,仅是闻一下,便能勾出馋虫,因此极度危险。

孟光慎想除掉她,李盼方才虽被她所退,但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今,她搞了些事出来,他们总算是顾不上她了。

-是夜,李焕和萧云如一直在殿外。

然而吕妃又是哭告,又是惊悸,始终不肯让宸明帝走,闹得宸明帝亦心烦意乱,圣怒难消。

李盼携着寒风而来,讥诮地瞧了李焕一眼,也要面见圣人,郑福却放他进去。

二郎是元后之子,又有残疾,宸明帝对他颇为溺爱;又因他完全没有夺嫡的可能,父子之间反倒更显亲近。

父皇,儿臣想纳一个侍妾。

李盼想到今日之事,强压怒气,给宸明帝披好外袍,又恭敬倒上参茶。

你的侍妾还不够多吗?宸明帝道。

儿臣这次看上的……话未说完,被递进来的军报打断。

宸明帝看完,勃然大怒,一纸奏折直接丢到了李盼脸上:太子罚俸一月,赵王罚俸三月,禁足一月;元后诞辰前,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李盼面色急变,捡起一看,不由衔恨。

先前他虐杀匪寇俘虏,李玹下令将匪帮首领招至长安安抚讲和,竟令那匪帮闻风丧胆,只疑心是鸿门宴,干脆联合了些流民起兵造反。

李盼道:父皇,儿臣可以去剿匪……此事若非因你酿成,你皇兄出了昏招,百姓还不至受害!外间,李焕听得有些疑惑:这不是前几日旧报吗?山东四县的乱,当日便压住了。

是长史提前交代的,若万不得已可以拿出来应急。

竹素低头,若非属下离开长史去查那炮坊,也不会让吕家钻了空子。

李焕听罢,跪下道:父皇,儿臣愿去平乱。

只是燕王府的长史素有剿匪平乱经验,若能将他先放出来应急……未料有此波折,吕妃的哭声顿时更大了,啜泣得肝肠寸断。

宸明帝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萧云如柔声道:父皇天子之躯,万望保重龙体。

不如今夜先歇息,容后再议吧。

宸明帝终是起了身,歇在皇后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