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观音像。
◎跟着我做什么?群青走了两步, 发现竹素居然跟在身后。
竹素推了推狷素,狷素也推了推竹素,实在无法, 竹素开口:长史说了, 这几日恐不太平,我与狷素算是娘子的人了,任您调动。
事已至此,群青对赐婚没什么想法。
就算她有想法,她也无法更改宸明帝的旨意。
对于不能改变的事,她只有一个反应,将脚下的石子用力踢到湖里,旋即走向了东宫。
她必须保住她在内宫的官职。
这是为阿爷报仇, 行走宫中的需要;也只有这样, 日后才有再见阿娘的可能。
莫名其妙被燕王府捆绑,她对李玹总得有个交代。
李玹身披大氅, 背光坐在如山的奏折背后,没什么表情:你已经知道了?群青知道,他指的是赐婚之事。
说着, 李玹还是抬眼,凤眸望向群青:你愿意吗?群青抬眼看了看他,她脸上虽比初见时添了丰润的血色, 但身上有一种孤拔气质,像打磨好的玉石,以至于他想象不出她嫁为人妇的样子。
群青沉默了一下, 突然跪下道:臣愿效前朝徐昭仪, 嫁王扶山, 只为帮昌平公主除去王家。
她表明了对李玹的忠诚, 至于信不信,那便是对方的事。
李玹冷嘲道:本宫不是昌平公主,何尝需要小娘子委身他人来帮助?群青却是行一大礼,李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得见她漆黑浓密的发顶:臣请罪。
若困于燕王府内宅,只怕日后不便再与殿下相见了。
闻言,一滴墨落在纸上洇开,李玹转手便将纸揉去。
此事你不必管。
李玹道,日后照旧领职。
燕王府无人敢阻你。
有他这句允诺,群青的心揣回了腹中。
却听李玹道:本宫想起一件儿时之事。
初被贬至怀远,本宫带着卧房内的白陇客,你可知道陇客?是一种会模仿人言的鸟儿,是我阿娘从外祖家寻来逗我开心的。
我将带在身边,有一日陇客不慎从车帘缝隙掉在雪地里。
我下意识地便要奔下车去捡,但太傅拦住了我,他说车队当中有昌平公主的人,若看见我的举动,必然会回报我留恋长安,还不知要怎么给李家做文章,于是本宫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陇客埋在雪里。
事后本宫总是会梦到它,可梦里,我也仿佛是被缚住的华服偶人,无法动弹。
群青听完,道:白陇客不耐寒,就算去了怀远也活不久。
青娘子,若是你,会跳车去救它吗?会。
群青说,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救,活着有什么意思?李玹以帕抚唇,一阵咳嗽,扫了眼帕上点点红梅,唇边竟带上嘲讽的笑意,他扫视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要为天下君父,总有些代价,本宫有太多事要做。
车既已行至此处,便不能回头看,一定要走到终点。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群青,燕王府中有一份奏报,你替本宫拿来。
什么奏报?群青冷静问。
有人弹劾云州刺史刘肆君贪墨。
李玹道,三郎和陆华亭硬要对本宫出手,本宫又怎能坐以待毙。
云州刺史……此人是孟光慎的学生,也是太子一党。
-从东宫退出,群青迎面遇到了孟宝姝。
她身着六品女官服制,眼圈和鼻子微红,看起来刚刚哭过。
看见群青,宝姝立即死死盯着她,恨不能生啖她的肉,这种恨意最终化成冷笑:我阿兄要死了,你很得意吧?你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还想扶持那些个掖庭来的贱奴?你想得美。
等着瞧吧,诞辰宴便是你的死期。
寿喜过来劝导宝姝,她已先一步转回身,挺直脊背进殿进去找太子了。
群青却觉得,那冷飕飕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
回崇敬殿之后,若蝉凑过来说:听闻孟观楼在大理寺内突发疫病不治,孟家连白幡都挂出来了。
群青踮着脚清点着库中仪式所用鞭炮和灯烛,闻言一顿。
孟观楼的疫病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惊讶的是,孟光慎为免孟观楼服散的事传出,居然选择直接牺牲这个儿子,以至宝姝要去找李玹求救。
孟相没有去狱中看他吗?她不禁问。
若蝉恻然道:听揽月姐姐说,孟相让人递了一沓白纸进去。
白纸?应该是让孟观楼写下些什么吧。
孟观楼本就病重,看了那沓白纸,又哭又笑,将狱卒都吓着了。
他将纸扯碎了,只给太子殿下和宝姝留了信。
孟观楼入狱,有群青的手笔,难怪宝姝如此恨她。
只是对方既放了话,群青必须再检查一遍。
很快群青便发现了端倪,若蝉亦是惊叫一声,库内用于宴席的几十支花炮不见了。
这一车花炮,不知被谁到了院内草丛中。
前两日阴雨连绵,盖着花炮的红布早已浸了足水,使它们成了哑炮。
几个女官围拢过来,不知如何是好。
朱尚仪见了恼怒:咱们尚仪局,最怕的便是承办大宴,我这眼睛夜晚都闭不住。
偏生是你群青管库时,总出篓子!赶紧出宫买些补上。
群青想了想,道:可是民间采买的花炮,不比兵部来的经过核验。
万一出了事,我们尚仪局担待不起。
朱尚仪犹豫:可是元后冥诞,按律有仪制要求,轻易不可变动。
就连上个月韩妃生辰都有花炮,若是少了这一环,圣人责难起来……臣会想办法解决。
群青垂下长睫,听闻赵王殿下也准备了炮火,想来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尚仪局有没有炮,便不那么引人在意了。
朱尚仪的表情略微缓和,但她很意外群青怎么知道这种消息。
这自然是群青派出手下细作们探听得知的。
她还知道,李盼做女装打扮,苦练屏后舞,便是想要用这张酷似元后的脸,博得宸明帝的歉疚和宽宥。
李盼真是豁得出去。
但群青也明白,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最难斩断的。
若这次不能搬到李盼,他会活到圣临四年,及至她前世死去,他还能在封地,搂着姬妾逍遥活着。
想到此处,群青打个唿哨,片刻之内,狷素一脸无辜地出现在她面前。
群青将画着鱼灯的纸展开给他看:你去给我买三十三盏这样的灯笼。
三十三盏?狷素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规格的小灯,一个摊子只挂那么一两盏,恐怕得满城跑。
娘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知道要满城跑。
群青平静地看着他和竹素,去吧,午夜之前送来给我。
狷素和竹素对视一眼,两道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每逢大宴前夜,尚仪局女官都要夜值。
星星点点的檐下灯笼,将大明宫装点得美轮美奂。
女官们提灯登上木架,检查高处的彩灯,佛像下的鲜花与贡品是否完好。
青娘子,你消息真灵通,赵王果然准备了烟火。
另一个典仪以肘碰了碰群青,示意她看远处,府兵们推着小车,将几车烟火整齐地排列在远处。
尚仪局的消息亦传回了赵王府:我们的人已在外面等着了,可群典仪未曾出去买炮。
李盼练舞累了,面上涂着粉彩,微微蹙起眉。
不过很快他便舒展眉宇:接着奏乐。
他母后的冥诞,将是他的主场。
在宫内当值,任何差错都可能是催命符。
这桩过错没有,总能寻到其他的过错。
这厢,群青提灯钻进了偏殿内。
说钻,是因这两仪殿偏殿之内,挂满了画卷。
短幅的挂在高处,长幅的卷轴垂下来,在案上椅上蜿蜒。
她灵巧地钻到画卷当中,画外的娘子便与画中的娘子借微光对视。
画像上的女子形貌温柔端庄,只是眉宇轻蹙,有些哀愁的样子,正是宸明帝的元后。
群青轻抚画中元后温柔的眉眼,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阿娘,心中泛起浅浅的酸楚,同时在心中对从未见过的元后道歉。
因她要对赵王出手,她向他的母亲祈求原谅。
忽地撞见一人,原是丹阳公主,群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提起灯笼:丹阳殿下怎么这么晚也不休息?我睡不着。
丹阳挤了过来,带过馨香气息,自上次赠灯之后,她与群青亲近了许多,近日圣人又提给我议亲之事,烦闷得很。
是哪家子弟?刑部侍郎之子楚怀尧,还有刘诞,这次元后诞辰,便要安排我与这些人相看。
只可惜我一个都不喜欢。
但皇伯伯的意思坚决,只有我成了婚,他才肯放我与驸马回封地。
群青细细听来,这两人皆是孟相的人,是谁想争取丹阳公主,谁想掌控丹阳手中兵权不言而喻。
可是丹阳公主与宸明帝感情深厚,她外表开朗而内心敏感。
上一世,她最终还是依从圣人的意思嫁了人,只是在这宫中更不快乐,只好成日饮酒做乐以作发泄。
怎么感觉画像中的元后,似有哀愁之意。
群青道。
元后本名杨贞娘,你应该知道,她出身旧楚皇族。
因昌平公主忌惮李家,她只好慢慢地与皇家断绝来往,每日殚精竭虑的,又赴怀远那苦寒之地,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又在飞狐径香消玉殒。
丹阳公主摇扇道。
公主若想试探那两人是否值得托付,臣倒有个法子。
群青想了想,转向她,附耳言语,随后道,丹阳殿下在我心中是个极好的娘子,臣希望殿下能真的幸福。
--翌日戌时三刻,鼓声敲响,夜幕已黑透,殿中却被高高低低的灯照得美轮美奂。
二十名僧人空灵地敲击着木鱼声,口中念咒,宸明帝与马皇后坐于主位,神色肃穆庄严。
李玹和李焕白衣如雪,向元后的牌位献上三炷香。
不知想到什么,宸明帝不免露出哀戚神色。
内侍口中唱喏,宣读各宫妃嫔献上的寿礼,这寿礼便由女官接过,摆在案上。
吕贵嫔献上圣母观音相一尊。
身旁的女官自盒中取出那尊沉甸甸的观音,摆弄了一下,递给群青,群青双手捧着走向供案,便在她将观音像摆在案上的瞬间,那尊观音像忽然拦腰断成了两截,观音的上半部分滚落下来。
在它摔在地上之前,群青拿手接住了它。
然而身边已然一片寂静,她余光看到宸明帝冷寂的目光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抱歉久等,尽量快快写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