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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梦魇

2025-04-03 05:09:04

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光线沿着我面前的人划分出阴影再落入我的眼睛里,那人的面目慢慢从一片模糊中清晰起来。

他浅色的眼睛眨了眨,好像也才刚刚睡醒,呈现出一种孩子般的懵懂。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时候的他。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清明,倏忽之间匕首就抵在了我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挨着我的皮肤,冷得我我清醒了许多。

这个人睡觉还随身带着匕首,果然是被刺杀惯了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无奈地笑着说:我要是想要害你,还用等你醒过来么?我指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腕仍然被他抓在手里,姬玉似乎刚刚意识到他抓住了我的手,有些惊讶地端详了片刻然后慢慢放开。

我终于得以收回我的手腕,有些僵硬地活动着。

手腕上的那一片青红应该能够证明是他用力抓住我不放,而非我硬把手腕塞进去的。

你昨晚做噩梦了,我听见动静来看你你就抓住我的手,我叫不醒你也挣不开,困极了就在这里睡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坦然地解释道,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能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

他应该没有睡好,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这么想着,下一刻他却突然翻身覆上我的身体,一只手肘支撑在我头侧,另一只手抓住我那个尚且完好的手腕。

他微微低下头来凝视着我,长发落在在我的颈侧与我的头发缠在一处。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

姬玉嘴角微扬,轻声说:你居然敢就这么躺在我身边睡了?他的尾声压低并上扬,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我可是个男人,阿止。

姬玉低下眼眸一寸寸逼近我,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感觉到他鼻息拂过我的脖颈处,酥酥痒痒像是羽毛擦过,我忍住没有回避。

最后他的嘴唇离我的脖子只有一丝空隙,温热潮湿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触碰我,他悬停的时间似乎出奇地漫长,然后他突然笑了,气息一簇簇地拂过我的脖子。

这就要了命了。

我终于忍不住捂住脖子蜷缩成一团,倒是让他愣住,继而笑得更大声了。

那种暧昧至极的氛围随着笑声消散,姬玉放开我的手腕,支着头侧躺着:你怕痒?有一点。

我无奈地承认,从床上坐起来,微微伸了个懒腰。

姬玉看着我,慢慢眯起眼睛,带着些探究:你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你真的要做什么我挣脱也挣不了,你不想做我便不用挣扎。

起床吧,我们还要赶路。

我这么说道。

我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奇怪,上一刻还是刀刃下一刻作势亲吻。

最奇怪的是,好像我们两个都不觉得这奇怪。

我没有问他做了什么噩梦,他也没有提起,好像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

又是一整天的车马颠簸,这天晚上住店的时候姬玉挑了当地最好的客栈,我也没有再听到姬玉房间里的动静,我想着大概那场噩梦只是一时发作。

第二天起床看到姬玉,他眼睛里遍布血丝眼下微青,我才意识到他那么安静是因为一夜未睡。

那是多么可怕的梦,他居然不肯入睡。

接下来的一天,他依旧如此。

白天在马车里,姬玉靠着车壁看向窗外,除去眼里的血丝之外他看起来和平时并无区别,一样整洁优雅。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时间紧张他却不骑马而是选择坐马车,想来这种噩梦他并不陌生。

他知道旧事重提会刺激他,所以选择一条舒服的路和相对舒服的马车,以有余裕平复痛苦。

这个人未免太过骄傲,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他云淡风轻地,似水不漏地在裴牧面前完成了他的复仇。

非常优雅,非常理性,从头到尾带着笑容游刃有余。

其实他已经失控了,只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连失控也要控制,要让崩溃慢慢地一点点地从铜墙铁壁里渗出来。

我轻轻叹息一声,对他说:你何必强装若无其事,你该知道我能看出来你不对劲。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转过脸看着我,整个人都懒懒的,倒散发出一种近乎疯魔的美丽。

是,你这么聪明什么看不出来?可你看出来我就一定要在你面前表现崩溃吗?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想安慰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你会知道如何安慰别人?何况我不需要……马车一阵颠簸打断了姬玉的话,我抓住窗框稳住身子但姬玉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撞在我肩上。

在他想起身的时候,我抱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僵住了。

以前期期难过的时候我就这样抱着她,把她担心的事情一一说开。

我不太会安慰人,只知道这么做。

我抱着他的肩膀,轻轻说:你以前做过这些噩梦吧,你是怎么摆脱它们的?他沉默着却没有挣脱我,就像没有力气一般,他疲倦地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里,呼吸都静默了。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说道:以前有一阵这样,我忍了三天没睡,然后睡了一整天,就再也没有梦见了。

这做法很有姬玉的风格。

我问他:你这么痛恨燕世子,燕王和裴牧,不像是单单因为自己。

你的姐姐……真的是小产病死吗?归根到底燕世子是为了保命,燕王疼惜儿子,裴牧受人胁迫。

我不觉得姬玉会仅仅因此费心费力覆灭燕国,在多年之后仍然找到裴牧折磨他姬玉闷在我的脖颈处,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你又猜对了。

她是被打死的,燕王酗酒之后打死了她,一尸两命。

可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吗?你在……解毒?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多么可笑……她怀孕死去出殡,我都一无所知,等到我解完毒被放出去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她的墓碑了。

他们这些……畜生。

最后那句话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恨不能戳穿了咬碎了了一般,终于没有游刃有余的优雅了。

我杀陆祺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哭着求我,他说他一直很愧疚他尽力在补偿我,就跟裴牧似的。

哈哈哈,我姐姐也曾经这样过,那时候没人放过她如今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人。

陆祺是燕国世子。

他以为他骗过了姬玉试毒的事情,按照人们看到的那样,在试毒之前他们关系很好,姬玉病愈之后陆祺对他就更好了,将许多重要的差事交给姬玉并且推举他担任少宰的位置。

我想陆祺确实是愧疚的。

但是姬玉这样的人,他不要谁补偿也不需要谁愧疚,相比于听到对不起他更愿意听到‘我恨你’,那就证明了他终于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痛苦尽数归还。

这个人的生命里永远也不会出现和解这两个字吧。

我微微抬起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姬玉的身体很温暖,即便放松下来后背也挺得很直,像是经年累月的倔强积淀下来的习惯。

他有着这样骄傲坚硬的躯壳。

我和期期在韩国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很有名的舞姬,她跳起舞来美极了,她也非常喜欢跳舞。

我轻轻地说。

莺莺?是的,她非常出名。

韩王爱极了她,荒废朝政只为天天看她跳舞,为她大兴土木建了莺声楼阁,那里的每一块地板都可以踏出不同的声响。

他就让莺莺在那里跳舞给他看,日复一日。

后来韩国亡国韩王身死,韩国大夫豫子兴抓住了莺莺,他将她绞首挂在城门以示痛恨。

后来他日日奔忙在各国之间,希望为韩国复国。

其实莺莺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喜欢韩王也喜欢跳舞而已,韩王想看她就会跳。

豫子兴痛恨她觉得韩国亡在她身上,其实他最恨的是没有办法劝谏韩王的自己,发泄在莺莺身上罢了。

他不肯放过莺莺,就像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姬玉你也是一样。

你最痛苦的其实是,你觉得你本可以救你姐姐。

或许还有你的兄长,你的母亲,你觉得你本可以救他们,所以不能放过自己。

姬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从一开始你就谁也救不了。

姬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笑过,毫无理由的低低地笑着,有种被压抑的歇斯底里和疯狂。

他胸膛里的震动顺着我们肌肤相贴的地方传到我脖子上的脉搏上,就像他蔓延而来的悲恸。

他说:不,我没有想过。

阿止,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没法说服我。

我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并没有指望能说服你。

他这样的说客能说服天下所有人,影响天下所有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个我说服。

我只是想要他狼狈想要他失控,想要他不完美但是完整。

要他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不再沉溺于噩梦。

这可能么,这就不再是姬玉了吧。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成群地飞舞,像是黑色的风暴一般,自由而轻松。

马蹄声哒哒,有规律地传过来,伴随着起起伏伏微微颠簸的车厢。

我觉得肩膀渐渐僵硬得酸胀了,不禁转过脸想让姬玉把他的头移开,却发现他居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眼下一片青黑,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意外地平和单纯,像个懒懒的孩子。

我看了他一会儿,不得不认命地再次放松了肩膀让他靠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