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5水榭亭中,暖香袅袅,时隔三年,李妩再次与裴青玄近距离会面,一时只觉恍如隔世。
玉芝嬷嬷等一干宫人都垂首站在水榭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够看清俩人的一举一动,却听不清俩人的对话。
阿妩,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坐在桌边的裴青玄先开了口,修长手指还搭在古琴尾处镂刻的凤凰纹样上。
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李妩强撑着镇定行了个礼,再次直起腰,便感到一道灼热而不容忽视的目光直直落在脸庞上。
如有实质般,那凌厉目光扫过她面庞的每一寸,好似要将她现下的模样看得清楚,深深刻进记忆里。
李妩快要抵不住这份目光带来的压力,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与旧爱重逢的场面,此时此刻,她只想逃。
似是察觉她的局促,男人收回视线,薄唇微启:阿妩在紧张?这副与往年一样的温柔口吻,仿佛将时间拉回到三年前——他仍是那个谦和如玉的东宫太子,而她,还是那个无比依赖他、爱粘着他的李家小姑娘。
倏忽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涌上李妩心间。
她原以为她的眼泪在出嫁的前夕就流干了,可此刻再听他的温柔嗓音,鼻子还是不禁泛酸。
如何不说话?那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李妩掐了掐掌心,才勉强抑制住那份落泪冲动:臣女不知该说什么.......三年未见,阿妩竟连一句话都不愿与朕说了。
男人的语气透着几分自嘲:甚至连抬头看朕一眼都不愿?李妩听出他话中悲意,纤浓羽睫轻颤,头颅垂得更低:陛下如今是天子,赫斯之威,天下敬畏,何况臣妇这么个小小女子,哪敢直视天颜。
这话一出,水榭中陷入沉寂。
良久,低沉嗓音才再次响起:阿妩非得与朕这般生分?轻轻的一句问,隐约透出几分伤心之意。
李妩掐紧的掌心陷得更深,她并不想如此,只是心中愧疚叫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越是温柔好气,越显得她当年的背弃之举那样卑劣。
哪怕当年嫁与旁人是迫于形势,非她本意——但她有底气对任何人说她没错,唯独对裴青玄,她亏了心。
陛下……李妩低着头,纤细的身段在风中显得愈发娇弱:臣妇已嫁人了。
朕知道。
男人嗓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北庭山高水远,却不是全然闭塞,永丰二十年的冬天,你嫁人的消息就传到都护府。
朕知道你现在是楚世子妃,也知道你已为人/妻三年,可那又有何相干?李妩一怔,望向灯光下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乌眸掩不住的惊诧。
他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似是看出她的迷惘,裴青玄薄唇轻扯,笑意自嘲:是,当年知晓你出嫁,朕的确愤怒,恨不得连夜潜回长安,将你抢回来……当日他尚处重伤状态,昏迷再醒后,挣扎着想回长安。
只是还没走出庭州,就被谢伯缙追了回去。
谢伯缙看他的目光困惑不解:殿下现下赶回去,除了被政敌按上一个违逆圣旨,擅离职守的罪状,还有何意义?那位李娘子已嫁为人妇,你就算赶回长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当时他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弱。
微弱到就算回到长安,也无法挽回心爱之人。
是以当他培养起第一批暗影卫,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给楚明诚下绝子药。
他迟早是要回长安将阿妩抢回来的,如果她那时还带着旁人的孩子,在容忍接纳与斩草除根之间,他大抵是选择后者。
与其到时候和阿妩之间因孩子闹得不愉,不如先下手为强,杜绝那个可能。
思绪回笼,裴青玄再次看向李妩,眉目澹然: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朕也厘清你当年另嫁的苦衷,阿妩,朕不怪你。
真要论对错,也是朕无能,不得父皇欢心,失了太子位,还连累了你和老师。
他字字恳切,看向李妩的眼神满是自责:朕曾经答应你,会护你一辈子顺遂无忧,平安喜乐。
可朕却未能在你需要时护住你,害得你只能委身他人……阿妩,是朕对不住你。
李妩一时哑然。
她万万没想到,他非但没怪她,反而将过错都往他自身揽去。
闪动的美眸触及男人难掩怆然的面容,她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挤出无穷尽的酸涩苦水,两只眼眶也不禁红了。
风拂宫灯,烛火错落,一阵静谧后,李妩摇头:不怪你,我也从未怪过你……玄……一句玄哥哥几欲脱口,又及时止住,她低低哽噎:陛下没有错,是太上皇昏聩无德,丽妃手段狡诈,你尽人臣、人子的本分,恪守君子仁德,何错之有?裴青玄见她语气哀戚,狭眸不禁略过一抹心疼。
前世这个时候,她也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却是被他吓哭。
现下她也红了眼,却是忆起旧日美好,动了情。
两厢一比较,裴青玄便知他此番策略用对了,前世那都是些什么昏招,能哄回小姑娘才叫有鬼。
阿妩别哭了。
裴青玄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抽出条帕子递给她:今夜上了这样好看的妆,哭成小花猫可不好。
就连哄人的话,也与从前无二异,叫她又想起小时候那幼稚的扮演游戏。
李妩鼻头泛酸,既好笑又想哭,再看那只递来帕子的手,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来,轻柔嗓子透着几分沙沙鼻音:我都快十八,不小了。
在朕眼里,阿妩永远都是那个跟在身后喊哥哥的小姑娘。
裴青玄凝望着她此刻红润而健康的脸庞,不由庆幸这个时候她还充满朝气与生机,没有被他不可理喻的偏执爱意伤害过。
阿妩,对不住。
他涩然开口。
李妩被他又一次的道歉弄得愈发惭愧,连连摆手:你不用与我道歉的,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反倒是我......他的温和态度无形中给了她力量,叫她不再想着逃避,坦然面对:是我违背誓言,辜负你的信任,我........说到后面,她嗓音喑哑,话语破碎地再难出口。
如果当初有的选,她也不想背弃他们的感情——他是她一起长大的竹马,是她最依赖敬爱的哥哥,更是她第一次心动的少年郎,第一次满怀期待想要嫁的男人。
事已至此,再说从前也没意义。
李妩敛了泪意,朝他挤出一个释怀笑容:现下想想,或许你我注定是有缘无分。
如今我有了新的生活,我希望你也能往前看,定能寻到一段更好的缘分……裴青玄没立刻出声,只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哂笑道:更好的缘分?这世上到哪里去寻第二个李妩?又一阵寒风吹过,烛影跳跃,李妩恍然记起已离席太久。
陛下,臣妇该回去了。
她屈膝行礼:先行告退。
裴青玄沉默不语。
直到她转过身,即将迈出水榭,他才唤了声她的名:阿妩。
那道纤娜清丽的背影微顿,默了两息,终是回过头,语气却是刻意保持的客套: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阿妩,不要躲着朕。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前两步,他深深望着她,沉哑嗓音夹杂着一丝祈求:便是没有缘分夫妻,做兄妹也成……朕只求你别疏远了朕。
李妩愕然,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个要求。
可他们曾经那般喜欢彼此,如何还能坦然做兄妹?李妩本想拒绝,然抬眼对上男人温润悲伤的凤眸,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袭上心头,将她一颗心都泡得酸涨发软。
本就是她违誓在先,他非但不怪她,还再三与她道歉。
现在所求,也不过是叫她别生分,退到兄妹的位置上.......难道这个小小的请求,她都要拒绝?深吸了两口气,李妩掐紧指尖,看向身前之人:陛下还愿认我这个妹妹?自然,你我从小到大的情分,岂是三年分别能够阻断?只要阿妩愿认朕这个兄长,朕……裴青玄眸光微动,神情愈发温润:朕日后与你,便以兄妹之礼相待。
李妩咬唇,又迟疑一阵,到底抵不住他热忱而期待的目光,轻点了下头。
阿妩这是答应了?李妩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又提起一口气,强调着:以后,陛下便是与我家中两位兄长一样的哥哥。
不论风月,只是单纯兄妹之谊。
裴青玄看着她说话间微微耸起的肩膀,这是她每次心虚时的一个习惯动作。
他的阿妩在心虚,心虚与他做兄妹。
这个认知叫裴青玄眼底略过一抹极浅的笑意——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是从前他被嫉妒冲昏头脑,竟没发现这点……好,以后朕就是你的第三位兄长。
既初定名分,裴青玄并不急切,善解人意地与她轻笑:阿妩先回宴上去罢,朕晚一阵再回去,免得叫人非议。
李妩见他如从前一般细心体贴,感激看他一眼,也没再多说,匆匆抬步离开。
之后的宫宴一片平静顺遂。
待到夜深宴散,李妩同楚家人乘车回到楚国公府。
夜里床帷间,楚明诚拥上来有意亲热,李妩脑中还想着水榭那一叙,情绪怅惘哀伤,半点兴致全无,便推说有些累了。
楚明诚也不勉强她,抱着她睡过去。
李妩毫无睡意,等楚明诚熟睡后,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臂,从他怀中离开。
借着投进床帷间的晦暗光线,她望着身侧躺着的男人,朦胧清秀的轮廓,在不知不觉变成另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若是当年他们未曾分别,现下躺在她身旁安睡的夫君,应当是他……或许他们还会有一两个孩子,男孩像他,女孩像她,喊着他们叫爹爹娘亲。
可惜造化弄人。
心下又响起一声深深叹息,李妩已记不清这是今天晚上第多少次叹气,她知她不该再沉湎于过往,但那轮月亮时隔三年,再次照进她的心房。
从始至终,唯他一人。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李妩轻晃脑袋,止住那些无济于事的遐思,抬手拥住了楚明诚。
她现在的夫君是面前这个人,过往如云烟,她得珍惜眼前人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他只是我的哥哥,哥哥说紫色很有韵味。
(x-阿妩和裴青玄是互为白月光,少年时期觉得对方都很美好,纯洁善良完美无缺,我好爱她/他。
后期是那种就算我知道你是疯批、知道你我都不完美、有很多缺点,但我还是会爱她/他。
(我不管,他们就是天作之合,绝配!亲妈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