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晋江文?学城首发?战事一触即发?。
去年年底北庭军就开始为?战事做准备, 是以肃王召集诸位将军入帐,很?快便敲定了出兵路线与战略安排。
肃王为?统帅,亲自率兵五万, 右武卫将军谢明霁、左武卫将军崔公瑾为?副将, 另有?部将数名, 一同?前往边境讨贼。
出征日子定在四月初三。
是个春暖开花,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但那一日,明婳并未随肃王妃与明娓一同?去送行。
明娓叫了她好几次, 她都抱着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昨夜宴上已经辞过了, 要说的话也都说了, 姐姐就让我再睡会儿, 想来爹爹与哥哥不会与我计较的。
明娓叉腰:是,爹爹与哥哥不会与你计较, 但太子殿下呢?他可是因着你, 才大老远来到北庭。
哪怕做不成夫妻,好歹也算是故人吧,这都要上战场了你也不去送送?床上裹着被子的纤细身影似是一顿, 而后扯过枕头捂住脑袋:不去。
明娓蹙眉:婳婳!明婳闭着眼:姐姐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话落, 门外?也传来婢子的通禀声, 肃王妃在前头催了。
明娓见明婳这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 甩过袖子:算了, 随便你。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躺在床里的明婳缓缓回过头。
寝屋里盈满明媚春光, 床侧却空空荡荡,十分安静。
她抱着被子慢悠悠地平躺着, 双眸望向新换的葱绿色幔帐,帐顶绣着好些精致华美的纹样,有?青凤、芍药、藤萝、海棠、竹石……竹石,昨夜裴琏穿的那件青色毂衫,也绣着竹石暗纹。
也不知今日他会穿怎样的衣袍?会像父亲和哥哥那样,穿铠甲,佩长剑么?应该不会吧。
毕竟父亲说了,此番只让他以幕僚的身份待在帐中,并不上前线。
裴琏在军中的身份也只是肃王的故人之子,一位来军中历练的长安世家子,姓裴,名子玉。
饶是如此,明婳仍是紧张。
从前父兄出征,她也紧张,但父兄都是武将,所以紧张里并无恐慌,更多是期盼凯旋的忐忑。
可这回,一想到裴琏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室子弟也在其中,明婳担忧、恐慌、焦虑。
之所以不去送行,也是怕见到了裴琏,她会情绪上头,控制不住说些傻话。
譬如,裴子玉,你别上战场了,就当为?了我。
这是句很?傻的话。
若裴子玉因儿女私情,放弃他一向的壮志抱负,那他还是裴子玉吗?公是公,私是私,若公私不分,何以立身处世?理智告诉明婳,她不应该那样做,也不应该那样说,这很?幼稚,也很?短浅。
是以她选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免得又被那缠缠绵绵的男女私情操控大脑。
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窗外?隐约飘来一阵礼乐声——那是大军出发?前的仪式。
明婳回过神,掀被下床,走到了窗边。
暖春四月的天空瓦蓝如洗,云朵洁白而高远,实在是个好天气?。
她面朝西边看了片刻,而后双手合十,默默阖眼。
菩萨在上,求您保佑他们此行一路平安,早日凯旋。
若您能保佑,信女愿意……明婳咬唇,下定决心,愿意从今日开始茹素,一直到他们回来。
对?于无肉不欢的明婳来说,这已是极大的诚意。
毕竟曾几何时,她求月老赐个如意郎君,也只愿茹素三日而已。
-庭州城西,白云飘飘,旌旗烈烈。
一袭玄色袍服的裴琏跨坐马背,回首看了眼城墙上那一干逐渐渺小的鲜妍身影——那都是各府前来送行的女眷。
方才送别时,肃王与肃王妃双手交握,一片情深尽在不言中。
谢明娓则是给谢明霁准备了一大袋的零嘴,让他带着路上吃。
塞完零嘴,似是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谢明娓硬着头皮地走上前,干巴巴与他解释了一句:婳婳昨夜喝多了,今早怎么叫都起不来。
她若是醒着,定然也会来送一送的。
裴琏生?得一双利眼,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却也没拆穿,只淡淡嗯了声。
须臾,又道:劳烦姨姐替孤传句话,便说那个香囊,孤会一直戴着,让她放心。
谢明娓怔了下,等反应过来,满口应下:好,我一定带到。
子玉?子玉,别看了。
谢明霁骑马上前,与裴琏并行,经过这近半年的相处,他与裴琏也愈发?熟络。
想到方才其他将领都有亲友相送,唯独裴琏一人站在旁侧,孑然一身,谢明霁宽慰道:婳婳她……咳,她一向都懒的,你别往心里去。
裴琏收回远眺的视线,朝谢明霁笑了下:孤没事。
虽然她没能来送他,但他怀中还揣着她送的平安符。
哪怕只是顺道替他求的。
但她能有?这份心,已足以慰藉接下来一路的跋涉奔波。
握着缰绳的长指收紧,裴琏望着远处辽阔的平原与巍峨连绵的雪山,漆黑眸光逐渐坚定锐利。
-大渊朝幅员辽阔,除非兵临城下,迫在眉睫,大多时候边境的战争,对?寻常百姓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哪怕是庭州这种边境城池,肃王出征后,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做活的做活,继续安安稳稳地过他们的日子——肃王戍边二十余年,虽然每年也有?发?生?几桩流血冲突,但大多时候,庭州城都固若金汤,十分安全?。
在北庭百姓们的眼里,肃王就是北庭的定海神针。
只要肃王在,就不怕番邦狗。
这一回肃王带兵出征,百姓们也都信心满满,茶余饭后便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回能否一举踏平突厥。
而肃王也的确不负百姓们的期望,自四月十日抵达与西突厥接壤的金城,便连连传来捷报。
报,我军歼灭敌军精骑三千!报,我军攻下西突厥两座城池!报,我军兵分三路,包抄王庭——不好了,不好了!万佛寺的禅房里,采月急急忙忙寻到明婳:娘子,您别画了,快快回府吧!正在窗前描摹《引路菩萨图》的明婳手腕一顿,一滴朱墨洇湿了菩萨飘扬的彩带,她蹙眉看向采月:这是怎么了?这般火急火燎的。
采月满头大汗道:方才府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夫人晕倒了。
什么?明婳面色陡然大变,再顾不上什么画了,匆匆撂下笔,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母亲好端端的怎会晕倒?采月摇头:奴婢也不知,府中传话的小厮只说夫人收到前线军报,便晕了过去。
现下府中乱成一团,刘嬷嬷请娘子们快些回去呢。
前线军报,母亲晕倒。
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明婳的心猛地直沉。
可派人去寻姐姐了?她面色苍白道。
采月点头如捣蒜:大娘子身边的采环去报信了,马车也已在门外?候着,就等着两位娘子了。
明婳听罢,吩咐采月点两个婢子留下收拾箱笼,便不再耽误,捉裙直奔山门外?。
自大军出征第二日,明娓便提出来万佛寺小住,替父兄及将士们诵经祈福。
肃王妃一心向佛,也有?意入寺庙祈福,无奈琐事缠身,分身乏术,见女儿有?这个心思,自是全?力支持。
明婳见明娓要去寺庙,想到她与菩萨发?誓会一直茹素到大军归来,在府中待着诱惑太多,于是也随明娓一同?搬来寺庙——强制戒荤。
一晃眼,已经小住了二十日,而今已是四月末,草木葳蕤,夏意渐浓。
万佛寺虽在山里,但香火旺盛,香客众多,是以明婳也能第一时间听到前线接二连三的好消息。
她不知明娓是如何想的,但她觉得或许是她们茹素念经感动了菩萨,所以菩萨一直庇佑着大渊的军士们,于是每日念经拜佛得更加勤快。
这不菩萨诞辰快到了,她还打算描摹一组菩萨画像,庆贺菩萨诞辰。
万万没想到,这平和的日子一朝被打破。
当姐妹俩步履匆匆地赶回肃王府时,肃王妃已昏昏转醒,头戴刺绣抹额,背靠宝蓝迎枕,正在嬷嬷的伺候下喝着苦涩汤药。
阿娘!阿娘您怎么了?姐妹俩一前一后跑到了床边,只见肃王妃那张雍容娇美的脸庞一片憔悴,两只眼睛也红肿似核桃,见着两个女儿,那才将压下的情绪又席卷重来,她眸中泪光颤颤:娓娓,婳婳。
母女连心,见母亲红了眼眶,明娓明婳也都酸了鼻子。
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婳吸了吸鼻子,接过嬷嬷手中的药碗,坐在榻边:好好的怎么晕倒了?肃王妃含泪推开药碗,似是不知该如何说起,抬袖抹着眼角的泪。
明婳见状,心下愈沉,端着药碗的手指也不禁揪紧:是不是前线出了事?肃王妃一听这话,泪光越发?朦胧,深深吸了两口气?,她环顾屋内婢子们,哑声吩咐:你们退下。
是。
婢子们垂首,很?快告退。
待到屋内重归静谧,只剩下母女三人,肃王妃也不再掩饰情绪,哽噎道:今早收到的线报,你们父亲中了西突厥的埋伏,与两千兵将被困瓮城,援军进不去,他们出不来。
信上还说他中了一箭,那城中缺医少药的,现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中埋伏!?姐妹俩齐声惊呼,面面相觑。
肃王妃黛眉紧锁,从枕下摸出信函:你们自己看。
明娓接过,明婳也立刻搁下药碗,凑上前。
待看到信上所写?,二人脸色愈发?凝重。
怎么会中埋伏……明婳喃喃,见明娓还紧抓信函一动不动,她走回肃王妃身旁——恍惚间,她发?现母亲的身形竟如此纤细孱弱?从前,她常常靠在母亲怀中,或是撒娇卖痴,或是噘嘴告状。
那时总觉得母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宽敞,是世界上最?安稳最?美好的去处,可现下……原来母亲的肩膀并不宽,怀抱也并不大,此刻虚弱岣嵝着,愈发?显得瘦小。
母亲一年年老去,而她一年年长大,如今,她的胳膊结实了,肩膀也有?力了……是啊,再过几月,她就十八岁了。
这个认知叫明婳心里一酸,下意识便伸出手,将肃王妃揽入了怀中,软了语气?哄道,阿娘,别怕,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这拥抱叫肃王妃怔了下,待对?上小女儿柔婉关切的脸庞,她眼眶愈烫,顺势倒靠在小女儿那已不再稚嫩的肩头,哀哀哽噎:那个西突厥的新任国师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也不知他使得什么诡计,竟叫你父亲困成这样!明婳对?战事一窍不通,信函中所提及的那个国师,更是闻所未闻,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这话,只轻轻拍着肃王妃的后背,柔声宽慰:阿娘莫要太过忧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而且哥哥在前头,一定会想办法救父亲的。
这话叫肃王妃心里稍定了些,点头:是,你哥哥这会儿一定也在想办法,他是个孝顺孩子,定会设法援救。
上阵父子兵,旁的将领或许不懂那份焦灼,但谢明霁定然如她们一样心焦如焚。
明婳揽着肃王妃好一番安慰,待她情绪稍缓,才后知后觉发?现明娓一直没说话。
她抬眼看去,便见明娓仍揪着那封信函,眸光冷冽,攥紧的手指几乎要把信函撕破一般。
姐姐?明婳疑惑:你怎么了?明娓回过神,看向自家妹妹关怀的脸庞和母亲憔悴的神情,眸光闪了闪,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前线的情况。
明婳也没多想,叹口气?:咱们也没办法去前头出力,只能盼着哥哥与崔将军他们能赶紧想办法帮父亲脱困。
明娓垂下眼角,闷闷地嗯了声。
阿娘,还是把药喝了吧。
明婳端起那剩下半碗药,轻声劝道:父亲那边情况尚且不明,您可千万要振作,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父亲回来,见您病了,肯定也要担心。
有?女儿在旁陪着,肃王妃心下稍慰,颔首:好。
明婳便一口口给肃王妃喂药,就如幼时,母亲细心温柔地照顾着她。
若说从前,明婳觉着年龄的增长只是个数字,并无太具体?的感觉。
那么此刻,看着神思憔悴的母亲,明婳深深意识到长大的残酷——父亲鬓角的白发?,母亲岣嵝的背脊,还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
那她小时候可真?傻,还总想着长大呢。
一碗药喂下,明婳扶着肃王妃躺下:阿娘您先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和姐姐会一直陪着您。
肃王妃点头,勉力挤出个笑?:好。
只是才将躺下,刘嬷嬷便进屋禀告:夫人,西边那几个押粮的庄头,奴婢让他们先去客房歇息,待您有?精神了,再与他们盘账。
只是第二批粮草明日便要运往前线,赵都护派人请您过去清点……您,您还能去吗?肃王妃一听事关粮草,当即撑起身子:去,肯定要去。
阿娘,您还病着呢。
明婳拦着肃王妃,大夫说了您要多休息,切记操劳。
旁的事都能搁一搁,但押运粮草可是重中之重,万万容不得差错,也耽误不得半分。
肃王妃掀开锦被,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每回你父亲出征,押运粮草之事我都得亲自把关,不然我不得安心,其他将军的家眷们也不得安心。
你父亲信我、军中的将士们信我、军士们的亲眷们也信我,我怎能辜负他们的信赖……琥珀,你去外?头回一声,就说我收拾好了便去。
刘嬷嬷应下,是。
刚转过身,便听身后传来小娘子的惊呼:阿娘!回头看去,只见王妃身形一晃,面色苍白地靠在小娘子怀中。
夫人!刘嬷嬷担忧上前:老奴去叫大夫来。
没事,我没事……肃王妃摆摆手,运着气?道:只是有?点眼花,容我缓缓就好。
明娓拧着眉:阿娘,您都这样了,还是好生?歇着吧。
粮草是赵叔父亲自准备的,有?他确认了应当就没问题,难道您还不放心他吗?肃王妃撑着额头没说话,待那阵晕眩感稍缓,才掀眸,看向明娓:我不是不信赵副都护,只是在涉及万千将士性命之事上,多加谨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稍顿,她望着两个女儿,目光幽幽:且你们父兄都在前头,给他们送的粮草,我只信我自己检查过的,旁的人……终究不是自家人。
明娓和明婳对?视一眼,自也明白母亲的意思。
旁人再如何忠诚谨慎,终究比不过亲自查验一道安心。
可是您现下这身子……明娓蹙眉。
没事的,一时气?血攻心罢了,喝过药就好了。
阿娘。
明婳深深吐了口气?,上前道:您歇着,我替您去。
肃王妃一怔,错愕看着小女儿:你?明婳认真?点头:嗯。
眼见自家阿娘面露踌躇,明婳也明白她的顾虑,忙道:我虽然没清点过粮草,但前年在幽都县时,我办那个积善堂,一应的粮食蔬果、衣物?用品、桌椅家具……那些都是我亲自带人去市场采买的,而且我如今看账盘账,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想了想,她又补道:便是我一时半会儿不明白,我长了嘴巴也会问的。
裴子玉……咳,殿下,殿下他教?过我,说我不用事事都会,只要学会用人,照样能把事办好。
对?,你让刘嬷嬷陪我一起,她从前跟着您一起盘账清点的,她肯定了解情况。
还有?姐姐,姐姐是生?意人,货好货坏一眼就能看出来……清点粮草应当不会特别难?最?主?要是细心谨慎吧?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们三人一道去,这您总能放心吧?刘嬷嬷、明娓:……好嘛,忽然就被征用了。
肃王妃则是惊愕又动容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儿,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一向在父母兄姐庇佑下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竟能站出来,替她分忧解难了。
回想过去这一年,因着是一路游山玩水地回来,是以在她心目中,女儿还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女儿长大了,懂事了,也能扛事了。
肃王妃心下欣慰的同?时,仍有?些迟疑——虽说明婳口口声声说建了个积善堂,但肃王妃总觉着她是闹着玩,对?她的实际能力仍存在一定疑虑。
还是刘嬷嬷提醒道:夫人,两位娘子快满十八了,当年您接手王府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呢。
言下之意,孩子们大了,不好再当孩子看了。
这么一说,肃王妃也恍惚记起她的十八岁。
只她自幼孤苦,寄人篱下,比两个女儿心性要早熟稳重许多。
罢了。
肃王妃颔首,看向姐妹俩:你们和刘嬷嬷一道去,须得对?着单子,仔细仔细再仔细!须知那关系着万千将士们的性命,容不得半点缺漏作假,明白吗?明娓也没想到突然就接了个差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明婳则是一口应下,还举着手信誓旦旦:阿娘放心,女儿一定瞪大眼睛,铆足精神,绝不错漏半分!毕竟前线有?她的父亲、哥哥,还有?……裴琏裴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