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晋江文学城首发明娓风风火火地来, 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明婳此刻也顾不上去拦她,只?抱着怀中吐血不止的男人,湿漉漉的长睫悬着晶莹的泪, 哑声恳求:裴子?玉, 你?别死, 睁开眼睛看?看?我,再看?看?我吧……也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浑身的血已经吐尽, 又连着咳出两口血后?,裴琏奄奄一息倒在明婳的臂弯, 不再呕血。
外头守着的暗卫也冲了进?来。
见到这血腥一幕, 也都勃然?变色:殿下!二娘子?, 这是怎么回事?阿柒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明婳面色惨白, 仓皇无措地看?向阿柒:你?快去找大夫来, 快去!暗卫们面面相觑,还是阿柒抬手?:去,叫大夫。
暗卫们连忙退下。
阿柒表情?僵硬地站在屏风旁, 想上前,但?见明婳哭得那般伤心, 脚步又踟蹰了, 只?沉声问:方才大娘子?为何突然?闯入?进?屋后?她又做了什么?明婳这会儿虽肝肠寸断, 却也残留着几分理智。
听到阿柒这话, 眸光明明灭灭地闪了闪。
他这是在怀疑姐姐?不, 姐姐绝不会害裴琏。
我姐姐是来探望我, 与殿下吐血并无干系。
明婳红着双眼,神色幽幽地望向阿柒, 你?若是怀疑我姐姐,不如怀疑我,毕竟这几日一直是我陪在殿下身边。
不过你?大可?放心,倘若殿下真的不幸毙命,我会随你?一同回长安,亲自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罪,大不了以?命抵命,给他陪葬……总之我肃王府、我陇西?谢氏于国于民,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她嗓音虽细弱喑哑,却是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阿柒也被她这决绝的眼神给震住,忙不迭屈膝跪下:二娘子?言重了,属下并无怀疑之意。
明婳这会儿也不愿再浪费时?间在旁人身上,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怀中之人,染血的手?抚上男人冰冷的脸庞,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低声喃喃:裴子?玉,你?别怕,若你?真的去了,我……陪你?一起。
明婳自然?是怕死的。
但?裴琏是为了救父亲才中毒,这份恩情?,倘若裴琏、或是皇室需要报答,她愿意以?命相报。
你?若是要我陪你?,便给我托梦,我就去陪你?。
你?若是不要我陪,那我就给你?守着……明婳俯身,额头抵着男人的额头,连串的泪珠儿从她颊边滚落,她鼻音愈重,语气却格外郑重:你?放心,我这辈子?就嫁你?一人,只?当你?裴子?玉一人的妻子?……明……一个?沉哑的音节蓦得响起,明婳一怔,以?为是错觉。
直到那声音又响起:明…明婳。
明婳陡然?直起身,看?向怀中。
只?见沉睡多日的男人双眸微睁,脸色虽然?仍是苍白,可?漆黑眼底隐隐亮着光。
他有意识了!殿下,殿下……明婳欣喜若狂,抱着他的手?搂得更紧:你?能听到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男人却是动了动手?指,虚弱至极。
明婳见状,泪意更盛,忙道?:没事没事,你?不能说话,那便听我说。
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裴子?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所以?你?快些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就回长安,从此白头相守一辈子?,再也不吵嘴、再也不闹别扭了好不好?她怕再没机会叫他听到。
便趁着他能听见时?,把想说的话通通告诉他。
你?不是一直想与我重归于好吗?我答应你?了,真的。
所以?你?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好不好?明婳泪光颤颤,淡嫣色唇瓣委屈地往下撇着,像是个?被遗弃路边的迷茫稚童。
怀里的男人干涸的薄唇微动了动,而后?缓缓抬起手?,去擦她眼下的泪:别…别哭。
好,我不哭。
明婳抓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颊边: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不哭了。
男人半睁着眼看?她,似是想扯出个?叫她安心的笑。
然?而嘴角才将掀起,又陡然?彻底卸了力气般,双眸阖上,连带着那只?拭泪的手?也重重垂落。
裴子?玉?裴子?玉!明婳怔住,再看?怀中彻底没了动静的男人,霎时?间好似有柄匕首直直扎进?心头,血肉被绞得破碎,淋漓鲜血迸开。
强烈的痛意叫她双眼发黑,挣扎片刻,身心俱疲的身子终是再撑不住,直直朝旁栽去。
-喂,你?这人,怎么又跑我的地盘来了?迷迷糊糊中,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明婳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当看?到周遭破败老旧的环境,她心下一片茫然?。
直到一张狐狸脸映入眼帘,她愕然?出声:怎么会是你??狐狸道:这话得我问你?,这是我的地盘。
明婳从地上坐起,看?着这座荒废的山庙,再看?这狐狸,便知她又陷入了梦里。
我也不知怎么又梦到你?了。
明婳垂下眼皮,神色恹恹:但?我这会儿很难过。
狐狸拧起眉:你?怎么了。
明婳道?:我夫君死了。
话一出口,她的眼泪也啪嗒落在寺庙满是尘土的灰青色地砖上,洇湿一团又一团。
狐狸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静了好一阵,才道?:死就死了,世上男人那么多,死了便再换个?,多大点儿事。
你?不懂。
明婳抹着泪,抽抽搭搭:他是不一样的,谁也代替不了。
狐狸却是不以?为然?地嗤了声,那可?不见得。
明婳这会儿听不得旁人半点诋毁,一听狐狸嗤笑,不由得凶巴巴瞪过去。
狐狸见状,讪讪摸了下鼻子?,又举起手?:好吧,那你?别哭,我给你?想想办法。
明婳:……?下一刻,便见狐狸默念着咒语,伴随着一阵白烟,面前出现?个?白衣翩然?、手?执折扇的俊俏公子?哥。
那白衣公子?朝她作揖,浅笑温润:娘子?这厢有礼。
不知我可?否做你?夫君?明婳皱着眉,不可?。
白衣公子?疑惑:为何?是我不够俊俏,还是不够温柔?明婳答不上来,只?瞪着他道?:反正我不要。
好吧。
那白衣公子?无奈叹口气,折扇在她面前一晃,眨眼功夫,又化?作一身形潇洒的玄袍侠客。
侠客朝她伸出手?,硬朗的眉眼却含着脉脉深情?:娘子?莫要垂泪伤怀,我带你?闯荡江湖,浪迹天涯如何?明婳转过脸,仍是道?,不要。
侠客问:为何?难道?你?不想过游山玩水,逍遥自在的日子??明婳想了想,道?:我的确喜欢游山玩水,逍遥自在的日子?,却也不是与你?一起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侠客闻言,似是深受打击,耸肩无奈:好吧。
他将头上的斗笠摘下,再次一晃,陡然?变成个?艳光四射、不可?方物的美男子?。
那美男子?端着美酒,姿态风流地凑到她身旁:娘子?且尝一口佳酿,这酒能叫你?醉生梦死,忘却世间一切烦恼忧愁。
似是被他身上的香气与温柔的话语所蛊,明婳泪痕未干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真的能忘却一切烦恼忧愁吗?美男子?浅笑道?:当然?。
在他幽深笑眸的鼓励下,明婳缓缓靠近他手?中那杯酒。
只?是在启唇之际,她忽地想到什么,掀眸问他:喝了这个?酒,我会把他也忘了吗?美男子?嘴角笑意似是微凝,道?:他是谁?明婳觉着他这问题很是莫名其妙:他就是他啊。
哪知美男子?却眯起眼睛,仍是问:他是谁?明婳也怔住了。
他,是谁?她是知道?他是谁的——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心上人,是她的怦然?欢喜,亦是她的伤心牵挂,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下、也不想忘却的人。
哪怕在梦里,他也是刻在她心里,无可?替代的存在。
告诉我,他是谁?眼前的美男子?陡然?变成了十个?、百个?、千个?,无数个?他或近或远地围绕着她,边转边问:他是谁?明婳被绕得头晕眼花,心里也乱成一团麻。
好吵。
她抬手?捂着耳朵,试图隔绝那一声声逼问。
可?外界的声音隔开了,心里也响起一道?声音:他是谁。
那个?他,是谁?答案就在那里,却像被一团迷雾包裹般,她捂着耳朵拼命地去想那个?名字。
明婳……谢明婳。
被迷雾缠绕的那团答案盈盈闪着白光,有熟悉的唤声好似从天边遥遥传来。
刹那间,抽丝剥茧般,明婳的意识变得明晰——裴子?玉。
她心底的那个?他,叫裴子?玉。
裴子?玉……从梦境到现?实不过瞬间,明婳阖着眼,却能感受到有光芒落在眼皮上。
她醒了,从那光怪陆离的梦里出来了。
不过,她是怎么睡着的?长睫轻颤了颤,记忆也随着意识涌上脑海,吐血不止的裴琏,还有他那只?阖然?垂落的手?。
不要!明婳遽然?睁眼,身子?也连忙坐起。
只?是在看?到榻边坐着的那道?清隽的身影时?,全身的血液好似冻住,脑袋也嗡嗡作响,难以?置信。
眼前男人,乌发轻束,青衫落拓,长眉凤眸,面如冠玉。
分明就是,那个?他。
明婳怔住了,一时?分不清还在梦里,亦或是坠入了梦中梦。
她甚至不敢开口,不敢动。
生怕一出声、一动弹,眼前一切就如梦幻泡影,消散不见。
她屏息端 详着面前的男人,苍白虚弱的脸庞,沉静漆黑的眼眸,还有呼吸间起伏的胸膛……若这是梦的话,那也太真了。
直到面前男人开了口:怎么,睡了一觉就不认识孤了?低沉嗓音因着连日的昏迷,还透着些许沙沙的喑哑。
明婳也被这声音唤醒般,盯着他好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开了口:你?……是人是鬼?似是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男人哑然?失笑。
又见她迷惘地环顾左右,轻声喃喃:我这是在梦里,还是到了地府?是人间。
男人头颅微偏,凤眸斜睇着她:不过孤在地府放不下你?,便上来看?看?。
明婳闻言,双眸骤然?瞪得溜圆:你?…你?……真的死了?裴琏刚要说是,便见面前的小娘子?一动不动,唯有豆大的泪珠儿簌簌从雪白的脸颊淌下。
裴琏怔住,而后?忙替她擦泪:别哭,孤没死,方才与你?玩笑的。
感受到男人指尖触碰的温热,还有他靠近时?投在幔帐上随之而动的高大身影……明婳的泪水顿住。
这要是鬼,那她谢明婳三个?字就倒着写!一时?之间,明婳只?觉又气又喜,连日压抑的委屈与悲伤等情?绪也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颊边泪痕还未干,便去锤面前的男人:裴子?玉,你?王八蛋!裴琏也知她这些时?日的辛苦,生生受了两下,才将人揽在怀中:再锤下去,又要吐血了。
想到他浑身是血的骇人模样,明婳顿时?也不敢再锤,只?推着他,嗓音发瓮:谁叫你?一醒来就吓我。
男人默了一瞬,才道?:孤没想到你?真会信。
……?明婳从他怀里仰起脸,好啊,你?在说我傻?没有。
裴琏低下头,如墨黑眸静静望着她,一本正经道?:在孤心里,谢明婳是这世间最好、最聪明、最仁善、最漂亮、最出众的小娘子?。
明婳稍怔,而后?双颊也不禁发热。
怎么一场变故醒来,这男人的嘴巴竟像抹了蜜般,这么会说话?你?真的是裴琏裴子?玉?明婳狐疑瞟他:我不管你?是谁,赶紧从他身上下来!裴琏被她这模样可?爱到,薄唇轻翘,头颅也朝她低去:若不信,你?摸摸?放在之前,明婳肯定要推开,只?这会儿,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冷白脸庞,她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先是一根手?指碰了碰,而后?两根手?指捏了捏。
这触感,这温度,的确是活人。
真好。
他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
这个?认知在脑中变得清晰时?,胸间也蔓开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欢喜。
瞥见她再次泛红的眼圈,裴琏喉头也发哑,怎么又哭了?明婳紧紧咬着唇,只?看?着他不语。
似是明白什么,裴琏将眼前娇小的少?女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额:没事了,孤现?下好好的,该高兴才是。
明婳却是再也抑制不住那乍悲乍喜的情?绪,更顾不上女儿家的娇矜,直直扑入男人温热的胸膛,两条手?臂也圈住那劲瘦的腰身,放声大哭——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你?知道?我这几日是如何熬过来的吗。
我真的好怕你?就这样死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以?后?再也不钻牛角尖,瞻前顾后?了,既然?喜欢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除非你?变了心,那我便再不要你?。
但?现?在,我真的……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还是没办法违背心意,不去喜欢裴子?玉啊。
明婳紧紧抱着身前的男人,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看?着在怀中哭作一团的小娘子?,裴琏眼底的墨色也化?作一潭幽幽柔色,胸腔里的那颗冷硬多年的心也被这份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炽热爱意融化?得一塌糊涂。
圈着她的长臂拥得更紧,他头颅低下,薄唇贴着她的耳垂:我知道?。
昏迷时?,她与他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每一次落泪,也都灼在他心间,烙成交错纵横的疤。
他很想回应,却无法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挣脱。
而今,终于醒来。
也终于能亲口与她说。
裴子?玉也很喜欢谢明婳。
他捧着她哭得绯红的小脸,狭眸里爱意汹涌泛滥着:不止是喜欢。
裴子?玉爱谢明婳。
很爱,很爱。
此生宁死,也绝不会再放手?。
寝屋门外。
妹……妹你?个?大木头!肃王妃一把扯住没半点眼力见的长子?,瞪他:没瞧见小俩口正热乎着嘛,你?进?去作甚。
谢明霁挠着脑袋:可?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妹妹吗?肃王妃:哪就差这么一会儿!松开长子?的衣袖,她侧身看?向肃王:走?吧走?吧,晚点再来。
肃王自是听夫人的,牵住王妃的手?:嗯。
看?着手?牵手?走?远的爹娘,再看?屋内你?侬我侬的妹妹和妹夫,独自站在门口的谢明霁:……罢了。
他摇着头,边往外走?,边望着天边朵朵洁白的云团,自我宽慰。
还好娓娓也单着,他不算家里唯一的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