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晋江文学城首发明婳想不明白, 这一夜便怀揣着?郁闷睡去。
翌日醒来,得知太子朝会?散罢,便去了御史台。
明婳坐在榻边喃喃:他的确没骗人……可为什么?, 她心里就闷闷地不高兴呢。
采月采雁端来她平日爱吃的糕点哄她, 明婳没胃口, 只问:怎么?不见刘嬷嬷,她不是要教我学规矩么?,已经两日没见她了。
这倒是稀奇了, 主子竟然主动问起教习嬷嬷。
采月道:奴婢去尚宫局问问。
明婳恹恹嗯了声,用了半块糕饼觉得索然无味, 干脆撂下, 走到?书案前?。
书案上摆着?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花觚, 里头?插着?两支昨日摘下来的荷花,含苞待放, 清香袭人。
明婳盯着?看了会?儿, 便吩咐采雁取来笔墨纸砚,她要作?画。
她喜欢画画。
大多时候是心情好的时候画,心情不好她比较喜欢吃。
可今日吃不管用, 明婳寻思着?,总得找个办法排解一二。
于是她提笔作?画。
当一副墨荷图画成, 采月也从尚宫局回来:主子, 嬷嬷说?前?日清晨太子派人吩咐, 说?是这几日您身体?不适, 暂缓五日再来瑶光殿教习规矩, 她这才没来。
稍顿, 采月道:嬷嬷还以为您是知道的。
明婳撇撇唇,心道她上哪里知道。
太子哥哥就是个哑巴, 无论梦里还是现?实,都是光做不说?的。
既然是殿下吩咐的,那不来就不来吧。
明婳倒也乐得清闲,再加之身上确还酸疼着?,是要缓缓。
她抬手拿起画,采月看到?,诧异:倒是和主子平日里的风格很?不一样。
明婳瞥了眼:是不同。
她本来想画一幅色彩斑斓的人物风景小品,但心境不同,画着?画着?便成了一幅乌云雨荷图。
不过?……她摸着?下颌打量:感觉画的还挺好?采月采雁跟在明婳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也学了点鉴画的本事,一左一右站着?着?。
线条凌厉,用墨胆大。
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闷与雨荷傲立风中的筋骨,简直栩栩如生。
两婢相对一眼,异口同声朝明婳伸出个大拇指:一个字,绝!明婳一怔,而?后噗嗤笑出声来。
见她笑了,两婢也都弯起眼角:主子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明婳笑容微顿,迟疑问:你们觉得我笑起来好看吗?好看啊,主子您笑起来简直是那个……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对对对,顾盼生辉,风情万种!两婢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明婳却是黯然垂了眼睫:那为何……为何太子哥哥叫我以后不许笑呢?因他眼瞎!转过?天的午后,终于得以进宫探望妹妹的明娓忿忿拍桌:好个竖子,我们谢家如珠似宝的小娘子嫁给?他了,不指望他哄着?捧着?吧,连笑都不许你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找他算账去!明娓一撸衣袖,抬脚就要冲去紫霄殿。
明婳连忙拉住,又朝采雁采月使眼色,示意她们去外头?把门。
姐姐,你冷静!这叫我怎么?冷静,早知道你嫁过?来要受这个气,干脆……干脆咱俩一起剃掉头?发在家当姑子好了!明娓早几日就想入宫见妹妹了,但兄长劝她说?没有刚嫁女,娘家人就急哄哄上门探望的。
传出去不像话。
明娓也知道这么?个理?,于是硬憋了几日。
哪知一进宫,就见自家妹妹像颗霜打过?的小白菜,蔫儿吧唧的。
偏她和太子一道见客时,还强颜欢笑,说?着?:很?好,一切都好。
好不好的,糊弄蠢哥哥还行,哪里能?糊弄同心相连的胞姐。
于是谢明霁和太子去紫霄殿喝茶,明娓就和明婳来了瑶光殿。
乍一看瑶光殿内的装潢摆件,吃喝用具,的确未见薄待。
可妹妹那故作?坚强的小模样,看的明娓心里酸溜溜,一问之下,方知这几日妹妹既被?骗身又被?骗心。
我早跟你说?了,少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爱人之前?先爱自己,你偏不听,现?下好了!明娓伸着?长指,摁着?明婳的脑袋戳戳戳戳。
明婳捂着?脑门:姐姐别戳了,再戳要戳个洞了。
明娓哼道:真戳个洞就好了,把你脑子里的水都倒一倒。
明婳:……她丧气地挎着?肩膀,咕哝道:太子哥哥说?我,你也来说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着?直接往美人榻上一倒,生无可恋望着?描金绘凤的房梁:你把我埋了吧。
明娓:……无奈叹了口气,她抬手拽起妹妹:我哪是真怪你,只是见你为个男人这般失魂落魄,恨你不争气!我哪不争气了……明婳瓮声道:我已经很?乖很?听话了啊,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还不够吗?明娓噎住,心中默念着?亲妹妹、亲生的亲生的。
稍缓口气,她拉着?明婳的手,正色道:我知道你一直盼着?爹爹阿娘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但婳婳,这世上不是每对夫妻都像爹爹阿娘那样的,或者说?爹爹阿娘那样的才是极少数。
至于太子……明娓抿抿唇,有些事本不想与妹妹说?,但见妹妹已经被?狐狸精太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干脆说?了:太子他就不是能?与你谈情说?爱的人!这些日我在宫外也没闲着?,大宴小宴上逮着?机会?就打听太子。
他这个人,只爱江山不爱美人,在陛下赐婚之前?,唯一与他沾上一点关系的女子,是清河崔氏一位三?娘子。
没有说?崔三?娘子不好的意思,她的确是位贤名在外的好女子,品行举止无可挑剔,但她的容貌……明娓稍作?斟酌,道:长安贵女们私下唤她崔无盐。
明婳怔了怔,这些事都是她在宫里浑然不知的。
太子哥哥……喜欢那样的?也不是说?喜欢那样的,男人都好色,只要不眼瞎,美丑还是能?辨的。
只太子这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风月美色这回事,他娶妻便是娶妻,这妻美丑高矮都无所谓,只要能?做好这个妻,谢明婳、崔明婳、周明婳都无所谓……明娓竹筒倒豆子,明婳却纳闷地蹙起眉。
太子脑子里真的没有风月美色这回事吗?明明前?两日,他都这样那样对她了……瞧着?,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吧?……婳婳,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啊?在听在听。
明婳面色一凛,乖乖直起腰杆。
明娓:……得嘞,又白说?。
有时她觉得,或许双生子的性格容易走两个极端。
妹妹养的天真无邪,对外界大都抱着?最纯粹的善意,遇事总爱先反省自身过?错。
而?她呢,对外界大都抱着?审视的敌意,遇事冲动自负,极少自省。
用爹娘的话来说?,一个傻子,一个犟种。
或许因着?有这样两个妹妹,倒将兄长谢明霁磨出个包容耐心、稳重低调的脾气。
你若闲来无事,就和从前?在家里一样,看看话本作?作?画,听说?宫里教坊司的女乐不错,你也可请她们过?来给?你跳跳舞唱唱曲儿,这世间快活的事那么?多,何必将喜怒哀乐全系于一个男人。
明娓说?着?,忽又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明婳好奇:这是什么??阿娘给?你调的避子丸,原本你出嫁时就该给?你,但大婚那日太多事,一下给?忘了。
回门那次,你和太子没成,我又给?忘了……明娓惭愧挠了挠鼻尖:好在这回想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他们俩这么?快就成了。
阿娘说?了,你年岁还小,怀胎凶险,她无法在你身边陪着?,便特?地给?你配了这药。
里头?共有三?十颗,吃一颗可管一月不孕。
她叫你视情况用,起码得满了十七再有孕,知道么??明婳点点头?:知道了。
听阿娘的话,总是没错的。
何况她自己觉着?自己还小呢,哪能?这么?快就多出个小娃娃。
不过?,她和太子哥哥的小娃娃……一定会?很?漂亮吧,就像小时候的太子哥哥一样。
对了,这避子丸你偷偷吃,谁也不许告诉,若叫皇家知道你吃避子丸……明娓抿唇,唔,反正不好。
明婳稍一琢磨,便明白其中利害:我知道的,我谁也不说?,采月采雁也不告诉。
明娓这才放心,只想到?妹妹嫁的这个郎君,仍觉得心气不顺,揪着?她的耳朵,恶声恶气警告:反正你不许再为男人受委屈了!能?过?就过?,过?不了大不了和离归家,总不能?叫你一辈子受这窝囊气!诶,疼疼疼。
明婳揉着?耳朵:姐姐气糊涂了,哪有太子妃和离的。
明娓眼珠一转,凑近低低道:本该等我和哥哥回北庭再告诉你的,但……早说?晚说?都一样。
阿娘说?了,若实在到?了万不得已,铁了心不想和他过?了,你就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会?给?你想辙,帮你和离的。
想到?那位白玉观音般清冷,却又对她赏赐连连的皇后婆母,明婳惊愕:皇后娘娘会?帮我和离?会?的。
明娓很?坚定:阿娘说?了,皇后娘娘是至情之人,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再加之阿娘曾于她有恩,她会?帮你的。
明婳不知姐姐哪来的这般笃定,但她一向像相信阿娘一样相信姐姐。
嗯,我知道了!明婳点头?,稍缓,又道:不过?我觉着?,太子哥哥并非全然无情,他是喜欢我的……明娓:………她呲着?牙,一把揪住明婳的后衣领:走!啊?去哪?给?我把《氓》抄一百遍,抄不完以后别叫我姐姐!她就不信,这恋爱脑还治不了了!-紫霄殿,西殿明间。
青花梅枝花觚里斜插着?一支粉荷,与庄严古朴的装潢似有些格格不入。
也正是因着?突兀,谢明霁好奇问了句:殿下喜欢荷花?裴琏顺着?瞧过?去。
自太液池摘下,已过?去两日,未曾想这花竟还开着?。
那日回到?紫霄殿,福庆抱着?一怀的莲花请示如何安排。
他向来不喜花花草草,本打算让福庆处理?掉。
话到?嘴边,忽又想起那小姑娘趴在船头?,一边摘花一边念念有词:太子哥哥,你的紫霄殿太冷清了,什么?摆件都没有,这些花你拿回去,各处插一些,每日瞧着?心情都好些呢。
她摘了许多花,一半留给?瑶光殿,一半分给?他的紫霄殿。
视线在福庆怀中那堆花停留两息,他道:你看着?摆便是。
福庆便看着?摆了。
于是这两日的紫霄殿,随处可见荷花清影。
谢明霁以为太子喜欢荷花,太子不疾不徐收回视线,淡淡道:孤不喜花草。
谢明霁:……?裴琏:摘多了,随便摆摆。
谢明霁讪讪:原来如此。
俩人对座下棋,聊了会?儿家常,又聊起北庭军政,直说?到?无话可聊。
谢明霁边硬着?头?皮输棋,边暗暗腹诽,娓娓和婳婳到?底在聊什么?聊这么?久,太阳都要落山了,他已输了一下午,再输下去都要对下棋有阴影了……终于,殿外传来内侍禀告:谢大娘子从瑶光殿出来了。
谢明霁长舒一口气,撂下棋子,朝裴琏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妹妹们那边散了,那臣也不再叨扰殿下,先告辞了。
裴琏瞥了眼那一塌糊涂的棋局,微笑:好。
他起身,抬手送客:孤送兄长。
谢明霁没拒绝,与裴琏一道往外。
稍作?斟酌,他问:听说?殿下给?婳婳寻了个教习嬷嬷?裴琏颔首:是,尚宫局的刘教习,宫里的老人了。
谢明霁默了两息,叹道:臣也不怕与殿下说?句实话,家里原是想着?让两位妹妹下嫁,或是招个赘婿,便是怕她们嫁去他府,规矩不周,被?人磋磨。
陛下恩典赐下时,全家深感惶恐,唯恐家中女儿性情顽劣,不堪相配。
裴琏不语,指尖摩挲着?,静静听。
为了不负皇恩,双亲已抓紧教导妹妹礼数规矩,但婚期逼近,难免有些缺漏。
谢明霁停步,看向裴琏:琏弟,你既唤我一声兄长,我便托大再如儿时这般唤你一声。
我妹妹她,偶尔有些孩子脾气,但本性不坏的,若她有不足之处,还请你多担待一二。
她这人是个实心眼,你对她好一分,她便对你好三?分……谢明霁恨不得将自家妹妹的好处都与太子说?一遍,却也知言多必失。
于是吸了口气,抬袖对太子深深一挹:还请殿下对她多些耐心,我们全家感激不尽。
兄长这说?的什么?话。
裴琏扶起谢明霁:她是孤的正妻,孤自当敬之护之。
谢明霁直身:有殿下这句话,臣也放心了。
不多时,抬着?明娓的软轿停在紫霄殿外。
谢明霁拱手与裴琏告辞。
裴琏静立阶前?,含笑目送。
直到?谢家兄妹俩走远,面上笑意渐渐敛起。
身侧的福庆察言观色,上前?道:殿下,快到?晚膳时辰了。
裴琏轻轻嗯了声。
福庆一时也摸不准,这嗯是什么?意思。
但想到?昨夜殿下是在紫霄殿用膳歇息,估计今夜也是一样?唉,可惜了千娇百媚的太子妃,偏嫁了个木头?郎君。
正惋惜着?,一双云纹赤舄从眼帘晃过?:去瑶光殿传话,孤晚些过?去。
福庆惯性颔首,是。
咦,瑶光殿?奴才这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