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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74】

2025-04-03 05:09:31

【74】/晋江文学城首发春风拂波, 船行?江面,窗棂敞开的客舱里茶香袅袅。

裴琏跽坐在长榻前?,看向对?座的明婳:你吃一块肉, 孤便?与你讲一段案情。

被请来听案情的明婳傻了眼:吃肉和?讲案情有?何干系么?你太瘦了, 孤看着不顺眼。

裴琏面色平静道, 眼不顺,心气便?不顺。

心气不顺,便?不想说话。

明婳:……?想反驳, 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再加之她的确很想知道那桩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吃肉就吃肉吧,反正这道樱桃肉, 她也爱吃。

于是她拿起筷子, 当着裴琏的面送了一块肉到嘴里:讲吧。

裴琏见她咽下了肉, 这才道来:死?者张忠,年三十二, 扬州人士, 现任德州府互市监丞,家有?一妻多妾,膝下唯有?一子, 乃妾侍夏氏所?生。

张忠家境贫穷,却小有?才学, 被扬州府开阳县县丞白?首齐看中, 为其?独女招为赘婿, 并出资供张忠读书考学。

刚入赘时, 张忠还算老实本分, 待其?考中进士, 逐渐暴露本性,不但?不将岳家放在眼中, 还屡次殴打妻子白?氏。

一个赘婿竟敢如此嚣张!明婳皱起眉,追问道:然后呢?裴琏看她:吃肉。

明婳:……哦。

她迫不及待要听故事,夹了块肉就往嘴里送,都没仔细嚼便?催着:我吃了,你快讲。

白?首齐心疼女儿,想让白?氏和?离,然白?氏自幼习得三从四德,觉着好女不侍二夫,断不肯离。

白?首齐怒其?不争,与白?氏断绝父女关系,再不往来……再之后,张忠升任聊城县令,路过丰县时,骗娶了当地一秀才之女柳氏。

待到半年后,柳氏到达聊城,才知张忠在扬州已有?发妻白?氏,只生米做成熟饭,柳氏不得已只得委身为妾。

然张忠有?一妻一妾尚不满足,没多久又看中一青楼女子夏氏,重?金赎买归家,不但?万分宠爱,还纵容夏氏欺辱白?氏、柳氏。

待张忠调任至德州府,夏氏诞下一子,愈发张狂,不但?僭越住了白?氏的正院,还让白?氏给她与张忠端茶洗脚。

而张忠对?曾为赘婿的过往深恶痛绝,对?白?氏更是拳脚棍棒相加。

柳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对?张忠和?夏氏的行?为极为不耻,出言劝阻,反被一起殴打。

张忠心性狂悖,关上门来,还逼/奸白?氏的丫鬟翠娟,甚至让白?氏、柳氏在旁观看,以为淫乐。

经?过长期的虐待与欺辱,白?氏、柳氏和?翠娟决定反抗,遂在菩萨圣诞前?夕,趁着张忠熟睡时,三女手持利刃将其?杀害分尸。

翌日一早又借着出门看法会,分了三个方向,各自抛尸……未曾想一只断手竟飘进内城河,还恰好叫明婳撞见。

听罢原委,明婳顿时再也无法直视眼前?的樱桃肉。

好在吃得也不算太多,不然她定要吐了。

裴琏看着她那复杂难言的表情,也意识到吃肉有?些不合时宜,早知道给她上盘糕饼。

喝杯茶,解解腻。

他?提起桌边紫砂壶给明婳倒了杯茶,又道:此案并不复杂,人赃俱获,凶犯也当堂认罪,余下之事自有?当地推官处理。

你也莫再多思多虑,一只断手罢了,不足为惧。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

如今弄清原委,且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个该死?的人渣,明婳霎时也不再怕了。

不过想到那三名女子竟然有?胆子杀人分尸……脑补一番画面,她悻悻吞了口水,看向裴琏:白?氏她们会判什么罪?裴琏道:按《大渊律》,妻杀夫、奴杀主,均属十恶不赦之罪,当处极刑。

明婳惊诧:虽说杀人偿命,但?这个张忠作恶在先,白?氏等人也是逼于无奈才做下错事,就不能从轻发落吗?白?氏等人是蓄意谋杀,且杀夫、杀主,有?悖人伦,罪大恶极,推官判处极刑,合法合规。

可?这张忠无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主,都不是个好东西啊。

见明婳满脸愠色,裴琏毫无意外,扯了下嘴角:行?了,知晓你重?情重?义,孤已命人将此案上报刑部,让父皇与朝臣们再作商榷。

明婳闻言,抬起一双圆圆乌眸:你这意思是,她们三人不用死?了?只是暂时不用死?。

裴琏道:具体如何判决,得看朝廷的意思。

毕竟此案死?者是官身,且凶手是妻妾奴婢,涉及尊卑人伦,不能以寻常凶杀案来论断。

而他?能做的,便?是将这事报去长安,让父皇和?朝臣们吵去。

见明婳仍愁眉不展,他?宽慰道,孤年幼时,父皇便?教导孤,法者,社稷之秩也,必守其?威仪与庄重?。

然法非万能之器,不能尽察人心之幽微,亦不能替代道德之位于人心。

虽然他也常说,德治与法治,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相辅相成,不可?偏废。

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为君治国,都得学会把握住其中的尺度与平衡。

但?他?治国多年,还是更奉行?德治,所以你不必太担心。

哪怕终究有?人要偿命,应当不会三人都除以极刑。

以裴琏对?永熙帝的了解,极有?可?能处置首犯,从犯免死?。

只最终结果未定,他?也不好贸然与明婳保证。

明婳听到这番宽慰,又想到她那位皇帝公爹温润和?气的模样,心弦儿也微松,颔首道:只盼父皇能给个公正的结果 ,莫要寒了百姓的心。

裴琏闻言,虽不全然赞同,却并未与她争辩。

因?他?心里清楚,他?偏向法理,而她更偏德治。

暗卫向他?禀报此案时,他?虽能理解白?氏等人的苦衷,也不耻张忠此人的恶行?,却不觉得德州推官的判决有?何不妥。

直到他?想到了明婳。

像是套在心上的一根丝线,轻轻那么一扯,他?预想到她的愤愤不平、郁郁寡欢。

还是得做些什么才是。

为了她。

也不仅仅为了她。

于是他?叫住暗卫,让其?折返德州,命当地推官将此事上报朝廷。

若没有?她,没有?她谢明婳在身旁……他?的那份恻隐之心,会促使他?插手此案么?答案,很明显。

思绪回笼,裴琏看向面前?的小娘子。

明婳正捧着茶喝,陡然感受到男人投来的幽深目光,她动作顿住,一头雾水:这般看我作甚?裴琏道:你可?会觉着孤铁石心肠?这话问得突然,明婳怔了下,才蹙眉思忖:你指的那方面?若是对?我的话,铁石心肠不确切,用无情无义比较好。

裴琏:……他?薄唇轻动:孤从前?对?你冷淡,是孤不对?。

但?孤对?你……并非无情。

经?过那夜,他?已无比肯定他?的心意。

他?心悦谢明婳。

心悦到绝对?无法容忍叫她离去,心悦到甚至能明白?父皇当初为何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夺取臣妻,将母后困在身边——从前?不懂,现下懂了。

心悦一人,如何能做到大方成全,看她与旁人恩爱情深?何况谢明婳本就是他?的妻。

明婳本来还在奇怪好端端说着案子,怎么突然扯到情情爱爱这些事上,一抬眼便?发现裴琏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对?劲。

那漆黑狭眸里似是压抑着某种危险的情绪,无端地叫她脊背有?些发凉。

嫣色唇瓣抿了抿,她干巴巴道:我不与你说这些……又撑着桌子起身:既然事情已弄清楚了,我便?不打扰殿下,先行?告退。

明婳。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明婳动作稍顿,咬紧下唇,不打算理会。

只是才将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

她皱眉,偏过脸:你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那扼住细腕的大掌抓得很牢,掌心热意灼灼,似乎要将她的肌肤都烫化?一般。

而比掌心更为灼烫的,是男人直勾勾看来的目光:孤铁石心肠,你心慈仁厚,正与孤两厢互补,天生一对?。

怎么就突然……说这些话了?见她满脸错愕,裴琏将他?对?这桩妻妾碎尸案的想法说了,末了又道:正因?有?你的仁善为鉴,孤方能看清自身不足与得失。

明婳,留在孤身边。

他?日孤为明君,你为贤后,你我共治天下,开盛世太平,一同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不好吗?男人的神色那样坚定,语气又是那般认真?热忱,明婳一时间也好似被他?蛊住般,目光恍惚。

开盛世太平,留青史圣名……这…这些是她能想的吗?她从来是没什么志向的,只想着吃喝玩乐过一天算一天。

也是嫁来长安,当了这个太子妃后,才渐渐寻到了一些除了吃喝玩乐、谈情说爱之外想做的事,譬如坚持作画,努力做第一个留名青史的女画家。

再譬如,广开积善堂,帮助那些穷苦无助的老弱妇孺……但?也仅限于这些了。

可?现下裴琏竟然和?她说,要她与他?共治天下,开盛世太平……就她?她能行?吗。

不不不,她怎么能行?呢,她就是一个……小娘子啊。

明婳心头发慌,只觉得这太过荒谬可?笑,可?心里深处却响起另一个声音——为什么不行?呢?裴子玉都说她行?呢。

再说了,哪有?人一生下来就会处理政务、安邦治国的?不都是后来学的么。

她一开始也没想到积善堂能建起来,但?不是建起来了吗。

再说了,还有?裴子玉呢,裴子玉陪着她一起……明君贤后,天下太平,流芳百世……明婳觉得她好似坠入一个壮丽恢弘的梦境,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变得滚烫,心潮也随之滂湃。

只是再次对?上男人那双形状好看的漆黑凤眸时,明婳陡然一个激灵。

犹如从梦里回到现实,她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不能,不能信。

这男人狡诈得很,上次拿情郎骗她,没准这次又拿共治天下骗她!不过共治天下……什么时候,她竟对?这个也感兴趣了?也不等明婳细想,裴琏站起身:怎么了?他?方才分明看到她眼底有?光芒闪动。

你…你别想骗我了!明婳仰起脸,乌眸清明:我才不会受你蛊惑,又上你的当。

再说了,比我贤德聪慧的小娘子多的去了,定北侯府的许三娘子,还有?你之前?一直想娶的崔氏女郎,她们都是钟灵毓秀的好娘子,你要找贤后,找她们哪个不比我强?我虽是糊涂了点,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哪是贤后那块料?画大饼这招可?对?她不管用。

裴琏闻言拧起了眉:你我之事,与那许氏、崔氏女有?何干系?明婳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目中的如意贤妻,不就是她们那样的么?裴琏:……是,孤承认从前?是欣赏崔氏女的贤德纯孝。

但?许三娘子,孤一直拿她当表妹,从未有?过其?他?心思。

他?并非不知许兰君对?他?的爱慕,但?长安城里想做太子妃的女子比比皆是,许兰君虽有?才情,但?她在皇祖母和?妹妹面前?过于讨好——虽能理解,但?这份掺杂利益的殷勤,叫他?不喜。

后来见裴瑶与明婳交好,他?也猜想过或是明婳的刻意讨好,直到见到姑嫂俩的相处状态,方才明白?为何裴瑶宁愿瞒着许兰君,也要溜来瑶光殿找明婳。

他?这妹妹虽年幼,却生了一双剔透眼。

你如何知道许兰君爱慕孤?裴琏捕捉到不对?,眉心愈深:瑶瑶在你面前?胡说了?明婳一怔,有?些心虚地避开眼:你别诬蔑阿瑶妹妹,她才没说过这个。

至于我如何知道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娶崔氏女郎,与我和?离了,不是正好能如愿?裴琏觉着她有?些胡搅蛮缠了。

但?郑禹说过,哪怕小娘子就是在无理取闹,也决不能说出口,不然后果严重?。

于是裴琏沉下一口气,只与她说事实:那是从前?的想法。

而今孤已有?了你,为何还要娶旁人?你不是不满意我吗?满意。

裴琏握紧她的手腕,上前?一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很满意。

这陡然靠近的距离让明婳心跳漏了一拍,待对?上男人那双闪着暗光的深瞳,更是心神大乱,双颊滚烫,我…我……你别说这些鬼话了,反正我不会再上当了!说着再顾不上其?他?,她推开面前?的男人,转身就往外跑去。

望着那道逃一般的纤细背影,裴琏清隽的眉宇紧蹙,也不知是否她推搡的力道尚在,心口处一阵窒闷,隐隐作疼。

江水滔滔,渔舟唱晚。

明婳静坐在甲板之上,望着被橘红色的落日笼罩着宽阔的河道,两岸是暮春时节的盎然绿意,好景如画,她心里却是一片说不出的怅然。

为什么裴子玉要与她说那样一番话呢。

为什么他?从前?不这样对?她呢。

为什么要等她决定不再喜欢他?时,他?才满意她呢。

可?笑的是,被他?骗过太多次,她都分不清他?那句满意是真?是假。

万一这又是他?精心为她编织的一个骗局呢。

反正他?那个人从来都是那样,高高在上,觉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耍手段玩谋略,明婳也清楚她绝非裴琏的对?手。

可?感情怎能玩手段?感情,是要真?心换真?心的啊。

晚风吹过她的发,明婳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望着那悠悠斜阳,忽的想到皇后娘娘与她说的,爱人先爱己。

诚然,她心里还喜欢着裴琏。

但?若是喜欢他?,却要冒着被欺骗、被伤害的风险,那么……这份喜欢还是适可?而止吧。

……原来,爱人先爱己,是这个意思。

原来明白?一个道理,要用一次眼泪与心碎来换。

-四月初十,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飘着许氏旗的商船平稳地停靠在了长安城东九里处的广运潭。

夫人,长安到了!春兰喜孜孜地从门外进来,乡下丫头第一回来到国都,眼角眉梢尽是兴奋。

似是受她的情绪感染,坐在榻边一袭蜜合色折枝花卉齐胸襦裙的小娘子也缓缓偏过脸,朝着雕花木窗外看去。

只见交通南北的广运潭畔,阶苔痕绿,帆影映阳,商贾云集,人声鼎沸,当真?是一等一的热闹繁华。

还得是长安啊。

明婳心下轻轻感慨,似是想到什么,她眸光动了动,而后抬眼看向春兰:快要下船了,将箱笼再清点一遍。

是。

春兰脆生生应着,干劲满满地忙活起来。

明婳在榻边静坐着。

不多时,门外传来暗卫的通禀声:夫人,马车已在岸边侯着,可?以下船了。

好,这就来。

明婳回道,细白?手指抚了抚裙衫的褶皱,她起身拿过香案旁的帷帽,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