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晋江文学?城首发大夫很快寻来了, 与大夫前后?脚出现的,还有皇帝身边的龙影卫统领刘钊。
大夫在驿馆客房里?给裴琏看诊,刘钊便在隔壁房里?, 坦白了永熙帝的暗中布局。
凌源县的确有暴雨, 却是?在肃王妃他们到达之前, 便已下了好几?日。
山上的确也有泥石流,却是?凌源县的老毛病了。
每年夏季一下雨都会塌,当地?的老百姓都有了经验, 暴雨不走山,一走再难回。
永熙帝共设了两个局——一个是?借天?灾, 但这需借天?时, 实际操作起来很看运气。
一个是?借人祸, 若钦天?监对暴雨预测不准,便安排山匪劫道。
后?者更有可控性, 刘钊原本是?打算照这个来的, 哪知?抵达凌源县,偏就?这么巧——在下雨,且山头又塌了一段。
这么好的天?时若不利用, 刘钊这个皇帝亲卫统领也不必再当了。
……总之,一切都是?陛下的吩咐。
刘钊躬身道:陛下还说?, 肃王妃您莫要动怒, 都是?为人父母的, 他这一番谋划也是?为了孩子们好。
若实在气不顺, 回头他亲自写信给肃王赔罪。
弄清了来龙去脉的肃王妃皱着?柳眉, 心情很是?一言难尽。
只谁也不敢说?皇帝不是?。
她沉沉缓了好几?口气, 才问刘钊:那些棺材里?都有人吗?刘钊道:除了东宫暗卫天?玑那口,其余都是?空的。
肃王妃拧眉:做戏也不做全套, 你?们就?不怕露馅?刘钊:陛下说?了,关心则乱,且只要殿下肯追来,这局便算成了。
肃王妃:……明?婳在旁边听了好半晌,还是?忍不住插了句话:你?方才说?的暗卫天?玑,是?不是?一个圆脸的,皮肤黑黑的,大高?个的,额角这里?还有一道浅疤的那个?刘钊道:正是?。
明?婳惊愕:她怎么会在棺材里??刘钊:从长安出发,她便一路跟着?车队。
为防她泄密,坏了陛下筹谋,卑职给她喂了假死药,放进了棺材里?。
听到前半句,明?婳还诧异于天?玑竟一路跟随。
听到后?半句,注意力立刻便被那假死药吸引,她瞪圆了乌眸:世上竟还有这种药?那她什么时候会醒?那个药对身体有影响吗?刘钊道:并无大碍,昏睡三日罢了。
实则这话是?句假话,这种药极伤元气,吃一颗起码半年才能恢复气血。
明?婳不通药理,刘钊说?什么她也就?信了。
肃王妃通医术,却也没?拆穿——皇帝连亲儿子都能坑得吐血,遑论?给个小暗卫喂颗药。
又问了刘钊一些细节,肃王妃心里?有了数,便让其退下。
房门阖上,只剩母女俩时,明?婳一肚子的话也憋不住了:阿娘,陛下这未免也太……太……荒唐了。
永熙帝既是?君主,又是?长辈,明?婳不好妄议。
肃王妃却是?冷冷扯了下嘴角,呵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一招。
母亲一向温柔大方,明?婳鲜少见她这般语气,心下好奇:阿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从前也这般干过?肃王妃板着?脸,道:当年你?父亲明?明?是?带兵回长安助他谋……咳,清君侧,登大位。
他却与我说?,你?父亲私自带兵,擅离职守,罪不容诛。
除非,叫我以命换命,方可抵消他私自带兵的罪过。
明?婳惊了:然后?呢?然后?我就?信了他的邪,真的喝了那所谓的‘毒酒’,去狱中探望你?父亲,与他约定来世做夫妻。
她那时也就?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赶来长安打听谢伯缙的下落,本就?身心俱疲,皇帝又板着?脸装出一副事态严重的模样。
她哪敢怀疑皇帝,自是?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整个人惊恐不已,一在狱中见到谢伯缙,便哭得不能自已,抽抽搭搭交代着?后?事。
待她哭着?说?了一大堆掏心窝子的遗言,谢伯缙发现不对劲,告诉她,她被皇帝给耍了。
当时她是?个什么反应,时隔二十多年,肃王妃已记不太清——毕竟人总是?会选择性遗忘一些难堪的记忆,自我保护。
但之后?每一次想起这事,肃王妃心里?就?窝火。
无处发泄,就?在被窝里?与自家夫君偷偷骂:他怎么这样?他可是?皇帝啊!戏耍旁人有意思么,昏君!不折不扣的昏君!肃王安慰她,他也是?为情所困,被那位李娘子整怕了。
肃王妃便握拳锤他:你还帮他说话!肃王立马表决心:怎么可能,我肯定是?向着?你?的。
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这昏君故技重施,又演了这么一出。
这回不坑她,改坑他自个儿的儿子了。
也不知?皇后?知?道太子被坑得吐血昏迷,会是?个什么反应。
肃王妃沉沉吐了口气,又在心里?骂了句,昏君!明?婳则是?满脸惊奇,眨巴眨巴眼:原来阿娘和?爹爹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肃王妃回过神: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很感人啊!明?婳双手捧着?脸,乌眸亮晶晶的:原来阿娘您这般爱爹爹,爹爹当时肯定也感动坏了吧。
肃王 妃面皮发烫,有些后?悔提及这么桩糗事,抬手推开女儿的额头:去去去,长辈的事,你?小孩子家家少打听。
明?婳捂着?额头:我都快十七了,才不是?小孩了。
肃王妃也不与她争这些,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言归正传:如今你?也知?道这是?陛下设的局,太子也如他所愿追了过来,你?打算怎么办?话题陡然调转到自己身上,那与听旁人的故事是?完全两种感受了。
明?婳噎了许久,才垂下眼,闷声道:我能怎么办,都和?离了,等?他醒了,叫他走呗。
肃王妃柳眉轻挑:你?忍心?明?婳抿抿唇角:有什么不忍心,又不是?我把他害成这样,他要怪就?怪他父皇去。
肃王妃静静打量了自家女儿好一会儿,无奈扯唇:你?们两个小家伙,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从前是?太子迟钝倨傲,看不清自己的心,现下他过了那道关,你?又嘴硬。
我才没?嘴硬。
明?婳反驳。
若你?真的毫不在意,方才为何那般急着?叫大夫,一双眼睛也始终落在他身上,挪也不挪一下?我……明?婳咬唇,辨道:我那是?怕他真的死了,讹上我呢。
年轻,正是?最好面子的时候。
肃王妃叹口气,拉住女儿的手:作为你?母亲,我自是?向着?你?的。
只你?与太子之间的这段纠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阿娘也想在在局外?人的角度,与你?说?道说?道。
刺杀之事,他轻视你?的存在,害你?涉险,的确是?他的罪过。
但就?冲着?他最后?关头,能豁出去救你?这点,你?要叫阿娘真的恨他,也实在恨不上。
在阿娘看来,起码在那一刻,他是?真心悔悟的。
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拿性命去冒险,何况他们那种人,旁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说?是?草芥也不为过。
便是?你?那夜真的遇害,我与你?父亲最大的反抗,也是?辞官隐世,再不替他裴氏卖命……但你?二叔、三叔,谢氏一族其他人,他们或许也会心疼你?的遭遇,却还是?要在朝为官,继续守着?他们的前程和?日子过。
所以就?这份代价,哪就?值得他堂堂太子以命相护了?我个妇道人家都明?白的道理,以他的眼界与见识,不可能不明?白。
可他为何要冲出去呢?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你?于他的不可替代,不可失去。
万佛寺的大和?尚常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若那日夜里?,没?有他那一念之间的悔悟,阿娘早已失去了你?,哪还能这般好好的与你?坐着?说?话。
明?婳闻言,沉默下来。
鸦黑羽睫遮掩着?她眼底的闪动,她呢喃:阿娘真的觉得,他在意我吗?你?们俩从前是?如何相处,我并未瞧见,不好评判。
但就?你?们回长安后?,我所闻所见,还有他这会儿躺在隔壁昏迷不醒来看……肃王妃道:在意。
比你?以为的,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
说?到这,肃王妃像是?想起什么般,捏住明?婳的手:不过有个道理,你?得一直记着?。
人心易变,无论?是?裴琏,还是?日后?你?又遇上什么其他的男子,你?都要记住这点。
一个男人可能这一时、一年、三年、十年,对你?真心实意,但也有可能在某个时候,突然变心了,不再爱你?了……明?婳面色微白,有些不懂母亲这到底是?在帮裴琏说?话,还是?在劝她断情绝爱?似是?看懂她眼中迷惘,肃王妃稍作斟酌,解释:阿娘的意思是?,你?不要过于在意一个男人是?否会爱你?,有空去琢磨那些,不如多想想怎样爱自己,对自己更好一些……明?婳睁大了双眼:阿娘,你?怎么说?的和?皇后?娘娘一样?肃王妃微诧:皇后?还与你?说?了这些?待得知?明?婳刚嫁去不久,皇后?就?与她说?了类似的话,肃王妃面露感慨:我没?看错她,她是?真心拿你?当小辈来疼。
婆媳天?然立场不同,皇后?能教明?婳这些,属实难得。
但我与她的见解,存在些许不同。
就?我而言,爱人先爱己这话的意思,不是?叫你?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不肯吃一点亏,不肯受一点气。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哪怕当了皇帝也有一堆不如意的事。
这话是?叫你?哪怕有一日,你?的父母亲友、丈夫孩子,你?所在意、你?所爱的人,都先后?离你?而去了,你?也要有独立的、坚强的、好好活下去的心念与能力。
肃王妃缓了缓,柔了语气:不过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你?还这样年轻,很多道理,都是?得在往后?的日子跌了跟头,吃了亏,才能一点点悟出来的。
人来世间一趟,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这数十年的人生,便是?一场修行……西域佛法昌盛,高?僧云集,肃王妃闲来无事,便常去寺庙里?听大和?尚们辨经讲法。
经年累月的,心境愈发平和?开阔,就?连她身边的嬷嬷都说?她,面相愈发慈悲温柔,神台上的白玉观音似的。
至于同一个道理,肃王妃和?皇后?娘娘理解起来,各有不同。
这与她们个人的性格、身世与经历,密不可分。
明?婳静静听着?,一会儿觉得懂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懂。
肃王妃见她一副云里?雾里?却还努力睁大眼睛听讲的模样,不禁好笑,抬手捏捏她的脸:想不明?白就?以后?慢慢想,若这么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你?也别当什么太子妃,直接剃了头发,去万佛寺当大贤法师了。
明?婳听出这打趣,赧然拂开肃王妃的手,想了想,又问:阿娘,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在母亲面前,她不自觉又回到了那个寻求庇护的小娘子。
但这一回,肃王妃并未像从前那般给她支招,她只静静盯着?小女儿的眼睛:旁人的话,你?只能做参考。
路是?自己走的,日子也是?自己过的,你?得学?会自己拿主意,做决定。
毕竟,父母兄姐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明?婳被母亲明?亮而坚定的眼神给摄住,唇瓣动了动,还想再说?,屋外?传来嬷嬷的通禀:主子,小娘子,殿下醒了。
肃王妃撩起眼帘:好,这便来。
她抚了抚裙衫,施施然起身,见着?明?婳还一动不动地?坐着?,疑惑:婳婳?明?婳攥着?衣袖,耷拉着?眼皮:阿娘去吧,我……就?不去了。
肃王妃眼角微抬:要当逃兵了?明?婳:哪有。
肃王妃:那你?在躲什么?他是?冲你?来的,不是?我,难道这也要阿娘出面替你?解决?肃王妃其实还想拿长子长女来当例子,说?些诸如你?看你?哥哥姐姐遇到这事,可会推着?阿娘上前之类的话。
话到嘴边,她恍然意识到,也不能完全怪小女儿,毕竟她与夫君对幼女一向娇宠,无论?大事小事,都有他们夫妇,还有长子长女挡在这孩子身前。
当真是?,养得太娇,保护得太好。
明?婳迎上肃王妃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似是?也明?白了什么。
她霎时有些羞愧,捏着?手指站起来:阿娘,我错了。
肃王妃没?多说?,抬手拍拍她的肩,走吧。
母女俩一道去了隔壁房间,推开门便是?一阵浓郁的苦涩药味。
这位郎君是?长期情志不畅、气机郁滞,再加上连日劳累,一时气血攻心而导致的吐血昏迷。
大夫道:好在年轻,接下来好好吃药调理,并无大碍。
说?罢,便退下熬药。
肃王妃看向床上躺坐着?的年轻儿郎,只见他一身单薄青袍,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一时间心绪也很是?复杂。
她走上前:殿下现下感觉如何?打从母女俩一进屋,裴琏的视线就?牢牢钉死在明?婳身上,再瞧不见旁人。
如今肃王妃开口问了,他才挪开视线,低声道:叫岳母大人担忧了,小婿无碍。
这称呼一出,肃王妃和?明?婳皆是?一怔。
不过肃王妃很快便明?白了——看来经过此番,太子是?决意不肯撒手了。
明?婳则是?咬唇,暗暗呸道,不要脸,都和?离了,还算哪门子小婿。
肃王妃以帕掩唇,不尴不尬咳了声:殿下,此次所谓的坠崖罹难,实是?个乌龙……裴琏背靠着?竹青色迎枕,颔首,小婿已经知?道了。
方才醒来,他便猜到八成是?中了计。
而这样的布局,天?底下也就?只有他那位父皇能做到。
不是?没?有愠恼,但也只是?一瞬。
父皇做这些,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给他一剂猛药,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叫他明?白他压根就?放不下谢明?婳。
其实这局不是?没?有漏洞,单就?那个摆满棺材的灵堂——其余棺材他未打开看,便说?天?玑那个棺材,此时已是?五月炎夏,尸首放着?不出三日便会腐烂发臭。
而他在灵堂里?只嗅到土腥味和?桐油味,半点尸腐味都没?嗅到。
这样明?显的疏漏,他竟未能察觉,足见感情实在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但若是?非得在理智与谢明?婳之间选一样,那还是?谢明?婳吧。
那锥心蚀骨般的心痛窒息之感,他实在无法承受第二回。
肃王妃见裴琏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且态度如此平和?,一时也不知?还要说?什么。
默了片刻,她端着?客气而不失礼数的笑,道:那殿下待会儿把药喝了,好生休息,这气急攻心可不是?小事,若不仔细调养,小病也会酿成大害。
裴琏颔首:多谢岳母大人叮咛。
肃王妃被这一声声岳母大人叫得莫名发麻,捏捏帕角:那你?歇息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从凳上起身。
裴琏在榻上抬袖,挹了一礼:岳母大人慢走。
是?、是?,你?别多礼,好生歇着?。
肃王妃哪里?受得起他的礼,毕竟这人可是?太子,又是?皇后?的儿子,于公于私,她也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肃王妃要走,打从进门后?就?一言不发、安心当个跟屁虫的明?婳也赶忙起身。
只不等?迈步,身后?便传来男人略显低哑的嗓音:明?婳。
明?婳肩背一僵,又听他道:孤有话与你?说?。
明?婳:……她看向肃王妃,肃王妃看向她。
对视两息,明?婳无奈,好吧,谁叫这是?她的孽缘呢。
肃王妃先行离去。
待房门阖上,明?婳转过身,神色恬淡地?看向床榻上的面容苍白的男人:你?要说?什么?说?吧。
裴琏:你?过来。
明?婳黛眉拧起:我才……不字未出口,便见男人捂着?胸膛,偏脸咳了起来。
你?没?事吧?明?婳惊愕,见他佝着?背咳得厉害,生怕他又咳出血,到底还是?走去床边,又从袖中拿出块帕子:很难受吗?我去叫大夫……还未转身,递帕子的手腕便被一把握住。
不等?明?婳反应,那修长的大掌使劲一带,她便跌坐床边,险些倒在男人身上。
裴子玉,你?又骗人!明?婳一张莹白脸庞霎时涨得通红,羞恼地?就?要起身,哪知?一向冷心冷面的男人却是?一反常态,抬手将她圈入怀中。
虽然他昏迷那阵,暗卫给他稍作擦洗,换过衣袍,但未曾沐浴,男人身上还是?有股淡淡的汗味。
明?婳挣动着?,头顶传来男人稍显虚弱的嗓音:胸口还痛着?,你?若再推,孤保不齐又要倒了。
明?婳顿住,而后?嘴角往下撇:那也是?你?活该,谁叫你?不松开。
说?是?这么说?,却不敢随便再推了——她可担不起谋杀储君之罪。
你?松开。
她催道,别耍无赖。
孤说?了,不会再放。
裴琏两臂圈着?她,压低的眉宇间满是?郑重:谢明?婳,往后?孤再不会让你?离开孤的视线。
明?婳愣了愣,再对上男人那双幽沉如潭的眸,心口蓦得乱了一拍。
不过她很快偏过脸,没?好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宫之前你?明?明?说?了好聚好散,再不纠缠的,好歹也是?一国储君,怎能出尔反尔?是?,孤食言了。
裴琏承认,默了两息,他道:汪。
明?婳:……?什么东西,她幻听了?她迷惑地?抬起眼,便见裴琏望着?她,薄唇轻抿:孤耍赖了,孤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