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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88】

2025-04-03 05:09:31

【88】/晋江文学城首发九月初, 在一片金桂飘香中,明婳随着肃王妃一同辞别晋国?公府的长?辈们,启程前往北庭。

陇西往上三千里, 便是北庭都护府的都府庭州。

肃王妃原想着只要在年前赶回?就行, 未曾想今年气候格外?恶劣, 十月里便大雪茫茫,行车艰难,还冻死了两匹马。

好在肃王妃在北庭居住多?年, 应对这等严寒恶劣天气,举措得当, 有?条不紊。

她指挥车队人员布防预寒时, 裴琏也陪在一旁, 大多?数时间沉默不言,能帮上忙时便同侍卫上前帮忙。

对此行径, 明婳缩在马车里, 裹紧身?上的兔毛大氅,嗤之以鼻:谄媚。

这评价换来肃王妃一个脑瓜崩:偏见。

明婳捂着额头?,很?是不服气:本?来就是嘛。

咱们的人手又不是不够, 用得着他在旁装模作样?他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他能帮上什么忙?不好好在马车里待着, 巴巴凑到?您身?边, 不就是献殷勤?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前总是把人想的太好, 吃了亏, 栽了跟头?,便又把人想的太坏。

肃王妃叹道:婳婳, 做人处世不能这样走极端,世上的人与?事哪里就是非黑即白的?阿娘怎的又在讲大道理了。

明婳捂住耳朵,腮帮微鼓:我不管,您就是被他收买了,净帮着他说话了。

肃王妃无奈,伸手拉了好几次,才将明婳的手拉了下来:是,或许殿下不辞风雪在旁帮忙,是存了讨好的心思,但你想想,一来,我是长?辈,他是晚辈。

二来,我是妇人,他是队伍里的年轻儿郎,于?情于?礼,他岂能像你一样安然坐在车内,无动于?衷?撇去这些,他之所?以下车来,还有?很?大一缘由。

肃王妃正了容色,认真道:他在学。

学着如何在这风雪天气里,看天象看植物辨方位,学着如何保护马匹、维养车架、如何化冻积雪、开辟道路,他还问了我好些北庭军中的情况……事实上,打从凌源县开始,肃王妃便注意到?裴琏的勤勉好学。

你与?我每到?一处县城州府,游览名山大川,皆是抱着玩乐之心,他却时刻观察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吏治民生。

二十岁的年轻太子犹如一棵挺拔的秀木,汲取着一切能为他所?用的阳光雨露,茁壮而锐意地生长?着——长?成一棵能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的繁茂树木。

作为大渊子民,肃王妃为国?家有?这样励精图治、心系百姓的储君而欢喜。

作为皇后旧友,她为李妩有?这样懂事上进的儿子而高兴。

但作为丈母娘.......肃王妃深深叹了口气:大抵人无完人,老天爷给了他一副聪明脑子和好皮囊,唯独没给他点开情窍,不然也不必大老远遭这些罪。

明婳没想到?肃王妃竟观察的这么仔细,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

不过这男人还真是可怕,没政务处理了,却也没让自个儿闲着——一直这么卷,他都不会?累吗?撇去这个插曲,之后一路因准备充足,倒再未出现过冻死马匹的事。

转眼又过了一月,车队总算进入北庭境内。

冬日?的北庭空旷辽阔,除了雪,还是雪,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

与?裴琏同行的暗卫们虽也都是吃过苦的,但头?一回?来北庭,手足皆生出冻疮,还有?患上雪盲症的。

裴琏也不例外?,修长?手掌生出冻疮,红烂一片。

同桌吃饭时,明婳看着他的手都觉着痒,可他竟能忍着不去挠。

她心下暗叹,是个狠人。

夜里刚把这事与?肃王妃一提,肃王妃就拿出一瓶冻疮膏:这是我特制的,仅此一瓶,你给他送去吧。

明婳惊愕,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送?肃王妃斜她:难不成这大晚上的,我去他房里送?明婳:那就明天再给他,反正他那么能忍,也不差这么一晚。

肃王妃:你舍得?明婳偏过脸:又不是我生冻疮,我有?什么不舍得。

肃王妃哑然失笑。

若真的舍得,又怎会?在她面前提到?冻伤之事?作为过来人,她也没拆穿小姑娘的那点小心思,只吩咐婢子春兰:你给殿下送去,就说每日?早晚涂一遍,三日?冻疮便能痊愈。

春兰看了看肃王妃,又看了看明婳,见主子并未阻拦,忙抬手接过,转身?去了。

翌日?早上出发时,明婳刚坐上马车,车窗便被敲了两下。

她疑惑推开一条缝,外?头凛冽的寒风立刻从缝里灌入。

随着风雪映入眼帘的,是年轻男人清隽如玉的脸庞。

他穿着玄色大氅,头?戴同色镶羊脂白玉毡帽,冷白面庞也冻得微红,只那微弯的黑眸好似蕴着汩汩春水般,隔着苍茫风雪看向?她:多?谢。

没等明婳回?应,便驱马朝前去了。

明婳怔怔阖上车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谢那个冻疮膏。

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她一会?儿觉着那句多?谢挺中听的,一会?儿又觉得他拿到?冻疮药会?不会?洋洋得意,觉得她原谅了他?一会?儿又恍恍惚惚想到他毡帽氅衣的装扮,别说,还怪好看的,脸白的像是冰雪雕就,宛若雪中仙。

在这凛冽难熬的风饕雪虐里,腊月初三,车队总算抵达庭州界内。

阿娘,再往前走一阵,便能看到?庭州界碑了!铺着柔软毛毯的马车里,明婳趴在窗户往外?瞧,一张小脸被风雪吹得通红,她却毫不在意般,满脸兴奋:可算回?家啦!好了好了,快把窗子掩上,风雪那么大,你不怕冷,我还怕呢。

肃王妃揣紧袖中的铜沉手,姣美眉眼间也满是笑意:说来也奇怪,没到?之前,我这心里就盼着快些到?。

真的到?了,莫名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明婳阖上双层木窗,坐正身?子,狡黠笑道:您这是想爹爹了吧?您这回?出来快一整年了,爹爹定?是日?也盼夜也盼,盼的眼睛都要干了。

你这没大没小的促狭鬼,竟还打趣起长?辈来了。

肃王妃伸手去拍她:待夜里见到?你爹爹,我定?要让他好好管教你。

明婳嘿嘿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爹爹才不舍得骂我呢。

肃王妃闻言,哑然摇了摇头?,你啊你。

马车里虽铺着厚厚的绒毯,但架不住天寒地冻,车里没生炉子,依旧透着瑟瑟冷意。

明婳靠着肃王妃的肩膀,边贴在一块儿取暖,边问起父母对裴琏的安排。

肃王妃道:你与?太子和离的事,我并未在信中提及,打算当面与?你爹爹说。

至于?安排,到?了王府里,自是以贵客之礼待他。

就让他与?你阿兄同住在西苑那片吧,你呢,还住在你从前的院落,如何?对这安排,明婳自然没有?异议。

倒是肃王妃轻轻抚着她的发顶,温声道:不过,你现下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之前你说要晾着他,自五月离开长?安,到?如今回?北庭,他也陪着咱们风里雨里走了大半年,这一路上的表现,你我也都看在眼里,周到?细心、缜密体贴,实是挑不出什么不妥。

就连咱们离开国?公府时,你祖母和三叔母都悄悄叮嘱我,让我劝你收收骄纵,不能仗着太子性情温和,就对人家横眉毛瞪眼睛的,不知道的还当我谢氏女儿没礼数。

裴琏性情温和,我没礼数?明婳惊愕睁眼,很?是委屈:她们是没瞧见他先前如何待我的!肃王妃捏捏的手:是,阿娘知道你先前受委屈了,但你祖母和三叔母不知前情嘛。

虽是如此,明婳还是有?些郁闷,垂睫咕哝道:好人都叫他当去了,我倒成坏人了。

肃王妃失笑:什么好人坏人,在旁人眼里,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祖母和三叔母也是盼着你们俩能互相包容,琴瑟和鸣。

稍顿,她言归正传:说千道万,这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你是如何想的?婳婳,不是阿娘催你,实是殿下的身?份你也明白,他是一朝太子,并非咱家赘婿。

他能拿出一年、两年、或是三年的时间来挽回?你,但绝不可能将一辈子都耗在北庭哄你。

若真到?那地步,莫说陛下和皇后了,我和你爹爹也是不答应的。

这是事实。

明婳心里也清楚,只她也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原谅裴琏——她也不是那等眼盲心瞎之人,长?辈们都看得出来裴琏的示好与?体贴,这一路上的相处,她也将他的点滴改变看在眼里。

他待她再不似从前那般冰冷淡漠,天气冷了会?给她添衣,同桌用膳会?给她夹菜,爬山累了他会?背她,下雨路上有?水坑他便抱着她过,她若有?个头?疼脑热,他会?给她送药、买糖……他会?记住她喜欢的颜色花样,买她爱吃的糕点果子,将她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现在的他,简直与?刚成婚时的裴子玉判若两人。

是以那日?看到?他手上生着的冻疮时,她心底的某处好似被针扎了一下,闷闷的,酸酸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与?他说:裴子玉,你回?长?安吧,别遭这个罪了。

继续去做你一身?清气、无情无欲的太子殿下,待在金碧辉煌的东宫里,锦衣玉食,风吹不着,雪也冻不着。

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高门娘子娶不到?呢。

便是七老八十了,都能娶十七八岁的美娇娘,何必在这与?她耗着。

明婳觉着,她的心好似一棵病了的树。

蔫蔫的,垂头?耷脑,虽然还系挂着裴琏,却好似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一见到?他,便咻咻冒出一朵又一朵欢喜摇曳的花儿了。

只她也是第一次接触情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心绪是否正常,所?以她下意识的选择逃避。

可今日?,肃王妃问起她。

阿娘,我.......明婳抿了抿干得有?些皲皮的唇瓣,清澈明眸间是满满的迷惘:我也不知道,我.......话未说完,马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

母女俩皆是一怔,肃王妃正色,朝外?问道:怎么停了?答话的是采月,话语里难掩喜色:回?夫人,好似是咱们府上的府兵来接了,奴婢瞧见旗子了!肃王妃微诧:怎么来的这么早,还没到?界碑呢。

采月道:您稍等,奴婢下去看看。

一阵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后,采月的声音再次隔着车门传来:是王爷和世子!他们一起来接了!肃王妃一惊,而后颊边溢出一阵甜蜜又无奈的笑:这天寒地冻的,他们怎么都来了,也不嫌冻得慌。

明婳却是迫不及待,掀开身?上毛毯,就要下车:爹爹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见阿娘了,至于?哥哥嘛,肯定?是想我这个妹妹了!哎呀,你急什么,外?头?冷,将毡帽戴上!知道啦。

明婳思亲心切,揣着毛绒绒的白色兔毛帽,边下车边往脑袋上扣。

相比于?她的风风火火,肃王妃虽也思念丈夫和儿子,却是稳重许多?,不紧不慢地穿戴。

车外?,风雪潇潇,满目洁白。

明婳踩在雪地里,咔嚓咔嚓朝前跑去,果见那茫茫天地间,赫然立着一队整齐划一的人马,绣着肃字的赤金红底虎头?旗在腊月寒风里,猎猎作响。

而那骑马立于?前排的两人,正是一年多?未见的父兄。

虽只隔着风雪远远瞧见个影,明婳的眼眶也蓦得红了。

她不自觉放慢了步调,心底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恰好裴琏也穿戴齐整从前头?那辆马车下来,回?头?看到?明婳红着眼眶的模样,他眸光轻动,提步走向?她。

怎么了?他问。

没、没怎么。

明婳抬袖抹了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就是风太大,眯了眼睛。

裴琏沉默片刻,抬起手。

明婳一怔,下意识去躲:你做什么?裴琏动作微顿,却还是伸向?她的头?顶:毡帽歪了。

他替她扶正,又往下压了压,叫她戴得更加严实。

都回?来了,合该高兴些。

他低声道。

我知道。

明婳看了他一眼,道:我很?高兴。

裴琏看着她毛绒绒的帽子和毛绒绒的氅衣,她本?就生着一张小巧巴掌脸,现下被这通体的毛绒裹着严严实实,愈发显得小脸尖尖,乌眸明润,活像是一只狡黠机灵的雪兔。

袖中的长?指轻捻了捻,他克制着揉她脸蛋的念头?,道:走吧,去拜见你父亲。

明婳嗯了声,低头?看着路,与?裴琏并肩往前走去。

另一头?,看着那缓步从风雪里走来的一对身?影,肃王父子也翻身?下了马。

那位便是太子?肃王眯着眼问。

是。

谢明霁点头?,笑着看向?那一高一矮的身?影:父亲,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肃王肃着脸,一言不发。

且说肃王之所?以封号为肃,世人皆以为两点,一来他祖籍是陇西肃州,二来‘肃’字寓意贵重。

极少有?人知道还有?第三点,那便是永熙帝对好友的调侃:你成日?都板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孔,活像个阎王爷似的,只朕也不好给你赐‘阎’字,便赐个‘肃’字吧。

这才有?了肃王这个封号。

不过谢伯缙虽唤作肃王,但在戎狄人与?突厥人眼里,那与?活阎王无异,据说在异邦,提 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现下这位有?活阎王之称的肃王爷,身?披氅衣,腰别长?剑,正面色肃穆地看向?那茫茫大雪的前方。

按照高矮次序,他先是看到?那身?姿挺拔、风度矜贵的锦袍儿郎。

纵然隔着些距离,却依旧掩不住年轻儿郎俊秀的眉眼。

乍一看,恍惚回?到?几十年前,初次在北庭见到?那被贬谪的废太子,如今的永熙帝。

这模样与?身?形,还真是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

肃王心下暗评,视线又落向?太子身?旁那一袭雪白毛绒的小娘子。

他家乖乖小女儿。

男人一直沉肃锐利的目光总算泛起一丝柔和,只这柔和持续片刻,他又往两人身?后看了看,浓眉拧起。

怎的还不见夫人。

肃王抿紧了薄唇,一旁的谢明霁小心翼翼觑着自家父亲的脸色,父亲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当了这么多?年儿子,他还是琢磨不透父王的情绪。

思忖间,那对小夫妻也已走了过来。

明婳是跑着来的,爹爹,哥哥!谢明霁也顾不上自家老父亲了,笑着迎上前两步:婳婳。

他很?想像从前那般,抱着妹妹转几个圈,只现下——视线瞥到?明婳身?后的高大男人,谢明霁很?快敛眸,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子策兄不必多?礼。

裴琏上前托了把谢明霁,微笑道了句:别来无恙。

便松了手,大步走到?那身?形伟岸、威严凛冽的中年男人,敛衽抬袖,深深挹礼:小婿裴琏,拜见泰山大人。

肃王不像其他重臣或是封疆大吏,无论是他的地位,还是他的身?份,都能受得起太子这一拜。

是以他并未急着叫这年轻的郎婿起来,只垂着眼皮,静静地审视着。

虽然妻子在信中并未写明,但成婚不到?一年,太子便贸然离朝,陪着女儿千里迢迢省亲,绝对有?内情。

且这内情,绝非小事。

再想到?方才小儿女走过来时,虽是并肩而行,但太子的身?形是朝女儿靠近,而女儿却是有?意避开。

肃王几乎很?快能肯定?,小夫妻有?矛盾。

且错在于?太子。

再看面前神清骨秀的如玉儿郎,肃王眸色沉沉。

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事,竟将他性情最是温软的幺女气得跑回?娘家?咳,父亲。

谢明霁见自家父亲盯着太子,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忙不迭以拳抵唇,提醒了声。

肃王瞥了眼长?子,又看向?面前坦然平静、四平八稳的儿郎。

心道,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论年龄,长?子比太子年长?,但论定?力,却是差了一截。

怪道前年那封求婚书里,裴青玄将他那儿子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绝对不辱没自家女儿......现下看来,他的确有?那个吹牛的底气。

殿下客气了,请起。

肃王终于?开了口,还抬手虚扶了下。

裴琏这才直起身?,两只手在风里露出这么一阵,已然冻得通红。

他面不改色地垂下袖,再看面前这位威名远播、为国?戍边半生的国?之重臣,上一回?见到?还是八年前,肃王回?长?安述职。

那时肃王刚打了场胜战,皮肤黧黑,目光明锐,虽留了一大把的胡子,但看骨相依旧能看出是个英武男子。

裴琏那会?儿不过是个十二岁少年,跟在永熙帝身?旁,看到?这威风凛凛的王爷,心下直叹:大丈夫该当如是也。

时隔八年再遇,肃王皮肤白了些,潦草的大胡子也没了,露出一张完整的、英俊端正又透着几分?成熟魅力的脸庞。

怎的好似愈发年轻了?不过很?快,裴琏便明白了缘由。

因着肃王与?明婳这个亲女儿还没说两句话,目光忽的一亮,边大步朝前走去,边抬起手:雪天地滑,夫人你慢些。

寒暄到?一半就被撇下的明婳:……?早已见怪不怪的谢明霁:……早就听闻肃王与?王妃情深意重,鹣鲽情深的裴琏:……原来所?谓的逆生长?,不过是男为悦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