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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90】

2025-04-03 05:09:31

【90】/晋江文学城首发裴琏是被抬回肃王府的。

彼时正是午后, 风雪初停,明婳乌发轻挽,一袭家常的碧荷色袄裙, 与肃王妃坐在廊下烤香梨。

北庭气?候干, 日照长, 产出的瓜果时蔬最是香甜,这批香梨是今年最后一批,肃王特地?让农户设法保存, 便是为了让肃王妃回来后能尝个?鲜。

廊下搭着铁网的小炉子燃着炭火,那几?枚小巧鹅黄的香梨搁在网上?, 炭火渐渐将那汁水饱满的鲜梨煨出清甜怡人的香气?。

明婳支着雪腮, 直咽口水:阿娘, 现?下可以吃了吧?你这馋猫,这么会儿?功夫, 你已问我八百遍了。

肃王妃嗔笑着, 又看了眼那烤出诱人焦糖色的梨皮,终是点了头:差不多了,你小心烫。

明婳一喜, 只是不等?她拿木钳去夹,便见管事嬷嬷急急忙忙地?从院外走了过来。

肃王妃微诧:什么事这般火急火燎的?嬷嬷屈膝福了福身?子, 又目光复杂看了眼明婳, 方才蹙额道:王爷和?世子他们回来了, 还有太子殿下, 他……他……肃王妃:他怎么了?嬷嬷一脸难色:据说是比武时受了伤, 方才是被抬进西苑的!什么!肃王妃惊愕。

明婳也瞪大乌眸:抬进来的?嬷嬷点头如鼓:王妃和?二娘子亲去看看便知道了。

贵客上?门第二日就伤成这样, 作为主母的肃王妃自然再坐不住。

明婳烤梨也不吃了,捉裙跟在肃王妃的身?后, 边往西苑赶,边满脸疑惑:不是去巡视大营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比起武?而且比武不都是点到为止吗,谁胆子那么大,竟敢将他打伤?肃王妃抿唇不语,因她细想?一通,有胆子打伤的当朝太子的,除了自家夫君,整个?北庭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人。

这个?莽夫!母女俩匆匆忙忙赶到西苑时,屋里不见肃王,只有谢明霁和?趴在床上?的裴琏。

母亲,妹妹。

谢明霁上?前行礼。

躺趴在床上?的裴琏也欲起身?:岳母……肃王妃见状,脸都煞白了,哪还顾得上?那些虚礼,只急急道:殿下快躺着,别动,千万别动。

转脸对谢明霁瞪起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明霁被自家母亲一瞪,心里很是委屈,只恨不得将人拉到外头说阿娘你是不知道父亲他疯了,但碍于场合,还是垂眼道:今早殿下随我们去大营,父亲得知殿下会徐家枪法便来了兴致,让儿?子与殿下过招……肃王妃失声:是你打的?谢明霁忙不迭摇头:不不不,不是我,殿下枪法好,儿?子与殿下点到为止,打了个?平手。

但后来……在肃王妃和?明婳双双的注视下,谢明霁声音越发小了:父亲上?场,又与殿下比了一场。

奇怪,明明人不是他打的,他心虚个?什么劲儿??谢明霁心下纳闷。

肃王妃这边弄清原委,只觉心累,她那夫君稳重了大半辈子,这回怎就这样冲动!万一真将太子打出个?好歹,那谢氏全族都得跟着遭殃。

殿下,你伤得可严重?现?下感觉如何??肃王妃倾身?,轻声问着。

到底身?份有别,她也不好揭开被褥看看伤势,只满脸忧心:大夫可看过了?榻上?的裴琏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精神尚可,颔首:有劳岳母大人挂怀,一些皮肉伤罢了,方才已寻军医看过,卧床休养一阵便无大碍。

肃王妃闻言,稍稍松口气?,但还是难掩窘色:王爷他一介粗野武夫,手上?也没个?轻重,误伤殿下,万望殿下恕罪。

裴琏敛眸:岳母这话言重了,校场比试,磕碰难免,是小婿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见他话里话外都无半分愠色,且始终一副小辈的恭敬口吻,肃王妃愈发惭愧,再看明婳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太子的眼神又时不时往她身?上?落,还有什么不懂。

又温声关?怀了两句,肃王妃便先告辞,临走时,瞥向谢明霁:子策,你随我去院里取两瓶上?好的跌打药来。

谢明霁应声:是。

肃王妃又对明婳道:婳婳,你留下。

明婳错愕:啊?肃王妃道:我还得去你父亲那一趟,殿下是客,你就当替我尽主人之责,照看一二。

话说到这份上?,再看裴琏趴在床榻上的憔悴模样,明婳咬着樱唇:是。

肃王妃很快带着谢明霁离开,屋内其他婢子侍卫也都很有眼力见,纷纷退下。

一时间,午后静谧的内室里,只剩明婳和裴琏二人。

见明婳还站在桌边一动不动,裴琏黑眸轻抬:孤有些渴了。

明婳踌躇片刻,还是倒杯温茶,走到床边。

只他这样趴着,也实在不方便喝水,她道:你还能坐起来么?裴琏摇头,望着她道:身?上?疼,臀腿尤甚。

明婳:……他身?上?穿着衣袍盖着被,她也看不出他到底伤得多严重。

但这男人从前一向是高高在上?的,相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就像是,一只被痛打的落水小狗。

明婳被她脑中这比方逗笑了,再看趴在茶青色丝缎枕头上?不得动弹的男人,那点子笑意便如流水般滑过心尖,转而成了一声轻叹。

你稍稍仰起身?。

她在床边蹲下,将茶盏递到那抹薄唇边:慢些,别呛着……弄湿被褥!裴琏眉心微黯,没出声,只仰身?就着明婳的手喝水。

内室一时间静了下来,明婳凝视着男人线条分明的侧颜,冬日午后灰濛濛的光线下,他眉深鼻高,长长的睫毛大势是往下垂的,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无端显出几?分脆弱可怜之感。

尤其这慢慢喝水的模样,恍惚间,好似真的在喂小狗。

只裴琏若是狗,绝不是什么毛绒绒的小狗,他这样高大,更像是乌孙草原上?凶神恶煞的獒犬。

许是她的视线停留太久,裴琏侧眸:这般看着孤作甚?没什么。

明婳避开眼,没话找话:你今日为何?要答应与我父亲比武?裴琏轻舔唇瓣上?的水渍,道:岳父开了口,做女婿的怎好拒绝。

别一口一个?岳父女婿的套近乎,我爹爹若是知道你从前如何?待我,早就大棒子打你出去了——话未说完,明婳陡然反应过来,看向裴琏:你、你这……我爹爹知道了?裴琏扯了扯嘴角:不然你以为,孤为何?被抬回来?明婳咂舌,心底涌起一种说不出滋味。

既欣慰于父亲的护短,替她出了口恶气?,又有些后怕于父亲的大胆,万一真的激怒裴琏,殴打储君可非小事。

而且,看着裴琏这般惨兮兮地?躺在床上?,她心里好似并?无想?象中的那般痛快。

怎么不说话?裴琏看着她:难道心疼孤了?明婳嘴角轻撇:谁心疼你了,少自作多情!裴琏浓眉抬了抬:那为何?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孤还当你见到孤被打了会欢喜抚掌,直呼痛快。

痛快啊,痛快极了。

明婳道:只是我最近在学养气?功夫,喜怒不轻易形于色,你看着我是闷闷不乐,其实我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话落,屋内冷不丁静了下来。

裴琏没接这话,只定定看向明婳,那如墨深眸好似要通过眼睛,看到她内心深处去。

明婳被这洞若观火的目光看得不大自在,干脆起身?,将杯盏放回桌上?。

身?后传来男人不疾不徐的嗓音,既然见孤被打如此痛快,你可想?更痛快一些?明婳一怔,拧过身?,疑惑:什么?裴琏点头:过来。

虽不知他卖什么关?子,但他这会儿?动弹不得,明婳倒也不怕他,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裴琏道:掀开被褥。

明婳愕然,又听他道:见到所恶之人遍体鳞伤,你心中岂非更加痛快。

痛快吗?明婳唇瓣翕动两下,有话到嗓子眼,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并?不寒冷,是以迟疑两息,她还是掀开了那鸦青色缎花锦被。

裴琏穿着亵衣亵裤,但亵衣只是虚虚披着,隐约可见一截窄劲精悍的腰身?。

亵衣怎么不掀?裴琏回眸看她:又不是没看过。

明婳本来没往那边想?的,被他这样一说,双颊反倒烫了起来:你今日的话怎的这么多!裴琏便没再出声,回身?继续趴着。

明婳抿了抿唇,腰身?微俯,细白指尖掀开那件牙白亵衣,男人身?上?的棍伤登时映入眼帘。

深深浅浅,淤青淤紫,乍一看宛若打翻的颜料盘般,寻不出一块好肉。

那棍痕遍布肩背,沿着腰线往下,止于亵裤系带。

饶是只瞧见半身?,仍叫明婳倒吸一口凉气?:爹爹他怎的……下如此重手。

岳父爱女心切。

裴琏道。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明婳也分不清他这是真话还是嘲讽。

她在床边坐下,看着那斑驳的伤,嗓子有些发紧:很疼吗?裴琏看她一眼,颔首:疼。

明婳眸光轻闪了闪,鼻音发瓮:既然知道疼,怎的不知道跑,还由着他打这么多棍?裴琏觑着她的神色:是孤有错在先,没有善待他的爱女,受顿打也是该的。

明婳抿唇,压下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水光,哼道:油嘴滑舌。

裴琏扯扯嘴角,并?未多说。

明婳又看了好几?眼他背上?的伤:军医说要躺几?天?可涂过药了?在大营涂过了,军医说起码卧床三日。

三日,这么久。

明婳倏地?有些难为情了,语气?也不禁轻些:裴子玉,我爹爹打你这件事,你回头可不可以别与陛下、皇后娘娘他们说?孤不说。

明婳刚要松口气?,又听男人出声道:但你答应孤一件事。

啊?这几?日,你来替孤搽药。

明婳一惊:我?裴琏嗯了声,神情平静而肃正:孤不喜旁人碰触。

明婳心道还真是事多儿?,不过仔细想?想?,裴琏在外的确未曾让人近身?伺候,便是在宫里,身?边跟着的也都是太监。

迎着男人灼灼看来的漆黑凤眸,明婳纠结一阵,还是点了头:好吧。

谁叫他这身?伤是被父亲打的——爹爹为她撑腰,那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不想?给家里带来麻烦。

于是之后几?日,明婳每日早中晚都来西苑,替裴琏搽药。

第一次搽药时,她还有些不自在,毕竟已经大半年没碰过他的身?子。

才搽完个?肩背,一张雪白小脸便灿若芙蕖,绯红明艳。

待裴琏翻过身?,看到她的脸,眸色暗了暗:你很热?明婳不理他,只往手里倒药油,刚要下手,视线落在他胸膛那个?箭疤,遽然顿住。

过去大半年,伤口已完全愈合,但那道丑陋的疤痕在光洁冷白的胸膛上?格外突兀,像是两条交错结尾的蜈蚣。

裴琏察觉到她的视线,眉宇稍缓:已经不疼了。

明婳垂下眼睫,哼唧着:谁问你了。

说着,沾了药油的手便往他腰腹那一道淤青伸去。

才将碰上?,身?前传来男人的闷哼:轻点。

明婳眼皮一跳,没吭声,手劲儿?却是放轻了,边低头替他搽着,边在心里咕哝——父亲这一棍未免未免打得也太刁钻,打在这真不怕将他打吐血吗?亲爹害他吐血和?岳父害吐血,那可是两码事啊。

明婳越想?越后怕,忽的又是一声闷哼传来,只这次似有不同?,不太像痛的。

不等?明婳分辨,手腕便被一只大掌牢牢叩住握住。

明婳一惊,抬起脸:你做什么?年轻男人狭眸阒沉地?看她,嗓音喑哑:这话该孤问你,你在做什么?明婳:替你搽药啊。

裴琏:孤的伤处在腰腹,你的手往哪里摸?明婳:……?她有些不解,待目光朝下看去,发现?另一只手几?乎要将他的亵裤带子推开,霎时双颊滚烫,面?如滴血。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赶紧收回手,余光不经意往那处一瞥,登时呆住了。

你你你……支起来了!裴琏面?色也沉下,方才她乱揉乱摸,他尚能克制住。

偏偏她又瞥了一眼,好似往干柴堆浇了一瓢油,腾得便烧了起来。

别管它?。

他哑声道,再看她恨不得自挖双眼的慌张模样,既好笑又无可奈何?:又不是没见 过,至于如此紧张?可是之前见,都是做那事才会立起来,这好端端涂着药,他怎么就……裴子玉,你下流!明婳红着脸撂下这一句,起身?就跑了。

看着那吱呀摇晃的木门,还有搽到一半的药油,裴琏哑然失笑。

视线再次落向腰腹间,眼底笑意也逐渐敛起。

若非身?上?有伤,方才岂会那般容易叫她跑了。

深深吐了口气?,他扯过衾被掩住,闭上?眼睛倒靠在迎枕之上?,默念着清心决,试图压下胸膛那股窜动的燥意。

有了第一回搽药的前车之鉴,之后几?次,明婳专心致志,再不敢分神乱摸。

因着肃王下手收了力气?,只叫裴琏受皮肉之苦,而不会真正伤及筋骨,再加之军医配的上?好跌打药,三日之后,裴琏伤势好转,虽然身?上?仍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能下地?走路了。

下地?当日,他便穿戴齐整,寻去了正院书房。

彼时天色昏冥,肃王站在窗边擦剑,见着尚显憔悴的裴琏,态度仍是淡淡的:风雪料峭,殿下不好好在西苑休养,特地?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裴琏站定脚步,敛衽抬袖,朝肃王深深挹道:裴琏特来向泰山大人请罪。

肃王睇着面?前躬身?的年轻儿?郎,哪怕他竭力维持着,依旧能看出深躬的腰身?有些颤动——腰腹的伤和?肩背的伤,前后夹击,够他痛的。

到底是故人之子,且前几?日夫人再三劝他注意分寸,莫要鲁莽,肃王倒也没在行礼之上?折磨这小辈:殿下快请起吧,臣可担不起您这样大的礼。

泰山大人这话见外了。

虽然与您不过几?面?之缘,但父皇常在孤面?前提起您,并?再三叮嘱孤要将您视作亲叔父一般敬重。

何?况两家结为姻亲,更是亲上?加亲,这礼您自然受的。

不愧是长安朝廷里出来的,年纪轻轻,场面?话倒是说得漂亮。

裴琏眸色稍深,再次抬首,眉宇间一片坚定:小婿知泰山大人心中恼怒,过去的确是孤多有不足,未能好好照顾明婳,小婿现?已知悔,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小婿过去的轻狂倨傲。

小婿与您保证,日后定然将明婳视作珍宝,敬之爱之,再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这话殿下与臣说有何?用?肃王绷着面?孔,擦着剑:你便是在臣面?前山盟海誓,吹得天花乱坠,只要明婳一日不原谅你,臣这做父亲的,自然也要多护着她一日。

二十多年前,臣曾与你父皇说过一句话,今日臣便也将这句话送给你。

肃王撩起眼皮,乜着他:缘聚缘散,乃世间常态,切莫强求。

裴琏眉宇间的温和?凝了凝,少倾,他看向肃王:我父皇显然没听进去。

肃王扯扯嘴角,不置可否,只看向裴琏:那殿下呢?默了片刻,裴琏抬袖,再次朝肃王一拜:小婿多谢泰山大人教诲,但请恕小婿难从命。

孤亦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