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板见阿缠每日都要去食肆看上一眼, 想着年轻姑娘大概经历的事情少才这样大惊小怪。
不由劝慰道:陈娘子或许只是有事才关了铺子,可能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可她没有提前与我说过。
陈娘子是个守信的人,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关店, 她定然会提前告诉阿缠。
那就是遇到急事,来不及与你说。
徐老板的话并没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徐老板, 如果我去京兆府……徐老板摇摇头, 打断了她的话:季姑娘, 你与陈娘子并非血亲, 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出了事,官府是不会管的。
见她始终眉头不展,徐老板迟疑了一下又道:我见姑娘似乎与官府中人有些往来, 不如托人打听一番?京兆府衙门的大门和明镜司衙门的大门哪个更难被敲开, 阿缠也不知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但她若是站在明镜司外说要找白休命, 肯定是会被赶出去的。
而且就算见到人, 白休命也未必肯帮她,那人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不过阿缠还是听进了徐老板的话, 陈娘子的事,只能找官家人帮忙。
阿缠回到家中,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拿着油灯去了后院,蹲在墙角开始认真挖土, 然后埋了个东西进去。
隐藏在暗处的明镜司探子察觉到异样,换了个靠近的位置试图看清她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阿缠突然开口了。
你们明镜司这么辛苦,每个月到底发多少俸禄?那探子身形顿时僵住不动。
你天天盯着我, 有时间休息吗?阿缠很好奇。
探子心想比起被派去盯着薛家的同僚,他这活可轻松太多了。
阿缠的交际圈很窄, 除了这条街上的邻居,根本不与外人交流,前些时日与一位陈娘子交往颇多,最近也没了动静,每天说的也都是家长里短他家中母亲和妹妹每日最迟辰时初起床,偶尔两次起迟了,妹妹还会觉得羞愧,而阿缠起床时间基本稳定在辰时末,绝对不会提前。
她睡觉的这段时间,他不但可以补觉,还能顺便回明镜司衙门上交前一天的监视册子。
然而这些,她就不用知道了。
我有事与你说,能出来一下吗?阿缠安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看来是不能了。
我有事要找封旸封大人,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给他?阿缠将手中的小铲子扔到一旁,站起身往回走,如果不能也没关系,下次我见到你们镇抚使的时候,就说你偷看我洗澡。
咚,一个小石子砸在阿缠脚下。
阿缠踢了下脚下的石子,嘴角扬了扬:我就当你答应了,我有急事,烦请他快点过来,最好明天。
她说完之后进了屋子,留下明镜司的探子在外面无语问天。
他早就听同僚说过,他监视的这位季姑娘与镇抚使大人关系不清不楚,其实不用同僚说他也有相同的感觉,而且镇抚使大人为了她被人在朝堂上参了好几本。
虽说是监视,但他不该看的可半点没看,就怕让镇抚使大人心生芥蒂,结果今天竟然被监视对象威胁了。
那探子在房顶上思考了大半夜的人生,清早回明镜司的时候,决定还是把这事如实上报以证清白。
白休命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表了半天忠心的下属,合上了他递来的册子。
大人,属下真的什么都没……她要见封旸?白休命打断下属的话。
是,季姑娘半夜去院子里挖坑,故意勾属下出来,说有急事要见封大人。
什么急事?那探子想了想:最近季姑娘也没遇到什么事,若说让她为难的,可能与她常去的一家食肆的老板娘有关。
那老板娘最近关了店,季姑娘似乎有些担心对方安危。
她现在闲的连别人的事都管了?下属半天挤出一句话:季姑娘心肠好。
白休命瞥了下属一眼,一时无语。
……大人,属下还要回去盯着吗?那探子试探着问。
他真的想知道,自己到底还要监视多久,总觉得继续下去,自己这一身本事都废掉了。
每天不是听家长里短,就是哪家的肉菜蛋便宜,他现在连昌平坊的物价都摸清楚了,确实比他家附近的菜要便宜一文。
不必了。
下属顿时松了口气,这任务总算是结束了。
那……封大人那里?不用告诉他。
是。
阿缠在家里等着封旸过来,等了一天人也没来。
她以为被那个盯梢她的探子给骗了,结果都已经宵禁了,楼下却响起了敲门声。
阿缠打开门,看到了封旸的顶头上司。
竟然超额完成任务,探子小哥可真是好人。
心里虽然这么想,阿缠面上可没表现出来,她诧异地问:这么晚了,大人怎么来了?你不是要见封旸。
是啊,封大人呢?阿缠侧身让白休命进来,关门的时候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根本没人。
他忙着抓蛇。
还在抓?阿缠声调上扬,你们到底要抓几条蛇啊?白休命笑而不语,阿缠突然反应过来,追上去扯了一下他宽大的袖子问:大人,你不是要趁机侵吞我娘的嫁妆吧?是个好主意。
白休命来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
阿缠殷勤地为他倒上一杯凉透的茶水,有点待客之道,但是不多。
大人,我都要没银子吃饭了。
阿缠坐到另一张椅子上,隔着一张桌子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这么可怜?阿缠拼命点头,瞄到了白休命腰间挂着的精致的钱袋:要不你借我点?白休命竟然真的扯下钱袋扔给她,阿缠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十两碎银子。
她都不忍心下手了,这个大人有点穷啊。
而且真收了白休命的银子,她担心自己的嫁妆就更遥遥无期了。
将银子塞进去,阿缠把钱袋推回,立刻换了口风,其实我吃不上饭和银子没有太多关系,主要是吃饭的地方出了事。
她扯了半天,终于说起了正题。
见白休命没什么反应,阿缠就继续说了。
我常去的那家食肆的老板娘,前些时日突然不见了。
明镜司不管人口失踪,你该去京兆府。
我知道。
阿缠声音放软,比划了一下,我只是想让大人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嗯?帮我去京兆府报个官。
季婵。
在呢大人。
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官会帮你?阿缠无辜地眨眨眼,油灯的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我以为我和大人也算是相熟了,以我们的交情可以互相帮个小忙了,难道才几日不见,就已经不熟了吗?白休命按住跳个不停地眉心,在她的痴缠下终于松了口:我会和京兆尹说,但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谢谢大人。
随即阿缠又道,调查结果大人要怎么告诉我,不如通过那位住在我家屋顶上的小哥吧。
突然觉得有个探子在家里,怪方便的。
他现在不住在你家了。
阿缠一愣,他把探子撤了?这是终于不再怀疑她了吗?京兆府的人会来通知你调查结果。
还有,你娘的嫁妆都收在了她的一处宅子里,钥匙和地契……阿缠满眼期待地望向白休命,结果就听他说:忘记带来了,下次。
期待瞬间落空,阿缠气呼呼地决定,把对他今日肯帮忙的感激收走一半。
第二天早上,阿缠就听人说有京兆府的差役去了陈娘子的店铺,还强行开了锁进里面查探了一番,但好像什么都没查到。
之后两日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不过第三日的时候,一位京兆府的差役上门,告知了阿缠调查的结果。
那差役对阿缠的态度很是恭敬,将几日的调查过程都与她说了一遍。
姑娘,我们查了陈慧的住处,她离开家的时候屋内十分整齐,并不像是被人掳走。
我们还调查了她的前夫,对方被人打断了腿,一直在家养伤,没有作案动机。
对方就差直接告诉阿缠,是她想多了。
多谢差爷。
*姑娘客气了,我就先告辞了。
那官差离开后,阿缠叹了口气,只希望真如京兆府调查的那样,陈娘子只是有事离开,忘记与她说一声了。
陈慧被人关在这处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似乎并不是在上京城内,那日她刚关了店,才要回住处就被人打晕,醒来的时候就在马车里。
这些天,她一直没见过掳走她的人。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抓错人了,所以一直放任她不管?或许她还有机会活着回去?可她现在实在太饿了,前两天还有人从铁门上的栏杆里扔进来一个粗粮饼子,最近已经没有了,她很怕自己饿死在这里。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陈慧将阿缠送她的那枚香丸放到手里,闻着那香丸的味道,好似又能坚持一会。
饥饿让陈慧的身体越发虚弱,意识也渐渐模糊了,香丸的味道依旧不住传入她鼻中,实在太香了。
她终于没能忍住,将香丸含入口中。
入口并不是香料苦涩的味道,反而带着一股肉香。
她将香丸仔细咀嚼,最终咽了下去。
即便只是一个指甲大小的丸子,吃下去之后并不顶饿,可陈慧还是觉腹中灼人的饥饿感被平复了。
这一次能吃掉香丸,下一次怎么办?陈慧靠坐在墙边,在安静死寂的空间中,再一次陷入绝望。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她突然听到了声音,那是很重的喘息声,不像是人的,像是一种正在发狂的野兽。
关着的铁门被那个东西挠得嘎吱作响,陈慧心中一惊,混沌的意识都清醒了几分。
有人吗?她声音颤抖着问。
回答她的是嘎吱一声打开的铁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着她扑了过来。
直到身体被重重压回地面倒,张嘴啃咬在她手臂上,她才渐渐看清了袭击她的东西,那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的皮肤是硬的,眼珠是红色的,在黑暗中会发光,它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吼声,它想要吃了她。
这个怪物力气极大,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人鱼肉。
这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她父亲死的时候,尸体都被啃掉了大半。
如今,她也步了后尘。
真的,只是意外吗?就在这时,黑暗的牢房中突然灯火通明,挂在墙上铁索上的油灯一一点燃,一道尖锐的哨声响起,那个已经在她手臂上撕咬下来一块肉的怪物突兀地停了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陈慧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牢房外,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你……她的嘴张张合合,几乎发不出声音。
身着华丽的衣服,带着满头珠翠的严夫人在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了牢房。
曾与阿缠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呈跟在他母亲身边,他手中还拿着一个玉哨子,刚才吹哨控制着头怪物的,也是他。
陈慧,你知道我想让你死,有多久了吗?方玉有些嫌恶地看了眼那头怪物,随即又看向浑身染血的陈慧,说出了答案,有二十年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的存在,让我心里不舒服。
如果不是相公,你应该和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早早被吃掉。
陈慧瞳孔一缩:是你,是你——方玉见她分明怒极,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是我,难道你真以为是巧合吗?你爹娘,还有你弟弟都死在我养的活尸口中,你也一样。
那头活尸低吼了一声,似乎在迎合方玉的话。
严立儒……陈慧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
相公他当然知道,但他只让我放过你,这就是你能好好活到现在的原因。
我本以为,你成亲之后,应该会安分下来,没想到过去二十年了,竟还是这般不知廉耻,勾引别人的男人。
陈慧死死瞪着方玉:不知廉耻的人是你,是你,抢走了他。
方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一旁的严呈开口:娘,与她废什么话,早点把人处理掉吧,要是让爹发现活尸还在,少不得又要生气。
方玉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还不是你行事鲁莽,把人绑到这里来。
严呈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辩解道:是你身边伺候的人说你见了这个人之后就日夜睡不安稳,既然她让你不舒服,那就杀了。
你呀。
方玉点了点儿子额头,又觑了眼陈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本来我也想饶过你的,偏生我儿孝顺,那便依了他。
哨声再一次响起,严呈与方玉母子相携走出了牢房,里面只能听见陈慧嘶哑的惨叫声,和活尸啃食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陈慧依稀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爹!但她没能看到那人,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到下属汇报来迟一步的严立儒站在牢门外,最终没有踏进去。
爹,是儿子的错。
严呈见到他爹神色怔忪,立刻跪地认错。
严立儒垂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玉轻轻拽住严立儒衣袖:相公,呈儿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被人挑唆,才做错了事,也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及时制止他。
严立儒闭了闭眼,出声吩咐:把那头活尸处理掉,至于阿慧……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她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