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娘子充满希冀地看向阿缠:什么办法?有一种熏香, 可以让尸体维持在生前状态最好的时候。
真的?什么样的熏香会有这样的效果?在陈慧的认知中,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她一个死人都能坐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是不能的。
真的。
阿缠没有告诉陈慧, 那方子是用来熏制祭品的,有一个族群很奇怪, 他们每年要祭祀先祖, 将猎来的最好的猎物供奉给先祖。
但在供奉之前, 要将祭品收拾得漂亮一些, 便研究出这种熏香来。
保证上了祭台的祭品还是最鲜活的样子。
听起来有些奇怪,也确实很怪。
阿缠没有见过,却又像是能通过那些书中的记载, 看到自己母亲族群的过往, 那样的鲜活有趣。
只是……随即阿缠的语气有些迟疑, 她算了一下那种熏一个人需要的材料, 顿时眼前一黑,掰了两遍手指, 钱还是不够。
只是什么?我手上银子不够买材料的。
阿缠略微有些羞赧,这种事说出来有点丢人。
陈娘子扯动着僵硬的脸, 想要做出微笑的表情:没有关系,我在家里存了五百两银子。
那还是她与前夫和离的时候,前夫被严立儒逼着赔给她的嫁妆银子, 她买下了一家店铺,余下的银子都放了起来。
本以为从此生活会越来越好,命运却和她开了这样的玩笑。
那好,等拿到银子, 我们两个分头去买材料。
两人说话的时候,陈娘子脸上的黑斑已经淡的只剩下一块了。
阿缠又取出了一枚香丸, 陈娘子吃下之后,脸上和身上的溃烂处都长好了。
她看起来和生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心跳。
阿缠对她说:虽然你不需要呼吸,但这样太容易被人察觉到异常。
你应该习惯呼吸,也该让自己有心跳,这些,你都可以做到。
这只是最基本的身体操控,成为活尸后,陈娘子应该具备这样的能力。
陈娘子点点头,她按照阿缠说的,开始呼吸,让胸腔起伏,又模拟出心跳。
一开始并不容易,不时呼吸停滞,心跳速度慢的吓人,渐渐的,她开始得心应手。
阿缠心想,陈娘子果然是个聪慧的人,一点就通。
第二日过了晌午,虽然天依旧阴着,但总算不下雨了。
阿缠从陈娘子手中拿到了她放在家中的银钱,两人各自去了不同的市场买材料。
阿缠依旧去了西市,有两种特殊的材料,软骨藤和虎蛟皮只有西市的猎铺有卖。
不过这一次她换了一家猎铺,交易还是和前一家一样,因为加急,第二日就要,所以略贵了些,软骨藤还好,一斤只要五十两,干虎蛟皮三块要了她二百两。
阿缠又开始怀念当初一爪子能拍死一池子虎蛟的自己了,她浪费了好多银子。
订好了货她回到家,陈娘子也将阿缠点名要的材料买齐了。
陈娘子买的多是各种香草和木枝,寻常一些的还好,去卖草料和柴火的摊位就能找到,有一些特殊功用的,就只能去大通坊买。
大通坊汇聚了三教九流,以前陈慧也只听人说过,从来不敢自己过去。
如今她披着斗篷,掰断了两个人想要扯她斗篷的手,再也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了。
除了这些之外,她又买了口大缸,最后花银子雇了辆推车将东西送到阿缠家里。
这时已经到了傍晚,天色不好,路上来往行人都少,周围的店铺一天都没几个客人,早早都关门了。
只有阿缠家还开着门,似乎在等她回去。
将货物在门口卸下之后,与送货的人结了钱,陈娘子开始往屋子里搬货。
她双手扣在水缸边缘,只是稍微一用力,那口能装下一个人的缸就被她抬了起来。
阿缠在旁观察着,陈娘子没有习过武,又刚化为活尸没多久,应该与人类的一境修士相当,不过若是真的交手,可能会吃亏。
不过活尸在力量与速度上都有优势,她现在应该能随便举起五个自己还能颠一颠。
陈娘子将缸放到后院,又回来将其他东西一起抱走,阿缠在后面关上了门,顺便上门闩。
此时的后院摆满了她们白日里去买来的东西,陈娘子只记得她买了九种香草,九种木枝,光是这些就堆了厚厚一层。
阿缠每一种取了大约三分之一,先将木枝掰成手掌长,将它们整齐摆放在缸底,然后铺上香草,只留下中间拳头大小的空隙。
之后,将木枝点燃,等着下面的木枝慢慢燃烧。
烧缸需要一整夜,不能见明火,只能烟熏。
阿缠说到。
我在这看着。
陈娘子立刻道。
阿缠本想说不用,不过想到她现在不需要睡觉,倒也没有再强求。
她担心陈娘子守着缸会无聊,还找了几个有意思的话本给她看,陈娘子欣然接受了。
第二日一早,阿缠醒来后难得没有赖床,第一件事先去后院看缸。
缸里的草木熏了一夜已经变成了一层灰铺在缸底,缸壁上也挂了一层灰,阿缠用手指抹了一下放在鼻子下闻,烟熏味中夹杂着一丝草木香。
这一步应该没问题了,等猎铺的货送来,就可以让陈娘子坐进去熏了。
想到这里阿缠这才发现陈娘子不在,本以为她出去了,结果灶房的门开了,陈娘子端着一碗粥,一碟凉拌的小菜,还有两张葱花蛋饼出来了。
见阿缠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她问阿缠:不吃早饭吗?吃。
阿缠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活尸不需要吃饭,即使需要进食,也是以血肉为食。
陈娘子有些不一样,她吃人类的食物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吃不出味道。
葱花饼有些咸了,不过对阿缠来说一样很美味。
吃完简单却可口的早饭,阿缠拍拍小肚子,朝陈娘子道:谢谢。
是我该谢你肯帮我。
等你恢复了再谢不迟。
阿缠先让陈娘子冲了个澡,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一天的时间过去,她身上的斑块又长出来一些,但还没有开始腐烂。
看起来两粒香丸只能管一天。
阿缠干脆取了一点龙骨粉让陈娘子和着水吞了下去,效果依旧很好,那些斑块迅速淡去了。
等她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了,阿缠如昨日一样,在缸里摆上了木枝,但在木枝上先倒了半斤的软骨藤进去,然后再铺上草。
等到中午,猎铺的货送来了,果然花了大笔银子就是不同,不但送货上门货的质量还都是上等。
阿缠验了货和对方交接完毕,关上门拿着东西回到后院。
一切准备就绪,阿缠用火折子点燃了虎蛟皮,虎蛟皮很油润,点燃之后就像是一个小蜡烛,她将虎蛟皮放到香草中间的缝隙中,用它来点燃底下的木枝和软骨藤。
很快虎蛟皮化掉,中间残留的缝隙中冒气了淡淡的烟气。
阿缠摆了个凳子进去,让陈娘子坐进缸里,然后用一个大木盖将缸盖住。
陈娘子需要在里面熏上整整三日,一步都不能离开。
在陈娘子进入缸中的第二日,昌平坊突然来了一群官差。
阿缠需要守在店里,倒是徐掌柜去瞧了热闹。
他回来之后对阿缠道:后街卖胭脂的姚老板昨日家中闯入了凶人,将她害死了。
被杀了吗?徐老板叹了口气:不只是被杀了,听说有人看见了尸体,那尸体被啃得不成样子。
阿缠心中一惊,这死法,怎么这么熟悉?那些官差没说什么吗?他们能说什么,一群只知道中饱私囊的废物,我看啊这案子可能要交到明镜司手里了,希望能快点破案,免得那不干净的东西继续在坊中继续作乱。
徐老板一语成谶,第三日,又死了一个人,是夜里打更的更夫,那尸体确实如被什么东西啃过了一样。
当天的早朝,又有御史出列弹劾明镜司镇抚使。
陛下,臣昨日听闻,有妖邪闯入城中,不但伤了守城护卫,还接连两日害死百姓并啃食尸体,引起百姓惊慌,明镜司掌管妖邪诡案,却没能及时处理,此乃大过。
并无人发现,立于朝臣之中的严立儒在听到啃食尸体后突变的脸色。
白休命,你怎么说?皇帝出声。
白休命出列,并不辩解: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那就罚你……陛下。
就在这时,严立儒站了出来,陛下,京中案件皆由京兆府率先调查,此案是京兆府没能及时上报所致,怪不到白大人身上。
既然怪不到他身上,那这案子怎么办?皇帝问。
刑部愿意接手此案,臣保证必定会尽快抓到行凶邪祟。
严立儒又道。
白休命,你觉得呢?臣无异议。
那就这么办了,这案子交由刑部负责,严立儒,尽快给朕一个交代。
是。
下朝回到刑部衙门,严立儒让人叫来了薛明堂,薛明堂进屋后立刻关上了门。
严立儒看清薛明堂的脸时不由一愣,他不知遭遇了什么,人看着清瘦不少,而且眼底青黑,眼球上满是血丝,似乎许久没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出了什么事?严立儒皱眉问。
大人,雪针蛇被明镜司抓了。
薛明堂眼中闪过惊惧,明镜司的人抓到蛇的时候我就在附近,他们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这几天,薛明堂一闭眼就像是能听到明镜卫司踹门的声音,好像他们随时会过来将他从家中抓走,抓回镇狱。
这样大的压力之下,他已经连续几日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严立儒面色一沉:你太让本官失望了,一条签订了契约的蛇都看不好。
薛明堂低声辩驳:下官前些时日受伤太重,压制不住雪针蛇,它偷偷跑了出去。
大人,如果明镜司的人顺着契约查到了我,该如何是好?你与雪针蛇签订的契约可有异动?严立儒问。
暂时还无异动。
严立儒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终于道:后日寻个机会来我府上,我将你与雪针蛇的契约解除。
多谢大人。
薛明堂面露感激,不过很快眼中又闪过一丝疑虑,大人,我听说契约要一方死亡才能解除,该不会……想什么呢,妖玺还在本官手上,可以强行解除契约。
那便好。
薛明堂松了口气,只要契约解除,他就安全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听到严立儒提起妖玺,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东西可是他用了不少手段才从禁库中偷出来的,偷之前只以为是一件贵重法器,后来把东西交给了严立儒他才知道,这东西是当初妖国的玉玺。
妖皇死后妖国破灭,妖玺落入大夏皇族手中,一直放在禁库里,直到最近才被偷了出来。
若是那宝贝能放在自己这里就好了,偏偏落在严立儒一个无法修炼的人手上,真是暴殄天物。
当然,这个念头薛明堂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
生死危机暂时有了解决办法,他才想起问道:大人叫我来可是有事要吩咐?严立儒点头:最近可能有一头活尸闯入了京城,它在昌平坊杀了两个人,你要尽快将它擒住,然后毁尸灭迹。
薛明堂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立刻应下: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薛明堂上前开门,外面站着的也是严立儒的心腹。
那人进屋后对严立儒道:如大人所料,那活尸的尸体果然不见了,属下以为,可能是公子并未舍得活尸头颅砍下。
活尸被砍了头之后就会死亡,严立儒当日让儿子处理活尸,却没想他竟然敢阳奉阴违。
他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意问道:还有吗?还有大人吩咐的,属下去了埋陈慧的山头,那山头被早几日的雷电劈过,山上一切都化为黑灰,根本找不到尸体。
即使被雷电劈了,也该留下残骸。
严立儒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属并未找到残骸。
那属下说完之后,* 试探着道,大人,那陈慧被活尸啃食过,她是否有可能也变成了活尸?活尸品阶越高,唾液与血液中的尸毒就越厉害,越是有可能将啃食过的人化为活尸。
夫人和公子养的这只已经是二阶活尸了,相当于人类修士的二境,已是极为罕见。
严立儒沉吟片刻,转头对薛明堂道:一会儿本官给你一张画像,你去昌平坊查活尸的时候,顺便查一查,最近画上的女人有没有出现过。
大人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朝中发生的大事皆与阿缠无关,今日就是熏香的最后一天,等到烟气消失,陈娘子就能出来了。
阿缠正在店里缝香囊,虽然手艺依旧不佳,但是经过陈娘子点拨后,已经能看出香囊的形状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阿缠走到门口,见徐掌柜和他店里的小伙计也都在外面张望。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听说刑部的人来了,挨家挨户搜查活尸,好像还找人。
徐掌柜叹了口气,这世道呦,活尸都出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阿缠脸色微变,正想去后院,却见薛明堂带着一群刑部司吏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薛明堂仿佛并不认得阿缠一般冷声开口: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是。
来人,进去搜。
见他身后的人闯进自己店里,阿缠心里担心后院的陈娘子被发现,一时没心思计较自己的香丸被人到处扔。
一名司吏突然喊道:大人,后院有人。
他话才落下,一名二十出头容貌秀美的女子从后院走了进来,她披着斗篷,长发也未挽起,显得有些狼狈。
出来后她一脸茫然地问阿缠:季姑娘,怎么有人突然闯了进来?阿缠见到这容貌有些熟悉的女子后微愣了愣神,然后回道:没什么,刑部的大人们在搜查要犯。
薛明堂看了眼走出来的年轻女人,对照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画像,感觉似乎有些像,但年龄明显对不上。
进了后院的刑部司吏很快出来了,走到薛明堂身边道:大人,后院里放了一口缸,里面似乎在烧什么东西。
那是我正在炮制的香料,价值不菲。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那刑部司吏狠狠瞪了阿缠一眼。
行了。
薛明堂立刻呵止下属,又深深看了一眼阿缠,我们走。
他要走了,阿缠却不打算就这样让他离开。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薛大人这般威风,让下属毁了我店里的香丸和香料,就打算这样走了?你想如何?赔钱啊。
阿缠理所当然道,收你五十两,不算多。
放肆!薛明堂还未开口,他的下属已经翻脸了。
阿缠并不惧怕,反而故意挑起薛明堂的火气:如果薛大人没银子,可以去找你姐姐借一些。
薛明堂面沉如水:季婵,你在挑衅本官。
我以为毁坏别人的东西要赔,这是理所应当的。
今日大人若是不赔也可以,改日我让白大人上门去要。
说着阿缠轻笑了一声,薛大人可以回去与你姐姐讨教一番,她应该已经熟悉了白大人的风格。
薛明堂如何不知白休命上晋阳侯府去替季婵讨要嫁妆的事,今日再次被提及,依旧替自己长姐委屈。
他深吸了几口气,最后扯下腰间钱袋扔到阿缠脚下。
薛大人慢走。
被阿缠威胁一番,还被这么多人看着,薛明堂也不再搜查这条街了,让属下继续,他则带着其他人快步离开了。
看热闹的各个店铺的老板也都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关于阿缠与官家人的那些关系,他们早就已经讨论过一遍了,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今日又能确认一点,季姑娘的后台确实很硬。
别家都拿钱请那些瘟神走,她一开口就坑了那些人五十两银子。
幸好这位季姑娘性子好,平日里见谁都温温柔柔的,他们也不担心不经意间把人开罪了。
碍事的人走了,阿缠关上了门,这才转身看向年轻了十几岁的陈娘子。
她看起来和活人一模一样,有弹性的皮肤,明亮的眼睛,正常的呼吸和心跳,都证明了她是一个活人。
就连薛明堂这个修士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陈娘子等到阿缠转身的时候,突然跪了下来。
阿缠一愣,就听陈娘子道:姑娘再造之恩,陈慧没齿难忘。
她上前将陈娘子扶了起来:你叫我阿缠就好。
陈娘子笑了笑,她脸上的肌肉不再僵硬,笑容很好看:那阿缠便叫我慧娘,我爹娘都这样叫我。
慧娘,你有什么打算吗?陈慧想要恢复成人类的样貌,自然不会是因为爱美。
慧娘摸了摸如今的脸,这是她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严立儒应该会觉得熟悉。
想着那个人曾经无数次对她说过,心里只有她,陈慧心想,是时候去试验一下了。
她说:我要去严家,我全家的仇,总要有人来报。
严立儒是刑部侍郎,他家中,并不是安全的地方,你的实力不够。
我知道。
慧娘笑笑,方玉是镇北侯唯一的女儿,她身边常年跟着护卫,如果我想报仇,只能用其他办法。
哪怕你可能会被发现,再死一次?对。
阿缠对陈慧这个选择并不意外,尽管她并不看好,也没有想过要阻止。
她帮陈慧,只是因为觉得她不该就那样死掉,那太可惜了。
但这是陈慧自己的选择。
阿缠轻叹一声:慧娘,你知道妖言惑众这个词吗?陈慧面露疑色。
妖有妖言,尸有尸语,有些人天生意志坚定,很难被蛊惑,但其实是有办法的。
阿缠看向她,从微小的事情开始,他第一次答应你的时候,你对他的影响就会多增一分,如果你能成功蛊惑他千百次,你就成功了。
阿缠笑了笑:慧娘,你还欠我一个天大的恩情没有还,我等你来还我。
千万不要让我等来世,我不信来世陈慧重重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