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万万不可,镇北侯才立下战功便被如此重罚,世人该如何看待陛下?这一次站出来为镇北侯说话的却是鲜少在朝堂上开口的兵部尚书齐海。
向来与兵部尚书不对付的礼部尚书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开口道:齐尚书此言差矣,国有国法, 若陛下只为了些许军功便将此事轻拿轻放, 才是凉了天下百姓的心。
齐海加重语气道:沐大人从未去过西陵, 根本不知在西陵百姓眼中, 为他们在西陵边境阻挡异族的镇北侯有着怎样的意义。
说着,他朝着皇帝行大礼,恳切道:陛下, 即便是为了西陵百姓着想, 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治镇北侯的罪。
皇帝沉默片刻, 才开口道:白休命, 你从小在西陵长大,你告诉朕, 朕该不该为了西陵百姓放过镇北侯?陛下,臣在幽州杀尽了一州的作乱妖族, 有百姓还为臣立下过长生碑,即便如此,那长生碑上的名字也是写在陛下之下的。
臣相信若是臣做错事被陛下惩罚, 幽州百姓也万万不敢怪罪到陛下头上,只会觉得是臣不够尽心。
西陵地处偏远,常年被异族侵袭,幽州同样偏僻, 妖患不绝,臣很好奇, 为何幽州百姓能坚定不移地相信陛下,西陵百姓却敢不敬陛下,只敬镇北侯呢?白休命这一番话可谓杀人诛心,齐海转头看了他一眼,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心中暗道是自己太过轻敌,忘记了白休命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在朝堂上被他轻易拿捏的稚子,今日竟被他反将一军。
齐海急忙道:陛下,白大人这是污蔑,镇北侯一心为民,并未做出任何不当之事,也从未有过私心。
他女儿杀了人,就是不当之事。
但镇北侯并不知情。
齐海反驳道。
白休命嗤笑一声:齐大人倒是比镇北侯海了解他自己,齐大人是想说,镇北侯如此高深的修为,竟然察觉不到他女儿私下里的小动作?让这样容易被蒙蔽的人执掌西陵兵权,似乎很是不妥。
齐海厉声道:白大人慎言,兵权归属乃是由陛下决断,你明镜司也敢觊觎兵权?两人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重点。
他们争的,从来就不是镇北侯闭门思过的三个月,而是镇北侯手中西陵兵权的归属。
齐大人倒是会为下官罗织罪名,本官犹记你上一次如此尽心尽力在朝堂上为人争辩,还是十多年前西陵王谋害王妃一案,得益于齐大人的好口才,让西陵王无罪释放。
那案子不久,齐大人的长女就被扶正做了西陵王正妃。
如今你这般努力,是打算将孙女嫁给镇北侯,做侯夫人吗?见白休命竟然毫无顾忌地在朝堂上说出了当年的事,齐海心中羞恼:白休命,黄口小儿,你血口喷人!不及齐大人这般的伪君子。
眼看这两人从争辩到戳对方痛处,再到对骂,周围朝臣看得津津有味。
齐海怒极,指着白休命:你这个不忠不孝数典忘祖——啊——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右脸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肿得老高。
站在众朝臣之前的明王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是要告诉所有人,齐尚书挨的那一巴掌就是他打的。
本王还活着呢,竟然有人敢说本王的儿子不忠不孝,其心可诛。
朝臣们见向来在朝堂上当吉祥物的明王竟然动怒了,顿时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全都安静下来。
齐海挨了打之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彻底冷静了下来。
若非白休命突然提及长女之事,他也不至于如此失态,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心知自己这次输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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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椅上的皇帝呵斥一声,随后道,兵部尚书出言不逊,罚俸三月,白休命……回去思过三日,退朝吧。
而作为争论中心的镇北侯,像是被皇帝彻底遗忘了,对他的惩罚,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更改了。
从头到尾镇北侯都没能插上一句话,他的罪名却被轻描淡写地落实,走出朝堂时他的脸都是铁青的。
前两日还与他攀关系的朝臣勋贵们,见到他后全都绕着走。
谁都清楚,这位镇北侯怕是碍了陛下的眼,在西陵立下战功还未封赏就先被关了三个月,等三个月后他出了侯府,怕是一切都晚了。
下了朝后,白休命没有去明镜司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府。
既然陛下罚他思过三日,他自然要遵守。
他的府邸也是陛下赐的,府中的下人都是从明王府调遣过来的,人不多,毕竟府里只有他一个主子,故而整座府邸显得格外清冷。
他才刚进门,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宜的掌事太监宁公公便上前道:公子,王爷来了。
人在哪儿?在园子里赏花呢。
白休命朝他摆摆手,大步朝花园走去。
明王对赏花没兴趣,但是对白休命用龙血养出的几条金银龙鲤很感兴趣,那龙鲤不但会吞吐云雾,极具观赏价值,味道还异常鲜美。
他打算趁儿子不在,偷偷捞两条回王府加餐。
白休命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一条最肥的扔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网兜中。
父王,那条金色的被陛下预定了。
胡说,陛下喜欢银色的。
明王才不会放过到了手的肥肉。
见没骗过去,白休命也只好无奈放弃。
因为明王恼羞成怒的时候喜欢动手,而他不是对手。
明王直起身,将网兜打了个结拎在手里:今日做的不错,你是如何想到从镇北侯的女儿入手的?凑巧。
阿缠的那番痴缠白休命不欲多说,只道,陛下属意谁接掌西陵军?宋国公嫡子,人已经出发了。
白休命摇摇头:若是齐海知道,怕是会后悔今日为镇北侯出头了。
你觉得他为何要替镇北侯出头?明王问。
白休命看向明王:因为他背后的人也想要西陵的兵权,可惜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没准备好接手的人选,自然是让镇北侯继续握着兵权最稳妥。
也不能怪他们不够周全,而是以当今陛下的性格,就算想要动镇北侯也不会这么着急。
可谁也没想到,镇北侯的把柄会被白休命捏住,而且一日都不肯多等,直接掀了桌子。
明王笑了一声:不错,比小时候强多了。
以前齐海为西陵王说了好话,陛下饶过了他,你就只会和我生气。
他说的是十几年前西陵王妃的案子,那是白休命的母妃。
以前他只要提起那件事,这小子就发疯,如今竟然可以在朝堂上当众提及用来挤兑齐海了。
白休命看向云雾缭绕的水塘,里面的龙鲤都聚集了起来,在吞云吐雾。
水上的荷叶半掩在水雾中,仙气缭绕。
以前,西陵王府也有这样的水塘,他母妃很喜欢荷花。
很快,他的思绪收敛,淡淡道: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行,有长进。
明王知道他不想多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和镇北侯交手的感觉如何?很强。
具体说一说。
比我弱。
明王失笑:那可未必,镇北侯虽然脑子不太够用,但拼起命来可不容小觑,你今日把人逼急了,他迟早会对你出手。
不把他逼入绝境,他如何会露出马脚?您和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妖玺究竟会不会落入他手中?白休命反问。
下朝之后,镇北侯刚回到府中,没过多久就有太监带着禁军来侯府宣旨。
大概意思就是镇北侯之女残害百姓无数,镇北侯教女无方,令其闭门思过三个月为其女赎罪。
等镇北侯接下圣旨后,那群禁军立刻守住了侯府所有出入口,明摆着要在接下来三个月,就近监视镇北侯府。
侯府大门关上后,镇北侯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圣旨直接摔在了地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欺人太甚!刘周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镇北侯,幽幽道:皇帝这是要夺走侯爷的兵权,架空侯爷啊。
军师可有什么解决办法?镇北侯猛地看向他。
刘周摇摇头:侯爷被人捏住了把柄,此事已成定局。
毕竟镇北侯的女儿在京中杀了那么多人,偏偏又被明镜司拿到了证据,这是不容辩驳的,只罚了他闭门思过三个月,百姓只会觉得罚的轻了。
本侯为朝廷出生入死,现在用不上我了,就将我一脚踢开,皇帝果然如军师说的一般刻薄寡恩。
军师笑了笑:历来皇帝都是如此无情,侯爷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
若是您能早日进阶五境,天下何处去不得,哪里还需要受人掣肘。
你说得对。
侯爷莫要忘记,我们这次回上京,本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妖玺。
刘周看向表情越发缓和的镇北侯,露出一抹笑:只要拿到妖玺,侯爷就有足够进阶的资源了,届时兵权又算什么。
妖玺……镇北侯眯起眼,看来他需要尽快从严立儒手中取走妖玺了。
朝中之事向来与京中百姓无甚关系,但镇北侯因纵容其女被陛下禁足之事,依旧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毕竟这位战神进京的时候,大家还去围观过,谁知道没过两日,就犯了事。
听到传言的百姓满是唏嘘,阿缠反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昨日才哄了白休命,今日镇北侯就被禁足了,虽然只有三个月,但也很了不得了,白大人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阿缠心想,下一次惹事的时候,她一定尽力隐藏好,绝对不让白休命产生怀疑,为她的事多费心,就当是对他的报答了。
昨日镇北侯赔偿的五千两银子到手后,阿缠与慧娘商量,打算将二层小楼推倒重建,慧娘还去买下了后面的院子,到时候正好可以将院子打通,重新规划一番。
旧房子要被扒掉重建,两人当然不能继续住在店里,阿缠便带着慧娘住进了放着季婵母亲嫁妆的那座宅子。
那宅子在崇明坊,距离东市不远,位置极佳,周围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府邸。
昨天晚上阿缠才与慧娘搬进来,许多东西都还没有置办,只随意在府中睡了一夜。
今日一早,阿缠便和慧娘雇了车将原本放在店里的一应用具都搬来府里,然后又去东市置办一些日常用品。
因为镇北侯那一枪的威力,原本家里的许多东西都不能用了,她们必须要重新买。
等她们终于从东市出来,身后多了整整两车的货物。
两人在前面走着,拉车的两名货郎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进了崇明坊能够明显感觉到这里与昌平坊不同,这里的人穿着要富贵许多,对人的态度却也冷淡许多。
阿缠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环境,或许是先入为主,她更喜欢昌平坊那些平易近人的邻居们。
好容易走到了家门口,阿缠正要开门,却见宅子对面的府邸大门打开,几个丫鬟婆子扔了一堆东西出来。
阿缠现在特别喜欢凑热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让慧娘将两个货郎带进宅子里卸货,自己则忙不迭地凑过去看热闹。
等靠近对面的宅子,看清了挂在大门上的牌匾,她不由愣了一下。
昨晚是她第二次来这边的宅子,只知道周围的宅子最小也是三进的,住的都是官宦人家。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对门,竟然是安西将军府。
那些丫鬟将东西扔出来之后,一个人也被两个婆子押着推出了门。
见那道被推出门的身影有些熟悉,阿缠不由往前多走了几步。
走近了她才发现,那人不是林岁又是谁。
此时林岁显得十分狼狈,她的脸颊红肿得厉害,嘴角上还带着血迹,似乎被人打了好些巴掌。
等那些丫鬟婆子退下之后,一名美妇人被一名与林岁年纪相仿的女子搀扶着走了出来。
林岁跌坐在地上,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眼底充斥着血丝,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母女二人。
安西将军夫人姚氏无视了她的目光,冷冷对着林岁道:我本以为这两年对你悉心教导,你该有所长进,没想到你竟仗着我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得家中不宁。
听她开口便是倒打一耙,林岁几乎要笑出声,说出的话也格外不客气:你对我悉心教导?你所谓的教导,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让我不要抢林婷的东西,得处处让着她吗?凭什么!凭她是你妹妹,姊妹友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学不会吗?姚氏厉声呵斥,你在乡下这些年,竟只学会了那些农户的粗鄙短视。
上一次,你抢走婷儿的婚事我已经不愿意计较了,这一次你还想做什么?姊妹?她也配。
母亲莫不是忘记了,我可没有什么姊妹,你的好女儿,是你从娘家抱回来的,她或许是女儿,但绝对不会是我的姊妹。
你放肆!姚氏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气到昏倒的模样。
她身旁的林婷赶忙喊来丫鬟将人扶住,缓了好一阵,姚氏才逐渐恢复。
林岁看着被丫鬟簇拥,被女儿安慰的姚氏,脚步都不曾动一下。
这时林婷站了出来,语气中满是指责之意:姐姐,我知道你怨恨我取代了你的位置,但我的身份,父亲、母亲以及家中所有长辈都已经承认了,无论你认不认,我就是林家女。
林岁看着微微仰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林婷,沉默不语。
两年前,她刚被接回林家,满心期待地想要见到亲人,却见到了冷淡的母亲,与母亲亲如母子的林婷,以及对林婷百般疼爱的二哥林衡。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根本不想接她回家,不过是因为她及笄了,父亲提及了此事,母亲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原本林岁对父亲还有所期待,可惜父亲回来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们所有人,都更看重林婷。
仿佛她这个亲生女儿,才是可有可无的,她想不通,也不愿意妥协。
林婷自顾自地说着:姐姐喜欢我的未婚夫,我让了,就当是这些年我欠了你的。
但是你这次竟然为了旁人污蔑二哥的清白,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污蔑?他和人去打猎,却逼着我弟弟给他做向导,遇上了危险先把我弟弟推了出去,若不是我弟弟运气好,只断了一条腿,他现在连命都没了。
这件事,我从头到尾有污蔑过他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林岁的一番话却没有换来任何人的动容,姚氏神情冷漠,林婷也是同样。
姐姐错了,你没有弟弟,那户农家身份低劣,如何攀附得起我们安西将军府?如今姐姐既然回到了府中,就该谨记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为了什么腌臜的人来伤母亲的心。
你们才是腌臜的人!林岁,你给我住口!你真是不识好歹。
姚氏尖声道。
我说错了吗,母亲当初怎么有脸教导我为人要正直的,你养出的儿子,连我弟弟的一根手指都不如,你还指望他出人头地?别做梦了。
你给我住口!林婷赶忙回过身安抚道:母亲,姐姐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还请母亲不要生气了,您这样对身体有碍,女儿会担心的。
林婷的话却像是火上浇油,让姚氏却越发生气,她指着林岁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你既然这么想要你那个弟弟,就滚去找他,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你当我稀罕这里!林岁的暴脾气如何能忍,那些和她一起被扔出来的行李她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姚氏也没有再多看亲生女儿一眼,带着二女儿直接进了府,让丫鬟们关上府门,把林岁关在了外面。
林岁走出几步远,再回头去看,只看到紧闭的朱红大门。
林姑娘。
见林岁一直看着安西将军府的大门发呆,阿缠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开口叫她。
林岁转过头,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阿缠:你怎么在这儿?阿缠朝她笑笑:我恰好刚搬到这里,如果不嫌弃,林姑娘不如来我家里歇歇?林岁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想答应下来。
阿缠又道:林姑娘一起来吧,就当是庆贺我今日的乔迁之喜。
我家慧娘的手艺可好了,你会喜欢的。
边说着,边牵起林岁的手,将她领进了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