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极为奢华的车架内, 福宁长公主姿态慵懒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心中还在奇怪,方才还骑马跟在车旁的堂弟, 怎么转眼之间人就不见了?她朝外面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人。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福宁长公主语气带着疑惑。
她身旁伺候的嬷嬷眼尖瞧见了阿缠, 顿时笑道:看起来似乎是哪家姑娘遇到了麻烦, 白大人上前帮忙去了。
他?帮忙?福宁长公主几乎要笑出声, 白休命那冷心冷肺的样子, 连见到自己这个堂姐都爱答不理,还会主动帮别人?这次虽然是她邀请白休命过来的,可她让人送请帖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对方会答应。
一路上, 她绞尽脑汁找了几个话题和他聊了几句, 她不开口白休命就沉默着, 对自己都这幅样子, 难道对别人就不是了?那位姑娘瞧着十分惹人怜惜,想来白大人也是一时心软。
嬷嬷说完后, 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那姑娘……有些眼熟,似乎是晋阳侯家的嫡女?嬷嬷有些不确定地说。
她印象中的晋阳侯嫡女, 虽然与对方容貌一样,可举止却大有不同。
原来是她啊。
福宁长公主来了些兴致,我记得晋阳侯与她断绝关系了?确实如此。
既然遇到了, 给她也送上一张请帖吧,人多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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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笑着应道,心想哪里是人多热闹,分明是公主想要看热闹了。
嬷嬷去拿请帖的时候, 阿缠还在轻声细语地和薛氏说话。
虽然那闹事的庄头被晋阳侯府的侍卫绑走了,阿缠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按着太阳穴,眉头轻轻蹙起:方才侯夫人实在是太凶了,可真是吓坏了我。
薛氏被阿缠这矫揉造作的模样气得半死,深深吸了口气,余光瞥见依旧坐在马上,冷眼看着她的白休命,脸上扯出一个假笑:今日都是我言行不妥。
阿缠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侯夫人就是这样与人道歉的吗,看起来不如上次真诚呀。
薛氏表情一滞,想起了上次她让人去季婵的店里找麻烦,结果侯爷在朝堂上被参,她也被皇帝亲口训斥。
上一次带来的恶劣影响至今还在,原本她还打算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最近邀了几位夫人入府却屡屡被拒。
阿缠提醒道:侯夫人,白大人还在看着呢。
薛氏咬着牙朝身后的丫鬟低声吩咐:去拿二百两银票过来。
身后的丫鬟不敢多言,赶忙跑回去取银票,又快速回来,将银票塞到薛氏手中。
薛氏抖着手将银票递给阿缠,面上还不能露出不悦之色:这些是压惊费,你可莫要推辞。
阿缠快速伸出手取走了两张银票,然后朝薛氏嫣然一笑:侯夫人果真大方,这件事便罢了,都是误会。
对,都是误会。
见季婵总算不再死咬着不放,薛氏终于松了口气,她又朝白休命道,白大人,我就不打扰了。
也不等白休命回应,她说完就带着丫鬟和护卫快步朝自家马车走去,像是生怕被叫住一般。
阿缠往晋阳侯府的马车上瞧了一眼,薛滢和薛昭正透过车窗往她这边看,她心想,这赏荷宴果真是热闹。
等薛氏走了,白休命才翻身下马。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窄袖骑装,袖口处绣着一条繁复的银色缠龙,龙口大张。
腰间系着同色腰带,下了马后更显得这人腰细腿长。
阿缠的目光往他腰间瞄了又瞄,嗯,今日他没有带刀。
用我用的很顺手。
方才他还由着阿缠自由发挥,转眼这人就有翻脸的趋势。
怎么会呢,明明是大人乐于助人。
阿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今日多亏大人在场,若不是大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本官从不助人为乐。
白休命的目光落在了阿缠手上,指向性很明显。
阿缠的手往后躲了躲,白休命慢条斯理地开口:利用本官敲诈晋阳侯夫人,往大了说,可是在败坏本官的官声,你说该当何罪?你才没有官声那种东西,阿缠在心里腹诽。
然后从两张银票中抽出一张,伸到白休命面前。
白休命只垂眼看着,根本不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阿缠狠狠心,将第二张银票也递了过去,他这才伸手接过,然后十分顺手地塞进了怀里。
这人到底干过多少次这种事才会这么娴熟啊!她气的想要跳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被人敲诈了!这还有王法吗?幸好不是她的钱,不过这二百两银子可不能白花。
大人,你能不能借我几个人啊,这庄子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凶,我怕他们不肯走,一会儿还要与我闹。
阿缠既然要收回庄子,这里的人就不能再用了。
今日这群人能被薛氏撺掇着要赶走她这个主家,来日还不一定做出什么事,她一个都不打算留下。
白休命:今日没带人来。
咦,大人今日不是来办差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阿缠神色意外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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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真有闲情雅致,也不知道要长成什么样子的花才能引来大人。
她是真的非常好奇,该不会是什么天下罕见的名贵品种吧,有点想看。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公主身旁的掌事嬷嬷走了过来,先朝着白休命行了一礼,然后双手递给阿缠一张请帖:季姑娘,这是公主给您的请帖,这几日若是您有空,还请姑娘一同来参加赏荷宴。
福宁长公主不是第一次办赏荷宴,季婵以前和她娘来过一次,知道这宴会要持续三四天时间。
阿缠接过请帖:还请嬷嬷替我谢谢长公主,我会去的。
说完,她又问了句:能带人一起去吗?自然是可以的。
阿缠可不觉得长公主是突然看她顺眼才会临时补了一张请帖,八成是看在白休命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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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嬷嬷正要离开,这时白休命开口道:劳烦嬷嬷帮我个忙。
您说。
这座庄子里的人不太干净,把他们都清走,再换上一批人。
掌事嬷嬷看了眼不远处的庄子,笑道:这容易,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处理。
说罢她又看向季婵,询问道:季姑娘对新的庄户有什么要求吗?阿缠想了想回道:老实本分就好。
好,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来清理庄子。
等这位掌事嬷嬷走了,阿缠立刻对白休命道:谢谢大人,大人可真好。
白休命睨她一眼,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福宁长公主的马车而去。
大人慢走,路上小心,我明天找大人一起赏花呀。
人都走了,阿缠还在殷勤地挥着她的小手帕。
二百两银子物超所值,感谢晋阳侯府人慷慨解囊。
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果然雷厉风行,那边去荷园的车队还在慢悠悠地往前走,她已经派了人领着几名护卫进了庄子。
没一会儿,那些原本的庄户们就排着队被赶出庄子。
阿缠带着陈慧与林岁进了庄子歇息,发现这些人离开的时候,竟然还将庄子里打扫了一番。
那名被派来的管事怕阿缠等急了,特地过来与她说,新的庄户再过一个时辰就能过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果然没过多久,新的庄户就都来了,阿缠从这些人里选了个看起来精明懂事的做了庄头,她这座庄子就算是彻底收了回来。
那庄头上任后,立刻让人为她们收拾好住处,听说她们要自己做饭,也没有多言,只准备好了新鲜的食材送了过来。
吃过了饭,阿缠兴致勃勃地带着陈慧与林岁去水塘边看荷花,可惜这里的荷花稀稀落落的只长了几个花苞,短时间内看起来并不打算开花。
阿缠有点失望,对林岁道:我们还是明日去荷园赏花吧,正好上午赏完了花,下午去看望你弟弟。
都可以。
去年姚氏也没带她来参加赏荷宴,林岁并不介意先看了花再走。
阿缠想了想又道:从城里走得匆忙,没带礼物,明天从庄子里抓两只母鸡带上。
她已经知道了,去别人家里探望是要带礼物的,庄子里满地奔跑的母鸡在阿缠眼里可是规格很高的礼物了。
林岁想着弟弟伤了腿,是应该喝点鸡汤补一补,于是就同意了。
两人愉快地达成一致,又商量好了明日的行程,便各自回屋歇息。
第二日一早,卯时不到,阿缠就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整个人都是懵的。
起床后,她临时把昨天定好的礼物换成了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出门前还让庄头把它们绑好,等她回来就拎着它们去送人,这次一点都没觉得心疼。
三人乘着马车沿着庄子旁的那条路往里面驶去,拐过几道弯,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见到了依山修建的荷园。
这座荷园依山傍水而建,将山中美景尽揽园中。
出示了请帖后,她们被恭敬地请入园中。
荷园占地极大,园中大大小小有好几处水塘,里面生长着品种不同的荷花,且大部分都已经开放。
水面上还修建了回廊与凉亭,恰好能让人在水面上观赏荷花。
若是不想与去凉亭赏花,还可以坐船。
三个人在荷园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坐上了船。
坐着船穿行在水面上,身边就是朵朵绽放的荷花,陈慧与林岁都在欣赏美景,只有阿缠强烈要求下船,无奈才划了两圈的船夫只好将她们送回岸上。
阿缠上岸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她第一次坐船,结果发现自己晕船。
见阿缠这幅模样,陈慧好笑地与林岁一起扶着她,找了处少有人经过的回廊,让她坐在旁边的石椅上歇着,陈慧则去了厨房为她们拿吃食。
荷园这里整日提供吃食,想吃可以随时去厨房端。
陈慧离开后,阿缠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靠在林岁的肩膀上哼哼唧唧:一会儿吃完东西我们就走,这里克她!林岁想到刚才阿缠一副自己要被船夫害死在船上的表情,忍笑:你昨天不是说要陪那位白大人赏花吗?不赏了,我们没有一起赏花的缘分。
好吧。
可能是要回村心情好,林岁今日难得多说几句话,我们村子里也有水塘,里面养了不少鱼,我以前和我弟弟最喜欢在水塘边钓鱼,一会儿我可以教你钓鱼,王三奶奶做鱼可好吃了。
好呀。
阿缠顿时来了兴趣,缠着林岁问起了村子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林岁回忆着自己以前的生活,对阿缠说:村里的孩子偶尔会去后山玩,山上有几棵果树,到了季节大家就去摘果子,不过奶奶不许我和弟弟上山,有一次我偷偷上山迷了路,还是我弟弟偷偷跑上山将我带回家的。
阿缠静静地听着林岁说起她在村子里的童年,她的表情是少见的恬静,那段在旁人眼中贫穷困苦的日子,她很怀念。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阿缠问。
他今年正好十五岁。
林岁想也不想地回答,去年他考上了童生,村里的先生都说他聪明又刻苦,在读书一道上很有天赋。
说着说着,林岁温和的表情渐渐散去:如果不是林衡那些人心思歹毒强迫他上山,他也不会断了腿,往后还不知能不能继续科举。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两道身影就站在她们不远处,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等陈慧端着东西回来的时候,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丫鬟扶着林婷的胳膊,语气带着些许不忿:难怪夫人瞧不上大姑娘,果真是乡下长大的,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还说起了二公子的坏话。
林婷轻笑一声:这不是很好,她若是不说,二哥又怎么知道他的亲妹妹心里这么怨恨他。
两人穿过一处垂花门,前面的花园中,有不少年轻男女聚集在里面游戏。
林婷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一眼便瞧见了穿着大红色骑射服的林衡,低声对丫鬟吩咐:一会儿你就将听到的话如实告诉二哥。
姑娘,你是要……丫鬟眼睛一亮。
林婷不再言语,带着丫鬟一起来到正与友人比试射箭的林衡身旁。
林衡放下弓箭,转身就见到了林婷,他笑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不喜欢这些游戏吗?林婷道:母亲那边没意思,我就来寻二哥了。
说着她迟疑了一下,又道:方才我在园子里看见了大姐姐。
听她提起林岁,林衡皱了下眉,表情明显不悦:她是怎么进来的?不知道,大概是被谁带进来的吧。
林婷漫不经心地说着,她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丫鬟,那丫鬟便上前语带气愤道:二公子,奴婢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大姑娘方才与人说话的时候提起了您……她说了我什么?她、她与旁人说您心肠歹毒,都是您害了她弟弟不能科举。
林衡怒极反笑:好啊,我当初没弄死那个小畜生反而让她对我生了怨恨,一个泥腿子难道想考上进士不成?林婷摆摆手让丫鬟退到后面去,等丫鬟走了,她才上前低声安抚林衡:二哥何必与大姐姐一般见识,你也知道,她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本就没读过几天书,对家里人没感情也是正常。
林衡冷哼一声:母亲已经将她带回家两年,她还是没有一丁点长进,我看她就是一个白眼狼,这种人就不该留在府里。
林婷叹息一声:可惜了母亲的一片慈母之心,大姐姐却只把她在乡下的弟弟当成家人,方才听她说,似乎要去村子里探望她那个弟弟呢。
林衡表情阴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婷见状劝道:二哥在园子里与人比试箭术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去山中玩耍。
二哥上一次去山中行猎遇到了意外,许诺我的小兔子都没带回来,这次可不能失言了。
林婷的话说动了林衡,他本来就对赏花没兴趣,要不是母亲说这样的场合必须要出席,再加上他的几个朋友也都过来了,他才不会来呢。
也行。
略微思索了一下,林衡就答应了,他语气有些阴森地说,正好,进山行猎还缺一个向导,那小子的腿也养了一段时日了,该好了。
林婷看着开始呼朋唤友,和他们商量着一起外出上山打猎的林衡,将嘴角溢出的笑用帕子遮住。
毁掉林岁其实很容易,只要除掉她最在意的人就行了。
以她那样暴躁的脾气,只要知道了这件事与二哥有关,必然会迁怒林家所有人,此事闹大之后,她只会与林家决裂。
林婷一开始就知道如何拿捏林岁,不然也不会轻易离间了她与母亲的感情。
母亲最讨厌别人忤逆她,偏偏林岁以为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言行无所顾忌,可真是个蠢货。
等二哥为她扫清了障碍,到时候就算父亲再舍不得这个亲生女儿,他也迟早会被林岁的言语伤到,若是父亲对她失望了,林岁又算是什么东西。
林岁不想她留在林家,难道她会希望林家多出一个林岁吗?她从小在林家长大,林府是她的家。
安西将军也只能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她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