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先生还要再来一局吗?宋砚问。
当然, 今日既是受小友所邀,定然得下够本才行,小友不会不奉陪吧?闻重笑吟吟地问。
他与这位宋小友只在书铺见过两面, 下过几盘棋,从未自报家门, 只与对方当棋友相处, 昨日却恰好在下值的路上遇到了对方, 对方邀他今日来书铺下棋。
谁知来了之后, 就遇到了京兆府的衙役。
想来邀他下棋是假,让他解决书铺的麻烦才是真。
闻重也不恼,谁让他是御史呢, 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 此事还是要管上一管。
宋砚将棋子一一收回棋罐中, 爽快道:自当奉陪。
这一局因为闻重不时与围观的人说话, 他们下得稍微慢了些,宋砚也不急, 耐心地听着。
这两日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衙门的人都开始封书铺了?闻重落下一子后, 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开口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语气中满是抱怨:还不是因为话本, 也不知那个话本的作者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两日凡是卖过话本的书铺都被封了,害得我想要买两刀纸都跑了三个坊。
小伙子一看平日里就在认真读书,没时间看闲书。
旁边一个富态的中年人笑呵呵道, 现在到处都传,那话本影射了宋国公府, 那可是国公爷,说要封了书铺,谁敢不让啊。
宋砚安静地听着,见闻重落子后,立即也跟上一子。
宋小友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闻重看向宋砚。
在下一介草民,不敢随意乱说。
但说无妨。
宋砚依旧摇头:闻先生可知因言获罪,今日能封了书铺,抓走书铺的老板,来日随意议论之人怕是也躲不掉,还是谨慎些好。
闻重失笑,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哦,在下看出来了,宋小友对此事颇为不满。
宋砚垂下眼:在下只是觉得,本就是个话本而已,又没有指名道姓,何必闹出这般动静?书封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
除非……那话本戳中了某些人的痛处。
倒也未必,说不定宋国公就是心胸狭窄呢。
闻重说道。
周围人听到他的话都跟着笑了起来,宋砚先是一愣,也笑了。
可能是方才一起嘲笑过朝廷重臣,大家也变得更健谈了些。
虽说都是市井中人,说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大家说得兴起,闻重也一边下棋一边听,偶尔还要点评两句,倒是让书铺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又是一盘棋下完,外面日光越来越晒,两人方才收了棋盘,拎着桌椅板凳回到书铺。
书铺中,两名复仇记的资深书迷还在抱怨不休。
阿缠:我很怀疑宝木先生的剧情写错了,当年被换的,说不定还有宋国公的脑子!徐老板:谁说不是呢,一个国公,天天不务正业管人家看闲书,真是闲得慌。
阿缠:看不到复仇记的第二册,他们宋国公府全都有责任。
唉!徐老板叹气,现在看来,第二册怕是没指望了,只盼着宝木先生不要被抓走才好。
接连走进来的闻重与宋砚二人都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闻重心道,陛下只见到了宋国公的委屈,或许也该听听民间百姓的不平才是。
看来,他也该看看那本复仇记了。
而后面的宋砚见到铺中二人义愤填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徐老板看见有人进来了,才停止与阿缠闲聊,起身招呼道:闻先生与宋公子的棋下完了?还没过瘾,只是外面日头太晒,进来歇歇。
闻重放下手中的棋盘与棋罐,说道。
两位快坐,我这就去端凉茶。
徐老板去后面端茶,闻重才与阿缠说话:季姑娘,又见面了。
阿缠起身:闻先生安好,听说闻先生想要买香丸?是,最近天热了,蚊虫多了些,姑娘的香丸实在好用,在下便想再买两丸。
再过五六日我的店铺就要重新开业了,若是闻先生不急可以等到那时候再来。
阿缠提议道。
也好。
闻重欣然应下。
与闻重交谈之后,阿缠转而看向宋砚:牌匾上的提字宋公子可是写好了?宋砚忙道:已经写好了,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来,便都交给了徐掌柜。
徐老板上了茶之后,又回到后面取来一捧纸卷。
阿缠挨个打开来看,果然如他们之前定好的一样,而且大字看起来着实气派。
阿缠很是满意,忍不住又赞道:宋公子的字写得真好。
方才便凑过来一同欣赏的闻重也点头道:宋小友不但棋艺精湛,这字已有大家之风,确实好。
知道闻先生的身份后,再听他夸赞宋砚,阿缠顿时觉得自己赚大了。
徐老板也不甘示弱,插言道:宋公子的画技可不比书法差。
如此大才,宋小友可曾想过考功名?闻重问道。
虽说琴棋书画与科举并不是一个路数,但能三道齐头并进,可见宋砚天资不凡,若将心思放在科举上,以他的聪慧,未必不能得了功名。
宋砚略有些遗憾道:早些年曾试图考过功名,可惜接连落榜,后来我便想,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一路从老家来了上京,果然见识了许多不同的风貌。
若是将来有机会,还是会再尝试科举的。
如此也好。
闻重一副过来人的态度道,科举晚些考也无妨,若是年轻的时候太过上进,早早便要入朝为官,实在算不得好事。
阿缠与徐老板对视一眼,这种烦恼,大概也只有二十岁不到便中状元的闻先生才能有了。
宋砚饮了一口凉茶,转头看着书铺外刺目的阳光,科举啊……可惜,他没办法考。
与几人聊了一会儿,阿缠将余下的银子给了宋砚,才抱着她的一摞牌匾提字离开。
她还要与慧娘去订做牌匾,免得太晚了,赶不上几日后的新店开业。
不管如何,今日见到徐老板没事她便也心安了。
爬上马车的时候,她又想,之前听到宋公子与闻先生说了话本的事,也不知道闻先生有没有放在心上?若是明天能顺便参上宋国公一本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阿缠还在酣睡的时候,朝会已经开始了。
她还不知道,昨天一个随意的想法,今早竟然实现了。
一个时辰后,朝臣们议事结束,正要退朝的时候,闻重站了出来。
从皇位上往下看,众朝臣的脑袋整齐划一地转向了闻重。
皇帝开口道:闻爱卿还有话要说?臣要弹劾宋国公。
闻重字字清晰,让皇帝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哦,宋国公最近犯了什么错,不妨主动承认?宋国公立刻站出来:陛下,臣并未犯过错,不知闻御史因何要弹劾臣?近日宋国公借着被人诋毁的借口,大肆封禁各坊书铺,不但严重干扰了百姓的生活,还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宋国公立刻反驳道:此事本官已向陛下请示过了。
是吗,那宋国公可敢告诉陛下,你威逼京兆尹封了多少书铺?上京一百零八坊市,短短两日时间,封了八十多家铺子,上京纸贵,可都要多亏了宋国公,不知宋国公是否与造纸作坊暗通曲款?闻大人慎言,此事事出有因,那些被封禁的书铺全都卖了禁书,待京兆府查清之后书铺自然会重新开门。
巧了,昨日本官也看过这本所谓的禁书,本官很好奇,这本书的作者可有哪一句写明了书中内容源自于宋国公府?闻重步步紧逼,宋国公面上气恼,忍不住道:本官不如闻大人能说会道,但他书中内容分明就是影射抹黑我宋国公府。
那此事可就严重了。
谁知闻重突然话风一转,对皇帝道,陛下,臣觉得,封禁书铺一事并不可取,但宋国公府的清白也很重要,既如此,还请陛下立刻下旨彻查书中记载宋国公府世子杀人一事是否属实。
宋国公连忙道:陛下,那话本的内容纯属子虚乌有,我儿没有杀人。
闻重声音温和:宋国公不必担忧,本官也相信世子没有杀人,但为了贵府的名誉和世子的清白,还是查清楚得好。
免得百姓轻易就信了话本的内容,待查明真相,也可以对百姓有个交代。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
这时,礼部尚书站了出来,若是随便什么人写一本书影射朝臣都要彻查一番,日后恐怕人手不够,闻大人觉得呢?本官觉得,若是随便什么人写一本书都要被扣上影射朝臣的帽子,还要被通缉,那还是需要彻查一番的。
谁知道,他是真的无缘无故抹黑朝臣,还是被逼无奈,只能靠话本向朝廷喊冤呢?若是真有冤,可以上告衙门。
礼部尚书对此等行为很是不满。
尚书大人可听过一句话,何不食肉糜?哼,闻大人这句话可用错了地方,想来读书的时候不求甚解。
闻重一笑:意会就好。
本官科举的时候还是很严谨的,尚书大人是知道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礼部尚书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十几年前就不那么欣赏闻重的文章了。
结果十几年后与他同朝为官,还要看他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没一日消停。
眼见两人就要聊起来了,皇帝揉揉眉心:着令京兆尹即日起将抓来的人放归,撤掉对话本作者的通缉。
民众开智是好事,但话本内容日后还要严加审核。
陛下圣明。
只有宋国公有些不满:陛下,您分明答应过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皇帝声音冷淡:为了宋国公府的名声,朕答应过你封禁此书,可宋国公你却借着朕的名义办了许多多余的事啊。
臣惶恐。
宋国公立刻跪下。
皇帝挥挥手:念在你是苦主的份上,朕今日便不再追究,此事不必再议了。
闻重也没有再紧咬着不放,他早就知道,陛下不会答应调查。
原因之一便如礼部尚书所说,话本的内容不足取信,朝廷不可能因为一个话本就要调查国公世子。
其二还在宋国公府世上身上,眼下西陵的安定最重要,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陛下不会轻易将他调回来。
他今日的目的不过是想要此事挑明,让陛下在朝堂上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将此事平息下来。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下令当天,众多被抓的书铺伙计与掌柜都被放了回去,书铺也重新开门营业了,他们唯一损失的就是第一册的复仇记。
这本书朝廷已经明确表示要禁掉,以后也不可以私下刊印。
众书铺老板哀叹一声,转头回去加印百战神将录了,想来借着这次的风波,会有不少人想要拜读宝木先生的大作。
这可是能写出禁书的人,他的作品当然值得研究了。
又过了几日,阿缠的房子终于可以入住了。
提前两日,慧娘就雇了人将每间屋子和院子都打扫了一遍,新订制的家具摆设也已经放了进去,牌匾也挂好了,上面还遮了红布,等着重新开业那日。
阿缠几乎是连夜收拾好了行李,第二日就催着陈慧搬回昌平坊。
住进了昌平坊的新房子里,阿缠终于觉得舒服了,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里。
店铺开业当日,爆竹声响起,阿缠扯下牌匾上的红布,露出牌匾上以篆书写成的香铺二字,篆书自带古意,让阿缠觉得自己这铺子都变得更有气质了。
附近许多熟识的店铺老板都来道喜,也有熟客闻讯而来,过来买香。
这段时日阿缠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种香,还新调制了一种安神香,一种熏衣的茉莉香粉,虽然驱蚊虫的香丸卖得最好,但其他的香也卖出不少。
一上午,阿缠数了好几次银子,眼睛都是弯弯的,果然继承财产和自己赚钱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等过了晌午,天气越来越热,没有客人来,阿缠坐在后院阴凉处歇着。
她方才吃了过水面,拌了鸡丝与胡瓜,甚是爽口。
慧娘还买了一个西瓜回来,这会儿正放在井中,阿缠不时探头往井里看上一眼,她好热,想吃瓜。
就在这时,突然有鼓声自远处响起,她有些奇怪地站起身,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怎么有鼓声?她掀开帘子走到前面,见陈慧也在门口张望,忍不住走过去询问:慧娘,这是什么鼓声?陈慧道:是登闻鼓响了,应当是有人上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