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到晋阳侯府外, 管家才下了马车,就见薛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在门口候着了。
见到管家,丫鬟开口道:夫人要见你。
管家点点头,迈步跟了上去。
来到了正院, 丫鬟守在门外, 管家一人走进了正房,房间中除了薛氏外, 薛滢也在。
管家见到薛滢不由有些惊讶, 这种事,夫人竟然肯让姑娘知道?他不敢多想, 只抬头看了薛滢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
东西拿到了吗?薛氏的声音响起。
拿到了。
管家将一个巴掌大的白布包从袖袋中取出,送到薛氏手中。
薛氏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块布, 上面染了血。
确定是她的血吗?夫人放心,我亲眼盯着的,绝对不会有错。
那便好。
薛氏满意地将染了血的白布包了起来,又慢悠悠地说,这府中曾经伺候林氏母女的老人还剩几个了?管家思索了一下才道:夫人心善,府中还留了四个, 其中伺候林氏最久的一个嬷嬷如今被打发去了洗衣房。
把她们都找出来, 从她们口中问出季婵的生辰八字,谁说对了,就给谁换个轻省的活计。
夫人仁善, 老奴这就去问。
管家应下后, 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正院,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心中却有些许忐忑, 夫人又是要血又是要八字,这事儿侯爷知道吗?若是真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他心中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掐断了告诉侯爷的想法。
以侯爷对夫人的看中,八成是不会将夫人如何的,但他这个告密的,怕是从此将夫人得罪死了,得罪了当家主母,往后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当做自己毫不知情。
管家走后,薛滢凑到薛氏身旁,嫌恶地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白布包,问道:娘,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薛氏轻叹一声:原本娘是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些腌臜事的,但如今你哥哥不在了,你弟弟还未出生,你也该懂事了。
薛滢面上闪过一丝哀色:娘你说,我都听着。
娘前些时日认识了一位高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人去死。
薛滢脸色白了白:娘是想……是想用这些东西对付季婵吗?对。
薛氏看向女儿,知道今日的话对一贯天真的女儿来说冲击有多大,但她该了解如今的处境了。
季婵对我们恨之入骨,你舅舅和你哥哥的死都与她难逃干系,若不能早日除掉她,她定然会对你下手。
薛氏语气笃定。
不能告诉爹吗?让爹去……你爹对季婵心怀愧疚,将季婵赶出家门已是极限,况且这些事并没有证据,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如果今日之事让他知晓了,他定然会阻止。
薛氏看向薛滢,滢滢,替娘保守这个秘密,好吗?薛滢重重地点头:娘放心,女儿知道轻重。
她心想,既然爹不能为哥哥报仇,那就只能依靠娘了。
薛氏欣慰女儿懂事,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却不得不面对这些。
若非季婵,她的女儿本该天真烂漫地长大才是。
薛氏眯起眼,这一次,她不会再失手了。
管家只出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拿着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回来了。
他恭敬地对薛氏道:老奴是分开问的,除了那嬷嬷外,还有一个林氏院中的二等丫鬟也记得季婵的生辰八字,两人说的都对上了。
做得好。
薛氏将一锭银元宝推了过去,这是赏你的,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管家收起银锭,立刻表起了忠心:夫人放心,老奴今日什么都没听到。
东西都拿到了,刚过晌午,薛氏便带着薛滢一同出门了。
原本薛氏是不想带着薛滢的,但薛滢说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妨知道的再多一点,她也想要亲眼看着季婵去死。
薛氏见女儿这般坚定,便也没有再拒绝。
两人出门的时候并未乘坐侯府的马车,而是另外找人雇了一辆没有标识的车。
马车将二人拉到开明坊,薛氏给了银钱后带着薛滢下了车。
等马车驶离,薛氏才带着薛滢穿过一条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街的街尾,见左右无人,她推门进了一座小院。
那院子很是空旷,院子周围还长了些许杂草,薛滢抓着薛氏的衣袖,低声问:娘,这里真的有人吗?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院门突然关上,她们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有一道苍老的女声传来:贵客到来,还请进屋说话。
薛氏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女儿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屋中。
屋子里的摆设与寻常房屋不同,这里只有一张矮榻,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婆子坐在上面。
她对面,是一张很大的供桌,供桌上似乎供着一个半人高的神像,不过上面盖了一层黑布,看不清里面到底供的是什么。
供桌下,放着一个小水缸,里面似乎养了鱼,不时传来一阵水声。
薛氏母女才一走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水的腥气,薛滢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地抬手遮住了鼻子。
两人刚走进来的时候,那老婆子便看向薛氏身旁的薛滢,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薛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等薛氏母女在凳子上坐下,老婆子才开口,东西准备好了吗?已经准备好了。
薛氏将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和染了血的白布拿出来,放到矮榻上,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现在就可以。
老婆子拿起沾了血的白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新鲜。
说着,她又侧过身,从身后摸出一把剪刀递向薛氏:薛夫人将指甲剪掉交给我。
薛氏皱眉看着剪刀,心中有些不情愿:一定要剪吗?老婆子似乎看出她的警惕,咧嘴笑道:夫人不是看过我诅咒旁人的全过程吗,若是没有十足的恨意,是不能通过水灵诅咒旁人的,这份恨意,只有你能提供,指甲就是载体。
薛氏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剪刀将保养精致的指甲都剪了下来。
老婆子将薛氏剪掉的指甲收好,又拿起白布与黄纸,这才踩着黑布鞋下了地。
她虽然看着枯槁,动作却十分灵活,下地后便直接走到了供桌前,将从薛氏那里得到的指甲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到供桌上的空碟子中,推到了神像前。
随后她在供桌前叨念起了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她手中捏着的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突然就凭空燃烧了起来。
老婆子捏着那黄纸,任由蓝色的火焰吞没她的手,也不曾松开。
薛滢见状惊呼一声,那老婆子转头看她一眼,朝她笑了笑,还出声安抚道:姑娘莫怕,这火可伤不到我。
说着她给薛滢看了看她的手掌,果然没有烧伤的痕迹。
随后,老婆子又将手伸进供桌下的水缸,似乎费了不小的力气抓住了一个东西,然后往上提了提。
这时薛氏母女才看清,被捞出来的是条鱼,看外形,像是鲤鱼。
但定睛再看,却发现那鱼竟然长了张人脸,老婆子面无表情地将沾了血的白布塞进那条怪鱼的嘴里。
怪物朝婆子龇了龇牙,露出满嘴锯齿一般的牙齿,然后将白布撕碎吞进了肚子里。
这时老婆子才松开手,那怪物顿时又隐没在水缸里。
薛氏虽然见过老婆子诅咒别人,却并没有见过这只怪物,一时受到冲击,手脚都有些发软,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薛滢紧紧贴在薛氏身边,身体还在发抖。
要不是方才及时捂住嘴,怕是早就叫出声了。
等老婆子转过身,见母女二人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她,不禁呵呵笑了一声:夫人安心,那东西只会去找该死之人。
薛氏安不安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掏银票的动作确实很利落。
已经结束了吗?薛氏问。
已经结束了,这诅咒持续三日,三日之后,被诅咒之人的魂魄便会被吞噬,她的身体也会溺死在水中,无人能察觉到异常。
多谢了。
薛氏将一千两银票递给老婆子。
那老婆子接过银票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若是夫人往后还想让什么人死,尽可以来找我。
好。
薛氏起身,还不忘警告对方,若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夫人说笑了,这可是要命的勾当,老婆子我还没活够呢。
说着,她嘿嘿笑了一声,能在这里住了三年都不曾被明镜司找上门,夫人就应该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
听了老婆子的话,薛氏面容放松了些许。
见二人要离开了,那老婆子忽然又问:令嫒可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薛氏再次警惕起来:你调查我?非也。
那老婆子摇头,只看一眼便能看出来,今年令嫒气运走低,若是不加以干涉,怕是要性命不保。
薛氏脸色变了变,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势必要翻脸,但方才她见识了这婆子的本领,虽然心中不悦,也只是冷声道:不劳你费心。
那婆子仿若并未看到薛氏难看的表情,依旧道:此话我就是随意说说,夫人也可以不听。
令嫒年岁到了,最好找个命格相合的人尽早完婚,方能解除命中劫难。
说完,便不再开口了。
薛氏心中惊疑,却也没有再问,拉着薛滢走出了屋子,迅速离开了。
屋子里,老婆子看着薛滢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
这天夜里,阿缠入睡后便有些不太安稳,她竟然做了一个梦。
阿缠并不常做梦,以往的梦,也不过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梦比较新鲜。
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在睡觉的屋子里,屋子的门敞开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撒在石板路上。
死寂之后,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院中的水井里爬了出来。
然后,似乎是谁光脚踩在了地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阿缠只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朝她这里走来,却看不到那东西的影子。
这个梦一直纠缠了她大半夜,天亮了阿缠终于睁开眼,感觉头晕目眩,有些精神不济。
她挑了件水绿色的裙子穿上,刚走出门,就看到陈慧站在水井边,不知道在瞧什么。
慧娘,你看什么呢?陈慧抬起头,神情有些严肃道:我今早起来的时候见到水井边有许多水渍,明明昨夜我并未打水,也收拾过井边了,你昨晚打水了吗?阿缠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拎得动水桶。
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来过了?陈慧面色难看,可她昨夜完全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如果有东西来了,她该听到才对。
阿缠打了个呵欠:是啊,吵了我一夜。
快给我找点吃的,吃完了我还要补觉。
陈慧一惊:你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没瞧见呢,过两日说不定就知道了。
见阿缠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陈慧终于放下心来,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陈慧将早起买来的豆腐脑和炸肉饼端了上来,阿缠端过装着豆腐脑的碗,突然嘶了一声,迅速将碗放到了桌子上。
怎么了?阿缠摊开手,昨日割伤的那道口子略微有些发红,方才又被烫了一下,特别疼。
陈慧见状蹙起眉,起身道:我去找些金疮药来。
不用了。
阿缠叫住她,只是小伤而已,过两日就好了。
她将手贴在唇边,轻轻吹气,凉风拂过伤口,就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陈慧看着阿缠的动作,眼神锐利:昨日你突然受伤见了血,晚上家里就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恐怕不是巧合。
阿缠放下手,语气显得有些遗憾:我倒希望是巧合,可惜人心叵测。
人可真是复杂啊,一环套一环的,也不嫌累。
第二晚,阿缠再一次做了同样的梦。
不同的是这一次井中爬出来的东西露出了形态,那是一条长了手脚的鱼,那鱼还长了一张人脸,妥妥的怪物。
尤其是在夜晚看到这样可怕的东西,很难不被吓出好歹。
阿缠依旧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着外面越走越进的怪物,一声不吭。
这天晚上,那只怪物的手已经抓住了打开的房门,但是并没有走进屋子里。
天亮的时候,她屋子外,多了一大滩水。
到了第三日,阿缠早早入睡,还未到子时,梦境如约而至。
那只怪物今晚似乎长大了不少,足有一人高,月光照在它身上,映出它张牙舞爪的可怖影子。
它光着脚踩在石板上,口中还反复地念着:季……婵……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阿缠住的屋子走来。
它终于走进房间之后,原本黑黢黢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两盏莹绿色的灯,那怪物似乎愣了一下,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它走了过来。
它口中依旧念着:季……婵……在呢。
阿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下一刻,灯火通明,怪物身体突然僵直,缓慢地抬起头。
它面前,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狐狸,狐狸身上挂着四条锁链,此时正垂头看着它。
还是第一次有东西主动送上门来找我的神魂,真新鲜啊。
狐狸口中发出好听的女子的声音。
怪物张着嘴,到了嘴边的季婵二字硬是说不出来了。
你是来吃我的吗?阿缠看着满嘴利齿,好奇地问。
怪物一声不吭。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啊?阿缠抬爪拨了拨那头怪物。
怪物瑟缩着,说不出话。
阿缠一爪子拍在地上:你不说,我就吃了你哦。
那怪物瞪着眼珠子,突然眼睛一翻,身体化为一滩水。
阿缠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抓到。
啧,水灵。
阿缠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就在那头怪物即将从梦境中逃脱时,阿缠身上的锁链突然动了,它们凭空出现在了屋外,锁链声响起,看不见形体的怪物被锁链束缚在空中。
阿缠站在门口,她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只能看着那头怪物被锁链彻底碾碎,消散在她的意识中。
锁链消失,阿缠的意识变得昏沉,她闭上眼,从睡梦中脱离。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房间中央有一大滩水,带着一股难闻的腥气,阿缠扯着嗓子朝外喊:慧娘~慧娘~陈慧急忙走进她的房间,见到一地的水,神色冷然:怎么样了?真是讨厌,什么都没问到。
接下来怎么办?虽然知道与薛家有关,可动手之人是谁查不到,她们便要一直陷入被动。
阿缠一笑:当然是报官了,白大人这么厉害,肯定能帮我抓住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