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要去报官, 总要给明镜司留下些证据,阿缠便没有打扫屋中的水渍,而是换了间屋子继续睡觉。
没了扰人清梦的水怪,她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一直睡到辰时末, 阿缠才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
打开门, 明媚的阳光洒入屋内,她迎着日光抻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不错, 很适合做坏事。
洗漱之后,阿缠跑去灶房, 找到了陈慧为她做的卷饼。
手指长的卷饼,饼皮薄如蝉翼,有的饼里卷着肉丝, 还有的卷着爽脆的菜丝。
阿缠端着盘子蹲在灶台埋头苦吃,像是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将一盘卷饼吃完,她才去了前面。
陈慧刚送走两位来买香粉的客人,见阿缠从后门走出来,转头问她:要我送你去衙门吗?不用。
阿缠摆摆手,你在店里待着吧, 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好, 路上小心。
明镜司距离昌平坊并不近,阿缠最近又习惯了车接车送,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 就有点犯懒, 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以及大声的呵斥:让开, 都让开!随之而来的,是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的炸响。
街上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行人纷纷避让,阿缠原本就靠着街边的阴凉处走路,倒也没有急着往旁边靠,只是停下了脚步,和其他人一样张望起来。
不多时,一个长长的队伍出现在街上。
队伍最前面骑着骏马开路的都是精悍的护卫,看他们身上的气势,应当都有修为在身。
那十几名护卫身后跟着数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有同样的标志,阿缠并不认得那些标志属于哪一家,街边看热闹的人却好似认出了这车队的来历。
她听到人群中有人问:这是哪里来的车队,这么嚣张?西陵王府的,有几年没瞧见了。
这时,其中一辆马车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年岁不大的姑娘正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她身旁,坐着一名气质出尘的年轻公子,那人并未转头,只瞧侧脸轮廓,却让阿缠莫名觉得熟悉。
很快,车队从街上驶过,瞧完了热闹的路人们四散而去,阿缠还得去明镜司。
走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来到了明镜司门口。
守门的明镜司守卫见到阿缠走来,沉声道:明镜司重地,无事不要逗留。
阿缠露出笑脸,对出声的那名守卫道:这位大人,我是来报官的。
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问:遇到了何事,若是寻常案件去京兆府衙门。
我可能遇到了水怪。
听她说遇到了水怪,那守卫脸上表情才稍微有所改变:稍等。
说罢转身进去汇报。
不多时,那名守卫走出来,对阿缠道:随我来。
阿缠跟着对方进了明镜司衙门,见他带自己去的地方并不是衙门内堂,忍不住问:大人,我们要去见谁?那守卫瞥她一眼,回道:去见今日值守的千户大人。
不能带我去找白大人吗?还是他今日不在?你认得白大人?那守卫脚步顿住,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我与白大人打过几次交道,略有些交情。
这样啊……那守卫见阿缠不像是在胡诌,迟疑了一下才道,近两日白大人心情不好,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他,可若是你惹了他不快,可没人能帮你。
多谢大人提醒,烦请大人带我去找白大人吧。
好吧。
那守卫见阿缠如此笃定,便带着她往内堂走去。
此时内堂大门紧闭,门外也没有值守护卫。
站在门口,守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敲响了门。
半晌,门内都没有半点回应。
守卫看向阿缠,已经开始后悔带着她过来了。
阿缠才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在生气,她一手提着裙摆迈上台阶,另一只手拍在门上:白大人?门内毫无动静。
阿缠侧耳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她又用力拍了两下门,依旧没有反应。
静默了片刻,在守卫错愕的目光下,阿缠的声音中突然带上了哭腔:白大人,你在不在?我家里进了怪物,我好害……话还没说完,门开了。
白休命站在门内,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周身都散发着森寒的气息。
阿缠偷偷瞄了他一眼,脸色那么难看,看来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太愉快。
什么案子明镜司的千户解决不了,一定要来找本官?他看向一旁的守卫,那守卫一个哆嗦,连解释的话都不敢说,直接跪地认错:是、是属下之过,请大人责罚。
白大人,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的。
阿缠赶忙开口。
他倒是很听你的话。
白休命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阿缠脸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了笑意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阿缠稍稍错开与他相对的目光,开口道:生死攸关的大事,找别人我不放心。
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阿缠,白休命冷笑一声:那你便仔细给本官说说,是怎样生死攸关的大事?阿缠忽略了他话语中的嘲讽,说道:这几日我突然开始做噩梦,梦到院子里的水井中爬出了一个东西,不过第一天晚上我看不到那东西的模样,只能听到脚步声。
她还没说完,白休命面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敛去。
这种情况,可能来自于以梦境作祟的妖物,也可能是通过梦境施展的某种诅咒,介于前者太过稀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阿缠见他陷入沉思,唇角悄悄往上翘了翘,继续说:第二日的梦里我看到了那怪物的模样,是一条长着手脚的鱼,长得特别吓人,醒来的时候它已经摸到了我的房门口。
今天是第三日?白休命问。
诅咒之术,时日长有短,以阿缠形容的这个速度,怕是第三日诅咒便会生效,所以他才这么问。
谁知阿缠朝他一笑,答道:不,今天是第四日。
第四日你才来报官?白休命眉头皱起。
阿缠表情十分无辜:可是我听人说白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能来打扰。
方才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白休命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里?先去看看你中的诅咒该如何解。
说着,他迈步走出了房间。
要是解不了呢?阿缠立刻跟了上去。
明镜司衙门很大,白休命走得并不快,听到她的问题后语气冷漠道:那就回家等死。
大人才不会那么狠心呢。
阿缠随口拍了个马屁,不经意抬眼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坐在马车中的男子的侧脸为什么会眼熟了,那个人的轮廓和白休命似乎有些像。
想到那车队的来历,阿缠心中有所猜测,她见到的那个,该不会是白休命的兄弟吧?联想到他原本的身份,以及他近两日心情不好,说不定就与那队伍有关。
阿缠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大人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说出来,让她开心一下。
本官遇到最不开心的事,就是休息时,还要被人叫出来查案。
阿缠装作没听懂,夸赞道:大人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白休命轻哼了一声,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两人来到一座阁楼前,他带着阿缠走进去,推开一扇门,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正站在一具尸体前认真研究什么。
听到开门声,那老者不悦地出声:不是说不允许人来打扰……大人您怎么来了?转头见到是白休命,那老者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脸上堆满了笑容。
给她查查,中了什么诅咒?白休命侧过身,让出了阿缠。
老者看了眼阿缠,凑近了在她身上闻了闻,又绕着她转了一圈,才退开两步道:一身水腥气,像是水咒。
随后又问道:姑娘近几日可是做了噩梦,连续做了几日噩梦,梦中的东西长什么模样?阿缠心道明镜司的人确实有些本事,她开口道:连续做了三日噩梦,梦中的怪物长着鱼身,却有手脚,还长了人的五官。
老者当即通过阿缠的描述认出了那水怪,说道:是人马,这东西可不常见。
随后他对阿缠道:姑娘随我来。
他带着阿缠进入内室,用一面黑镜将阿缠上下照了一遍,镜子不时发出白光,随后又询问她近日是否受过伤,人马是否在她家中留下过痕迹等等。
阿缠一一作答后,那老者替她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见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这才将她带出来。
走出内室,老者对白休命道:这位姑娘中的水咒还在,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那诅咒似乎并未生效。
白休命看向阿缠,阿缠立刻做出一副我好惊讶的模样。
水怪都死了,诅咒还在,可真是顽强。
他移开目光,问那老者:如何解咒?需要施咒人主动解除,若是对方不肯……施咒人死了也行。
老者说完提醒道,这位姑娘说家中还有人马留下的痕迹,若是动作迅速的话,趁着气息还未消散,应该能很快找到施咒人。
阿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大人,我们快出发吧。
白休命幽深的目光扫过阿缠娇嫩的面庞:你很着急?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当然着急想知道对方是谁。
阿缠回答得理所当然。
白休命并未再多言,离开那座阁楼之后,带着阿缠回到前面,经过其中一间屋子时扬声道:封旸。
属下在。
封旸推门从屋子中走出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点几个人,去昌平坊。
昌平坊发生了什么……话没说完,封旸抬头便瞧见了站在白休命身后的阿缠。
他忍不住问:季姑娘怎么在这儿?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是啊。
阿缠回道,不小心被诅咒了。
啥?谁做的?封旸由衷觉得阿缠的运气不太好,总觉得她三天两头的遇到麻烦。
谁知道呢。
阿缠叹了口气,可能是有人瞧白大人不顺眼,所以才想要害我性命吧。
说完,她还十分刻意地瞄了一眼白休命。
封旸忍不住看向他们家大人,不太理解这句话的逻辑,为什么看他家大人不顺眼却要害季姑娘?不过他聪明地没有问。
很快,阿缠便带着明镜司的人回到了自己在昌平坊的住处,此时店中没有客人,只有陈慧守着,一群明镜司卫鱼贯而入。
陈慧见状关了店门,然后回到了后院。
在陈慧的指点下,很快明镜司卫就在水井边和阿缠的房间中取到了人马昨夜留下的水渍。
精怪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特地清除,可以留存大半日。
不过以往被诅咒的人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来不及了,根本不会特地注意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很难提取到痕迹。
那名明镜司卫将水渍用一张红色的纸吸了进去,随后将红纸放到一个光秃秃的罗盘上,很快,罗盘的指针便指向了一个方向。
得到了人马的具体方位,明镜司卫整装待发,白休命正准备上马的时候,阿缠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休命垂下眼,看着那葱白的手指抓在他朱红色的官袍上,须臾才开口问:还有事?大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你要去干什么?我想亲自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我?你是觉得明镜司问不出真相?阿缠才不回答这种问题,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大人,你就带我去吧,我可是活着的受害者,凶手见到我说不定愿意多说几句呢,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白休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挣开了她的手,翻身上马。
阿缠站在高大的龙血马旁,仰着头看他,眼尾似有些泛红,唇角下压,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前面明镜司的队伍已经出发,阿缠缓缓低下头,这时,白休命突然俯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阿缠只觉得脚下一空,一只手在她腰间扶了一下,下一刻她便坐在了马上。
龙血马嘶鸣一声,踢踢踏踏地小跑了起来。
阿缠靠坐在白休命身前,衬得她身形格外娇小,后脑也只能抵在对方肩膀上。
她微微偏过头,只能瞥见身后男人的下巴,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发挥,她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大人你真好。
白休命一手攥着缰绳,听到她的话后轻哼一声:听腻了,下次换个词。
哦。
可真难伺候。
很快,明镜司的队伍出现在了开明坊,悄无声息地将罗盘指向的小院围了起来。
屋子里,田婆子正皱着眉将水缸中的人马拎了起来,谁知那人马竟然一动不动。
她心一惊,还未来得及多想,突然听到外面踹门声响起,她急忙将手中的人马扔下,才刚打开房门还没走出两步,刀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明镜司卫,她眼中闪过慌乱,磕磕巴巴地开口问:大、大人,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封旸看着战战兢兢的田婆子,冷笑一声: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吗?大人,我没……话还没说完,封旸朝后面招招手:上镣铐。
立刻有人上前将一副沉重的枷锁套在了田婆子身上,手脚都被锁上,田婆子面色顿时灰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