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缠和白休命到的稍微迟了一些, 等他们走进院子里,田婆子已经带戴着镣铐跪在院子中了。
阿缠刚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这个干瘪枯瘦的老太婆,她身体佝偻着,似乎被沉重的镣铐压得直不起身。
封旸见白休命进来了, 方才汇报道:大人, 人马找到了,被这老太婆养在屋中的水缸里, 不过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怎么死的?没有外伤, 暂且不知死因。
白休命看向身旁的阿缠,阿缠转过头, 避开他的视线,看她做什么,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白休命收回目光后继续问:还有其他东西吗?屋子里还供了一座骨雕, 暂时还没找到那雕像的异常之处。
听封旸说完,白休命迈步朝着屋子走去,原本不大的房间,在他进去之后显得越发逼仄。
屋子里的陈设一眼便能看见,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已经被掀开了黑布的雕像。
那是一座通体莹白的雕像,雕刻的是一头蛟, 蛟的身体如蛇一般盘桓在一块碑上, 四爪分别抓着碑的边缘,蛟与龙长相相似,只是头上无角, 显得略微怪异了些。
这头蛟的眼睛雕刻得十分逼真, 乍一看就仿佛真的有东西在盯着人看一般。
白休命才刚走近那座雕像, 整座雕像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他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指环,黑色的指环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能让龙魂产生反应, 这雕像竟然连接着一头蛟,倒是大手笔。
就是不知,哪一家有如此大手笔,敢私自豢养蛟龙,还敢用它来吸收香火愿力?这座骨雕似乎与田婆子有什么联系,它上面出现了裂痕,屋外的田婆子也发出了惨叫:大人不要,求你不要毁了它。
白休命并未继续上前,他转了转手上的指环,问身旁站着的明镜司卫:屋里还有其他东西吗?一旁的明镜司卫赶忙道:找到几个小布包,里面放着头发荷包指甲之类的东西,剩下就是一些香烛红布之类的寻常物件,还翻到了三千两银票。
哦对了,还有一些腐烂的肉块,是鹿肉,应该是喂养那只人马用的。
白休命摆摆手:先出去吧,把人带进来。
是。
搜索完的明镜司卫退出屋子,在门外守着。
封旸则拎着田婆子的衣领,将她拖入屋中。
阿缠也跟着封旸一起走了进来,白休命分神看了她一眼,见她十分自觉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一副乖巧的模样,这才移开目光。
此时,田婆子趴伏在地上,只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之人的官靴与朱红官袍的袍角。
她心中清楚,就是这个人,只靠近蛟龙王的雕像,就差点让雕像崩裂。
她与雕像神魂相连,若是雕像出了问题,她怕是会横死当场。
就算知道自己被明镜司抓住后怕也不会落个好下场,但能苟活一日,谁愿意现在就去死呢?骨雕哪儿来的?白休命开口,却不问诅咒的事,而是问起了那座雕像。
在、在老家的龙王庙里请来的。
田婆子飞快回答。
白休命给封旸递了个眼神,封旸拔出刀,一刀便将田婆子的脚筋挑了。
她哀嚎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口中喊着:大人饶命,饶命啊。
本官再问一遍,雕像哪儿来的?是托人去西陵买的,五千两银子。
西陵哪一家?买来干什么用?申家,他们说这座雕像能操纵水灵,人马也是他们卖给我的,三千两。
田婆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甚至没等他们问下去,就主动将身份来历全都交代了。
她说:我在老家的时候,原本只是利用水灵为淹死的人寻尸,后来生意不好做,也赚不到多少银钱,就来了上京讨生活。
来上京后你又以什么为生?白休命问。
田婆子突然不出声了。
封旸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拎起刀,刀光在她眼前一闪,田婆子立即尖声道:诅咒、以诅咒别人为生。
做过多少桩生意?田婆子摇摇头:记不清了。
来找你的都是些什么人?白休命又问。
都是有钱人家的。
田婆子苦着脸道,大人,一般来找我的,有的是为了后院争斗,有的是同族相残,也有抢生意的,都是我惹不起的人,我怎么敢去打听他们的身份。
那最近一次生意是为了什么?田婆子吞了吞口水:不知道。
不知道?白休命挑起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大人,老婆子不敢说谎,那位来找我的夫人一看就气势非凡,根本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她只说想要一个人死,没说是因为什么,我担心问得太多惹了麻烦上身就不好了,干脆什么都没问。
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吗?田婆子忙摇头:她是我一个老客介绍来的,也没说过姓什么,只让我叫夫人。
问题问完了,田婆子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白休命垂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嘴倒是硬,一句真话都没有。
希望她进了镇狱之后,嘴能一直硬下去。
过了片刻,白休命才再度开口:你下的咒,能解开吗?能,能解。
田婆子赶忙道。
白休命朝阿缠招手:过来。
阿缠走到他身边,他才开口道:将她身上的咒解了。
田婆子抬起头,看向阿缠。
阿缠见她看过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田婆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女子,为何人马在诅咒的最后一日突然死了?田婆子不敢多想,对白休命道:大人吩咐不敢不从,只是……只是什么?只是解咒还需要骨雕配合,诸位大人气势骇人,若是留在屋中,恐骨雕不肯帮忙,还请、还请……大人们都出去。
田婆子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白休命看向阿缠,阿缠立刻道:白大人放心,不会有事的。
既然她自己都同意了,白休命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封旸也跟了出去。
终于,屋子里就只剩下阿缠和田婆子两人了。
人走了,田婆子终于松了口气,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受伤的脚只落地便一阵剧痛,但她依旧一瘸一拐地走向供桌。
她从供桌旁摸到了一把剪刀,用剪刀尖划开手掌,将手心处流下的血液滴在白色骨雕上,血液才刚落在上面就被吸收,洁白的骨雕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时,她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用自己的血供奉骨雕,请它收回诅咒,这个法子是挺简单,不过有一个前提是,你供奉的这头蛟龙还活着,并且你与它有某种联系,你不会将自己的魂魄当做祭品供奉给它了吧?田婆子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就见阿缠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座骨雕。
姑娘在说什么,老婆子怎么听不懂。
田婆子想要否认,却又听阿缠道:方才你回答的那些问题,有几个说的是真话?姑娘说笑了,老婆子怎敢欺瞒明镜司的大人。
那可说不定。
阿缠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就比如,你真的不知道给我下咒的那个人是谁吗?当然不知道。
田婆子一口咬定。
阿缠啧啧一声:现在都还知道为了客人保密,难怪你的生意这么红火,连薛氏都能找到你这里来。
姑娘说的是谁?田婆子面露疑惑。
阿缠唇角一扬:婆婆看着是个聪明人,有胆有谋,只可惜做事不够变通。
你不会真以为,替人瞒下了这些事,你就能安然无恙吧?田婆子转过头,似乎不想再理会阿缠。
婆婆知道方才审问你的人是谁吗?阿缠没有等她回答,便告诉了她答案:他是明镜司镇抚使,上京的诡怪案件都归他管,原本这个案子不该由他来处理的。
田婆子虽然没有转过头,却竖起了耳朵。
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在明镜司手里。
阿缠在她身后轻笑:你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田婆子终于没忍住,问道:为什么?因为我去找他,告诉他有人要害我。
阿缠摆弄着纤细白皙的手指,让我算一算,从我去找他到明镜司抓到你,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是不是很快?田婆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看向阿缠的目光满是忌惮。
你担心得罪他们,不担心得罪我这个苦主吗?阿缠微微倾身,凑到她身边轻声说,就算是死,也有许多种死法。
有人一刀毙命,死前毫无痛苦,有的人……你大概不知道明镜司的镇狱是什么模样吧?那里的刑罚千奇百怪,只要我和他说上一句,婆婆你怕是要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想要什么?终于,田婆子开口了。
就如阿缠说的那样,她确实是个聪明人。
诅咒别人,总是要留下一些媒介的,我猜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应该会留下一些后手以防你的客人杀你灭口吧?姑娘对诅咒倒是很精通。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阿缠并没有说谎,她确实不是很懂诅咒,但也勉强知道一两种诅咒别人的手段。
田婆子犹豫半晌,终于道:她的指甲在我这里,还有几个没用上,你可以拿走。
说着,她另一只手在供桌下摸索起来,然后从中摸出了两片指甲,指甲上还带着灰。
阿缠开始有些佩服田婆子了,最高明的藏东西方法,就是将东西随意放起来,连那些明镜司卫都没注意到。
她拿出帕子,将两片指甲放在帕子里收好,才对田婆子道:婆婆应该不会用别人的指甲骗我吧?不敢。
她都已经落到这个境地了,想来也没几日可活,只想少受点罪。
眼前这女子,连她都看走了眼。
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实则蛇蝎心肠,说不得人马的死也与她有关,与其得罪她,还不如将那薛夫人卖了。
若不是因为那薛夫人,她又怎么会招惹上这次的祸端?田婆子不敢迁怒阿缠,便只能将一切都怪罪到薛氏身上。
却忘记了,她当初引薛氏过来,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很快,田婆子滴在骨雕上的血不再被吸收,她收回手,恭恭敬敬地给骨雕敬香,随后三拜九叩,又对着骨雕叨念起来。
叨念之后,香炉中的香突然迅速燃烧,一股若有似无的烟气绕着阿缠转了一圈,随后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离开,不过那种感觉很模糊。
田婆子盯着燃烧的线香,见香不再快速燃烧,才对阿缠道:蛟龙王已经将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了。
多谢婆婆了。
诅咒解除,阿缠转身往门口走去,她打开门,见白休命正负手站在院中。
见阿缠终于出来了,封旸招招手,立即有四名明镜司卫冲进屋子里将田婆子制住。
阿缠来到白休命身边,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白大人。
还有事?为了感谢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阿缠觉得自己不能总占人家便宜,得适当回报一二,以后开口的时候才能更理直气壮。
说来听听?那老太婆方才对你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我怀疑她根本就是那个申家的人。
白休命似乎有些意外,挑起眉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五千两的蛟龙雕像,一般人怕是买不起,她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
就算买得起,那般神异的蛟龙像,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卖给她。
嗯,挺有道理,还有吗?阿缠见白休命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当即猜到这人怕是早就知道那老婆子满嘴谎话了。
她哼哼两声:还有,她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这老太婆害她做了三天噩梦,还想安稳度日?做梦!白休命唇角勾起:还挺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