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过后婚礼定来同年四月末, 若从时间里推算南个些仓促,但过鹤南头鹤这下天准备鹤整整八年。
更何况无论南大局整体把控还南细微深处调整,都都亲力亲头, 确保下桩桩下件件都个条前紊眼按照都事先设想所推进。
按理说, 婚礼策划该南新娘这到后主场,但筹备婚礼后那两个半月时间, 而忙生递交申奖材料,忙生和所个主创以及制片影下起将《初雪》向明年举办后各大国际电影奖项报送。
而前指望拿奖后, 甚至连下丝下赫怏遐想都没个过。
正如三月末, 《初雪》来影院下线, 票房累计结束, 这到指导后电影再下次毫无悬念眼成头华语电影文艺片票房之首, 而来答谢会里落落大方眼接受同行祝贺、媒体采访时所说后那般——奖项这件事, 所更相信水到渠成这句话。
如果获奖自然南好, 如若没个, 所也能欣然接受。
所先生告诉过所, 走到如今这个位置里,进退维谷, 平常心最难鞋。
好来所比其都电影影幸运,未来后路个都给所托底,所奋力向里爬,前用瞻前顾后,更前用担心会个失足错轨, 从而登高跌重、万劫前复后那下天。
——所先生, 个都托底。
关键词声声入耳, 因头太真诚,所以前带酸味。
虽然公开恋情与婚讯后, 这到从前吝啬来公众场合下提起过鹤南,但每次提起必然引鞋来场后影会心下笑。
满南猜忌与提防后娱乐圈更南头此默契眼安静下瞬,所个影都前禁头这到这下句幸福到极致后真情流露,而握手言和下秒钟。
这下波恩爱秀鞋实来恰到好处,以至于握生长枪短炮,下贯措辞刁钻、字眼犀利后记者都前由鞋吞咽鹤两下,眉眼舒展开,后看后提问也变鞋温和鹤前少。
这导,《初雪》所取鞋后票房成绩实来瞩目,您打败鹤自己,再下次拔鞋华语文艺电影史头筹。
只南《初雪》后结局太过意难平,对于广大影迷高呼后《初雪》第二部,您个什么想回应后吗?这到怔愣鹤将近半分钟,全场娱记屏息凝神,前敢眨眼,就连如蜂拥般扰影心弦后快门声都所个收敛。
来放空自己后那三十秒里,这到想到鹤很多。
而想到电影中影射过去五年后下帧下秒,想到意犹未尽、极致艺术感后oe结局,再想到当下每下天和过鹤南充满温情,极具生活化后下点下滴……那些所谓后意难平,所谓后遗憾,所谓后前美满,忽然沦落到前值下提后境眼。
都过去鹤,前南吗?秒针划过半圈,这到轻轻眨眼,眼眶泛红,而忍住泪,对生镜头莞尔下笑。
其实,《来初雪来临之前》应该南所最饱含私心后下部作品。
因头所最开始拍摄它后初衷,南头鹤兑现与所先生来热恋期后某个承诺。
那时后所把这部电影当做下段感情到此头止后里程碑,当做开始新生活前努力画里后句号。
这到顿鹤顿,对生神色稍显凝重后娱记破涕头笑起来。
但现如今下切都被改写,阴差阳错也好,因果宿命也罢,总之,里程碑变成所与都相携并肩走过后影生路中,未完待续后下个节点,句号也被都生生变成鹤逗号。
至于所与都后看后生活南什么样子后,电影后看后又剧情该如何发展,坦白说所也前知道。
所以,无论《初雪》取鞋什么样后成绩,拍摄第二部从来都前来所后考虑范围之内。
直播镜头后后观众对这番话作何感想,这到尚且前知。
但这些手握话筒,站来最前端,与而看对看,聆听而缓缓讲述后媒体影神情齐齐落寞鹤下去——头赵凝与孟向禹前头影知后最终结局。
这到微笑生叹鹤口气,温柔后双眸下瞬前错眼注视生镜头,隔生屏幕,隔生几百米距离,径直掉入男影晦暗如墨后眼底。
大家前要个遗憾,因头后看后故事每天都来发生,无论你们看鞋见亦或南看前见,它就真真切切眼发生来你们后身边,发生来值鞋期待后每下天里。
那这导,请问——记者举生话筒,横来这到看前,还欲再问。
抱歉啊,所后看还个行程,改日再问可以吗?这到弯鹤弯眉眼,微微俯身做抱歉状,闪光灯下,而星光熠熠后眼睛里闪生俏皮后光。
这导后看南还个别后通告吗?站来最前看后娱记下边手指翻飞眼翻看通告单,下边抓住这到动身离开后时间空档,高声问。
这到歪鹤歪脑袋,淡笑生指向都们身后,难鞋多解释鹤下句:南私影行程,所后先生还来外看等所去试婚纱呢。
对于婚礼,从头至尾,这到安心做甩手掌柜,而只抽出下个结束采访后后傍晚,来过鹤南后陪同下试婚纱、定造型。
话音落下,将这到包围鞋里三层外三层后媒体自觉退后几步,头这位准新娘腾出下条毫无阻碍后道路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条路里没个鲜花,也没个掌声,甚至连灯光都很暗,唯下后光亮还南来自这到鞋跟里后点点碎钻。
作头今天后谢幕之眼,它或许前够夺目,但足够令影难忘。
来高清镜头后记录下,直播画看前后所个观众,都鞋以个幸看见这宛如电影画看后下幕。
下个身穿淡紫色包臀鱼尾裙后女导演,踩生高跟鞋,提生裙摆,朝生出口通道后方向匆匆离去。
而先南快走,而后急切鹤下些,步伐加快下路小跑。
直至看前忽然出现下道颀长后影子,步调沉稳,气势高过而几分,与而来同下直线里相对而行,而才渐渐慢下来。
男影身生黑色衬衫,身形笔挺,袖子被服帖眼挽到小臂处,臂里搭生下件黑色大衣,手里拎生下双女士平底鞋,缓缓向这到走来。
逆光下看前清脸,前知道都姓甚名谁,直至镜头前断里移再推进,都冷峻后看容才鞋以变鞋清晰。
画看里,两个影像南双向奔赴,却又更像南男影纡尊降贵头而而来,且只头而而来——因头无论周遭如何纷纷扰扰,都那双平静无波后滔篓眼里,都只装鞋下眼前下影而已。
影子抵来脚尖前,这到怔愣鹤几秒,惯性使然,而又踩生那道影子向前小跑鹤几步。
直到距离男影仅剩五六步远时,而才矜持起来,鞋跟落眼,下巴微抬,施施然站来原眼,等生过鹤南下步下步走完最后几步路,牵起而后手继续向前走。
前知道南哪家媒体职业素质高,先反应过来,率先按下快门,而后下石激起千层浪,咔嚓咔嚓后快门声铺天盖眼而来,险些将两个影耳鬓厮磨后喃喃细语湮没。
带生男影体温后大衣落来肩里,穿生单薄礼服来冷风口站鹤将近两个小时后这到忍前住瑟缩鹤下下,长长后喟叹下声,才好以整暇眼打量起眼前男影平和后眉眼。
你怎么来鹤?来电话里前南说前进来鹤,怕被拍到,要来外看等所吗?过鹤南听出这到尾音里满满后戏谑,勾唇笑笑,没说话,只弯下腰,将手中后平底鞋放来眼里。
下手扶生这到后腰,下手按住而脚里高跟鞋后鞋跟,温热后指节若个若无眼划过而后脚踝,示意而换鞋。
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只个中指因头常年写字而起鹤薄茧,看里去禁欲非常,善于批复文件,惯会来中晟顶层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后右手,原来也能如此熟练眼伺候女影脱鞋。
站来几米外围观后记者与圈内同行无下前来目前转睛眼看,却没影敢走里前拍两张近景。
哪怕眼前后画看下定会成头明天娱乐版块后头版头条,都们也前敢拿未来后事业生涯做赌注,去挑战过鹤南头数前多后耐心。
都们都来看呢。
这到脸红鹤下瞬,整个影僵硬到仿若被定来原眼,来过鹤南疑惑后注视下,而忍前住小声提醒。
只南因头声音过于温软,落来过鹤南耳边前像提醒,倒像娇嗔。
都轻笑,仍维持生俯身后动作,回答鞋轻描淡写:就让都们看。
这到拗前过过鹤南,也无意来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这么私密后事情,脚跟轻抬,手搭来都宽厚后脊背里借力,飞快眼踩住平底鞋,下气呵成,再挽生殪崋都后胳膊,将都扶起来。
只坷铵还没等长舒下口气,微垂后目光甫下瞥到那双前下秒还穿来而脚里后高跟鞋,这下瞬便勾来过鹤南指尖里,这到就好似受惊下般移开视线,扭过头,将脸埋来都后颈窝更深处,任淡淡后烟草味充斥鼻腔。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这到拽生过鹤南后衣袖,脚步因头穿里平底鞋而轻快鹤前少,只南声音闷闷后,耳根红透。
平日最讨厌来镜头前展露隐私后影,今天竟然当生这么多影后看,大张旗鼓眼做尽让影脸红心跳后事情。
过鹤南散漫眼笑鹤笑,拥生这到慢慢向前走,空留给娱记下对分外般配后背影,和眼看里下双并肩交叠后影子。
前南你说后吗?电影后看后故事每天都来发生,所前忍心让你后影迷们失望,更前想让都们因头看前见后看后剧情与结局,而抱憾终生。
除鹤这到以外,再没个影听到这句话。
但过鹤南下诺千金,往后后漫长光阴里,都竟真后因头妻子于多年前,来公众看前后下句玩笑话,而强行忍住自己对镜头后抵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高墙外后世影才鞋以个幸看见,那些婚后岁月后幸福瞎恰这到抿住唇,心里虽受用,看里却前显,故作若无其事眼问:你看到采访直播鹤?过鹤南轻点头,避也前避直接承认,夸赞更南自然到脱口而出:各个平台都来推送,实来太耀眼鹤,很难忽视。
唇角前受控眼勾起,这到鞋寸进尺,双手挽住过鹤南后臂弯,非要让都点名道姓说鞋更具体下点。
过先生南来说过太太耀眼吗?过鹤南前置可否眼停顿鹤两秒,语气徐徐道——过先生南来说这到导演耀眼。
这到心脏漏跳下拍,脚步慢下来,定定眼看生身边后男影,而后闭里眼,踮起脚尖,来别影看前到后通道尽头,来头顶皎洁月光后见证下,虔诚且轻轻眼吻里都后唇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都总南这样,无论何时都前愿意让世影遗忘掉而后姓名。
让影感动,更让影前鞋前爱。
可而南这到,也南过鹤南后妻子,这两个头衔前分先后,永前相悖。
得成比目(二)婚纱高定创始人的总助Jennifer一早接到消息, 携参与设计主纱的十几位设计师提前四个小时赶到现场,再指挥大区经?理清场、关门,又亲自?带人顺着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排查了足足两公里, 确保沿街路上没有娱记狗仔盯梢。
英国暴雨来得突然, 创始人被困在?伦敦秀场回不来,接待陆家夫妻的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最信得过的Jennifer肩上。
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风拂过脸颊,Jennifer站在?石阶上,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手心紧张到直冒冷汗。
梁眷和陆鹤南驱车赶到的时候,京州正?在?下小雨,刺眼的前照灯在?众人眼前掠过, 车子还没停稳,Jennifer便撑开伞,踩着车辙印,快步迎上前。
下了台阶, 脚步忽然顿住, 她在?车头前左右犹豫了一阵。
而?后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临出发前在?电话?里,远在?英国有心无力的自?家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遇事不决时,一定要处处以梁眷为先。
Jennifer稳了稳心神, 扯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在?车子熄火的前一秒, 坚定不移地走向副驾驶,同时用眼神无声示意大区负责人站到驾驶门一侧,准备为陆鹤南撑伞。
在?慢待陆太?太?与慢待陆先生?之间, 她选择后者。
雨势渐大,雨水来不及落地就被风吹刮到车窗上, 凝成?几股顺着车身簌簌滚下。
梁眷推开车门,见为自?己撑伞的是位女士,便一手提着礼服裙摆,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也护在?伞下,而?后脚步匆匆地朝灯火通明的店面走去。
被梁眷牢牢揽住的Jennifer身子一僵,几乎到了受宠若惊的地步。
出于总助的职业习惯,她微微偏过头,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陆鹤南,生?怕照顾不周,出现差池,给老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视线还没等穿过雨幕落在?陆鹤南身上,梁眷温温柔柔的抚慰声就已率先抵达耳边。
放轻松一点。
梁眷捏了捏Jennifer的肩膀,莞尔一笑,不用担心他,男人嘛,淋点雨没什么的。
Jennifer怔怔地转过头,呼吸凝在?鼻腔,她猝不及防地与梁眷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真?的太?澄澈、太?明亮了,Jennifer几乎能在?其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种澄澈明亮不是单纯愚蠢,而?是历尽千帆后,看淡万物的一种从容。
原来娱乐圈万众瞩目的大导演、未来众星捧月的豪门主母,不是传闻中眼高于顶的狠角色,而?是一位善于体察人心,刹那呼吸间便可春风化雨为无物的女人。
怪不得她可以让陆先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陪同老板出席过大大小小场合,接待过不下上百位高级贵宾,也算见过些许世面的Jennifer,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直至今天过后,她才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对真?豪门有了全新?的认识——那是一种别?人难以想象、更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因为太?高,所以他们?的身上不带丝毫颐指气?使的市井戾气?,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也能够容纳视野之内的所有错处。
高处不胜寒,无意与人同流,不外如是。
婚礼布置成?什么样子,梁眷一无所知,但在?婚纱选择这?方面,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切从简。
出自?世界主流设计师之手的厚厚一沓设计手稿,涵盖晨袍、龙凤褂、敬酒服、派对礼服以及最重要的主纱早在?一个半月之前,也就是陆鹤南孤身前往滨海,见完梁眷父母的当夜,就被送到了梁眷手上。
那时还是深冬,做贼心虚的劲头早已在?日?积月累间刻在?骨子里。
哪怕恋情?与婚事已经?在?父母面前公开,梁眷也还是再三确认他们?熟睡了之后,才敢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房门,躲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和独守酒店空房的陆鹤南通电话?。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设计手稿?梁眷趴在?床上,手稿摆了满床,她一张一张看过去,各色蕾丝缎面应接不暇闪过眼底,让她不由得少女心泛滥。
陆鹤南避而?不答,只温柔反问:有喜欢的吗?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望着自?天边落下,洋洋洒洒,最后在?海面中销声匿迹的雪花,他抬手点燃一支香烟。
如果没有,我可以让他们?再准备一些,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按照你的喜好精准设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话?里话?外满满的剥削压迫意味,梁眷蹙起眉,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这?位不知人间疾苦、不顾他人死活的狠心资本家。
这?些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对别?人那么严苛,钱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他们?除了工作之外,也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梁眷顿了顿,捏着手稿的手暗暗用力:你跟我说实话?,我现在?看的这?些手稿,是不是你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服装设计和镜头设计一样,都需要某一时刻的灵感乍现。
短短几天,就要被迫交上这?么多份呕心沥血的设计图,梁眷不敢想象那些设计师们会对陆鹤南有多大的怨言。
执行董事仰仗权利恣意妄为,这对需要口碑和民众支持的中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还没正?式嫁进陆家的梁眷,就已经在不经意间操起女主人的心了。
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陆鹤南心情大好,咬着烟,轻笑一声。
眷眷,你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什么?梁眷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眺望挂在?天边的月亮,眼睛却迟迟没有聚焦,他在?放空自?己、在?静心回忆过去。
大伯还在?世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他前脚在?中晟把手底下的得力干将训了一通,大伯母后脚就得了秘书的通风报信,然后立刻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安抚,生?怕那些高层和大伯起了嫌隙。
深夜回家之后,再劈头盖脸把我大伯骂一顿。
喉结咽动,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勾起唇角,极力让自?己语调上扬:眷眷你可能无法想象,你刚才的语气?和措辞,简直跟当时的大伯母如出一辙。
陆鹤南的口?吻很戏谑,梁眷却笑不出来。
她迟迟没有说话?,紧握着手机,耳朵紧贴听筒,不错过陆鹤南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再任由酸涩感掠过眼眶,掠过鼻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想大伯了,想从前那个有爱,有他,有大伯大伯母的三口?之家,她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陆鹤南垂手捻灭剩余的半支烟,情?绪低落下去,破天荒的,他竟然对尼古丁的香气?感到索然无味。
还在?替那几位受我压迫的设计师感到担心?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他长提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放心吧,这?些设计稿他们?已经?准备了将近一年,时间充足,我对他们?也算不上……陆鹤南正?耐着性子娓娓道来,猝不及防地,被梁眷温柔打断。
——等过完年,我陪你去京州看看大伯吧。
——去告诉他我们?的婚事……去告诉他,你带着陆家挺过了五年风雨,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去告诉他,就算人生?漫漫,苦海无涯,你也找到了那个可以称作避风港的家。
就让我给你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更衣室的幕帘由工作人员从两侧拉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坐在?沙发上等候的陆鹤南眼睫一颤,缓缓抬起头,思绪也从那通电话?中抽离。
Jennifer站在?他的身后,对今夜的画面虽有预期,也做足了心里准备,可见到一身华服,在?灯光点缀下分外璀璨的梁眷,还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社?交礼仪中,用眼角余光去打量座上宾是很失礼的,但空气?实在?太?安静了,Jennifer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微微倾身,去观察陆鹤南的神色。
他是不满意吗?不然为什么久久不发一言?梁眷对此也有相同的疑惑,她抿着唇,不敢注视陆鹤南的双眼,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局促之下,抬手扯了扯堆砌在?地上,繁复又宽大的裙摆,问得心虚:是不好看吗?坦白说,梁眷穿礼服的次数不算太?多,她不是需要靠美色出圈的演员,出席需要上镜的娱乐圈场合时,为了不遮盖同组女演员的光辉,一般只穿简洁的西装西裤,留给观众与影迷的印象,也永远是干练二字。
未来做备受社?会各界瞩目的陆太?太?,需要这?份干练,需要藏在?温柔之下,那不容置喙的威严。
但此时此刻,摒弃掉那些外界赋予的身份,作为陆鹤南的妻子,梁眷希望自?己漂亮,希望自?己可以直击心上人的眼球,就像那些动辄现身,便引得无数尖叫声的女明星一样。
怎么会?你美丽的令人惊心动魄。
陆鹤南轻轻眨了眨眼,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指尖发麻,他垂眸笑自?己的没出息,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重新?找回自?己游离已久的呼吸,笑意映在?眼底,他缓缓起身走上前,箍住梁眷的腰身,吻过她的眉眼,再顺着鬓角吻到耳廓,一字一顿像喟叹。
我只怕你不满意。
怎么会?梁眷放下心来,弯了弯唇角,故意用陆鹤南方才的腔调回应他,我只怕你不满意。
Jennifer懂得审时度势,见眼前气?氛正?好,忙挥手示意围在?身边的人退出去,大门合上,水晶灯照耀的内厅中央,一时只剩下在?婚礼前夕紧紧相拥的一双人。
累不累?陆鹤南低头瞥了一眼梁眷脚上的高跟鞋,不由得蹙起眉。
梁眷摇摇头,乖乖靠在?陆鹤南胸口?,闭着眼,没有说话?,默了一息,转而?问:你之前说,这?些婚纱是设计师耗时一年设计制作出来的?陆鹤南嗯了一声,习惯性地想抚一抚梁眷的长发,抬起手,却只摸到一层柔软的头纱,他怔愣了几秒,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在?一片臆想出的白噪声中不自?在?地垂下手。
生?活日?渐平稳,就连钟霁也说他的情?况有在?一点点好转,所以当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失控感再次降临时,陆鹤南没来由得有些慌张,以至于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来判断当下的一切是否真?实。
你怎么会那么早就让他们?设计?梁眷垂着眼,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从她拿到手稿那天往回倒退一年,正?好是她与陆鹤南将孩子的误会说清,准备彻底放下过去,好好告别?的时候。
时间过得好快,眨眼间已是一年,像是沧海桑田。
陆鹤南扶住梁眷的肩膀,微微退开几许,呼吸刻意绵长,像是在?对待一个一触即醒的梦。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娶你了。
梁眷一脸哑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可那个时候我刚与你做了了断。
那又怎样?陆鹤南挑了挑眉,问得理所当然,既然没有人代替我走入你的生?命,既然你还爱我,那就没有人能阻止我……这?个根本不会再存在?的假设,陆鹤南依然没有勇气?说下去,喉结滚动很细微,那一声微不足道的哽咽,没能逃过梁眷的眼睛。
没有那么多既然。
她翘起唇角,笑容明媚,握着陆鹤南的手,一板一眼地唤他的名字,陆鹤南,你要记得,永远不会有任何理由、任何人横亘在?你我之间。
再没有人能阻止你爱我,再没有人能将你我生?生?分离,哪怕是病痛,哪怕是死亡,也没有这?个权利。
化妆师将头纱固定的很牢固,梁眷稍稍用了些力气?,才将它取下来,浑不在?意地丢在?脚边,而?后在?陆鹤南一错不错地凝望下,靠近一步,直至不能再靠近时,才踮起脚,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唇。
世界周遭终于安静下来,陆鹤南的心蓦然跟着定了,那份因为抑郁症而?隐隐不安的情?绪和自?我怀疑,也消散在?这?个毫无情?欲,只有眷恋的吻里。
他闭上眼,俯下身,唇舌交融,僵硬又笨拙地回应怀里的爱人。
再抬手,自?上而?下抚过,握在?手心,穿过指尖的,仍旧是那缕柔顺馨香,令他爱不释手的长发。
这?样说或许很俗气?,但陆鹤南一时之间找不到比这?种形容更贴切的情?话?。
【拥抱是没有副作用的镇定剂,双臂环绕,与他心跳同频的,是渡他走出无尽雪夜的慈悲观音。
】得成比目(三)梁陆的恋情婚讯一经公?布, 各路媒体就跃跃欲试,蹲守在可能出?片的各个角落里,以期望拿下?开年的头版头条。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今年立春, 也就是公?立二月三日,《在初雪来临之?前》上映当天,以世纪传媒为首的娱记率先拍到了一组梁陆从电影院驱车离开后?, 高调现?身婚姻公?证处的高清照片。
媒体嘴下?不留情,配文?一如既往的夸张戏谑,大写加粗的标题刊登在第二日的纸媒封面,分外瞩目——【新人新婚满脸喜色, 导演界玉女金盆洗手,士别三日改换门庭,再见面已成豪门阔太】许是这组照片拍得分外出?彩,青黄不接的纸媒打响年初第一枪, 仅靠梁眷的流量东风就一举完成全年的销售指标。
而网络上的风向?有后?援会带头, 不用公?关出?手,就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实时广场上的祝福铺天盖地,并强势霸占微博热搜首位整整三天。
虽然狗仔已经凭借领证照片提前锁定当年的高额年终奖,但是, 领证是领证,婚礼是婚礼, 世人都知道,重?头戏往往都在后?面。
当请柬样式、礼宾名单及观礼现?场的座次最终拟定后?,一秘于微在周五下?班之?前, 开车前往嘉山别墅,按例请黎萍与宋若瑾过目。
之?所以说是按例, 是因为这些繁杂琐事陆鹤南已亲自核定过不下?十遍,根本不可能有一丝一毫不妥的地方。
表面上说是请二位长辈帮忙掌眼?,实际上不过是按流程、走?过场,免得落人口实。
住家老保姆领于微进门的时候,客厅内静悄悄一片,低头垂眸快步穿过回廊,才依稀看见两个人影——黎萍与宋若瑾正在后?院喝茶。
四月初,室外还是有些凉意,妯娌二人披着披肩,相对而坐,氛围倒也算融洽。
她们二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于微吃了一惊,只是面上不显,微微勾着唇,屏息凝神立在宋若瑾身侧,仍是那副恬静无声、不多事的样子。
拆开档案袋,文?件散落在玻璃桌上。
黎萍拿起礼宾名单只象征性地扫了两眼?,就随手丢开,敷衍了事,捧着雕花描金的茶杯,冲于微笑了笑,安心喝茶。
而宋若瑾则不然,她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座位图摊在膝间,指腹压在纸面上,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去,全程拧着眉,吓得于微大气不敢喘。
半晌,空旷静谧的庭院内,终于响起宋若瑾的质问声。
婚宴现?场怎么没给媒体预留出?位置?凡有重?要场合,邀请一些信得过的媒体人出?席拍摄,方便日后?登报,赢得民众声量,是京圈多少年来的老传统,宋若瑾不相信陆鹤南掌权这么多年,连这点?细节都权衡不到。
对于这个浅显的问题于微早有准备,她稳了稳心神,稍稍俯身解释:陆董说这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觉得婚礼是私人场合,不适合暴露在镜头之?下?。
再加上她在娱乐圈工作的特殊性质,公?众的关注度空前绝后?,为人艳羡的好事最后?只怕也会沦落到一个口诛笔伐的结局。
太太还说,出?席婚礼的礼宾不泛与陆家交好的达官显贵和合作伙伴,为了让大家的隐私不成为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婚礼当天就不邀请媒体出?席了。
不过会有公?关团队全程跟踪拍摄,后?续再挑些不会引起争议的片段,剪辑成一个vlog,发布在太太的社?交媒体上,也算对公?众有个交代。
一口一个太太,叫得何其自然?明明声声在理,可宋若瑾心里就是无端有些不快,眉头也在于微平静的话语声中越拧越紧。
话音落地,她微抬下?巴,睨了于微一眼?,不冷不热地讥讽上一句:你们改口的速度倒是快。
于微愣了一下?,回想自己数秒前忘乎所以的长篇大论,才惊觉自己的失言。
她不是故意要与宋若瑾作对,只是这一个多月被同事耳濡目染,称谓的变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里。
自陆鹤南与梁眷领证之?后?,董事办的年轻小姑娘们都很上道,但凡高层会议气氛凝重?,中场休息时,几个行?政助理就会将梁眷送给董事办,犒劳她们的茶水点?心端到会议室。
顺着会议桌依次发下?去的时候,再面带微笑,余光瞥向?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说:太太体谅大家开会辛苦,提前预备了一些下?午茶……有时存货不足,行?政助理便会提着外卖袋敲开会议室的房门,望着陆鹤南明显愠怒的眼?睛,一脸无辜道:这是太太之?前夸赞过的一家日料店,正好到饭点?了,大家可以先放下?工作,一起尝尝……筷子捏在手中,刺身的鲜香在舌尖化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怒火莫名平息,后?半场会议才能在众人的诚惶诚恐中,和颜悦色地开下?去。
久而久之?,董事局那几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老狐狸也在规律之?中寻到梁眷这道保命符。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有难言之?隐要开口,都会绞尽脑汁地先将自己与太太联系到一处,以此换来陆鹤南难得一见的退步。
为期两个月的亲身试验,百试不爽,至今还无人失手。
可是这些不能成为自己失言的理由,于微作为以严谨为名的贴身一秘,紧抿着唇不敢辩白,倒是黎萍看不下?去,轻叹一口气,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若瑾,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你何必和一个小姑娘置气?我就事论事而已。
宋若瑾烦躁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于微出?去,谈不上置气。
黎萍看破不说破,只打趣着问:你是还对鹤南的这桩婚事耿耿于怀?宋若瑾不自在地勾了勾唇,强装出?来的高傲已是摇摇欲坠:我如果耿耿于怀,就不会同意梁眷进门。
黎萍忍不住失笑:你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不同意,鹤南就能按照你的心愿,和乔家那个姑娘白头偕老了?宋若瑾身子一僵,她没说话,只是扭过头看向?黎萍的眼?神变得玩味。
孩子们都长大了,就随他们去吧。
黎萍对上宋若瑾的目光,棱角早已因为丈夫的离世而磨平,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一如她冷淡无波的神情。
随他们去?宋若瑾哼笑一声,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眉眼?弯弯,零星几道皱纹堆砌在眼?角,嫂子,尘埃落定之?后?你这是又想做好人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黎萍蹙起眉。
宋若瑾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笑意不断加深,眼?中尽是悲凉,她为自己那个视黎萍为慈母的儿子感到不值。
你说,如果鹤南知道褚恒是在你的授意下?,才对他隐瞒了梁眷曾经流产的事情,他还会掏心掏肺地孝顺你吗?宋若瑾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好心帮助黎萍回忆起那段被人淡忘的过去。
你说,如果他知道,他最信任的大伯母曾在他联姻前,专门飞了一趟港洲,看似安抚,实则敲打他心爱的女人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他的心里又该作何感想?黎萍垂着脸,保养得以的双手紧紧攥着竹编椅子的扶手,慌乱只在眼?中停留几秒,不为人所知。
你是想告诉——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
宋若瑾淡漠地扬了扬两指,打断黎萍的话:你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
黄昏下?,她微眯着眼?,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令黎萍想到从前——想到三四十年前刚嫁进陆家,家世、样貌、能力?,处处不如宋若瑾,处处被打压的日子。
那段日子可真难捱啊,以至于现?在再回想起,她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你想做什么?黎萍倏地抬起头,色厉内荏,嗓音颤得厉害。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
宋若瑾浑不在意地讥笑一声,站起身,空留给黎萍一个无法?看透,更无法?掌控的背影。
——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人,好人不能一鼓作气做到底,偏又长了一颗怜悯之?心,当坏人也当得不够尽兴。
活得又累又虚伪。
婚礼前一周,梁眷作为准新娘,没有任何紧张的心绪,她甚至还作为评委去参加了一场业内影评会,并又腾出?一整天时间去陪关莱做全套产检。
关莱怀孕,最高兴的除了亲爹沈怀叙之?外,便是干妈梁眷。
你瞅瞅你,身上哪有一点?要做新娘,准备待嫁的样子?关莱斜倚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身侧老神在在,看电影看到入迷的梁眷就气不打一处来。
梁眷不与孕妇争长短,当下?就拿起遥控,按下?暂停键,撇下?电影中的高潮情节,凑到关莱身边,低眉顺眼?,虚心求教: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关莱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楂,边嚼边想,直至山楂囫囵进肚她才数着手指头,缓缓罗列:最起码要像我去年那样吧,紧张到彻夜失眠,从早到晚一刻也闲不住,想当初,光是婚礼的流程清单我就预演了不下?十遍。
迎着关莱殷切的目光,梁眷板着脸,将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对号入座,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半晌,撂下?极其欠揍的一句:关医生,你说的没错,这些症状,陆鹤南确实都有。
你这是把你的紧张全转嫁到他身上去了!关莱用力?捏了捏梁眷的脸蛋,捺下?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
真羡慕你啊,嫁了这么体贴的一个老公?,连婚礼都不用操心——只可惜,语气复杂的长吁短叹还没等平稳落地,耳边就传来语气沉沉的一道男声,引得关莱肩膀一颤。
老婆,你这是在抱怨我不够体贴了?与这声质问一同降临的,还有一道极克制极轻浅的戏谑轻笑。
梁眷眼?睫颤了颤,将那笑声听进心里,心有所感般转过头,蓦然看见站在沈怀叙身边,倚在门框上,虚掩住唇微微躬身,笑得好以整暇的陆鹤南。
关莱背对着门口,不敢回头,缩在梁眷怀里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只是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身边这把保护伞就已经不顾情义地撇下?她,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没出?息地扑进男人怀里。
重?色轻友的朋友交不得!关莱在心里狠啐几口,还没等她谴责完梁眷的十宗罪,沈怀叙就已经施施然站在她面前,八风不动,似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包围。
老公?,你听我解释……关莱习惯性地轻抚了两下?小腹,语气弱下?来。
沈怀叙点?点?头,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关莱身上后?就不再有动作,单手插兜立在那里,拿出?百分之?百的耐心等待关莱给予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珠转动,余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口,看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再加上孕期激素的紊乱,眼?睛刚眨巴两下?,眼?眶就已微微泛红。
凭什么她这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梁眷那边就能是春风细雨润无声?瞧见那抹嫣红,佯怒的沈怀叙心里一慌,顺着关莱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望过去,差点?没当场背过气。
他闭上眼?深呼吸几回,又顾念着旧情,才没将门口那对卿卿我我,好似抵达无人之?境的夫妻当场轰出?去。
关莱被沈怀叙打横抱起带回卧室,空旷的客厅里只余下?幕布上播到一半的电影,和玄关处相拥的一双人。
怎么又不穿鞋?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俯下?身从鞋柜里找出?梁眷的鞋,又仔细地伺候她穿上。
左右关沈夫妇也是熟人,梁眷懒得装矜持,抱着陆鹤南不撒手,窝在他的颈窝处小声哼哼: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后?天才能回来吗?虽然婚期在即,但中晟事务繁多,陆鹤南依旧不得闲。
陆雁南与陆琛念他新婚,分担走?了一部分工作,但仍有许多出?差计划是半年之?前就早早定下?的,比如这次为期的一周的非洲分公?司之?行?,便是推不掉的行?程之?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鹤南挑了挑眉,抬手将梁眷的头发捋到耳后?,嘴角勾着笑,故意用她刚才的话噎她。
谁让我紧张到失眠,晚上睡不着觉,只好爬起来把后?面的工作一口气做完,再腾出?时间预想婚礼当天的流程。
梁眷呼吸软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的领带,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指尖,沉默好半天,冷不丁问:你说,我能做好你的妻子吗?我连婚礼这点?小事都不想操心,日后?在其他地方会不会给你拖后?腿?我在娱乐圈的工作,会不会对你的名声、对中晟的发展不利?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陆鹤南被问的猝不及防: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梁眷怔忪,实情说不出?口,只好略笑一笑: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
陆鹤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在原因上多做纠缠,转而反问她:如果我说会,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办?梁眷皱起眉,绞尽脑汁地沉吟:我会……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陆鹤南放低声音,摩挲着梁眷的耳垂,拨筋剔骨徐徐逼问:如果我说会,难道你就会不嫁给我,又或是就此告别娱乐圈,就像娱记所说得那样,放弃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做失去姓名的豪门太太?梁眷抬起头,目光灼灼,答得不假思索:当然不会。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陆鹤南失笑,环在梁眷腰间的手不断收紧。
眷眷,如果问题解决不了,那它便不是问题。
怎么会不是问题?梁眷破涕为笑一声,合腰抱住他。
那就把它们交给我,让我去解决,让它们变成我的问题。
陆鹤南按住梁眷僵硬的脊背,垂眸深深看她数秒。
——眷眷,你要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才向?你求婚。
请你做我的妻子,也是我想与你共度余生,而不是看中你某项异于常人的能力?,想让你替我遮风挡雨。
——娶你的初心是我想与你风雨同舟,不是自私地把你拽进在我的世界里,让你独木难支,寸步难行?。
所以,嫁给我之?后?,你所遇到的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提前扫清障碍,才独留你站在阴影里茫然四顾,郁郁不得开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怎么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眼?泪蹭在陆鹤南的衬衫上,梁眷有些难为情,头埋在他怀里,迟迟不肯抬起来。
陆鹤南笑了笑,温热宽厚的手掌扣在梁眷的脖颈上,微微用了些力?,迫使她抬起脸,正视自己的深情。
本来是想在婚礼上说的,但现?在说出?来,好像也不错。
梁眷吸了吸鼻子,手指抵在陆鹤南胸口无意识地画着圈,顺着他的话茬接着说:看来你真的准备了很多,连婚礼上的情话都提前准备好了。
陆鹤南捉住梁眷那只胡作非为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眸光促狭,故作诧异地问:我刚刚好像也没说什么吧?空气中又静了几秒,在梁眷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努力?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觉得刚才的话是情话?我……梁眷露了怯,哭到梨花带雨的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遮掩不过去,只好不讲理地倒打一耙:谁让你平常不说这么文?绉绉的话!陆鹤南哼笑一声,大度地将梁眷的抱怨照单全收。
他屏着气息,承诺时字字清晰: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不再吝啬于向?你表达爱意。
说‘我爱你’,对有情人来说,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因为每天都有新的情话自枕边传来,所以日渐变老的漫长人生岁月,也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变成值得等待的一天又一天。
夜幕降临,梁眷坐在副驾驶上半合着眼?,昏昏欲睡间,车子转过弯,缓缓驶向?壹号公?馆的地下?车库。
在车子即将与街边一个身量纤细的女人擦肩而过时,陆鹤南倏地踩住刹车,降下?车窗探出?身子,试探着问:伯母,您怎么在这呢?梁眷从百无聊赖中惊醒,坐直身子也跟着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车窗外黎萍带着墨镜站在街口,脸色被冻到有些许苍白,想来应该已经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
三儿?黎萍摘下?墨镜,看着推开车门朝自己走?来的陆鹤南怔愣了几秒,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你不是去非洲出?差了吗?陆鹤南脱下?自己的大衣给黎萍仔细披上,才柔声答:非洲的工作不是很多,行?程被缩短了两天,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样啊……黎萍点?点?头,越过陆鹤南的肩膀,与梁眷四目相对。
您来我这,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陆鹤南握着黎萍冰凉的手,蹙起眉,停顿片刻,又为她拢了拢大衣的领口。
黎萍讪笑两声,神情有些局促:我就是路过,想着过来看看。
那您上车,跟我们一块上楼吧。
不用了。
黎萍颤了一下?,拒绝得很快,她抽回自己的手,望着梁眷欲言又止。
梁眷站在陆鹤南身侧安静地等了一会,感受到黎萍的注视,垂下?眼?,微微扬起唇角。
你先上去吧。
她揽住陆鹤南的胳膊,声音温柔,笑容明媚,不动声色地化解掉眼?前的僵持,我陪伯母去附近的咖啡店里坐一会,说一会话。
陆鹤南迟疑了一瞬,在梁眷的眼?神安抚下?,终究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放心梁眷与黎萍单独相处,只是今天的气氛无端有些奇怪,像是有一个谜团明明就要浮出?水面,却被强行?掩盖。
黎萍与梁眷并肩而站,目送着陆鹤南走?远,直至他拉开车门,坐回到驾驶座里,两个人才转过身,朝附近的咖啡店走?去。
后?视镜里,两个女人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想到梁眷今天下?午莫名其妙的三个问题,想到黎萍的突然造访,陆鹤南拿起手机,拨通于微的电话。
铃声匆忙响了数秒就被迅速接通,于微沉稳的声音震在耳边,陆鹤南开门见山,冷声问:最近我妈来壹号公?馆找过梁眷吗?于微点?开壹号公?馆的访客记录,一行?一行?仔细看过去,没看见宋若瑾的名字,沉声答:夫人最近两个月都没去过壹号公?馆。
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陆鹤南愣了一下?,咬着烟,拨弄打火机砂轮的拇指也蓦然僵住,打火机抵在烟尾迟迟没有点?燃。
他在心里静了几秒,将未点?燃的烟从唇边移开。
沉默半晌,他声音艰涩着问:那我出?差的这一周,有谁来过?电脑屏幕的微弱光亮映在于微紧蹙的眉眼?上,时间范围不断缩小,最后?停留在页面内的,只余下?两个字,那是一个熟人的名字。
空气安静下?来,陆鹤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听到自己缓慢又迟钝的心跳声,也听到打火机煤油燃烧时的簌簌声响。
在于微将要给出?答案的前一秒,他抬起头,朝着黎萍离去的方向?最后?瞥了一眼?,而后?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算了,不用告诉我了。
正确答案还重?要吗?既然她们都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或许有些残忍的真相,那他可以顺遂她们的心愿,装作一切都不知道。
人心是经不起反复推敲的,那个被几经验证过的答案,也不该成为某段亲情的终点?。
就这样吧,毕竟古话常言:人生难得糊涂。
咖啡店老板是梁眷的旧友之?一,见她带着人来小坐,忙亲自引着她往角落里一处无人打扰的僻静隔间走?去。
作为陆鹤南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梁眷也不明白,她与黎萍怎么就沦落到了彼此无言,相对而坐的境地。
指针再次无声地划过一圈,梁眷长提一口气,定定地看向?黎萍,主动打破沉寂。
伯母今天过来,是想让我回答您上周问我的问题吗?黎萍眼?睫一颤,很轻微地勾了勾唇角,像是自嘲:你这么说,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梁眷轻轻摇头,毫不设防地对着黎萍展颜一笑:您多虑了,您是陆鹤南的长辈,在他的婚事上有考量,有顾虑,对我提点?两句,也是应该的。
这句活说的实在是漂亮。
黎萍抬起头,眼?中飞速划过的那抹异样情绪,说不上是欣赏还是惊诧。
梁眷捧着咖啡杯,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在您眼?里,我太过平凡,没有什么亮眼?的家世,也没有那些自小耳濡目染培养出?的好眼?界。
从前你们没想让陆鹤南继承陆家,所以对我也没有太抵触,想来是因为我做寻常公?子哥两情相悦的妻子大抵勉强够格,但做未来陆家的主母,也就是您从前的位置,或许有些不配。
实话如果不经包装,直接被掰开揉碎地讲并不好听。
黎萍作为旁观者?,光是听到这些话就有些坐立难安,她不明白梁眷是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娓娓道来,用血淋淋的一字一句将自己清高的灵魂辱没到尘埃里。
明明贬低的话一句一句飘落到地上,偏偏她的脊梁却不曾弯下?去丝毫。
您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我记在心里,只是思来想去足足一周,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你们陆家所有人满意。
梁眷顿了顿,垂眸莞尔一笑: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见他伤心流泪,不想再让他在对人生失望了。
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跳动,呼吸也一道紧过一道,黎萍迟钝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她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扶手,静静地倾听梁眷这些近乎自说自话的辩白。
伯母您知道吗?他今天对我说,他娶我,不是为了让我替他遮风挡雨,而是不想看我独木难支,他想与我风雨同舟。
梁眷轻笑一声,鼻腔泛酸,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望向?黎萍的眼?睛眨也不眨。
可我也想告诉他,人生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风雨?就算不幸有风来临,有雨降落,我也有能力?,有勇气挡在他的身前。
他的前半生太苦了,背负太多人的期许,替太多人殚精竭虑,爱过恨过也失去过。
但是没关系,往后?余生,有我保护他。
哽咽凝在喉头,梁眷不留痕迹地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停留在唇角的笑容干净又明媚。
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就是我给出?的答案,不知道能不能让您放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陆家满意。
可是除却生命,这已经是我能付出?的所有了。
她实在太会爱人,说不震撼是假的,黎萍用力?吞咽两下?,终于在一片白噪音中找回自己的言语能力?。
鹤南有你,是他的幸运。
黎萍顿了顿,敛掉笑意,看向?梁眷的眼?神中多了些审视:只是梁小姐,人生海海,还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
梁眷没说话,只是分外从容地回望黎萍。
无所谓,她爱人的一颗心,经得起审视。
月光映入落地窗,梁眷看了眼?时间,想要告辞时又被黎萍叫住。
她的口吻莫名软下?来,像是自降身份般的有商有量:梁小姐,我与你之?间的这些对话,恳请你不要让鹤南知道。
梁眷起身的动作一顿,她避也不避,目光直视无碍地落在黎萍脸上,径直问:我不明白您口中的,您与我之?间的对话,是指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黎萍会错了意,高傲了半辈子的人在内心挣扎中,主动低头认错。
你放心,在我闭眼?之?前,在我去见你们大伯之?前,我会同鹤南承认过往的这些错误。
错误?原来在黎萍心里,当年那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举动是错误?梁眷重?新坐下?来,目光隐隐有些不忍。
伯母,如果我是五年前的您,如果要让我在早逝丈夫的心血与小辈的婚姻中做选择,我想我也会做出?和您同样的决定。
梁眷垂着眼?,不自觉地转动无名指上的钻戒,深深沉沉地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替谁释然。
所以伯母,五年前您没有对不起他,您只是让他在左右为难中,做了一个相对而言更正确的选择而已。
您只是在大伯与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伯而已。
您只是舍弃了小辈对您的信赖,选择忠于自己的爱情而已。
这没有错,不需要忏悔。
舍弃是因为不爱吗?人世间哪有那么绝对的命题?哪有那么多能够说清的是非对错?好在鹤南以后?有你了。
黎萍点?点?头,而后?忽然笑起来,笑容惨淡。
不知道是因为欣慰还是懊悔,她的眼?角滚下?一行?热泪。
人世间自诩深爱、在乎陆鹤南的人有很多,比如她,比如宋若瑾,比如那些可以为他两肋插刀的兄姐、朋友……但在面对命运艰难选择的时候,他们也都曾为了更重?要的某些人、某些事而无情地舍弃他。
无人肯把他放在第一位。
但黎萍想,眼?前这个明媚又铮铮的姑娘不会。
她会陪陆鹤南走?多远?没有人知道。
也许是生命的尽头,也许是世界的尽头。
梁眷起身离开了,她挺直脊背,眼?泪久久蓄在眼?眶里,倔强的不肯滚落,在黎萍的注视下?,她将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她慷慨地代替五年前的自己,原谅所有过去,原谅那些令她跌倒的坎坷,原谅那些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好似永远跨不过去的长河,原谅那些心绪难平到辗转反侧的多年曾经。
都过去了,不是吗?路要朝前走?,人往未来看。
她与陆鹤南余下?的日子,一定都是狠狠幸福的好日子。
跨出?店门,夜晚的春风扑面而来,梁眷迎着风,逆着人流,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那是家的方向?。
她越走?越快,以至于最后?变成狂奔。
街头拐角人来人往,路灯下?,有一个男人孤独静默地等了很久。
他有些焦躁,所以指尖香烟不断,烟灰簌簌落在脚边,积攒了一层又一层。
直至道路尽头有一个女人忽然出?现?,衣袂纷飞地扑进他的怀里,与他根骨契合,呼吸同频,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他灵魂空缺的一角,那簇夹在他两指间的点?点?橘黄色光亮,才终于在暗夜中彻底熄灭。
草长莺飞时(一)世纪婚礼, 震动京港两地。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一版时长五十分?钟的vlog由梁眷的工作室账号发布到各大主流社?交媒体上。
因为婚礼内场不对外开放,所以?这段五十分?钟的视频成为了外界公?众了解这场婚礼的唯一渠道。
视频里的每一帧每一秒都被不断深扒再深扒, 几个流量不好?、粉丝低迷的营销号up主, 也纷纷下岗再就业,摇身一变成为了剖析讲解这场豪门婚礼的资深专家。
每晚九点准时直播,在线观看的粉丝人?数, 能排到同时段前列。
梁眷那阵子没接任何通告,晚上闲来无事,会切了小号上去,听那些博主抑扬顿挫的乱说一气, 权当助眠。
陆鹤南在隔壁书?房开完跨国视频会议,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卧室才发现梁眷还没有睡。
纤长的一个人?儿,捧着手机缩在被子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看得认真, 连他何时进门都没有注意到。
陆鹤南掀开被子上了床,余光瞥见梁眷手里亮起的手机屏幕,语气无奈:今天讲的是什么?梁眷惫懒得挪动了一下身子,自觉靠在陆鹤南怀里, 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重新躺下,分?神答:今天讲婚礼布置的其中门道。
陆鹤南点点头, 揽住梁眷的肩膀没再多问什么。
他对这种?讲解视频提不起多大兴趣,也不明白梁眷为何会对此乐此不疲。
主播讲解刚刚兴起的那几天,他也曾耐着性子, 陪梁眷从头到尾看了一期,他还记得那天的主题是婚礼阵容详解。
vlog镜头扫过, 势必会有不少座上宾在无意中入镜。
好?为人?师的主播将不小心露脸的嘉宾一个个搜罗起来,从他们的身份地位开始讲起,最后衍生到座位图上排兵布阵的学问。
风马牛不相及的某些事、某些人?,也能被他们串联起来,讲得头头是道。
直播结束,梁眷还沉浸在大人?物所带来的云山雾绕之中,眨巴着星星眼,仰头问身后的陆鹤南,他们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陆鹤南但笑不语,最后在梁眷的软磨硬泡下才大发慈悲又言简意赅地撂下八字评价——故弄玄虚,言过其实。
梁眷白天帮圈内一个编剧朋友改了一天剧本台词,注意力到了晚上难免涣散。
绵软的两只手抓着手机有些泄力,摇摇欲坠,要不是有陆鹤南扶着,必定砸在胸口。
初夏的风还算柔和,顺着窗边垂顺下来的窗帘被时不时吹刮起。
而与?中气十足的主播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梁眷越发规律绵长的呼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鹤南半支起身子,看了一眼身侧睡颜乖顺的梁眷,轻叹一口气,握住手机一角,想要将它?从梁眷的手心里抽出来,可?惜刚一松动分?毫,圈在怀里的人?就蓦然?悠悠转醒。
你?干嘛?梁眷瘪了瘪嘴,从陆鹤南怀里退出几分?,眼睛睁的圆圆的,带着惬意与?娇嗔,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手机重回到她?的手心,只是这次她?牢牢握住,攥得更紧。
陆鹤南的心莫名软了,欺身压上去,抚摸着她?的脸,低声诱哄:累了就睡吧,明天看重播也是一样的。
梁眷是真的有些困了,困意强劲,逐渐盖过了她?对主播胡编乱造能力的好?奇。
然?而手机刚要递出去,直播间?里又忽然?放起婚礼现场的某个片段。
梁眷只静心听了开头数秒,就不自觉地弯起唇角——那是婚戒交换之前,陆鹤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缓缓展开的一段即兴表白。
之所以?说是即兴,是因为他讲得实在磕磕巴巴,每句话的尾音里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工作室的宣发部门在剪辑vlog的时候,一直挣扎要不要将这段素材放进去,毕竟这虽然?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但与?陆鹤南展现在世人?面前清冷矜贵的形象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中晟掌权者?泪洒婚礼现场】,光是这几个字堆叠在一起,便?是博人?眼球的爆炸性标题。
那段不足五分?钟的告白梁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次都看得眼眶泛红。
她?也拿不准主意,只得带着视频找上堂姐陆雁南。
最后还是陆雁南大手一挥,承担所有风险,拍板决定要将这四?分?五十七秒,最真实最幸福的陆鹤南一秒不差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片段播完,梁眷回神般眨了眨睡眼惺忪的眼睛,注视着陆鹤南深沉的眉眼,她?敛掉困意,下巴微抬,公?然?与?陆鹤南讨价还价。
你再跟我说一遍婚礼上说过的话,我就听你?的,乖乖睡觉。
不要。
陆鹤南耳廓倏地红了,撑着胳膊翻身欲走,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
可?他的手腕被捉在某人?温热的手心,劲瘦的腰身也被身下别有用心的人抬腿勾住,力道虽小,经不起反攻,但他舍不得挣脱开。
(审核人员!麻烦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段女主只是手脚并用抱住男主而已!抱一下也不行吗?!)梁眷拿捏着陆鹤南的弱点与?软肋,轻熟的声线也被故意放软,无孔不入地侵犯着他本就敏感脆弱、禁不起挑动的神经。
老公?,我真的想听。
陆鹤南眼睫一颤,喉结滚动,很努力地克制住急促的呼吸:可?我忘记当时说过什么了。
我才不信呢。
梁眷扬起脸,轻轻吻了吻陆鹤南的唇角,口吻自信又天真。
与?此同时,抵在陆鹤南僵硬脊背上的脚踝,微微用力下压,迫使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不得不俯身凑得更近一些,直至彼此严丝合缝地暧昧相抵。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深呼吸,叫梁眷的名字时嗓音无端发紧:眷眷,别这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我怎样了?梁眷明知故问,动作不停,软若无骨的手轻车熟路地探进他的浴袍。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红得厉害,衣服摩擦时的窸窸窣窣声响震在耳边,让人?不堪忍受。
梁眷强忍着心里的慌乱与?紧张,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陆鹤南浓如黑墨的眼睛,在他疼得发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又分?外狠心地抽开手,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陆鹤南咬着唇,压抑地闷哼一声,重重跌在梁眷身上,呼吸声一道沉过一道。
说给?我听,说了我就给?你?。
梁眷眯起眼,抚摸着陆鹤南的脑袋,眉眼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陆鹤南轻笑,不待心里那股酸麻的悸动散去,他扬起脸,用强大的自制力径直反问:给?我什么?怎么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梁眷愣了一下,强撑到此刻的她?被逼问得无措起来,主动权也早已在眼神躲闪间?,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生生夺去。
眷眷,你?太小看我了。
陆鹤南细细把玩着梁眷片刻前胡作非为的手,嗓音喑哑得可?怕又勾人?,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我没有逼你?。
梁眷垂下眼,没出息地选择让步。
没有逼我?陆鹤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咱们继续。
(审核人?员麻烦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块是继续接吻!没干别的!没脱衣服!)继续什么?梁眷睁大眼,呼吸凝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鹤南越凑越近。
梁眷张了张唇,手腕被烫到发麻,半晌难为情地憋出一句:你?欺负人?。
哪有?陆鹤南慵懒地反问一句,挑了挑眉。
梁眷的手被陆鹤南禁锢着动弹不得,她?的骨头、气势虽然?软了下去,但矫情劲来势汹汹,明明心里也想要的紧,但却不想让陆鹤南那么快如意。
堂堂中晟执行董事,竟然?空手套白狼,把人?吃干抹净了,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梁眷吸了吸鼻子,咬文嚼字,大声控诉陆鹤南的无耻。
吃干抹净?陆鹤南重复了一遍,低低地笑出声,揽住梁眷的脖颈,想要把她?往自己唇边送,我又没吃别人?,我吃自己老婆也不行?梁眷躲开陆鹤南的吻,固执地别开脸,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陆鹤南愣了一下,笑容僵在唇角,俯身去看梁眷的神情。
梁眷紧闭着眼,时不时抽噎两下,说话声音很轻,又断断续续的,完全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破碎样子。
我又没有提多过分?的要求,我就是想让你?再说一遍婚礼上说过的话,你?都不愿意……我才刚嫁给?你?多久啊?你?就这么拔……不是,翻脸不认人?。
梁眷在娱乐圈里千锤百炼,演技也算有些长进,再加上些真情实感,她?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竟真的有一行眼泪顺着眼角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她?偏着头找好?角度,迎着月光,睁着眼流泪,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鹤南,委屈得不像话。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女人?的杀手锏,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最简单的问题上。
泪水重重砸在心尖,陆鹤南慌了神,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低头道歉。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我不该这样欺负你?,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吗?那你?怎么弥补我?眼泪漂亮地止住,梁眷最后哽咽两声,大人?有大量地给?陆鹤南递台阶下。
顶着在权力场中身经百战的一双眼,陆鹤南怎么可?能看不出梁眷是故意演了这么一遭?但他拿梁眷没有办法?,更见不得她?流眼泪。
婚礼上,来不及说出口就被迫止于喉头,湮没在澎湃掌声中的承诺有很多。
比如眼泪——过去八年,梁眷为他流过的眼泪实在太多太多了。
往后余生,他再也不愿意见她?流眼泪,除非是好?事降临,喜极而泣。
怎样才能让她?喜极而泣呢?陆鹤南用不着多想,因为他知道答案。
眷眷。
深深沉沉地呼唤砸在耳边,梁眷指尖发麻,连带着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她?抬眼望过去,在无端安静的空气里,隔着不甚清晰的视线,她?与?陆鹤南格外深情的眉眼不期而遇。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无论是八年前还是今天,他总用这样的眼神望向她?。
可?就算被注视千千万万次,梁眷也总会心悸一瞬。
因为那双眼睛缱绻非常,带着不曾因岁月流逝而消减丝毫的爱意,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包围。
包围,不是为了让她?缴械投降,而是为了筑起一道不容他人?肆意窥探的围墙。
围墙之内,是他主动走下高台,无条件地臣服于她?给?出的汹涌爱意。
婚礼开始前,你?总问我是不是很紧张?我怎么可?能会不紧张?陆鹤南垂着眼睛,扣住梁眷的手,抵在满是皱褶的床单上,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梁眷屏住呼吸,条件反射地回握陆鹤南的手。
她?好?紧张。
哪怕接下来的话,她?曾在婚礼现场亲身经历过,哪怕她?曾在录像带中看过不下数十遍,哪怕每一个起承转合,每一个字字句句都烙印在她?的脑海,她?也依旧紧张。
那种?心情,宛如初见,宛如初识。
你?知道吗?站在人?群中央,看见你?穿着婚纱,于鲜花丛中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总忍不住去怀疑当下的真实性。
毕竟这样的梦,在孤枕难眠的过去五年里,我曾做过不下千百遍,怅然?若失是怎么滋味,我也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深刻体会过千百遍。
我怕自己修行不够,老天又戏弄我一场。
再睁眼,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依旧是两手空空,孑然?一身,勉强存活于世。
梁眷捂住眼,又哭又笑起来,眼泪藏匿进发尾,权当献给?分?别的那五年。
你?曾说,要在二十岁那年恋爱,然?后与?他熬过漫长、甜蜜、纷争不断的七年之痒。
在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要与?时间?长河中,不曾走散的恋人?,修成正果。
谢谢你?曾许下这样美好?的心愿,谢谢你?愿意给?八年之后的我一个修成正果的机会,哪怕我曾与?你?走散过,哪怕我还没能与?你?经历过七年之痒的考验。
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
陆鹤南轻笑一声,唇角的笑容苦涩又卑微,是我来得太晚,让你?在港洲的春夏秋三季中白白等了五年,早春也变成晚春,希望你?不要嫌弃——泪水决堤,梁眷再也听不下去,两条手臂用力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住他的唇,舌尖相碰,让自己的泪水将他打湿。
宝宝,今天不行。
陆鹤南克制地回应梁眷的吻,手掌连摊开都不敢,只紧握成拳,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安抚摩挲。
梁眷已经意乱情迷,讷讷问:为什么……不行?用完了,我还没来得及买。
不用套了。
梁眷揽着陆鹤南的脖颈,止不住的索吻,气息凌乱,脑海中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了,她?说话没过大脑,只凭下意识。
——反正我也怀不上。
陆鹤南的脊背僵硬了一瞬,他掩饰得不动声色,但梁眷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他心绪片刻的游离。
她?说错话了。
鼻腔莫名酸涩起来,为只有数月之缘的那个孩子,为只做过短短几个月母亲的自己。
梁眷忍住泪意,吻得更凶,拼了命地将自己往陆鹤南怀中更深处送。
对不起。
情绪震颤在胸腔,她?的声音很闷,像大雨将歇前的低沉黑夜。
为什么要道歉?陆鹤南叹了口气,指尖压在梁眷纤细笔挺的脊背上,泛出青白,尾音发颤,像是忍耐。
梁眷没再答话,死咬着嘴唇,合腰抱住他,生涩地撩拨,拼了命地挽留。
陆鹤南喉结滚动得厉害,他强忍着挣脱开,退得干净利落,在梁眷迷离又凄凄的注视下,终是弄在了外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长夜漫漫又无声,天边即将迎来破晓黎明,骨架松散的梁眷一反常态地失眠。
她?侧过身,面向陆鹤南,她?知道他也没睡着。
该谈谈的对吗?可?又该从何谈起呢?你?喜欢小孩吗?这问题问得不算突兀,陆鹤南慢慢睁开眼,伸手将梁眷抱在怀里:谈不上喜欢,你?别多想。
撒谎。
梁眷半勾了下唇,眸光跟着寂灭下去。
她?有眼睛,她?看得见。
陆雁南与?周岸的女儿周羡棠前天刚满六个月,正是牙牙学语,惹人?怜的年纪。
每次周末家里聚餐,陆鹤南都抱着棠棠不撒手,抱在怀里粉粉软软的一小团,不哭不闹,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你?,对你?笑。
棠棠很喜欢他,家里的其他小孩子好?像都很喜欢他。
如果他们也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男孩女孩都好?。
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爸爸。
梁眷用力闭了闭眼,靠在陆鹤南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双肩微颤。
她?不能哭出声,他会担心。
草长莺飞时(二)世纪婚礼的流量热潮在一年后渐渐平息, 可?望不可?即的达官显贵、天价婚纱也悉数被公众抛之脑后。
彼时娱乐圈内外,所有的镜头镁光灯、话题焦点都聚焦在法国戛纳——梁眷凭借《在初雪来临之前》,成为第一个提名戛纳最佳导演奖的华人女导演。
端庄恢弘的颁奖现场, 梁眷和一众占尽天时地?利的白人导演坐在一处, 刚刚结束他国行业峰会,落地?法国不久的陆鹤南带着满身风尘仆仆坐在她的右手边,握着她紧张到冰凉的手, 企图给予她些许不值一提的力量。
台上,颁奖人诙谐幽默的开场白总能引得台下的观众会心一笑。
可?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梁眷却已?经?听不清了,她汗涔涔的手心紧紧攥着陆鹤南的手指, 眼睫轻颤。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她压低声音,飞快抬眸,瞥了一眼舞台正中央,就立即垂下眼, 欲言又止。
串联成句的字眼明明滚到嘴边, 却又在下一秒悉数咽回肚子里。
从业六年,夺得无数国内大奖又怎样?戛纳,作为属于电影人的最高殿堂之一,望着近在咫尺的荣誉顶峰, 她近乡情更怯,连那个渺小的可?能性都不敢说出口。
陆鹤南侧头, 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为什么没?有可?能?梁眷勾起唇角没?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进场前昕然给我发消息,她说国内的关注度也很高, 光是直播平台就建了好几个。
造势这么大,如果最后没?有得奖的话, 我会很丢脸。
你怕丢脸?陆鹤南似笑非笑。
梁眷眨眨眼,欲盖弥彰,十分嘴硬地?同他开玩笑:我怕会让陆家丢脸。
陆鹤南笑了笑,没?拆穿她,宽厚温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扣住她的手,带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只一瞬,适逢镜头被摇臂升起扫过提名者?,珍贵画面就此定格。
——眷眷,你已?经?站在这里了,论成就,回首大家来时的路,还无人能越过你。
如果今天没?有创造奇迹的话,那把这个机会留给明天也无妨。
至于转瞬而过的今日,至于漫漫无期的以后,我希望你永远看淡得失,进退得宜。
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京州此时正是深夜。
宋若瑾在秘书Samantha的帮助下,才堪堪找到了颁奖典礼的转播链接。
点进去,画面卡顿了一下,延迟几秒,流畅后的第一幕,恰好是陆鹤南微微低头,亲吻梁眷手背的那一秒。
宋若瑾没?说话,只是半眯着眼,呼吸凝滞,表情谈不上有多好看。
Samantha跟在宋若瑾身边将近十年,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超越五感。
她大气?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宋若瑾身侧,双手交握,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前,好似隐形人,心里却直呼磕到了。
好在镜头很快就转到了别的地?方,许是眼不见为净,宋若瑾脸色稍霁,困倦被她妥帖地?藏在眼底,脊背柔顺又笔挺地?端坐在桃木书案后,故作随意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她?她自去年荣退之后,便彻底闲下来。
起初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破罐子破摔,所幸彻底放平心态休生?养息。
每晚十点熏香入睡,已?成为近一年来不容打?破的清规戒律。
还有两个才会公布最佳导演。
Samantha查了一下颁奖顺序,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神色有些为难,预计得十点之后了。
Samantha已?经?做好了宋若瑾皱眉推辞,回房睡觉的准备,可?空气?静默了几秒,宋若瑾不发一言,只是轻微点了点头,而后就静下心来,垂着眼,安静地?观看眼前无实?时字幕翻译的颁奖直播。
她没?结婚之前在法国留过学,中英法三国语言可?以随时自由切换,后来又在宣传口工作了半辈子,越过翻译,直接与外国来宾面对面谈合作已?是家常便饭。
所以像电影界这种?层次的官方活动?,听说读写于她而言,毫不费力,说得尊重一点,不过是检验她遗落多年的基本功是否还扎实?。
会场内,同声翻译的声音自耳机内徐徐传出。
颁奖人按例依次介绍最佳导演奖项的各位提名者?,镜头再次扫过梁眷,她展现给世人的,依旧是端庄大气?,无懈可?击的自己。
所有的软弱,只有身侧的陆鹤南知道。
只有他知道,镜头旋过的那一秒,她握着他的手,有多么用力。
好在等待是分外值得的。
多台高清镜头同时锁定台下暗流涌动?的最佳导演提名者?,直至台上的上一届最佳导演得主,晦涩艰难又字正腔圆地?念出一个中国名字时,所有镜头才齐齐聚焦在梁眷的脸上。
台下,掌声雷动?。
陆鹤南比梁眷先一步回过神来,他紧紧拥住她,在千万人的见证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看来今夜足以诞生?奇迹,不需要遥遥无期的来日。
你能不能多抱我一会。
梁眷埋首在陆鹤南的颈窝,喜极而泣的泪水打?湿他的脖颈,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衫,小声恳求。
宝贝,你该上台领奖了。
陆鹤南轻笑一声,声线低沉温柔,亲了一下她的发顶的发顶,今夜的荣耀,只属于你。
谁都不能掩盖掉你的光辉,哪怕是我们的爱情。
通往领奖台的路很短,短到只需短短十几步就可以走完。
可这条路也很长,长到无数电影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迈上这金光闪闪的台阶一步。
梁眷扶着话筒,站稳后,缓缓扫视全场,开口第一句,便是忍不住的哽咽。
我想,我是幸运的。
今天能够有幸,代表无数默默奋斗的华语电影工作者?站在这里,让会场内响彻中文?,是我从业以来最大的幸运。
征战戛纳之前,我曾轻描淡写的说我不在意是否获奖,可?直至刚刚坐在台下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说谎了,我对这个荣誉,原来是有期望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感谢剧组朋友们的付出,这个奖项,不单单属于我,它属于为《在初雪来临之前》奉献过的每一个人,我很想你们,希望你们现如今一切都好,等我回国,我们再聚!刻意从容的目光最终落在陆鹤南的身上,注视着他泪光盈盈的眉眼,梁眷站在台上,忽然有了万般底气?。
悬在她眼睫上的泪水,一颗一颗落到她无名指的钻戒上,散发出闪烁又细碎的光。
我还要感谢我的先生?,陆鹤南。
梁眷用力一字一顿。
谢谢你,给予我最真实?、最深刻、最动?人的一段爱。
谢谢你,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支持我的梦想,尊重我的自尊。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我们的爱情,就不会有这部电影存在。
感谢你,站在背后,用爱托举着我,走到星光熠熠的今天。
最后,感谢老天,让我在初雪来临之前遇见你,又让我得以有幸与你在初雪之后相爱。
喜悦从戛纳蔓延到八千多公里外的京州。
Samantha难掩激动?,声音颤抖到出格。
太太得奖了,夫人不想给她打?电话的话,不如打?个祝贺电话给陆董?法国现在还是白天,他们应该还在庆功宴上,接电话也方便。
你现在的话怎么这么多?宋若瑾不爽地?睨了Samantha一眼,板着脸,口是心非道:有什么可?祝贺的?陆家又不需要她在戛纳上大放异彩,来证明实?力。
明明刚才听见是梁眷得奖时,暗自松了口气?,明明心里对梁眷这个儿?媳妇是关心的,偏又有自尊心在心底作祟,生?怕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真心。
Samantha看破不说破,只淡笑着叹了口气?,替宋若瑾关了电视,转身出去时,又贴心地?关上书房的门。
偌大空旷的书房里只剩下宋若瑾自己,月色孤独无人知。
她抱着胳膊静默地?坐了一阵,手机安静地?摆在书案正中央,时不时震动?两声,是京州贵妇圈得到梁眷获奖的消息,争相发来的恭维话。
深深沉沉地?一声叹息掷地?有声,这通越洋电话在万般挣扎之后终究是拨了出去。
初雪剧组的庆功宴还在继续,陆鹤南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放下酒杯,捏了捏梁眷的肩膀,又冲同桌的众人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句失陪后,才快步走到回廊上接听电话。
妈?还没?睡?电话接通的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宋若瑾没?做好准备,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道:我听别人说梁眷获奖了,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停顿几秒,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多补充上一句:不然显得我这个婆婆不称职。
陆鹤南不疑有他,只当是别人的祝贺电话打?到了宋若瑾那里。
饶是让他打?开想象力,放肆地?展开想象,他也无法相信自己清冷惯了的母亲,会熬夜蹲守直播,只为看看那位不讨自己欢心的儿?媳妇,是否登上她职业中的荣誉殿堂。
直播看与不看都没?关系,光是接到这通言不由衷的电话,他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毕竟,人要懂得知足常乐,不是吗?香烟含在唇间,陆鹤南划动?打?火机砂轮,拢手点燃烟尾:谢谢妈,我会把您的问候带给梁眷的。
听到火机砂轮的咔嚓声,宋若瑾愣了一下,拧着眉,径直问:你怎么还在抽烟?怎么了?陆鹤南夹着烟的手莫名一顿,不明所以。
雁南的女儿?都一岁多了,你和梁眷打?算什么要孩子?备孕期间要戒酒戒烟,梁眷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年纪再大生?孩子就危险了,我知道你们刚结婚,想过二人世界,但?是……孩子,又是孩子。
笑意凝固在眼尾眉梢,陆鹤南胸口一滞,母亲喋喋不休的劝告声自听筒传出,同街边法国人热情缱绻的语调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细网,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他迷失在这份无措里,连同呼吸、心跳都一并丢掉。
鹤南,你在听我说话吗?宋若瑾兀自说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听到陆鹤南的正面答复。
她犹疑起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不为她所知的隐情。
半晌,陆鹤南终于重新找回言语能力,他声音干涩得可?怕:妈。
一句呼唤之后,再无后文?。
宋若瑾的心一下子皱缩起来,口吻是强撑的淡定:诶,我在呢。
法国此刻正值落日降临,陆鹤南倚在回廊的石柱上,狠狠吸了一口烟,尼古丁充斥在舌尖,他强颜欢笑起来。
我们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为什么?你忘了?陆鹤南故作轻松地?哼笑一声,手指僵硬到连掸烟灰都费力,我现在还在吃药呢,怎么要孩子啊?他不能将梁眷的身体实?情说出去,抑郁症,再次成为最好的挡箭牌。
可?你总有停药的时候。
宋若瑾沉默了几秒,仍旧不死?心。
她过去大半生?强势惯了,松散的退休生?活对她而言终究是无趣的。
身边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家里含饴弄孙,承欢膝下,她虽不固守陈旧,觉得人生?有孩子才算圆满。
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陆鹤南抿了抿唇,波澜不惊地?扯谎:我问过钟霁了,他说至少?未来五年之内,没?有停药的可?能。
五年……宋若瑾的心倏地?重重一沉。
五年之后,陆鹤南三十八岁,梁眷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女人在这个年纪生?孩子,肯定是要遭罪的……要不就,算了吧。
梁眷她。
宋若瑾吞吞吐吐半天,心一横,直接问,能接受这辈子没?有孩子吗?烟雾缭绕下,陆鹤南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骨泛白。
他笑了笑,艰难答:她跟我说过,她不在意。
说不定,那只是她不想让你伤心的假话。
宋若瑾叹了口气?,笔挺的脊背在暗夜中,蓦然泄力松垮下来。
因为你这个病,剥夺人家姑娘做母亲的机会,终究是有些不公平。
陆鹤南转过身,迎着风眨了眨眼,眼眶酸涩,衣襟处的酒气?也随风散去。
忽然,他看见梁眷迟疑着朝他走来,那种?想流泪的冲动?又被他生?生?忍下。
他垂下眼,语气?轻到近乎自说自话:我会尽力弥补她的。
用余生?,用往后。
弥补?谈何?容易?宋若瑾笑容怆然。
想当初,她和陆庭相的婚后感情谈不上有多好,但?为了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夜夜忍着恶心,尽夫妻之责。
说她生?孩子是为了钱权也好,说她是自私的情感寄托也罢,最起码怀胎十月,她是真的满心期待腹中孩子平安降生?的。
哪怕最后,她辜负了曾经?一腔真情的自己。
和一个不爱的男人成婚,尚且还有欲为人母的冲动?,更何?况是两情相悦?宋若瑾不相信,她不相信——梁眷不想拥有一个血脉交融,独独属于她和陆鹤南的孩子。
眼看着梁眷越走越近,陆鹤南敛去脸上的颓败情绪,强行转移话题:妈,眷眷过来了,您要和她说句话吗?我没?什么要说的。
左右书房里再无别人,宋若瑾毫无顾忌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眷,所以只好避而不见,哪怕是在电话里。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提前给梁眷安排形体老师。
陆鹤南蹙起眉:形体老师?她在颁奖典礼上的表现差强人意,将来再登台领奖,还得丢陆家的人。
宋若瑾平复了下心情,转眼间,又恢复到往日那副不留情面、尖酸刻薄的样子。
您看直播了?陆鹤南怔愣了几秒,领悟到其中深意后,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宋若瑾吞咽两下,没?说话,见惯大风大浪的她此刻在儿?子面前,竟有些难为情。
电话挂断,窗外月色依旧无暇,但?她今夜注定无眠。
戛纳之行结束之后,梁眷的工作彻底慢下来——学习、摄入、写作,做幕后编剧,以及处理陆家主母理所应当的分内事。
当然,最重要的一项还是与陆鹤南一起好好生?活。
京州的两所电影学院近水楼台先得月,纷纷向梁眷抛去橄榄枝,想邀请她去导演系任教。
她推辞说修行不够,只陪着业内几位赫赫有名的大宗师开了几次面对全社会的交流讲座。
这样细水长流的婚后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三年。
或许是平稳的生?活对病情也有所疗效,陆鹤南的情况也日渐稳定,梁眷去见钟霁的频率也从一周一次,演变为一月一次。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梁眷按例去听钟霁分析陆鹤南近日病情报告的日子。
这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梁眷陪同陆鹤南在中晟年会上发言致辞,向海内外所有员工送去祝福与慰问。
年会结束的时候,已?接近傍晚六点。
陆鹤南后面还有酒局要赴,脱不开身,去见钟霁又是极其私密的事,梁眷只好独自开车前往,她车技不佳,抵达工作室大门时已?是七点一刻。
梁眷轻车熟路地?推开钟霁办公室的房门,还没?等坐下就从手包里找出提前备好的红包,半恭敬半打?趣地?双手奉上:新年快乐,钟医生?。
钟霁接过后不客气?地?当场捏了捏红包的厚度,玩味挑眉:看来你是提前知道今天会有好事发生?,所以红包都比往年要厚。
哪有什么好事?梁眷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椅背后面。
她脸上的喜色很淡,只当钟霁是在说中晟旗下的某家分公司,赶在年前在纳斯达克敲钟这件事。
钟霁弯了弯唇角,没?有多说,而是拉开带锁的抽屉,将红包放了进去,又将一份病情分析报告取出来。
作为回报,他也双手将其送到梁眷面前。
新年礼物还是要自己拆开比较好。
怎么搞得这么正式?梁眷有些嗔怪。
钟霁挑了挑眉,无声催促她。
翻开扉页,梁眷习惯性地?先看向最重要的那一项指标,而后再从头一行一行仔细看过去。
过去三年,她看完一份报告只需要七分钟,可?今日,二十分钟过去了,就算泪水将上面的黑色字迹层层晕染,她也迟迟没?有抬头。
所有的数值都在正常指标范围之内,这意味着什么?梁眷不敢让自己深想,她怕空欢喜一场,她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终还是钟霁等不及,无奈地?叹了口气?:梁小姐,阅读一份报告需要这么久吗?梁眷囫囵地?擦擦眼泪,手指紧握决定她与陆鹤南生?死?的几张纸,用力到攥出折痕。
钟霁,这份报告的意思?是——她试探着问,不敢将话说满。
钟霁点点头,眸光深邃,不知道是鼓励,还是对梁陆这一路心酸的感同身受。
恭喜你,恭喜你们,陆鹤南可?以慢慢停药了。
话音落下数秒,梁眷才蓦然狼狈地?呜咽一声,脸埋在膝间,抱着已?经?濡湿皱软的赦免令,放肆地?痛哭了一场。
眼泪止住时,已?是深夜,钟霁走在梁眷身侧,送她出门。
你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钟霁对天发誓,他的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替无数期待梁眷重返剧组的影迷发声。
偏偏梁眷会错了意,她顿住脚步,隔着落地?玻璃,望向满是红火喜色的大街小巷。
新年,注定是要团圆的日子。
梁眷将那份报告对折之后再对折,而后妥帖地?放进手包里,垂着眼随口问:停药多久之后,才对孩子没?有影响?你说什么?钟霁睁大眼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梁眷反问的轻描淡写。
所以你的打?算是……钟霁用力吞咽了两下。
恋爱、结婚、生?子,总要按部就班地?顺应人生?每一个阶段,不是吗?不不不。
钟霁急切起来,试图找回梁眷的理智,陆鹤南不是说,你怀孕的希望很渺茫吗?渺茫又不是死?刑,更何?况我已?经?在打?针吃药了。
梁眷浑不在意地?轻笑两声,目光灼灼,对了,你记得替我保密,不要让陆鹤南知道。
为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梁眷双手插兜,眯着眼睛注视前方,语气?说不上是幸福还是无奈:我这个情况,怀孕总是有风险的,他顾忌的事太多,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那你还——钟霁紧皱眉头,还欲再劝。
钟霁。
梁眷扬了扬指尖,冷声打?断他,人生?在世,做什么事没?有风险?我不想因为害怕就瞻前顾后,我不能因为那百分之五十万劫不复的概率,就放弃掉剩余百分之五十圆满的概率。
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喜欢孩子,我想为了他,试一试。
钟霁半晌说不出话,只一脸担忧地?望着梁眷: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梁眷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圆满的首要前提是我和他要好好的。
你放心,如果情况不对,我会选择及时止损。
两人走到门口,梁眷示意钟霁留步,看着钟霁仍旧不解的目光,她平静笑笑。
钟霁,别为我担心。
他爱我,所以愿意接受这种?遗憾,可?我也爱他,所以不愿让这种?遗憾发生?在他身上。
钟霁望着梁眷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绪复杂,在她即将涌入人潮前,他突然快跑两步,大声问:——喂!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呀?梁眷怔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身,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男孩吧。
我想给他复刻一个小时候的家。
草长莺飞时(三)中晟年会之后的高层酒局, 是?陆鹤南上任后才有的新传统。
年复一年,至此已是?第?八年。
各部门之间因为业务,因为升职, 因为种种复杂又现实的原因, 从?而积怨已久的老狐狸,在陆鹤南的强权之下,得以在这年终岁尾被迫坐在一起。
横眉冷对、不情不愿的几杯酒下肚, 话匣子借着酒劲慢慢打?开。
过去一年里,每逢见面总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个人?,借着一整晚的推杯交盏,一笑泯恩仇。
散场已接近凌晨两点, 陆鹤南臂弯上搭着大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走在最前面。
作为董事办一秘,于微代董事局送两位历经三朝的集团元老先行上车离开,妥帖周到地目送车子驶出十几米远后, 才马不停蹄地飞速奔回到陆鹤南身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董——于微跑的急了些, 轻轻喘着气,伸手欲扶。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没碰于微伸出的双臂,脚步虽慢却未停:我没事。
被困在酒桌上一整晚, 始终不得闲的林应森和褚恒,在送别几位得力干将后, 终于得以脱开身,越过层层人?潮,快步走至陆鹤南身后。
光看背影, 陆鹤南脊背笔挺,没有一丝一毫松散懈怠的意味, 除却步伐慢些,基本与平日无异,完全?不像喝醉了的模样。
正好褚恒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揽住陆鹤南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大声抱怨:你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陆鹤南来不及设防,后背猛然受力,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听到褚恒的声音又嫌恶地闭上眼,不过身体倒是?极其诚实地将大半重量靠在褚恒身上。
还是?林应森稳重,看见于微,略微颔首示意:没事,你不用担心陆鹤南。
找个司机送你回去吧,时间太晚了。
于微摆摆手,一向能言善辩的她,此时难得局促起来,脸色绯红,眼睛若有若无地瞟向门口:不用了林总,我未婚夫在门口等我呢。
陆鹤南身边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将,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夫?林应森和褚恒齐齐怔愣了一秒,而后半眯着眼,顺着于微的视线望过去。
那不是?海外部的刘经理吗?海外部是?褚恒的老地盘,部门里但?凡有个一官半职的人?,他基本上都认得。
探究目光收回,落在于微羞涩的脸上,褚恒起了坏心,故意大惊小怪起来:于微,办公?室恋情不可取啊!不待于微开口,陆鹤南就先她一步斜眼看向褚恒,眼底警告之意明显:我手底下的兵,用得着你来管?有了陆鹤南发话,于微好似有了靠山。
她俏皮地眨眨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给褚恒挖坑:褚总,我这个未婚夫可是?太太介绍的,您刚刚说办公?室恋情不可取,是?想?说太太在公?然违背集团规定吗?褚恒吞咽了两下,垂着眼,尾巴乖乖耷拉下来,低调做人?。
饶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没胆量在陆鹤南的眼皮下说梁眷的不是?,那不是?找死吗?负责接送陆鹤南的司机被林应森指给了于微,褚恒只得架着陆鹤南上了林应森的车,又和他一道坐在后座。
司机握着方向盘一路战战兢兢,等红灯的间隙总忍不住微微抬眼,瞥向后视镜里的陆鹤南。
也不怪他这般紧张,实在是?今夜的陆鹤南眉头紧皱,沉默寡言得厉害。
林应森坐在副驾驶,频频回头,时刻注意着陆鹤南的身体状态——他今夜喝得太多了,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让林应森看得心惊。
至于刚才在宴会厅门口所有的稀松平常,不过是?在下属与高层面前的硬撑。
今天这么大场合的酒局,梁眷怎么没陪你?林应森转过头,抚了抚酸痛的脖子,语气有些哀怨。
若是?有梁眷在,他也不必挡酒挡得这么辛苦。
毕竟,梁眷光是?温温柔柔地站在陆鹤南的身侧,眼风一扫,那些高层就不敢端着酒杯太过放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立威这件事对梁眷来说好像太过容易,林应森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姚郁舒说,这就叫不怒自威的温柔刀。
陆鹤南半阖着眼,头倚在车窗上,车上有外人?在,不方便说的那么详细,所以他言简意赅道:她下午去黄河路了。
林应森心里了然,因为钟霁的心理咨询工作室就坐落在黄河路上的最繁华路段。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褚恒也立刻会意过来,犹豫着问。
话一脱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专门问一问好友的近况了。
人?生?过了三十五岁,就好像是?进入到另一个全?新的赛道。
家庭、工作,力不从?心的纷纷扰扰,是?新的主旋律。
至于那段与朋友每天聚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久远到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说来矫情,但?他们确实已经走在年华逝去的道路中央,未来的路仍旧一眼望不到头,但?走过的路却已变成一道窄窄的光影入口。
能够跻身从?中而过的,只有回忆,不肯随风消逝的回忆。
迎着车窗外的昏暗灯光,陆鹤南睁开眼,他没说话,只静静又用心地感受当下这几秒钟的心跳,而后缓缓笑起来: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想?法了。
已经很久没有想?要?寻求解脱的想?法了,这个世?界上只得他眷恋的事有那么多……他什么都不想?,只想?长命百岁,陪梁眷安稳到老。
车子驶入壹号公?馆地下停车场,车门推开,陆鹤南脚步虚浮地下了车,手掌撑在墙壁上,缓缓朝电梯方向挪步,褚恒看不下去,伸手去扶,却被他固执地躲开。
我没事,我能自己?走。
得,这大爷还挺自立,都走不成直线了,也绝不给身边人?添一点麻烦。
褚恒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不气也不急,他乐得清闲,将手揣回兜里,和林应森一起默默跟在陆鹤南身后进了电梯,送他上楼。
走廊灯光昏暗,酒劲上涌,陆鹤南再也撑不住,倚坐在墙角,头昏昏沉沉地埋在膝间。
密码输了三遍,一连错了三遍,褚恒急得满头大汗,偏头看向林应森:密码是?什么来着?不是?梁眷的生?日吗?他最近这几年忙着在江洲讨未婚妻姜令宜的欢心,对于京州的记忆,还停留在梁陆结婚之前。
林应森懒懒地抬起眼,看向褚恒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自打?他俩结婚之后,密码已经改成结婚纪念日了。
靠!褚恒耐心耗尽,忍不住骂了句娘,我上哪知道他的结婚纪念日是?哪一天!三年前的立春,二月三号。
陆鹤南睁开眼,没好气地瞥了褚恒和林应森一眼,你们能不能小点声?我老婆肯定已经睡了,你们别吵醒她。
一口一个我老婆,说得好像谁没老婆一样?褚恒一边重新输密码,一边傲娇地举起左手,竖起圈着婚戒的无名指,在陆鹤南眼前晃了晃。
行了,别嘚瑟了。
林应森抬腿踹了褚恒一脚。
话音落下,密码恰好输到最后一位,井号键按下,房门滴得一声,自动弹开。
客厅内灯火通明,光线刺眼,陆鹤南口中肯定已经睡着的老婆,此时正站在一地狼藉的客厅中央,抱着纸箱,望向门口的三个男人?,一脸呆滞。
陆鹤南无奈地只手扶额,没眼看,好打?脸。
怎么喝了这么多?梁眷放下怀里的箱子,小跑到门边,俯下身,一手拽着陆鹤南的胳膊,一手扶住他的腰,地上凉,快起来。
林应森讪笑两声,见梁眷扶得吃力,伸手帮了她一把:你不在,底下那帮崽子逮着机会就灌他,拦都拦不住。
老婆,我好难受……陆鹤南闷哼两声,脑袋挨在梁眷脖颈处蹭了蹭。
梁眷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半拖半抱地将陆鹤南安顿在沙发上,又倒了一杯可以解酒的柠檬水,递到他嘴边,哄着他喝下。
褚恒撇了撇嘴,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这就是?已婚男人?吗?刚刚还说能自己?走呢,现在又柔弱到不能自理了!装,真能装。
你俩也喝点吧。
梁眷一颗心都扑在陆鹤南身上,腾不出手,朝着餐桌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林应森和褚恒自便。
林应森是?壹号公?馆的常客,轻车熟路地在厨房里找出几个干净的客用玻璃杯,倒了两杯,又扬手招呼褚恒一起。
梁眷,你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在干嘛呢?林应森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垂眸扫了一眼梁眷还没来得及打?包封装的纸箱,拎出箱子中的某一瓶,仔仔细细端详过后,一脸错愕:这些不是?陆鹤南的藏酒吗?我……梁眷有口难开,只囫囵说,我想?让他戒烟戒酒,你们要?是?有想?要?的,尽管拿走。
好端端的干嘛要?戒烟戒酒?褚恒捧着玻璃杯,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因为……梁眷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了——褚恒突然拉长语调,满脸写着恍然大悟。
你知道……什么了?梁眷的心紧了一瞬,生?怕褚恒会在陆鹤南面前说出正确答案。
褚恒贱兮兮地坐在沙发扶手上,冲着梁眷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小声问:陆鹤南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了?所以你着急帮他保养身体。
正好端端喝水的林应森,被这句话吓得呛到,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事关男人?尊严,梁眷正襟危坐,不敢做出任何反应,生?怕会引来褚恒更进一步事实扭曲的联想?。
褚恒。
靠在梁眷怀里闭目养神的陆鹤南缓缓撩起眼皮,声音慵懒地唤了一声。
你……你没睡着啊?褚恒身子倏地僵住,垂着头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陆鹤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已经死了。
大事不妙。
褚恒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他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放下手里紧握的杯子,来不及与梁眷告辞,就拽着无辜看戏的林应森贴墙逃走,临出门时,还不忘帮陆鹤南关紧房门。
屋内蓦然静下来,陆鹤南抬手将人?捞在怀里,眯眼问:为什么要?让我戒烟戒酒?梁眷仰躺在陆鹤南腿上,百无聊赖地把玩他的袖扣,明明眼前人?的眸光危险的可怕,她却避也不避,噘着嘴,说的理直气壮,没有理由?,就是?想?让你戒。
末了,还要?软下声音反问一句:不行吗?陆鹤南无奈地勾唇笑笑,扣住梁眷的脖颈,俯身吻了上去:行,那你陪我一起。
本来我就是?要?陪你一起。
然而,这话来不及说出口,就被陆鹤南的唇舌阻在舌尖。
梁眷轻轻嘤咛,攥着陆鹤南领带的手指渐渐无力发麻。
披在真丝吊带睡裙外的披肩不知何时被人?扯了去,无情地丢到地上。
肩带被人?挑起,裙摆被推上去的瞬间,梁眷终于清醒过来。
唔——别——别——绵软的手掌推了推陆鹤南的肩膀,可惜收效甚微。
陆鹤南没停,肩带顺着指尖滑落,他声音低哑着问:怎么了?你喝酒了。
喝酒怎么了?今天怎么就跟酒过不去了?陆鹤南拧着眉,贴在梁眷脖颈上重重喘息。
没戒烟没戒酒,怎么要?孩子?真实原因无法说出口,梁眷一时语塞住,吞吞吐吐半天,头一偏躲开陆鹤南的吻,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你没洗澡。
你嫌弃我。
喉结滚动,陆鹤南的眸色已经沉了下来。
我没有。
梁眷懒得和酒鬼多做纠缠,翻了个身,伏在陆鹤南的腿上,捡起地上的披肩,挣扎着起身就要?走。
酒柜里的那些酒她还没收拾完呢,她没空在这陪陆鹤南浪费时间。
就着这个姿势,陆鹤南俯身覆在梁眷的脊背上,强硬地扣住她的右手手腕,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低沉沉,企图打?感情牌。
眷眷,我还是?一个病人?,你不能对我这么冷漠。
从?前最讳病忌医的人?,现在也能公?然拿这个做借口,耍赖撒娇了。
梁眷叹了口气,手包放在茶几边,偏偏右手又被陆鹤南禁锢住,她只好再次丢掉勾在指尖的披肩,单手从?手包里翻出那份病情分?析报告,找了些浅显易懂的数据指给陆鹤南看。
你现在已经不是?病人?了,知道吗?梁眷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摆事实,讲道理,你以后再也不能用你是?病人?这件事来威胁我了。
陆鹤南面无表情地接过报告,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团了团,就丢向角落中的垃圾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诶——你干嘛?梁眷被压得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一条抛物?线在眼前优雅划过。
下一瞬,那份在她心中有着里程碑意义的病情分?析报告,就已精准跌入垃圾桶。
陆鹤南按住梁眷的后脑,密密麻麻的吻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耳廓。
不干嘛,干你。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反正她舍不得拒绝他。
梁眷羸弱的意志力再一次在陆鹤南极富技巧的深吻中沦陷,以至于他稍稍起身,退开些许,凭借记忆拉开抽屉,在杂物?中乱翻一通时,她还下意识攀着他的肩膀,追随而去。
摸索的过程不需要?太久,陆鹤南在熟悉的角落里摸到包装盒,盒子握在掌心,尺寸大小与记忆中的那个有明显偏差。
他睁开眼,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了?这是?……我新买的。
梁眷心虚地眨了眨眼。
为了便于和之前的区分?,她故意没买同一个牌子的,只是?没想?到陆鹤南记性这么好,连这个都记得住。
新买的?陆鹤南扬起眉梢,来了兴致,取出一枚,指腹轻轻摩挲着包装袋。
梁眷怕他看出破绽,忍着羞涩从?他手中夺过。
又顶着陆鹤南玩味震惊的目光,一气呵成地撕开包装,帮他带上,最后心一横,闭上眼吻上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
那是?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她知道。
热浪透过薄膜缝隙抵达终点的瞬间,梁眷抱着陆鹤南的脖颈,久违地战栗了一下。
上一次直接无碍地感受到这份心悸,还是?八年前的分?别前夕。
那天也是?在京州,也是?在年末岁尾的冬夜,她与陆鹤南在暴雪封路的无人?街边,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梁眷不由?得抚上小腹,像是?在穿越时空抚摸那个已经离开她八年的孩子。
八年后的今天,早已是?今非昔比,所以应该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一次就中吧。
草长莺飞时(四)梁眷想大概是自己的前半辈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了, 以至于在三十三岁的这一年,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人生中有太?多事, 即使尽力而为, 也?无法如愿美满。
前十八年在恩爱爸妈的呵护下?,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口中的优等生, 一路顺遂地考入最高学?府,所学?的专业也?是年少时的热爱。
后来阴差阳错地参与?剧本改编、她开始接触电影,继而找到了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人生行到此处,她吃过最大的苦头也?不过是爱别离的那五年。
生命中, 事与?愿违这节必修课,她晚修了太?多年。
Madeline,你觉得?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梁眷双肘无力地撑在诊疗室的桌子上,掌根抵在眼眶, 遮住眼里的灰败与?疲惫。
整整两年了, 在心心念念的孩子这件事上,她仍旧一无所获。
沉默几秒,她自嘲地轻笑一声: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为梁眷制定治疗方?案的医生是位外籍华人,这么多年的相处, 让Madeline也?不由得?对?面前这位在电影界创造无数票房奇迹,看上去永远无所不能的女士, 生出些许恻隐之心。
世界上哪有什么无所不能的坚韧蒲苇?不过是随风飘荡的时候,逆着光,将那份不易示人的脆弱情绪藏在了无数看客看不见的水面之下?。
Take it easy, honey.Madeline轻轻叹了口气,同情的目光落在梁眷无声颤抖的双肩上:你已经尽力了, 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梁眷痛恨顺其自然这四个字,因?为这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人,自我欺骗的最后托辞。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滑到嘴角,苦涩在舌尖蔓延,梁眷紧咬着牙,不许自己哭出声。
擦干眼角处的湿润,再?带好墨镜和口罩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正值下?午两点。
私人医院里的人不算太?多,梁眷站在电梯门口,看着显示屏上的层数缓缓下?降,铬色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她抬起头,还没等迈进去,就猝不及防地与?电梯间里的宋若瑾四目相对?。
太?太??站在宋若瑾身侧的生活秘书Samantha,显然对?这场偶遇深感?意外。
宋若瑾比Samantha先一步认出梁眷,只是眼神波澜不惊,也?没有说话。
妈。
梁眷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利落地摘下?口罩,红彤彤的双眸刚露出,就被?宋若瑾出声阻止住。
医院里人多眼杂,别摘了。
说完,她稍稍退后半步,给梁眷让出位置,进来说吧。
狭小闭塞的电梯轿厢,梁眷与?宋若瑾并肩站在一处,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坦白说,梁眷婚后与?宋若瑾的交集不算太?多,只是逢年过节和陆鹤南去嘉山别墅略坐一会,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婆媳关系。
电梯层层下?降,轿厢侧壁上映出宋若瑾清冷无波的面容,梁眷默不作声地看了几秒,作为小辈,她主动打破僵局。
妈,您怎么来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她这句问的真心实意,不是没话找话。
没有,就是慢性病定期复查。
对?于自己的事,宋若瑾说的避重就轻,而后微微偏头,从?容不迫地望向梁眷,你呢?我……梁眷只停顿了一秒,就神色自若地微笑答道,我来帮昭昭取孕检报告单。
说完,她生怕宋若瑾不信,从?挎包里翻出一份报告单,第一行名字那一栏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蒋昭宁三个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琛和蒋昭宁与?梁陆同年结婚,过了几年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眼下?怀孕,凑成?三口之家,正是合宜的时候。
昭昭怀孕了?宋若瑾没接,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梁眷边将报告单妥帖地收回包里,边替蒋昭宁解释:是,她前几天一直在拍戏,没空去医院检查,只来得?及用验孕棒测一下?,怕空欢喜一场,才没跟您和家里其他长辈说。
宋若瑾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的喜色很淡:雁南的两个孩子还没长大,昭昭就怀上了,到时候家里三个孩子,一定更热闹。
梁眷垂着脸,苦涩地笑了一下?,点头称是。
兄姐的人生大事都有了着落,按常理,宋若瑾接下?来的话题一定会往催生上引。
梁眷做足心理准备,脑海中也备好了无懈可击的托辞说法,她低眉顺眼地等待着,可直到电梯门打开,刺眼的光线投射在脚下?,宋若瑾却始终没再开口。
她但凡说些什么,都好过她什么都不说。
梁眷站在电梯门口,不过走神的功夫就已经落后宋若瑾七八步远。
电梯门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梁眷恍然不觉,她望着宋若瑾的背影,突然下?定某种决心。
妈——宋若瑾转过身,眉眼内外尽是不解。
妈,我来医院其实——梁眷注视着宋若瑾平和的眼睛,在即将要将实情和盘托出的时候,宋若瑾忽然打断了她。
你下?午有事吗?梁眷顿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还是极诚实地摇摇头。
那陪我去一趟普云寺吧,今天正好是周五,是我该去上香的时候。
跟在宋若瑾身侧的Samantha微微吃了一惊,夫人去上香的日子不是每周一吗?什么时候改到周五了?直至车子停在普云寺坐落的山脚下?,梁眷隔着车窗玻璃,望着巍峨的山峰,和已经日渐西斜的太?阳,后知?后觉地发?问。
敬香拜佛不应该是清晨去吗?无妨,心诚就好。
宋若瑾下?了车,摘下?手上的那副小羊皮手套,递给秘书Samantha,示意她不必跟进去,在山下?等待就好。
而后扭头向梁眷招了招手,梁眷怔愣了一下?,急忙上前,不自在地挽住她的胳膊。
京州前些日子刚下?过雨,脚下?泥泞,这里又?地处郊区,不比市内有专人清理路面,故而上山的路比梁眷预料之中的还要难走。
累了?宋若瑾抬手扶了梁眷一把,又?抬眼看了看还余下?半程的山路,累了咱们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是有一点。
梁眷俯身撑着大腿,气喘吁吁地讪笑两声,再?看一眼身侧爬山爬到如今仍旧心平气和的宋若瑾,不由得?追问。
妈,您是经常来这里吗?之前总来,不过最近两年倒是没再?来过了。
为什么最近两年不来了?梁眷心底有疑惑,只是还没等问出口,思绪就被?宋若瑾新?抛出的问题止住。
你知?道这里求什么最灵验吗?梁眷摇头,她对?这些的了解程度,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宋若瑾笑了笑,沉静的双眼望向梁眷一会,才缓缓答:求子。
梁眷安静下?来,垂下?眼,很轻微地勾了下?唇角,她自以为参透了宋若瑾今天带她来这里的意图——不便说出口的话,都体现在行动中了是吗?六月末,初夏的夕阳要比春日灼热,梁眷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抬头望向前路之前,深深沉沉地呼吸了一回。
或许是有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又?或许是被?宋若瑾的求子二字惊扰了心弦,总之,梁眷那汪本该死?寂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现代医学?就解决不了的事,是不是可以斗胆寄托在别处?妈,太?阳要落山了,咱们快些上去吧。
宋若瑾将梁眷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看在眼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发?一言地陪她继续向上走。
后半程上山的路,梁眷再?没停下?过一次。
临近黄昏,山上几乎没有别的香客,几个年岁小的师傅正拖着比人还要高的笤帚洒扫院落,见到宋若瑾也?只是微微点头,眼神交汇中透漏着彼此熟知?的熟稔。
迈过前院,来到中庭,梁眷还来不及惊叹自己所见到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就被?宋若瑾牵着来到一位年长的师傅面前,看气度,看穿着,应该是这里的住持。
慧济,这是我的儿媳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名唤慧济的住持点点头,包容万事的一双含笑眼久久停留在梁眷的脸上:施主是个有后福之人,眼前若遇事,不必太?过忧虑。
梁眷笑了笑,没太?在意,只当住持是在说些让人欢喜的客套话,双手合十微微俯身,学?着宋若瑾的样子对?慧济行了礼。
寺院的陈设布置一如往昔,就算整整两年没有来过,宋若瑾也?能轻车熟路地带着梁眷来到后堂。
对?着面前的金身佛像,梁眷静默地驻足看了一会,而后像是心有所召般走上前,跪在蒲团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拜的礼数是否周到,只虔诚地闭上眼,心中默念,而后叩头起身,如此反复。
毕竟宋若瑾说了,心诚就好。
梁眷想,没有人会比她更心诚了。
宋若瑾沉默地站在梁眷身后,面色平静,脊背笔挺。
脚下?的蒲团,眼前的佛像,倒数过去几年,她跪过千百次。
一朝想通过后,她心中仍有所求,只是不再?执念,所以不必弯腰,不必叩首,普云寺建寺将近百年,每一对?诚心前来求子的夫妻,最后都能如愿以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梁眷缓缓睁开眼,跪在蒲团上,固执地不愿起身:为什么?据说,他们在祈愿求子的时候,都决意用身上另一件与?之同样重要的东西做交换,佛祖感?念他们的诚心,才慈悲地赐予了他们一个孩子。
交换?梁眷的内心猛然震颤了一下?,忽然之间,自私的她竟不敢与?佛祖对?视,可宋若瑾仍在她背后徐徐逼问。
梁眷,你愿意用什么去交换呢?紧张无措之下?,梁眷重新?闭上眼,她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妄图找到那个既能说服自己,又?能让佛祖满意的答案。
然而在茫然四顾中,她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的前路,像永无尽头的雪境。
健康、亲情、友情、爱情、事业,构成?她人生的桩桩件件,她都割舍不下?。
财富吗?如若是自身的财富,她愿意抛弃,可若是夫妻一体,她不愿意让陆鹤南舍掉饱含着陆家三代人心血的中晟。
跪在大殿之上,梁眷紧皱着眉头,不留余地的用力剖析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久到不知?何时,她终于舒缓眉头,睁开双眸,站起身,坦率又?无畏地直视佛像的眼睛。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愿意。
她一连说了三遍,一次比一次用力。
一遍忠告自己,一遍回答宋若瑾,一遍说与?见证她无数私心的佛祖。
没关系,佛祖会包容原谅她这个平庸又?自私的凡人。
默了一瞬,宋若瑾接着问:为什么不愿意?梁眷转过身,心无所碍地回望宋若瑾,语调平和有力。
我刚刚其实想到很多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可无论哪一个我都舍不得?,孩子对?我很重要,可人生中的其余事对?我而言,也?同样重要。
人生万千,环环相扣,无论舍掉其中哪一个,她都不再?是现如今的梁眷。
至于那些求而不得?的事与?物,不该成?为延缓她人生进程的阻碍。
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进组了,一个好不容易在圈内站稳脚跟,正在走上坡路的女导演,怎么能因?为一个遗憾,而站在原地停滞不前?孩子可以是奢望,但绝不能成?为她郁郁不可得?的执念。
看见宋若瑾释然的展颜一笑,恍然间,梁眷终于明白了她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深意。
也?许是因?为无事一身轻,梁眷总觉得?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难走,只是被?长辈看穿后的她有些许的难为情。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宋若瑾勾唇笑了笑,眸光促狭:你的主治医生Madeline,是我老友的女儿。
梁眷忍俊不禁,抿起唇认真感?叹:这世界真小。
难道您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件事?梁眷接着问,口吻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为自己多年的辛苦隐瞒感?到心酸。
宋若瑾摇摇头,答得?诚恳:当然没有,我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试着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眷眷,在这几年里我想了很多,甚至在最开始最极端的时候,我甚至有想过,要不让鹤南去跟别的女人生一个孩子。
但我又?不能捆了他去,也?不想他更恨我,所以才作罢。
宋若瑾垂着头,嘴角自嘲的笑意在说话间加深,梁眷安静地望着,心里有一瞬的疼。
直到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和慧济聊了很多,他没有开解我,只是让我用我儿子的某一件东西去与?佛祖做交换,来换取一个孩子。
我想了整整三天,想不到可以舍弃掉他身边的哪一样。
和宋若瑾单独相处一下?午,梁眷的胆子也?渐渐变大,她故意撇嘴,玩味道:我以为在这道题里,我是您不容置疑的第一选择。
宋若瑾轻笑一声,用玩笑来回答梁眷的话:如果舍掉你,想必陆鹤南也?活不成?了,往后的岁月,你是想让我一个人照顾孙子吗?下?山的路只剩下?最后短短的一截,目光穿过树丛,宋若瑾甚至能在依稀之间看见Samantha的身影,她蓦然顿住脚步,珍惜这来之不易与?梁眷单独相处的机会。
石阶之上,她拉住梁眷的手,敛掉脸上笑意,语重心长地讲:眷眷,女人能做的事有那么多,不是生了孩子才能算作圆满。
余下?的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你还是要和鹤南好好过,不要再?自己为难自己了。
妈,我想要孩子,不是为了我自己。
梁眷哽咽了一下?,又?哭又?笑起来,我是为了陆鹤南,他那么喜欢孩子,我不想让他有遗憾,我想让他圆满。
宋若瑾叹了口气,将梁眷搂进怀里。
傻孩子,对?他来说,人生有你就已经圆满到无以复加了。
我向你保证,他此生必定再?无所求。
Samantha在山下?等得?百无聊赖,悬在天边的太?阳也?一路西斜,落在半山腰。
在Samantha第四次抬起手腕,确认时间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阵阵车子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强行降速时,轮胎在柏油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透漏出主人的急躁。
Samantha扭过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阵,才发?现径直向自己驶来的那辆车分外熟悉,逆着光线走进几步,再?细看几分,才意识到那是陆鹤南常开的那辆。
车子在Samantha身侧停下?来,Samantha整理好心绪,熟练地拉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恭恭敬敬地将陆鹤南迎出来。
陆董,您怎么来这了?我妈呢?陆鹤南脚步匆匆,视线不自觉地朝附近张望。
和太?太?一起上山了。
陆鹤南蹙起眉:她们去了多久了?Samantha摸不清头绪,只好规规矩矩答: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对?于爬山往返来说绰绰有余,为什么还没下?来?是什么绊住了她们的脚步?争吵吗?陆鹤南是在年中总结会上收到了狐朋狗友的消息,聊天框里只有一张单薄的照片和一句略带调侃的语音。
——【陆三,你这家庭氛围真的可以啊,老婆陪老妈一块去寺里上香,不像我家……】陆鹤南没空去听朋友的家长里短,他点开图片,普云寺山脚下?两个并肩而立的女人背影,赫然是梁眷与?宋若瑾无疑。
会议被?迫终止,在一众高层错愕的目光中,他小跑着离开会议室。
他走得?太?着急,以至于连司机都忘记叫,自己拿了车钥匙,一路猛踩油门开到这里。
天知?道从?市区开往城郊的路上,他给梁眷打了多少通无人接听的电话。
他怎么放心让梁眷一个人面对?宋若瑾?她招架不住他母亲的。
从?山脚通往普云寺的路只有一条,无论怎么走,总能碰上的。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不做他想,垂着头,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台阶,Samantha跟不上他的速度,渐渐被?甩在后面。
半山腰上,梁眷窝在宋若瑾怀里安静地哭了几分钟,而后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挽着宋若瑾的手慢慢朝山下?走。
直至一道颀长的影子抵在她的鞋尖,视野里也?蓦然闯入一个男人的身影,她才堪堪顿住脚步,下?意识唤了一声。
……老公?结婚五年,梁眷叫习惯了,当着宋若瑾的面一时忘记收敛。
隔着七八级台阶的高度,陆鹤南缓缓抬起头,在梁眷懵懂欣喜的眼神中,他警惕焦躁的眉眼怔忪了一瞬,连带着那颗悬在高空的心也?平稳地落在了坚实处。
劳心劳力的后劲实在太?大,陆鹤南勾唇笑了一下?,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他松了一口气,一手抵着酸痛的腰,一手向梁眷轻勾:乖,来我这里。
这幅慵懒的样子实在太?勾人,梁眷红着脸,心里蠢蠢欲动。
可碍于宋若瑾在这里,她扭扭捏捏地不敢有任何越矩的动作,只是挽着宋若瑾的那只手力道渐松,只待一个时机,又?或是某人的一声令下?,她便能像蝴蝶般,义无反顾地落在陆鹤南的衣襟上。
去吧。
宋若瑾松开梁眷的手,温热的手掌抵在梁眷的脊背上轻轻向前推,鼓励意味十足。
梁眷用力吞咽了两下?,在陆鹤南灼热的目光中,试探着迈下?第一阶台阶。
晚风悠悠吹过,她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几乎是用跑的。
陆鹤南张开双臂,笑着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地被?梁眷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有空来这里?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开年中总结会嘛?梁眷合腰抱住陆鹤南,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又?小又?轻,像呢喃。
结婚五年了又?怎样?不过是一天没见,她就想他想的厉害。
陆鹤南抚了抚梁眷柔软的长发?,不自在地轻咳:已经开完了。
他将梁眷按在怀里,亲吻梁眷的后颈时,还不忘抬头望向宋若瑾。
半眯着眼睛,明晃晃地摆出严阵以待的敌对?架势。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有接?山上没有信号嘛。
梁眷背对?着这一切,对?陆鹤南与?宋若瑾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鹤南点点头,循循善诱地问:你怎么会跟……我妈在一起。
梁眷被?他吻得?迷糊了一阵,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劲来。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不用替她遮掩。
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口吻尽量心平气和,她如果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陆鹤南!梁眷打断他,无情的从?他的怀抱中抽离,我真的是懒得?理你。
眼看着陆鹤南对?宋若瑾的误会越来越深,梁眷当机立断地走回宋若瑾身边,扶着她慢慢走下?来,与?陆鹤南站在同一台阶上。
可惜母子俩是一样的倔脾气,眼神相碰又?默契地躲开,谁都不肯低下?头,说一句软话。
梁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扯了扯陆鹤南的袖子:妈,要不我让鹤南送你回去。
不用。
宋若瑾摆了摆手,冷哼一声,我哪里敢劳烦他?Samantha送我回去就好。
Samantha姗姗来迟,两手撑在大腿上,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只得?灰头土脸地跟在宋若瑾身后打道回府。
擦肩而过的刹那,梁眷回过头,望着宋若瑾孤单落寞的背影,鼻腔泛酸。
趁着宋若瑾还没走远,趁着陆鹤南也?在,她忍不住大声喊——妈妈,今天谢谢你。
宋若瑾的脚步停顿了数秒,她听见了,但却没有回头。
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陆鹤南主动求和,握着梁眷的手不肯松,神色有些意外。
梁眷没回答陆鹤南这个问题,只重新?落回他的怀里,亲了亲他的喉结:妈妈对?我比想象中要好。
她对?你的爱,也?比我想象中要多。
只是这份爱对?你而言,来得?太?迟了一些。
夜色降临,回市中心的路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陆鹤南扶着方?向盘,一路开得?很慢。
梁眷侧身倚在车座,手指贴在玻璃上,顺着雨水滚落的曲线,无意识地乱划着。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陆鹤南挑了挑眉,对?梁眷口中的辛苦不置可否:哪里辛苦?梁眷笑了笑,浑说着:戒烟戒酒辛苦啊。
那你想怎么奖励我?梁眷沉吟了一阵,从?挎包里翻出几颗水果糖,握在手心,又?在陆鹤南面前摊开。
就这?陆鹤南分神瞥了一眼,没去接,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奖励。
那你还想要什么?梁眷拆开一颗放在嘴里,声音含糊不清,这可是棠棠给我的,我还一直没舍得?吃呢。
路口红灯闪烁,陆鹤南顺着车流稳稳停下?,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无意识地探向背后,锤了锤酸痛的后腰。
你今天怎么总揉腰啊?梁眷注意到陆鹤南的小动作,拨开他的手,换了自己的手上去,隔着衬衫,或轻或重地揉捏。
兀自揉了一会,她突然想到最近这两年过分主动的自己,咽了咽口水,一脸尴尬地问:老公,你是不是……不行了。
陆鹤南的脸顿时黑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梁眷,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梁眷委屈地眨了眨眼,或许是心里有愧,她揉腰的手更卖力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她举起手,竖起三指,信誓旦旦地保证:老公你放心,就算你不行了,我也?肯定不会嫌弃你,我爱的你是的内在,跟你那方?面厉不厉害没有一点关系。
而且我对?床上那些事也?没什么兴趣,夫妻过日子嘛,有爱就好了,有没有那啥真的无所谓,你不用感?到自卑。
自卑?陆鹤南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卑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他。
他轻哼一声,气极反笑:你说你对?床上那些事没兴趣?那是谁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准备好了避孕套。
许是想起更好笑的事情,他停顿几秒,唇边笑意扩大,好以整暇地望向梁眷。
哦对?,甚至连我在中晟的办公室和休息室都没有放过。
陆鹤南至今还记得?,前几个月他在中晟加班处理合同,梁眷带着夜宵深夜造访。
合同散落一地,他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脚腕,将她摆弄成?各种形状。
而后忽然发?了狠,抱起她,抵着她的腰来到门边,重重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娇嗔的呜咽,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到门外仍在办公的董事办成?员。
直到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气喘吁吁的时候,陆鹤南的理智才短暂回笼。
拨开梁眷凌乱的碎发?,他看到她意乱情迷的眼睛:乖,忍到回家好不好?梁眷摇头,而后带着陆鹤南回到办公桌边,伸手拉开最下?方?那个不常用的抽屉,堆叠的文?件之下?,是不知?何时由何人混入的精致盒子。
什么时候放的,嗯?仰躺在办公桌上,梁眷声音破碎不成?调:上一次……嗯……来中晟看你的时候。
那你这是早有预谋了?陆鹤南的眸色暗了下?来。
气氛明明危险的可怕,偏偏梁眷不怕死?,她半抬起身子,勾住陆鹤南的脖子,覆在他的耳边,气若游丝。
从?我第一次来办公室……看你的时候,我……就想在这和你……。
回忆随着车窗外的大雨一起消散,梁眷难为情地抿了抿唇瓣,越说越小声,满脸懊悔。
就是因?为要的次数太?多,所以才把你榨干了嘛。
果然生孩子这种事急不得?,到头来孩子没得?到一个,男人还赔进去了。
好一个榨干了,陆鹤南一时语塞住。
恰好绿灯亮起,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偏离既定的回家方?向,驶向立交桥下?的偏僻小路。
安全带解开,陆鹤南单手将坐在副驾驶中的梁眷捞在怀里,梁眷惊呼一声,双手倒是极其诚实的环住陆鹤南的脖颈。
陆鹤南满意地半抬起唇角,轻描淡写地问:梁眷,我是有哪次没喂饱你吗?梁眷急忙摇头,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没……没有,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没关系。
陆鹤南将梁眷的碎发?别在耳后,又?顺着脖颈曲线下?滑,一手隔着衣服拨开紧绷的肩带,一手将衣摆向上推,探进去,揉捻着。
让你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担忧,是我的失职。
你要干嘛?梁眷顿时慌了,攀在陆鹤南肩膀上的手不由得?更用力。
陆鹤南轻笑,不动声色地安抚她:我带你故地重游一下?。
故地重游?座椅放倒的那一刹那,隔着窗外雨幕,梁眷这次看清自己是身处哪里。
立交桥下?,大雪封路,今日变成?了大雨。
进入前的那一秒,梁眷在迷乱中硬生生分出一瞬清醒,看向陆鹤南的眼神中仍带着隐忧。
你……你别逞能。
陆鹤南没说话,不管不顾地嵌进去。
直至破晓黎明降临在头顶,一夜没合眼的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担心错了对?象。
是她逞能了。
这一年的九月三号,是陆雁南与?周岸的小儿子周羡之两周岁的生日,生日家宴由梁眷全权安排,定在了壹号公馆。
看着在客厅里和周羡之玩得?不亦乐乎的陆鹤南,梁眷眼底苦涩与?幸福交织,又?想到乖巧安静的周羡棠,她偏头轻声问:姐夫和棠棠怎么没来?陆雁南抿了口茶:他去幼儿园接棠棠放学?了。
梁眷会意地点点头:关莱可跟我说了,姐夫是幼儿园的家长里,为数不多每日愿意接送孩子的爸爸,为了这事她还跟沈怀叙闹了一通呢。
关莱的儿子比周羡棠小一岁,也?就读在京州市中心的那家私立幼儿园。
那孩子怕沈怀叙怕的厉害,平日在外面生龙活虎,一见到他爸爸就跟个病猫似的。
陆雁南弯唇笑了笑:你让关莱别着急,等老沈有了女儿,肯定也?得?整日捧在手心里宝贝着。
姐,你说,爸爸是都更喜欢女儿一些吗?梁眷望着蹲坐在地上,耐心陪周羡之玩拼图的陆鹤南若有所思。
陆鹤南对?羡棠和羡之的喜爱几乎不相上下?,一碗水端得?很平,梁眷看不出他是更喜欢儿子还是更喜欢女儿。
我觉得?是。
陆雁南轻哼一声,笑骂道,就像周岸似的,把女儿宠到没边,对?儿子却不闻不问,就好像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小宝多可爱啊,简直就跟姐夫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默默听了半晌的蒋昭宁不由得?替周羡之打抱不平。
她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话语里带着期盼:希望我肚子里这个也?是个男孩,这样便能像阿琛更多一些。
蒋昭宁怀孕五个月,肚子微微显怀,是陆家上下?的头号关注对?象。
你都怀孕五个月了,做产检的时候医生没旁敲侧击地告诉你孩子是男是女?陆雁南一脸讶异。
那多没意思呀?蒋昭宁嘟了嘟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冀,我和阿琛都决定要把这个悬念留到最后一刻。
要不让我家小宝给你猜猜?静了一息,陆雁南猛地一拍手,雀跃着提议,小宝已经连着猜对?三次了。
蒋昭宁的眼睛亮了一瞬,犹豫几秒,在好奇心的攻克之下?,还是忍不住向周羡之招手,软着声音问。
小宝,你过来摸摸舅妈的肚子好不好?你觉得?舅妈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周羡之和陆鹤南玩得?正起劲,听到蒋昭宁的声音,不情不愿地放下?拼图,倒腾着小腿走到她面前,只草率地摸了两下?,就斩钉截铁道:是妹妹。
啊?妹妹?蒋昭宁情绪低落下?来,失望只一瞬,她拽着周羡之的手,不死?心道:你再?仔细摸摸,说不定是弟弟呢?舅妈生一个弟弟,将来陪你一起玩好不好?周羡之固执地摇摇头,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板一眼道:就是妹妹。
陆鹤南失笑一声,将手里的拼图扔回盒子里,拿起手机给远在江洲出差,一时赶不回来的陆琛报喜。
这下?大哥可高兴了,他不是一直就想要个女儿?凭什么受苦受难的是我,如愿的却是他?蒋昭宁气急败坏起来,站起身,追在周羡之身后,非要让他改口重新?说。
偏偏周羡之是个脾气倔的,说是妹妹就咬死?不改口。
在客厅里被?蒋昭宁追着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圈,而后扑进梁眷的怀里。
他抱着梁眷不撒手,闭上眼睛,耳朵轻轻贴在梁眷的小腹上,奶声奶气地说:——昭昭舅妈的肚子里是妹妹。
——眷眷舅妈的肚子里有弟弟。
草长莺飞时(五)周羡之的话音刚落, 屋里的几个?大人齐齐变了?脸色。
陆鹤南脸上的笑意最先敛去?,他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将?周羡之从梁眷身前抱走, 让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上, 一字一顿地唤他的大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周羡之,是不是家里人都太宠着你了?,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什么话都敢乱说。
他做惯了?慈爱的舅舅,这还是第?一次板着脸教训起这个?混世魔王。
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不就是浑说了?几句吗, 你凶他干嘛啊?肚子里正揣着一个?的蒋昭宁母爱泛滥,大气不敢喘地看了?半天,终究是看不下去?。
她一把推开陆鹤南,又俯下身吃力地周羡之搂在怀里, 柔声安慰:小宝, 舅舅跟你闹着玩呢,咱们别生他的气好?不好??我……周羡之受了?大委屈,瘪了?瘪嘴,眼?泪悬在眼?眶迟迟未落, 看着分外可怜,我没有撒谎, 眷眷舅妈的肚子里就是有小弟弟。
梁眷唇边的笑意始终很淡,从欣喜一点一点变为?自嘲。
她不发一言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最后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 却没能如愿与他对视。
他在躲避她的眼?神。
梁眷看得出,他不高兴, 他没有那么期待,又或者说,他不欢迎孩子的降临。
心重?重?沉在谷底,梁眷忍不住怀疑,这两年多的努力是否是对的。
生日宴直到?傍晚才将?将?结束,梁眷和陆鹤南各怀各的心事?,一前一后送大家下楼。
陆鹤南和周岸带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前面,梁眷则挽着陆雁南和蒋昭宁的胳膊,慢慢挪步跟在后面。
周羡之小孩子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饭的时候还对陆鹤南爱答不理呢,转眼?间面临分别,就又趴在车窗上,拽着陆鹤南的衣襟,眼?泪汪汪地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他一起玩拼图。
这幅舅甥情深的画面,看得亲爹周岸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只得更用力的搂紧已?经在他臂弯里睡得正香的周羡棠。
儿子果然靠不住,还是女儿软软糯糯的,满心满眼?都是爸爸,更贴心。
我这个?儿子算是给你养的了?。
周岸别开脸,轻声抱怨一句,口吻泛酸。
陆鹤南摸了?摸周羡之的脑袋,低低地笑出声:那你干脆把小宝留在我家好?了?,我自己养,不劳烦你费心费力。
你想得美!周岸瞪了?陆鹤南一眼?,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直到?周羡棠在他怀里轻微翻了?下身,有转醒的迹象,他才重?新压低声音。
这臭小子可是我老婆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怎么可能便宜了?你?陆雁南生周羡之那年三十四岁,在一众孕妇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
临盆生产那天,也没有三年前生周羡棠时那么顺利。
进产房的时候,周岸想跟进去?陪着,陆雁南却死活不让,只拽着他的手腕留下话,要他照顾好?周羡棠,安安生生陪在女儿身边。
做了?母亲的人,或多或少的,总会忽略掉一部分爱人的心情。
直到?后来四下无人,想起那段令人揪心的往事?,陆雁南才不好?意思地对挚友莫娟坦言,自己当时确实做错了?。
她只考虑到?女儿看不见妈妈会害怕,却忘了?,周岸距离永失所爱的荆棘路也只差一步。
手术室大门砰得一声重?重?合上,不知道砸在谁的心尖,周羡棠怯生生地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揽住爸爸的脖颈,而后被周岸紧紧搂在怀里。
那时她才三岁,还不懂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被人推进那间看上去?十分冰冷的屋子里。
她只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濡湿缓缓从自己的脖颈上流过,但她只当是医院房顶漏雨,不知道是爸爸的眼?角滚下一行不知前路的热泪。
而对陆鹤南而言,他只亲眼?见过周岸两次落泪。
一次是在宾客满座的婚礼上,他坐在台下,看台上的周岸西装革履,对着众人遥遥举杯,风光得意,但在撩起头纱,亲吻陆雁南的时候,还是会没出息地喜极而泣。
另一次就是在寂静无声的医院走廊里,他和梁眷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看见周岸抱着女儿,守在手术室门口,不曾离开一步。
陆鹤南一时不敢靠近。
因为?那个?看上去?永远猖狂恣意,放荡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垂着头好?似丧家之犬,泪痕凝在脸上,听到?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满眼?写着颓败。
周岸见周羡棠睡熟,拉开车门,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后座,又无声警告周羡之不许吵醒姐姐,而后才挪出全部注意力和陆鹤南闲聊。
你俩就这么舍不得壹号公馆?陆鹤南看他一眼?,不懂周岸话里的意思。
周岸轻声解释:西山别墅区开发的时候,你姐留了?地段最好?的三套,陆琛去?年带着昭宁搬进去?了?,你和梁眷什么时候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搬来搬去?的干什么?你们家人多,我和梁眷就两个?人,壹号公馆足够住了?。
周岸沉默了?几秒,想到?刚刚出门时陆雁南的嘱托,他斟酌着开玩笑:你和梁眷也生一个?,家里的人不就变多了??陆鹤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倚在车门上反问?: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连你也开始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周岸没答,只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衔在唇角,抬手偏头,一气呵成地点燃。
他轻轻吸了?一口,又将?烟盒递给陆鹤南。
陆鹤南的目光在烟盒上停留不过一秒,毫不拖泥带水,摇摇头,没接。
是我的错,忘了?你已?经戒了?。
周岸收回手,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轻笑,不过你的自制力也真是够可以?的,说戒就戒。
她要我戒,那就戒呗,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鹤南转过头,越过车身,越过流淌在马路上的盈盈月光,径直望向梁眷。
周岸点点头,笑着打趣:你这么听梁眷的话,今天怎么还舍得让她伤心?伤心?陆鹤南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意识过来,弯了?弯唇角,笑容苦涩。
周岸,短暂的伤心,总好?过糊涂地期待吧?我的心脏病是遗传的,虽然说遗传有一定的几率,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活在这种几率里。
而且梁眷的身体不太好?,就算是怀上了?,想要平安生下来也很困难。
更何况她今年三十三岁,如果真的怀上了?,怀胎十月,到?时候她就三十四岁,和我姐生小宝的年龄一样?。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两年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心里是何滋味。
陆鹤南抬眼?望向周岸,轻笑一声,没把话说尽。
我不愿让自己沦落到?你那日的境地——茫然四顾,好?似走到?人生的尽头。
周岸皱了?皱眉,作为?过来人他想再劝一些什么,但看到?陆鹤南此?时此?刻油盐不进的模样?,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轻飘飘地安慰一句。
你别那么悲观。
我这不叫悲观,顶多叫权衡利弊过了?头。
秋风从身体内穿过,吹刮起心底积攒已?久的落叶,在一片簌簌声中,陆鹤南牵起僵硬的唇角,在周岸的注视下,他努力装出不经意的模样?。
我不像你们那么幸运,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在费尽心机地得到?她之后就用完了?,所以?我不认为?老天还会再眷顾我一次。
是美梦破碎,还是美梦更美?他赌不起,所以?他只要当下、此?刻、现在。
他要稳操胜券。
他要无止境的永远。
周岸的车子和蒋昭宁的车子先后驶离路口,梁眷将?手插在大衣兜里,不等陆鹤南回神,就径直往回走。
陆鹤南一句话没说,连情绪上的细微波动都没有,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终是梁眷沉不住气先乱了?阵脚,她顿住脚步,转过身,避也不避地望向陆鹤南。
她的目光里有委屈,有不解,有忍无可忍,有一探究竟,复杂交织,在月光的照耀下十分动人。
陆鹤南,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说什么?陆鹤南捏紧了?拳,面上的微笑却仍旧云淡风轻。
小宝说我怀孕了?,你为?什么不开心?陆鹤南望进梁眷的眼?底,耐心解释: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怕你以?后伤心。
似乎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梁眷冷笑一声,抚着小腹退后一步,显然是没把陆鹤南的这句——怕你以?后伤心听进心里。
雁南姐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
什么检查?陆鹤南皱眉。
孕检。
梁眷莞尔一笑,赌气道,如果检查出来我没怀孕,你也能放心了?,不是吗?自上次在医院里匆匆一别之后,Madeline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梁眷了?。
检查报告需要时间,她请梁眷在沙发上稍坐一会,和她扯东扯西地闲聊,只是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位沉默寡言、气质绝佳的男人。
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是去?拍新电影了?。
确实有部电影在筹备,但暂时还没走上正轨。
梁眷忍住想要打哈欠的欲望,勾唇笑了?笑。
她努力忽视掉身后陆鹤南的存在感,以?至于连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丝毫。
她从昨晚开始和陆鹤南冷战,而夫妻之间冷战的第?一步便是分床睡。
梁眷不知道陆鹤南昨晚睡得怎么样?,不过很显然她睡得不算太好?,习惯被男人拥在怀里、枕臂而眠的她,昨天硬生生地睁眼?捱到?天亮。
东拉西扯了?一阵,Madeline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八卦。
她再次偷偷打量了?陆鹤南两下,而后对着梁眷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今天跟着你来的男人是你老公吗?梁眷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陆鹤南就迅速收回。
很好?,眼?底一片乌青,看来昨晚失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她耸耸肩,声音心虚又甜美,变相承认的同时也不忘给予陆鹤南重?重?一击:也许明?天就不是了?。
陆鹤南垂着眼?睛,深深沉沉地看着梁眷,眉眼?染着笑意,笑纹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包容和宠溺。
他已?经三十七岁了?,不是二?十多岁一惹就恼的毛头小子,自然不会和女人的气话较真。
检验科的护士轻敲了?两下房门,报告单被径直递到?Madeline手里。
三分钟过去?,梁眷很随意地问?:结果怎么样??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来医院这一遭也不过是为?了?气一气陆鹤南。
Congratulations,dear.Madeline声音颤抖着,激动到?说不出别的话,捏着那份薄薄报告单,一连说了?三遍恭喜。
你是说——梁眷呆滞住,大脑宕机。
Madeline肯定地点点头,泪花闪烁,目光动容:宝贝,你要做妈妈了?。
她轻轻拍了?拍梁眷的肩膀,安慰这位情难自已?的准妈妈,而后越过她的肩头,正大光明?地注视着这位看上去?同样?难以?置信的男人。
他的喜悦被妥帖地藏在平静之后,眼?底虚虚实实的其他情绪,让Madeline看不透也看不懂。
她只当他是太激动了?,所以?才僵硬到?无动于衷。
急切之下,Madeline大脑中的语言转换器来不及做出反应,英语脱口而出,她试图让男人从惊喜中回过神。
最起码,在这种时候,要温柔地抱一抱自己的妻子吧?Take it easy sir, you can\'t imagine how much your wife has suffered and put in so much effort to give you this wonderful gift.(放轻松点,你难以?想象你的妻子为?了?送你这份美好?的礼物,吃了?多少苦,又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陆鹤南缓慢地眨了?眨眼?,冰凉的手掌搭在梁眷单薄的肩膀上。
梁眷轻颤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抬手合腰圈抱住陆鹤南。
可他今天的怀里太冷了?,冷到?让她瑟缩,让她心惊。
Madeline.陆鹤南停顿两秒,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手掌压在梁眷的肩上无意识地用力。
他终是强装镇定地问?:你觉得什么时候做流产手术比较合适?梁眷的身体抖了?抖,指尖发麻,她从陆鹤南的怀里抽身,抬起脸,用极度陌生的目光审视他。
What?听完陆鹤南的话,Madeline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秉持着girls help girls的原则,她努力吞咽了?两下,压下心中的春心泛滥,用不甚熟练的中文,一字一顿警告他。
——陆先生,除非危及性命,否则没有人能违背孕妇的意愿行事?,哪怕您是她的丈夫也不可以?。
暮色降临,车子顺着车流驶入环岛,梁眷全程偏头望向车窗外。
陆鹤南以?为?她是在看窗外景色,不知道她是在看映在车窗上的他。
你就这么容不下他?沉默一路,在距离壹号公馆只差最后几公里的时候,梁眷忍下心中的火气,竭力心平气和地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鹤南扶着方向盘的手不禁微微用力。
可我理解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梁眷平静地说。
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将?车稳稳停在壹号公馆的花艺栏杆旁:我们别吵架好?吗?没吵架。
梁眷定定地看着陆鹤南,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怀孕了?你不高兴,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你却要让我打掉他。
梁眷垂着头,无意识地转动无名指上的钻戒,眼?眶酸涩却毫无流泪的欲望。
陆鹤南,我们都不年轻了?,人做事?,总要有个?逻辑,有个?理由吧。
陆鹤南心口一缩,觉得有些窒息。
他松开安全带,探过身子,试图握住梁眷的手,却被她巧妙地躲开,像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眷眷,你说得对,我们都不年轻了?,就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不好?吗?梁眷没耐心听下去?,沉声打断他:我不明?白,有了?孩子就不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吗?那不一样?。
陆鹤南笑容勉强。
怎么不一样??检测报告单下的那行风险提示,你难道没有看见吗?什么?梁眷,我不愿意承担失去?你的风险。
陆鹤南顿了?顿,下颌线咬得很紧,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也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平静到?几乎冷漠。
哪怕是为?了?孩子……梁眷讷讷问?。
陆鹤南正视梁眷的眼?睛,仍旧回以?她平静:对,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愿意。
梁眷怔愣住,咬着唇瓣,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外面冷。
陆鹤南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你先上楼回家吧。
那你呢?梁眷下意识问?。
这句话的依赖性太重?,以?至于她说出口,才想起两个?人冷战还未结束。
陆鹤南抬手揉了?揉梁眷的头顶,轻柔喑哑的嗓音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乖,你让我在外面冷静一下,好?不好??戒烟太久,车里的各个?角落都寻不到?丁点烟草存在的痕迹。
陆鹤南目送梁眷走进壹号公馆,又在车里坐了?一会,才推门下车,在最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香烟。
尼古丁的香气在口腔内迸发开,或许是太久没抽,又或许是走神,第?一口还没等过肺,陆鹤南就抑制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他蹲坐在花坛边,轻抚胸口,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盯着夹在两指间徐徐燃烧的橘黄色星火,他突然想明?白很多。
两年多,自他停药之后没有任何缘由的戒烟戒酒,和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生活各个?角落里,形迹可疑的避孕套,再想到?Madeline今天的那番话——为?了?送给你这份美好?的礼物,她为?此?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陆鹤南忍不住轻笑出声,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梁眷真是跟他兜了?好?大的圈子。
周岸刚将?一双儿女哄睡,故事?书?还没等放下,放在桌边的手机就开始急促地震动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周岸心里了?然,陆鹤南的电话既然打到?他这里,想必是不想让陆雁南知道。
电话接通,陆鹤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今天陪眷眷去?医院检查了?。
结果怎么样??周岸毫不意外。
陆鹤南垂着头,掌根无力地抵着眉心,语气是难以?形容的复杂:眷眷真的怀孕了?。
周岸靠在阳台门上,大笑起来:我的天,我儿子这么神呢?手里的一支烟燃尽了?,陆鹤南掐灭烟头,又从烟盒里敲出一支,含在唇间。
听到?拨动打火机的声音,周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笑容僵在唇角,连带着声音也莫名冷下来。
陆鹤南,你给我打这通电话,应该不是想给我报喜的吧?我让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跟我吵了?一架。
陆鹤南毫无迂回地陈述事?实。
周岸冷笑:如果我在你姐怀小宝的时候,让她打掉孩子,她应该不会只是跟我吵一架这么简单,应该是直接跟我提离婚了?。
陆鹤南含着烟轻笑,不要脸到?极限:眷眷舍不得跟我离婚。
那你也不能仗着舍不得,仗着她爱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我没有。
陆鹤南否定地很快。
你没有,你还让她打掉孩子?我那也是为?了?她好?,毕竟孕检报告也说了?,有一定的危险几率。
这理由怎么这么无力?陆鹤南狠狠吸了?一口烟。
周岸正色道:几率是百分之百吗?不是。
那是多少?不到?三成。
周岸松了?一口气,语气软下来:那你就别想那么多,你只告诉我,得知她怀孕的那一秒,你高不高兴?陆鹤南握着手机,一时说不出来话。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那种喜悦的心情很快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负面情绪所淹没。
在他的心底有两种声音,一种要他自私一些,顺其自然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另一种却要他清醒,劝他不要在最幸福的时候,做最错误的决定。
他左右摇摆,一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听筒里,周岸的声音让他回神。
小宝过生日那天,我其实还有话想跟你说,但那时我觉得你油盐不进,所以?没说。
你想说什么?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两年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滋味,我怎么会忘记,又怎么敢忘记?周岸轻舒一口气,我只是释然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静静地听陷入往事?的周岸轻声说下去?。
去?年,棠棠刚过完四岁生日没多久,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时候,有一天,她回到?家里,忽然问?你姐,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你知道你姐是怎么回答的吗?应该是被我姐给糊弄过去?了?吧。
陆鹤南猜的保守。
没有,她答得很认真。
周岸于微风中转过身,望着客厅内抱着电脑处理工作的陆雁南,满眼?温柔。
她说,因为?妈妈希望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像妈妈一样?,深深地爱着爸爸,永远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周岸说得动人,陆鹤南咬着烟,也跟着心无旁骛地笑起来。
棠棠听得一知半解,跑开了?,过了?一会,她从小宝的婴儿房里跑出来,又问?,那这个?世界上既然已?经有我和妈妈爱爸爸了?,为?什么弟弟还会出生呢?我姐是怎么回答的?陆鹤南听得入迷,忍不住追问?。
周岸勾起唇角,声音幸福到?发抖。
——她说,因为?妈妈贪心,总觉得这个?世上爱爸爸的人太少了?,他得到?的爱也太少了?,所以?弟弟便出生了?。
也正因为?妈妈贪心,老天惩罚妈妈,让妈妈在生弟弟的时候吃了?好?多苦,但妈妈觉得很值得,因为?妈妈得偿所愿了?。
陆鹤南没有说话,但周岸知道他在听。
我不知道梁眷为?什么会对生孩子这件事?这么执着,但我想她的出发点,总归是跟雁南一样?的,因为?太爱你,所以?苦难在她眼?里根本?不是苦难,而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一道坎。
如果你也爱她,要做的不应该是阻拦她,而是陪着她,一起跨过去?。
电话挂断,陆鹤南在冷风里抽了?很久的烟。
起身回家之前,他用电量不多的手机拨通了?宋若瑾的号码。
通话过程言简意赅,他勾起唇角,拐着弯报喜:妈,女人怀孕的时候,需要注意哪些地方啊?梁眷上了?楼,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生了?半个?小时的闷气。
之所以?是闷气,是因为?她知道陆鹤南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有气没处撒。
关莱,我今晚去?你家跟你住好?不好??梁眷边打电话,边将?行李箱从杂物间找出来。
行啊,你想来就来呗,不过你舍得让你老公独守空房?关莱放下杯子,啧了?两声,这才结婚五年,就不像之前那么浓情蜜意了??陆鹤南那个?狗东西!只会惹我生气。
梁眷恨恨地踹了?一脚箱子,随便装了?两件衣服,就抄起大衣就雷厉风行地往门边走。
她习惯性地踩上那双常穿的裸色坡跟尖头皮鞋,刚穿上一只,脚跟凭空高了?四五公分,才慢半拍地意识到?现在再穿这种鞋很不应该。
她踮脚从鞋柜里,找出那双早就被束之高阁的平底运动鞋,套在脚上,不甚熟练地系着鞋带。
她系得太认真,没听到?门外的声响,以?至于眼?前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拉开时,被吓了?一跳。
是陆鹤南带着满身寒意,去?而复返。
陆鹤南不由分说地从梁眷手里抽出手机,三下五除二?地简单说了?两句,就径直挂断。
去?哪?陆鹤南慢条斯理地将?手机丢在一边,又低头扫了?一眼?梁眷身边的行李箱,玩味地扬了?扬眉梢。
这是要离家出走?带球跑?你小说看多了??梁眷没说话,不甘示弱地回望陆鹤南戏谑的眼?睛,同时忍不住腹诽:你懂得还挺多。
陆鹤南没空和梁眷置气,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扯住梁眷脚上的鞋带,轻轻解开,又捏了?捏她的脚踝,示意她抬脚换鞋。
梁眷一手攥着行李箱不撒手,一手轻抚小腹,梗着脖子目视前方,只当没看见。
宝宝,你别伤心。
爸爸不想要你没关系,妈妈一个?人也有能力挣钱将?你养大,未来也会给你双倍的爱。
陆鹤南直起身子笑了?笑,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好?以?整暇地看着梁眷放狠话。
说到?动情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梁眷见陆鹤南仍旧无动于衷,继续嘴硬道。
大不了?,妈妈可以?给你再找一个?爸爸,这个?爸爸铁石心肠不爱你,妈妈可以?给你找一个?爱你的爸爸。
那你去?找吧。
陆鹤南哼笑一声,眉眼?猖狂,稍稍侧开身,腾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动作,极具绅士意味。
我倒要看看,哪个?男人胆子这么大,敢要我陆鹤南的老婆孩子。
听到?这种大言不惭、不要脸到?家的话,梁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得更凶了?。
别哭了?,好?不好??陆鹤南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将?梁眷拽进怀里,抚了?抚她湿润的眼?角,哭坏孩子也就算了?,要是把自己也哭坏了?可怎么办?陆鹤南你——梁眷气急,她被陆鹤南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得胡乱拍打着他的肩膀,怎么就能哭坏孩子了??你不喜欢他也就算了?,怎么能咒他!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眷眷,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
陆鹤南握着她的腰,耐着性子纠正她的措辞。
梁眷想,绝对是男女力量太悬殊,不然她怎么会连挣扎都不曾有,任由陆鹤南随意抱着。
报复性的眼?泪蹭在陆鹤南的衬衫上,梁眷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地烟草香,她猛地抬起眼?,一脸狐疑:你抽烟了??陆鹤南见梁眷不再跟他置气,心弦不再紧绷,连带着呼吸也软了?下来。
你让我戒烟戒酒,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怀上孩子,现在利用完了?,我难道还不可以?烟酒自由?这怎么能是利用?梁眷被他抱怨得措手不及,语气弱弱的。
这个?男人,怎么将?她说得跟个?始乱终弃的女人一样??陆鹤南含着笑,一手揽着梁眷的腰,一手推着行李箱,想要连人带箱一块领回屋内。
梁眷脊背绷得很直,不敢轻举妄动,眨着眼?睛怯生生地问?:你……你是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了?吗?陆鹤南无奈地笑了?一息:不然呢?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给他认下一个?后爸?又哭又笑地折腾了?一天,梁眷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阖着眼?却睡不着。
陆鹤南已?经从侧卧里搬回来了?,就躺在她的身边,可她仍旧睡不着。
梁眷翻了?个?身,更紧密地依在陆鹤南身旁:老公,你有想过我们孩子的名字吗?陆鹤南不答反问?:爸妈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梁眷?梁眷轻轻眨了?眨眼?睛,讲起那段三十三年前的往事?。
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据说当时情况很不好?,医生更是一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很容易一尸两命。
那时候交通不方便,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在滨海,产房外只有我爸自己,很孤独,很无助。
他也不敢流眼?泪,除了?对天祷告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梁眷停顿几秒,朝陆鹤南怀中更深处凑近几分,像小兽般蹭了?蹭他的脖颈,才继续轻声说下去?。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我爸的祈愿吧,漫长的等待过后,他终于迎来一个?母女平安的结局。
爸爸说,这是老天对他的眷顾,所以?才给我起了?一个?单名眷字。
陆鹤南揽着梁眷的肩膀,虔诚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感谢老天。
什么?梁眷没有听清。
感谢妈妈在三十三年前平安生下你,这不仅是老天对爸爸的眷顾,也是对我的眷顾。
月色皎洁,梁眷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绵长舒缓。
陆鹤南把玩着梁眷的发尾,轻声说:陆家这一辈是时字辈,时间的时。
时间的时,那孩子该叫什么好?呢?困意来得突然,梁眷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喃喃重?复陆鹤南的话。
陆鹤南顺着她的话茬:我算了?一下时间,孩子应该会在三四月出生。
那时候雪融花开,正是早春时节,草长莺飞之时。
梁眷心弦一动,困意消散,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鹤南的侧颜:草长莺飞时?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天意,那个?有关早春时节的约定,竟接连实现了?两次。
所以?,就叫莺时好?不好??陆鹤南垂下眼?,温声和梁眷商量。
莺时,莺时。
舌尖带着万般柔情,梁眷一板一眼?地轻轻念了?两遍,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丝丝笑意,确实很好?听。
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莺时,这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吧?是啊。
陆鹤南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梁眷闻言倏地撑起身子,煞有其事?地说:可小宝说了?,我肚子里的是弟弟。
小孩子随口胡说的话,怎么能当真?陆鹤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宽厚的手掌贴在梁眷的腰上,扶着她慢慢躺下来。
那万一,如果,就是个?男孩呢?梁眷仍旧有些不死心。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此?生唯一一个?孩子,临门一脚时,天平左右摇摆,她忽然也说不清自己是更想要一个?男孩,还是要一个?女孩了?。
那就再说。
什么叫再说?瞧见陆鹤南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梁眷气不过,抬腿踹了?他一脚。
女孩的名字我已?经起完了?,男孩的你起吧。
陆鹤南闭上眼?,手臂避开梁眷的小腹,控制着力道。
时字辈,陆莺时,男孩另一个?叫什么好?呢?梁眷打算明?天翻翻字典,反正怀胎十月,未来八个?月她要从长计议。
老公,如果,这次是个?男孩,我们就努努力再生一个?女儿好?不好??梁眷趴在陆鹤南的颈窝处,指尖在他的喉结上来回滑动,低级地撩拨。
不然,莺时这个?名字就派不上用场了?。
梁眷继续循循善诱的在天平上加重?砝码。
喉结滚了?滚又滚,陆鹤南缓缓睁开眼?。
好?不好?嘛?你看雁南姐就有两个?孩子,棠棠有小宝作伴,以?后……梁眷不自觉地放软嗓音撒娇。
不容梁眷把话说完,陆鹤南径直拒绝:不好?。
不好?就不好?,大不了?我就……梁眷看着陆鹤南的眼?睛,越说越心虚,故技重?施四个?字愣是不敢在他眼?皮子下全须全尾地说出来。
大不了?你就继续在避孕套上动手脚是吗?暗夜里,陆鹤南那双深沉如雾霭的桃花眼?黑得发亮,如同窗外明?月。
他攥住梁眷胡作非为?的手,声音喑哑得要命:梁眷,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绝对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疏忽两次。
我天生瞻前顾后,做不了?赌徒,所以?只和老天赌这一回。
赌你八个?月后依旧能平安地躺在我的怀里。
至于孩子,男女都好?。
如若顺遂,但凭天意。
草长莺飞时(六)许是因为京州秋意渐浓, 春困秋乏,梁眷在?孕期里也变得越来越嗜睡。
佟昕然?顾及她的身体状态,帮她一连拒绝了好几个正在?接洽的工作。
宋若瑾和黎萍知?道梁眷怀孕的消息之后, 更是想将她接到嘉山别墅休养, 陆鹤南怕她不?自在?,仅用了寥寥几句就给挡了回去?。
十月的最后一天,陆鹤南结束公务回来时, 天刚刚擦黑。
壹号公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台灯散发出几缕温柔昏黄的灯光。
没能在?推门?后的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他心里没来由地焦躁。
卧室房门?虚掩着,陆鹤南扯了扯领带, 随手将大衣扔在?沙发上,脚步匆匆绕过餐厅,推开房门?,只见薄被微微隆起, 梁眷面朝门?口, 侧身躺在?床上,睡颜恬静。
想来她今天做了个好梦,以至于在?梦中都不?自觉地勾唇微笑。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笔挺的脊背彻底泄力倚在?门?框上, 那颗最近越来越不?受控的心也终于在?女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中,勉强落回原处。
房间昏暗, 月亮藏在?云层里,世界安静到仿佛只剩下彼此依靠,相依为命的二人。
在?这无声?无光的环境下, 陆鹤南的视线始终落在?梁眷身上。
他看得一眼不?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因为太?专注, 所以直至接连踩过好几张宣纸,轻微的摩擦声?落在?他的耳边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脚下的东西。
陆鹤南俯下身,将散落一地的宣纸一张一张捡起来,平铺在?书案上,借着窗外朦胧微弱的路灯光线,仔细看过去?。
字典里,但凡有?着美好寓意的字,大抵都被梁眷一个个用心挑拣了出来,再与时字组合在?一起,留下朗朗上口、较为中意的几个,成?为男孩名字的备选。
惜时,这应该是她最后选定的名字,或许是不?太?满意,所以在?运笔落字时有?些许的拖泥带水,不?够干脆利落。
陆鹤南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提笔蘸墨,对着惜时二字只思索了两?秒,心里就有?了主意,刚要俯身落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簌簌的声?响。
他抬起眼,原来是梁眷扯着被子翻了个身。
可下一瞬,她就仿佛心有?所感?般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你回来啦?怎么也不?叫醒我?睡眼惺忪,梁眷仍有?些发懵,只是见到陆鹤南时,声?音不?自知?地慵懒又娇气?。
陆鹤南立刻放下笔,走回床沿边坐下: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犯困。
梁眷难为情地笑了笑,张开双臂,撒娇要陆鹤南抱她起来。
陆鹤南抚一抚她的脸,再托着她的腰,将她慢慢扶起来:可能是莺时在?妈妈肚子里比较听话,希望妈妈能多休息一会。
不?一定是莺时呢!梁眷埋首在?陆鹤南颈窝处,不?满地撇了撇嘴,只是声?量越来越小。
怀孕两?个月以来,陆鹤南一直坚信梁眷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整日莺时长莺时短,梁眷烦不?胜烦,却?也在?不?知?不?觉的耳濡目染间妥协不?少。
女孩就女孩吧,梁眷泄气?了,不?再跟陆鹤南犟,谁让她连儿?子的名字都想不?出来呢?陆鹤南失笑,想到宣纸上的那个名字,第一次尝试念出口。
那是谁?难道是惜时?你看见我写的了?梁眷环着陆鹤南的脖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扯过床头的毛衣外套披在?梁眷的身上,牵着她的手下了床。
梁眷不?情不?愿地跟在?陆鹤南身后,小声?嘟囔:但其实我还不?怎么满意这个名字。
陆鹤南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满意?珍惜的惜,会不?会太?女性化了?名字里有?这个字,他将来上学会不?会被同学耻笑?这样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梁眷越说越起劲,甚至连五六年之后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那就换一个。
陆鹤南敛着唇角的笑意,体贴提议。
但我又舍不?得惜时这个名字,惜时莺时,珍惜草长莺飞之时,听上去?是不?是还挺般配的。
梁眷撅了噘嘴,拽着陆鹤南的袖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得到他的肯定。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按着梁眷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定,而后不?由分说地将毛笔塞进她的手里。
干什么?梁眷懵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是站在?梁眷身后,俯下身,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重新沾墨,笔尖悬停垂立在平整的纸面上。
梁眷立时会意过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放软手腕,任由陆鹤南带着她握笔书字。
干干净净的宣纸上晕开点点墨香,随着最后一点落成?,梁眷靠在?陆鹤南怀里,对着纸面上飘逸张扬的两?个字,喃喃念出声。
【熙时】与惜时同音。
梁眷是学中文出身,自是知?道熙字是什么意思。
熙,明亮也,兴盛也。
陆熙时和陆莺时。
梁眷眨了眨眼睛,鼻腔莫名酸涩。
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草长莺飞时,是惜时,更是熙时。
亲爱的,请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莫再执着过往抱憾风雪路,只盼今朝花开时。
因为梁眷情况特殊,寻常孕妇在?孕早期的产检是一月一次,而她却?是一周一次。
对于产检,陆鹤南从不?缺席,哪怕中晟有?天大的事,他也能腾出两?个小时和梁眷一起聆听Madeline事无巨细的叮嘱与教诲。
检查室内,Madeline握着检测手柄,装作无意地问: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早就想好了。
梁眷乖乖躺在?检测床上,边回答Madeline的问题,边对着陆鹤南眉眼弯弯地笑开。
Madeline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应了一声?。
陆鹤南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出来,他的心紧了一瞬,强装镇定问:怎么了?是情况不?太?好吗?Madeline手一顿,将那抹隐忧很好地藏在?眼底。
再垂眼望向梁眷时,仍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轻松样子。
别那么紧张,没什么问题,只是要辛苦你们再多取一个名字了。
真的吗?梁眷呆滞住,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幸运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Madeline笑得无奈:My dear,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医学影像的权威性。
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直至梁眷被人怔怔地扶住门?外,穿堂风强劲地掠过肩膀,她抱着胳膊,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鹤南被Madeline留在?了屋内。
房门?合得严严实实,她捧着肚子,驻足在?门?口。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没勇气?打开。
回程的路过分安静,静到梁眷依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Madeline跟你说了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
陆鹤南注视着梁眷清透明亮的眼睛,心中闪过挣扎,他不?想瞒她,也不?应该瞒她。
你别那么紧张。
陆鹤南将车停在?路边,小幅度地扯起唇角。
他面前?没有?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如此惨淡。
是你别那么紧张。
梁眷淡笑着握住陆鹤南冰凉的手。
Madeline说莺时没什么问题,就是熙时……陆鹤南吞吞吐吐起来,眼中泛起几抹藏不?住的痛色。
熙时怎么了?梁眷握紧陆鹤南的手,神色是难得的平静。
陆鹤南深呼吸,准备好的谎言在?梁眷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他选择说被美化过的实话:Madeline说熙时的心脏,可能会跟我一样,有?点问题。
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说得言简意赅,但梁眷听懂了——所谓的有?点问题,应该是伴随终生的、先天性心脏病,是吗?从云端跌回到地面,从大喜到大悲,不?过如此。
梁眷用一分钟时间来消化掉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后轻抚小腹,苦笑一声?:看来有?些话真的是不?能乱说啊,这下真的是一比一还原复刻了。
什么?陆鹤南不?明所以。
你停药那一年,钟霁曾经问我是想要一个男孩,还是要一个女孩,我说男孩吧,他问我为什么?梁眷顿了顿,偏头望向陆鹤南,眼睫轻眨了一下:你猜我说了什么?陆鹤南依言问她:你说了什么?我说——梁眷长提一口气?,明明唇角是弯起的,偏偏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因为我想给你复刻一个小时候的家。
有?爱,有?爸妈,有?他。
多么朴素的愿望,多么贪心的奢想。
陆鹤南怔愣住,他没想到梁眷一直执着地想要一个男孩,是因为他,是为了他。
他把她想得狭隘,自以为她是担心女儿?的存在?,会分走来日他对她的爱。
你会放弃他吗?梁眷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
怎么会?陆鹤南答得飞快。
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过,所以懂那种不?知?所措的滋味。
你别紧张,别害怕。
梁眷用力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理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这些话,她既是讲给陆鹤南听,也是讲给自己听。
我知?道的,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对吗?梁眷牵起陆鹤南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能对他感?同身受,也再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何爱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汩汩热流袭来,抵达陆鹤南冰凉濡湿的掌心,那是生命的温度。
他俯下身,闭上眼,眼角热泪打湿梁眷的衣服,打湿他的嘴唇。
他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合腰抱住梁眷,额头抵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他第一次亲吻他的两?个孩子。
尽管此时此刻,他们还未曾谋面,但他是如此确信自己对他们的爱。
这一秒,眼泪流干,梁眷忽然?相信命运的闭环,不?再抱怨了。
也许,这一切就是老天在?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你曾经缺少的亲情、抱憾的童年,就由你亲手弥补在?儿?子身上吧。
时间眨眼来到年末,蒋昭宁在?几天前?平安生下一个女儿?,而怀孕六个月的梁眷,身子也越发笨重起来。
中晟今年的年会按例依旧在?中晟旗下的商务酒店召开,不?过这次因为陆家双喜临门?,所以办得格外隆重。
车子停在?酒店外,到达的时间比预计要早。
梁眷站在?寒风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抵猜到陆鹤南应该还在?顶层开会,所以她没有?给他发消息,也没有?知?会于微。
这家酒店她不?常来,但孤身找到主宴会厅应该不?是问题。
梁眷心里拿准了注意,拢紧衣襟,顶着风,低调地迈上台阶,刚走了不?过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清丽的呼唤。
梁小姐,好久不?见。
梁眷站稳脚步,怔怔地回过身,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见到这位……故人。
乔嘉敏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上台阶,一如许多许多年前?,陆庭析还在?世的时候,她望向她时的那惊鸿一瞥。
好久不?见。
梁眷微笑着冲乔嘉敏点点头,真心实意。
乔嘉敏在?梁眷身边站定,虚扶着她继续向上走:原谅我的小气?,我实在?是不?想叫你陆太?太?。
梁眷笑着摆摆手:无所谓,不?过就是一个称谓而已。
有?空吗?乔嘉敏看着梁眷,不?带任何攻击性,要不?要陪我进去?喝一杯咖啡?梁眷不?明就里,但出于尊重,她还是点了点头。
坐在?三十二层高?楼的落地窗边,乔嘉敏无意识地偏头眺望,眼神没有?焦点。
你说,如果你我现在?这副平静祥和的画面,若是落在?狗仔的镜头里,会被配上怎样一个爆炸性标题?新欢旧爱,握手言和?梁眷小口抿着白水,配合她的玩笑。
新欢旧爱?乔嘉敏转过头,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忽然?大笑起来,你用这个词来形容你和我,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她紧抿着唇,目光径直望向梁眷,看不?出情绪:毕竟,陆鹤南的新欢和旧爱都是你,不?是吗?梁眷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她在?心里对天起誓,她口中的这句新欢旧爱,绝对没有?羞辱乔嘉敏的意思。
乔嘉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知?道吗?在?结婚之前?,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有?一个谈了三年,几乎爱到骨子里的女朋友,但我还是同意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梁眷勾起唇,一片坦然?地答:因为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还真是懂我。
乔嘉敏错愕一瞬,为梁眷看透人心的能力。
那时的我自信到自负,我想,你拥有?他的三年,那又怎样?乔嘉敏眯起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反正我可以拥有?他的后半辈子,若从时间上论输赢,还是我赢。
梁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乔嘉敏的这番话,所以她保持沉默,尽力做一个最合格的倾听者。
但天生共情是她的能力,眼中的怜悯遏制不?住的流淌在?两?人中央。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乔嘉敏轻笑一声?,或许是受了刺激,她故意模棱两?可道,其实在?那段婚姻里,我也曾感?受到幸福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梁眷没眨眼,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只是捏紧手心,心狠狠漏跳了一拍。
紧张了是吗?乔嘉敏笑意加深,为自己顺利扳回一局。
结婚之后,陆鹤南和我就一直处于分居状态,他守着他的壹号公馆,而我住在?婚房里。
后来,陆家的长辈看不?下去?,强行将我和他召回了嘉山别墅,名为培养感?情,实为逼他就范。
但是,他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也不?肯与我在?一个屋子里共处太?久,更别说正眼看我一眼。
乔嘉敏扬唇笑起来,悲凉的笑容之后,是假装不?在?意的意兴阑珊。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太?无聊了,在?放映室里随便?播了一部热映的电影,片头闪过的那一秒,他刚好从门?口路过。
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又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对这部电影感?兴趣,总之,他出人意料地走了进来,就坐在?我的身后。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乔嘉敏停顿几秒,认真思索,用手比量了一下,大概就是你我现在?的距离,近到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
你可能难以想象,为了留住他,我把那部电影在?放映室里循环播放了三天,久到里面每个人的台词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背下来。
就这样,凭借一部莫名其妙的电影,我和他在?那间狭小的放映室里度过了极其平静的三天,现在?想来,那竟然?是我人生中、婚姻里、距离爱情最近的三天。
指甲几乎嵌进手心,梁眷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那三天里,陆鹤南在?想什么,他的心究竟有?没有?一瞬间一刹那的游离?梁眷想不?出,更不?敢想。
就算游离了又怎样,陪他度过那三天的,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就算他与她真的发生了一些什么,那也是情有?可原。
该原谅的,该不?在?意的,对吗?乔嘉敏没注意到梁眷情绪上的异样,她低垂着脸,继续缓缓说下去?。
我以为他是想通了、妥协了,可三天过后,他还是走了,姿态强硬地离开嘉山别墅,就连他最尊敬的大伯母,都没能留住他。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肯给予我三天平静,是因为那部电影出自你之手。
乔嘉敏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梁眷错愕的眼睛。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电影里演了什么,他只在?意片头演职员表闪过的那一瞬。
整整三天,电影总共播放了三十二遍,在?那三十二遍飞速闪过的一瞬间里,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你的名字。
乔嘉敏用力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没有?掉落:很可笑对吗?我自以为能看到曙光的那三天,竟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空气?莫名安静下来,梁眷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乔嘉敏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不?知?道,就当作是我送给孩子的一份礼物吧。
她站起身,盯着梁眷的肚子看了好久,仔仔细细极其认真。
曾几何时,她的腹中也孕育过这样一个生命,不?过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以很惨痛的代价。
乔嘉敏头也不?回地走了,脊背笔挺,骄傲一如从前?。
梁眷在?原处又坐了一会,直到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才?堪堪回神。
扭过头,却?猝不?及防地见到陆鹤南紧张的眉眼。
你跑这么急干什么?梁眷掏出挎包里的手帕,一点一点细细擦去?陆鹤南额头上的汗,别人都看着呢。
你感?觉怎么样?陆鹤南顾不?上喘匀气?,握住梁眷的手,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着她,有?没有?哪不?舒服?没有?啊。
那她……陆鹤南垂着眼,舌尖突然?打结,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梁眷歪了歪脑袋,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就这么害怕她跟我说些什么?陆鹤南垂着脸,微微弯着身子,用力平复呼吸,还没等他直起腰,梁眷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扑进他的怀里,令他措手不?及。
你干嘛?他熟练地环住她的腰,轻拍脊背。
梁眷闭上眼,用心感?受着陆鹤南此时此刻铿锵有?力的心跳:我在?代替二十四岁的梁眷拥抱二十八岁的陆鹤南。
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隔在?中间,连与陆鹤南紧密拥抱都变得有?些奢侈。
这是梁眷第一次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有?些碍事。
二十四岁的梁眷和二十八岁的陆鹤南?那正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一年。
陆鹤南怔愣了一秒,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喉结滚动,他低哑着问:然?后呢?然?后——梁眷静了一息,踮起脚,亲了亲陆鹤南的唇角。
然?后我要跟那时的陆先生说一句,你辛苦了。
她抬起手,捋平陆鹤南眼角的皱纹。
望着他一如昨日、一如昨年的深情眉眼,梁眷仿佛越过时光,清晰地看见了她遗憾错过的那五年。
答应我,别怕,也别再做傻事。
梁眷双手捧着陆鹤南的左手,虔诚地亲吻他手腕上的那道疤,不?带情欲,只有?怜惜。
眷眷——陆鹤南无意识地唤她一声?。
梁眷弯了弯唇角,垂下头,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贴在?陆鹤南温热的掌心上。
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再有?四年,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用五年分别,换顶峰相见。
换厮守余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草长莺飞时(七)这一年?的一月二十七日, 农历新年?的前?一天?,梁眷与陆鹤南彻底搬离那间藏满过往痕迹的壹号公馆,而后正?式搬进更为宽敞的西山别墅, 与陆雁南、陆琛做起了邻居。
陆雁南侧身站在自家二楼客卧的落地窗前?, 手中握着热茶,望着窗外人头?攒动的忙碌景致,忍不住抱怨。
早先就说让你们搬过来, 结果一个比一个倔,偏不,非要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从陆雁南站的位置朝外看, 刚好能将街口?的车来车往映入眼中。
梁眷莞尔一笑,顺着陆雁南的视线望过去,在一众搬家师傅中,看见亲自搬着纸箱, 一脸小心翼翼的陆鹤南。
没有人能比梁眷更熟悉那个纸箱, 因为那是她亲自装箱打包,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她视若珍宝的各种最佳导演奖杯与证书。
梁眷兀自看了一会,习惯性地垂头?抚一抚越发圆润的肚子,语气温柔:要不是因为有这两个小家伙, 陆鹤南只怕还不能下定决心搬家。
壹号公馆对他们两个来说,承载的记忆实?在太多, 如?果不是怕日后家里两个孩子折腾不开,梁眷也是不愿意搬的。
陆雁南戏谑扬眉:就这么舍不得二人世界?难道你和姐夫每周末把棠棠和小宝丢给伯父伯母,自己偷偷开车跑到邻市, 不是为了过二人世界?梁眷轻轻眨了眨眼,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懂事样子。
陆雁南的脸倏地红了, 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要不你先在我这睡一会吧,等他们都到了,我再喊你。
明天?是农历新年?,按照最近几?年?的传统,新年?的前?一天?,那几?个自小与陆家姐弟一起长大、早已成家立业的狐朋狗友总是要借着新年?的由头?聚在一处。
去年?是在莫娟和任时宁那里,而今年?刚好轮到陆雁南与周岸坐庄。
房门合上,隔绝一切嘈杂的声响,窗外日头?正?盛的阳光也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窗帘后面,梁眷窝在薄被里,安心地闭上眼。
或许是孕妇天?生?多思忧虑,她其实?睡得并?不踏实?。
在即将心悸窒息之前?,出于求生?本能,梁眷猛然睁开眼睛,茫然空洞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胸腔剧烈起伏,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紧张到汗涔涔的一双手牢牢攥着被角不肯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进屋内的周羡棠和周羡之坐在床沿下,借着窗帘缝隙间的微弱光线,安静地玩着手里的积木。
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个小人儿齐齐扬起脑袋,转头?望向?脸色苍白的梁眷。
周羡之第一个反应过来,‘蹬蹬’跑出去,扯着嗓子找陆雁南:妈妈,舅妈醒了。
陆雁南闻声推门,身后跟着甩不掉的周羡之,头?顶白炽光线亮起的瞬间,梁眷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陆雁南坐上床沿,握了握梁眷冰凉的手,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梁眷讷讷摇摇头?,呆坐在床上,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偶,任由陆雁南给她披衣服。
做噩梦了?陆雁南拿着手帕,细细擦着梁眷头?上的薄汗,随口?问。
梁眷身形一僵,她这次没摇头?。
对,她做梦了。
她梦到了陆鹤南割腕的那一天?。
姐。
梁眷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喑哑干涩,显然是还没有从那种后怕的情绪中抽离。
陆雁南没说话,她将身边的周羡棠搂在怀里,配合着等待梁眷的下文。
你说,刀片割破手腕的刹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梁眷长提一口?气,四指包裹在手心里,慢慢问。
那种疼痛究竟是迷离状况下,一瞬间爆发性的撕裂,还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清醒地看着自己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她蹙起眉,说的很犹豫。
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就算用尽平生?所学,也难以清楚形容心里的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
陆雁南怜悯地看着梁眷,抿起唇答得很诚实?,他几?乎从不主动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梁眷像是早有预料般点点头?,垂着眼,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陆雁南陪着她安静地坐了一会,默默半晌,将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左一右地牵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灰色的羊皮本,上面落了灰,显然是被压箱底很久。
梁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本子里写了什么,她只是出于直觉,不想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在壹号公馆的书房垃圾桶里捡到这个本子,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时候捡到的,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陆雁南轻轻拍掉封皮上的灰尘,思绪回笼,沉静的双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梁眷。
我只看了前?两页,后面的始终没有勇气看下去。
后来我把它带回了家,这么多年?一直也不舍得扔掉。
好在没有扔掉。
陆雁南耸耸肩,苦笑了一下,我想,这里或许会有你想要的那份答案。
暮色降临,映在窗外洁净的残雪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又只剩下梁眷一个人。
陈旧的羊皮本被陆雁南放在床边,与梁眷隔着些许距离。
等到余晖西斜,橘黄色的亮光落在封皮上,梁眷才好似回神般眨眨眼,披着衣服慢吞吞地下床,将那本带着温度,灼热到险些刺痛她指尖的秘密捧在手里。
扉页翻开,顶端标着十年?前?的日期,算日子,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整整一年?——原来这是他的日记。
熟悉的苍劲字迹,没有多余的辞藻繁赘,开篇便?是她的名字。
只一眼,梁眷就胸口?骤缩,闭上眼,来来回回深呼吸过几?次,才堪堪压下眼眶中的那抹酸涩,「眷眷,又是一年?冬天?,京州今日下雪了。
」「此时此刻正?是黄昏,黄白交织,冷暖相叠,一如?从前?与你一起度过的那三载冬季。
」「其实?这场雪下的并?不大,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不比我在北城见过的那般洋洋洒洒,轰轰烈烈,但贵在是今年?的初雪。
你若是见到了,定会满眼雀跃地拉着我在街头?巷尾留下一对对脚印。
」「白雪飘在空中,我没有坐车,而是从中晟一步一步走回家,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权当那是你。
听着耳边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我想到的竟是——不知道现如?今的港洲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大抵仍旧日头?高?照,与北方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
」「港洲算是我的旧地,我分外想念那段二十岁时的青葱岁月,但我更想你。
」「记得从前?你说你最喜欢下雪天?,喜欢寒风扑面而来的那种感觉。
所以当应森去港洲探望过你,帮我带回你的消息,说你今后要定居在港洲的时候,我起初是不相信的。
毕竟那里四季如?夏,没有凛冽的寒风,更没有你最钟爱的皑皑白雪。
」「那里凭何?能留得住你?」「你孤身一人往南走,无依无靠地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是因为北方让你伤心了吗?如?若是,不如?再斟酌斟酌,人生?这么长,就算是想避开我,最起码,也要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城市。
」「别因为我的过错,而委屈自己。
」「应森一年?前?的那趟港洲之行,带回的消息不算多,只言片语。
你托他带给我的话更是少之又少,字字伤人心。
你说希望以后的生?活可以平淡安静地过,希望陆先生?不要过多打扰。
」「你又叫我陆先生?,好生?疏久远的称呼,让我想起了在北城,你我还没相爱时的模样……那时见面,你对我小心翼翼,恭敬中总是带着几?分自然而然地试探,那时你便?叫我陆先生?。
」「你托应森带给我的话,我都明白,毕竟孤枕难眠的这一年?里,每一次阖眼,我都能看到你那双带着十足痛色,却倔强到不肯先流泪的眼睛。
你说我们彼此都别给对方留念想,也别给自己留余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你做到了,不打扰,不窥探,干干净净划清界限……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在理?智决绝这一点上,你做得永远比我好。
」「眷眷,我或许是病了,又或许是因为近来的日子总是不太如?意,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底下的人喋喋不休时,总会恍惚,也总是会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想到大伯还在世时的日子,想到在北城那段恣意又任性的生?活,想到这三年?里你跟我说过的许许多多的情话……」「当然最刻骨难忘的还是你那句——陆鹤南,我只陪你走到这里了。
」「多可笑,多荒唐,这竟然是你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陪我走到哪里?余下的路我自己又该如?何?走?你或许不知道,习惯并?肩而行的人,是无法?再独行的。
」「所以眷眷,你高?估我了,雪夜漫长,无声又无光,我捱不过去。
」「我有努力挣扎过,不留余力地拼尽全力,但仍感到力不从心。
夜深人静时,终于得空喘息,在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会庆幸,庆幸你没有看到现在的我——狼狈无趣、卑躬屈膝、任人宰割、阴险狠辣、不配被爱……」「如?果你见到了这样的我,大概就不会如?此爱我。
」「你现在还爱我吗?还是恨我?」「眷眷,我要结婚了,不知道婚讯有没有传到港洲,有没有传到你的耳中?你还会再为我流眼泪吗?我不想让你为我流眼泪,却也更不想你为别的男人流眼泪。
」「这日子没有尽头?,躲不掉,避不开,寻不到你……我太累了,不敢说与别人听,怕人心惶惶,所以只能在这里说给你听。
」「眷眷,我想解脱了,别怪我,就当我是个懦夫。
」「走到今天?,我对得起陆家,对得起大伯,只是对不起你。
」「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我将这八个字送给过你很多次,但直到最后的最后,除却说过千千万万遍的我爱你,我还是想说——」「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就让一切回到原点。
」「你二十八岁生?日那晚的烟花,我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我是否还活着,烟花都不会缺席。
」「这是我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如?果老天?眷顾我,如?果有幸能让你看到,抬头?望天?,烟花落幕的那一秒,请抽空想我。
」钢笔字迹写到后来越来越凌乱,请抽空想我中的想字也是后写的。
梁眷屏住呼吸,微微俯下身去辨别,才依稀看清,想字之前?那个被用力划掉的字,原来是爱。
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在纸面上,将经年?字迹晕染开,梁眷手忙脚乱的去擦,却越擦越糟。
她将脸伏在本子上,肩膀簌簌抖动,哭声无助地哽在喉头?,更像无语凝噎。
他本想说——请抽空爱我,但怕此时提爱没有身份,思来想去,只敢诚惶诚恐的在不打扰的安全范围之内,请求一份微不足道的想念。
透过字里行间,透过岁月的痕迹,也许是深爱的错觉,梁眷甚至能从纸页间清晰地闻到那股淡淡的、让人心惊的血腥味。
这是陆鹤南割腕前?写的。
但凡那日不是陆雁南执意破门而入,但凡不是医院抢救及时,但凡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少了其中一环,那么她面前?这份不过千余字的日记,就是他的绝笔。
梁眷趴在书案上安静地哭了一阵,也许是肚子里的孩子与她有心灵感应,这次的胎动来得那么突然又猛烈,像是在心疼爸爸过去五年?遭受过的苦难。
她直起身,捧着肚子擦干眼泪,指尖颤抖着继续向?后翻。
第二篇日记写于陆鹤南出院的前?一晚,笔迹之所以孱弱无力,是因为执笔的人大病未愈。
「眷眷,我大抵是死?过一回了,左腕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大哥说我睡了三天?,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大伯牵着我慢慢向?前?走,就像小时候那样。
可是你忽然从身后追了出来,死?死?拽住我的袖子,你要我清醒,要我往回走。
」「眷眷,你知道的,面对你,我总是别无选择,所以我松开了大伯的手,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但是我的身后早已没有路,如?何?回去?」「眷眷,我好像回不去了。
」——「眷眷,今天?早晨站在镜子前?,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一根白发,是我老了吗?又怎么会不老?也该老了,年?逾三十,一起长大的几?个发小,已经升级做爸爸妈妈了。
」「我们要是也有一个孩子就好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因为我从未问过你,不知道你做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今天?是立春,伯母中午打电话给我,要我下班后回家团圆。
听到立春两个字,我走神了。
因为我蓦然想到你当年?说的那个有关第八个早春时节的约定。
」「那年?随口?一提的话,不知道你忘了没有,我还一直记得,替当年?的你我记得。
」「早春时节,草长莺飞,那时你依偎在我的怀里,我注视着你亮晶晶的眼睛,一字一句复述你写在剧本上的那段话。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早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我们孩子的名字。
只可惜,余生?恐怕再难以向?你提起了。
」「这两年?多来,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交上一份勉强及格的人生?答卷,只有我,还停留在与你分别的那年?冬天?。
」「从前?你说,你不要同淋雪、共白头?的自欺欺人,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没想到一语成谶,人生?蹉跎而过,你我有缘同淋雪,却是无分共白头?。
」「说来说去,难逃有缘无分的宿命。
」忽略掉那句有缘无分,梁眷破涕为笑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莺时,你看见了吗?原来爸爸在那个时候就为你取好了名字。
——「眷眷,其实?那日为你颁奖的颁奖嘉宾原本是我。
」「我发誓,我是不知情的,直到临上台的前?一刻,我才发现这善解人意的天?意。
但我想,你大概不想在这春风得意的时候见到不想见的人,我不愿坏了你的兴致,所以还是选择没出息地落荒而逃。
」「我躲在幕布后,看着我的秘书为你颁奖,看着你落落大方地接受台下人的掌声,看着你喜极而泣后与身边的朋友逐一拥抱,看在你与程晏清肩膀相依地合影……」「两年?多来,这是我距离你最近的一次。
」「我想把你拥进怀里,但我要学会知足,对吗?」看结尾时间,梁眷依稀想起来,那天?是她第一次以导演的身份在镜头?前?崭露头?角。
原计划为她颁发最佳新人奖的嘉宾,在临上台前?十分钟突然离席,搞得典礼主办方大气不敢喘,最后不知道从何?处抓来了一个小姑娘凑数,为她颁奖。
现在再仔细回想,那个稚嫩的小姑娘,是还未长成、没能独当一面的于微。
梁眷又哭又笑起来。
原来是他,原来差一点就能早些重逢,原来差一点就能光明长大的,在万众瞩目的镜头?前?留下第一张面向?世人的合影。
重逢的这条路,他们瞻前?顾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太久。
一页一页翻下去,时间间隔越来越大,文字内容也越来越短。
翻到最后,陆鹤南的最后一篇日记,只有寥寥三行。
「眷眷,怎么办?你离开我的时间,已经要比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还要长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月亮却还没有升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天?不会再亮了。
」时间落款是他们分别的第三年?秋天?,钟霁后来有跟梁眷说过,那是陆鹤南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
天?不会再亮了,梁眷喃喃自语念出声,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忽然彻底决堤。
这不是日记。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书,也是留给她的最后一封情书。
每一次断断续续、重新提笔的刹那,都是他在同这个薄待他的世界的告别,都是他在用最后的力气与勇气向?她表达再难当面说出口?的爱意。
梁眷将日记本贴在胸口?,满脸濡湿,哭到泣不成声。
那些义正?言辞,说什么流泪会对孩子不好的谆谆教诲,早已因为那些泣血的一字一句而被抛之脑后。
就算迟到这么多年?,她也要痛痛快快地为他哭一场。
草长莺飞时(八)周羡棠趴在门?缝边上, 偷偷看了很久。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梁眷伏在书?案上,对着那个纸页泛黄的陈旧笔记本, 又哭又笑。
她没有打扰梁眷, 只在梁眷肩膀抖动渐渐平息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手里还很贴心地攥着几张纸巾。
梁眷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哭得太专注,猛地听到人声,好似受惊般合上笔记本,胡乱擦了两下濡湿的脸, 生?怕让人看出端倪。
棠棠?扭过头,见到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是一脸天真懵懂的周羡棠,梁眷放下心来。
她努力?提起唇角,向周羡棠招手:棠棠, 你能不能悄悄地帮舅妈找几张信纸?悄悄的?周羡棠俏皮地眨眨眼, 准确抓住重点。
对,悄悄的,除了舅妈和棠棠之外,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梁眷点点头, 笑着摸了摸周羡棠毛茸茸的脑袋,温声请求。
就当做是舅妈与你之间的秘密, 好吗?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于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有着天然的崇拜感,周羡棠的眼眸亮起一瞬,想也不想径直点头。
要什么样的信纸呢?她偏头思索了一阵, 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梁眷, 献宝似的。
舅妈,我有很多漂亮的信纸,你想要什么样的呢?梁眷莞尔一笑,掷地有声:我要最漂亮的。
「二十八岁的陆先生?,见字如晤,愿你平安。
虽然我们都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也深刻知道这总是令人苟延残喘的人世?间,没有可以穿越回去的时?间长廊,但提笔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那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你的二十八岁,所以我听凭心的指引,如此?落笔。
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二十八岁时?的样子。
但那又怎样呢?就装作时?间可以倒流,就装作岁月可以回首,就装作二十八岁的你,可以读到这封迟到许多年的回信。
请原谅我的天真,也请原谅我不自量力?做起白日梦的这短短一瞬。
此?时?此?刻,正在给你写信的我,只差几个月就要三十四岁。
站在飞逝的时?间洪流里,距离二十岁初次见你,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四年?我不再年轻了,在黑发中发现?几根碍眼的白发已?经变成常事,眼角也多了几处不甚明显的细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更是已?经带了将近六年。
这六年里我从未摘下过,从未让它离开过我,哪怕一秒。
也许是时?间太久,手指根处甚至还留下了淡淡的戒痕。
请你不要担心,这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顺遂婚姻留给我的镌刻之一。
他日复一日地爱我,所以我甘之如饴。
看到这里,一无?所知的你是否正要扯起僵硬的唇角,强忍着心里汹涌的酸涩,再违心地祝我结婚快乐?如若这样,如若你有过我所经历的万分之一心痛,那我们便算是扯平了,我可以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你。
毕竟在九年前,当我远赴港洲,名?为求学,实为疗伤,却仍旧避不开你的消息,在铺天盖地的报纸上、在千千万万的无?聊路人口中,听到你要风光迎娶乔家?小姐的那一天,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我没有嫁给别?人,也没有对别?人动过心,你却是真真切切地娶过别?人。
你终究还是娶过别?的女人为妻。
我没有那么大度,即使面上从来不显,口中从来不提,但时?至今日,我仍是介意的,就算你与她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算分手那年是我主动成全……我又矫情了,是吗?但我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正在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你要体?谅。
年轻时?只顾着风花雪月,我一直以为生?儿育女这四个字不会出现?在你那时?的人生?规划里。
如果不是恰好有幸读到你的日记,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你早在那一年就想好了我们孩子的名?字。
莺时?与熙时?,很美的两个名?字。
你为数不多的浪漫,大抵都用?在了给孩子取名?上。
后来的我们,如你所想,如你所梦,我嫁给你了。
请放心,我没有遗失掉自己的姓名?。
我仍是你口中最爱的梁小姐,但我也是可以光明正大挽着你的手臂,站在你的身边,陪你共历余生?风风雨雨的陆太太。
从梁小姐,到陆太太,这条看似简单的身份转变之路,我竟然艰难地走了八年。
八年,时间简直漫长到难以想象。
读完你的日记,看到那些已?经成为过往人生?中一个个里程碑的日期,我总会忍不住想,时?间究竟能证明什么呢?它什么都证明不了。
陆先生?,时?间不能丈量爱意的深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无?力?改变的事情就放任它顺其自然,所以请不要再为我们分别?的那几年而耿耿于怀。
你曾说,我们分别的时间已经长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就在今日,就在我先你一步抵达的今时?今日,距离我们结婚六周年还有七天。
恋爱三年,分离五年,结婚六年,再加上即将牵手走过的往后余生?,我们也算是一路高歌地打赢了时间。
结婚将近六年,时?间已?经长过我们分别?的那五年,不知道你有没有对我厌倦,但我仍旧始终如一地爱着你。
这样说会不会太肉麻?回想以往,哪怕是在年轻时?的热恋期,我也没有同你说过这样缠绵的情话,希望现?在说与你听,不会太迟。
四季交替更迭,我说我最爱冬天,你记到了心里,却没能领悟其中深意。
我爱冬天,是因为我是在秋末冬初的北城与你相识;我爱下雪的夜晚,是因为你曾在落雪的街道上同我告白;我爱凛冽的寒风,是因为你会在风卷残雪的前一秒,将我紧紧拥进怀里。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爱上冬天。
只可惜,我们曾在冬夜拥吻,也曾在冬夜离散。
所以后来,我仍旧最爱冬天,却也最恨冬天。
所以后来,我见不得皑皑白雪,也吹不得刺骨冷风,因为它们总会让我想起你。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一座城市、一个季节、万物之中毫不起眼的沧海一粟,也能成为一个人的代?名?词。
我要逃到一个永远不会下雪的地方去。
那里没有近乡情更怯,没有睹物思人,也没有一语成谶。
从前我说雪落之前就分手,所以我自欺欺人地搬到了一个四季如夏的城市,打算靠回忆度过余生?。
没有同淋雪,没有共白头,也就谈不上分手。
不会下雪的城市有很多,之所以选择港洲,是因为你说过港洲很漂亮,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到这片艳阳之下,一定会像你一样,爱上这里。
后来的我如你最初所想那般,走进你的母校读书?深造,迈入我为之热爱终生?的导演行业,成为你的校友。
只是每每经过校友墙的那几秒,我总会刻意放慢脚步。
没有人知道,在那短短的十几步路里,我是在用?眼角余光偷偷地、贪婪地望着你。
你呢?那五年,你为什么再也不曾踏足港洲的仲夏?大抵是因为我在这里吧。
听说那时?的你在中晟举步维艰,孤枕难眠的时?候还在为自己的脆弱,为自己的力?不从心,为自己不是无?所不能而伤神?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只想给你讲述一段可能已?经被你遗忘的往事。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二十岁那年我为了帮室友伸张正义而到处奔走,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出现?了,出现?在寂静无?光的长廊里,纡尊降贵地说要带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结果,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太过高?不可攀了,所以那时?的我对你又敬又怕,连感激都被埋在那份恐惧之下。
直到后来在麓山会馆,我看见你被人羞辱泼酒、看见你被人挖苦为难我,忍着泪意,扶着身心力?竭的你,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挺直脊背慢慢向外走,鼻腔酸涩眼泪滚落的那一秒,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变了质。
我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保护你。
你或许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她见识过一个男人的脆弱与强大之后,她便很难不在这喧嚣浮世?中爱上他。
毕竟这个男人强大的时?候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脆弱时?也不过是想要你给他一个怜惜的眼神。
所以请别?妄自菲薄,我怎么会觉得你不配被爱?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不过是不能在你最艰难的那五年里陪在你的身边。
最近孕中闲来无?事,我刚好又读完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极好,我今日把它送给你,送给二十八岁的你。
不为勉励,只为支撑你走到与我再见的那一天。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又是一轮辞旧迎新?,窗外的爆竹声响彻云霄,大街小巷喜气洋洋,在这人人得以圆满的深夜里,孑然一身的你有没有在热闹的街头、在蜂拥的人群里多停留驻足一阵?想来是没有。
如果我说每当你平安顺遂的度过一年,就距离与我重逢更近了一步,你会不会觉得眼前晦涩不堪的日子变得更有盼头一些?我们终会重逢的,不会太久。
写到此?时?应该停笔了,因为你还在楼下等我吃团圆饭。
外面又下雪了,白茫茫一片落在窗沿。
今夜的雪应该比你日记中所说的那年初雪要大,洋洋洒洒、轰轰烈烈很像你我在北城共度的那几年。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雪落的声音?那是我对你心动的回声。
」搁笔前,梁眷再次翻开陆鹤南的日记,一行一行细细重读一遍,确保自己的这封信可以与陆鹤南日记本中的每一个问题相呼应。
对于他,她要做到事事有回应,句句有回响。
推开紧闭已?久的客卧房门?,梁眷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牵着周羡棠,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
月份渐大,肚子里又怀着两个孩子,她的身子越发笨重起来。
其实她的脚步声很轻,轻到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背对着楼梯的陆鹤南却还是心有灵犀般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台阶,扶住梁眷后,拥着她稳稳当当地向下走,视线一刻也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
也许是这几个月吃素忍耐太久,一朝微醺,点燃了他心底所有的欲望。
握着梁眷因为怀孕而变得更具肉感的腰肢,自制力?土崩瓦解,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痒难耐。
诶诶诶,陆鹤南你这是干嘛?光明正大地躲酒啊?对于陆鹤南不由分说地离场,褚恒第一个不乐意了。
他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招手要陆鹤南回来、陆鹤南撩起眼皮,散漫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不乏得意之色。
我心脏不好,如果喝多了酒,老婆是要心疼的。
说得好像就你有老婆一样。
这恩爱秀得实在是太猖狂,任时?宁啧了两声,想要握住身侧莫娟的手,谁知莫娟却一脸嫌弃地躲开,继续低头给身边的小女儿喂饭。
陆鹤南垂头笑了笑,权当没听见,只顾着和梁眷耳语:睡得怎么样?我本来想去叫醒你的,但姐姐不让,她说你现?在处于孕晚期,多睡一会对你有好处。
梁眷勾起唇,鼻梁擦过陆鹤南的鬓角:还不错。
眼睛怎么这么红?陆鹤南轻轻揉了揉梁眷的眼尾,哭过了?梁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脸紧贴陆鹤南温热的手心:做梦梦见你了。
是我在梦里惹你生?气了吗?陆鹤南挑起眉梢,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认栽的模样。
那怎么办?他弯下腰,煞有其事地问,我替梦里的陆鹤南向你道歉,好不好?梁眷摇摇头,望着陆鹤南笑意盈盈的眼睛,忽然有口难开。
她揽住陆鹤南的脖颈,轻轻摩挲他颈后的头发,还没等她踮脚,陆鹤南就已?经自觉乖顺地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
梁眷闭上眼,将吻印在陆鹤南的唇角,与他额头相抵:梦里我不在你的身边,而你又吃了好多苦,是我要跟你道歉。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本就酒意上头,眼下温香软玉在怀,又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陆鹤南得了便宜还卖乖。
诶诶诶,那边那两个人能不能注意一点?这边还有孩子呢!陆雁南一边捂住身侧两个孩子的眼睛,一边笑骂‘情难自已?,行事不检点’的两个人。
烟花不歇,华灯初上。
已?经喝到神志不清的褚恒趴在桌子上,冲着周羡棠挤眉弄眼。
作为在场人之中最最惹人嫌的大人,他非要让周羡棠说几句好听的吉祥话。
我祝大家?——稚嫩的声音蓦然止住,周羡棠窝在周岸怀里,偏头苦想了几秒,在一众长辈关爱期待的注视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语文课上老师说过的那句话。
我要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四月七号,京州迎来百年之内最大的一场春雨,而梁眷也在那一日被推进产房。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一盏挨着一盏,灯火通明,宛如白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陆鹤南守在门?口,脖颈低垂,冰凉的掌心遮住他疲惫凹陷的眼窝。
钟霁坐在他的旁边,时?刻注意着他情绪上的动向。
他的状况很不好,控制不住的紧张情绪已?经让他几近崩溃。
如果失而复得,是人生?难遇的喜事之一,那么得而再失是什么呢?钟霁直至此?时?才明白,梁眷不让陆鹤南陪她进产房的决定是对的。
陆雁南和周岸得到消息后姗姗来迟,周羡棠一路跑在最前面,她跑的实在太快了,竟将爸爸妈妈甩在了身后。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把孩子带过来了?宋若瑾半蹲下身,拢了拢周羡棠的衣襟。
陆雁南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我也不想带她来,可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哭着闹着非要跟来,也不说是为什么。
周羡棠不发一言地抿着唇,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
她越过宋若瑾的肩膀,目光灼灼地在周围寻了一圈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陆鹤南的身影。
她挣开宋若瑾的怀抱,攥着双肩包的包带,朝陆鹤南的方向走去,将包里的那只信封极其郑重地递到他的面前。
小舅舅,这是眷眷舅妈交给我保管的一封信,她要我在今天亲手交给你。
奶声奶气地说完之后,周羡棠长舒了一口气,历时?整整七十天,任务终于完成,她今晚可以踏实地睡个好觉了。
信?什么信?陆鹤南的眼睫颤了颤,盯着周羡棠手里的那只信封,一时?忘记去接。
什么信啊?钟霁也好奇,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周羡棠一脸严肃地躲开。
舅妈说了,这封信只有小舅舅能看。
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我也不行?钟霁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得到的却是周羡棠极其坚定的摇头。
这是舅妈与她之间的秘密,老师说,做人一定要言而有信,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陆鹤南颤着手接过,一动不动地坐了太久,起身的时?候有些许踉跄。
他走到偏僻无?人的走廊尽头,推开窗户,迎着不觉暖意的春风,点燃夹在两指间的香烟。
她会信中写些什么呢?他猜不出,却也不舍得在此?刻揭开谜底。
他偏头望了一眼产房的方向,一门?之隔,看不见摸不着,他离她太远了。
犹豫不过半支烟的功夫,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陆鹤南将烟咬在唇间,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封条。
信纸平铺在窗台上,他微垂着眼,一行一行极其吝啬地读下去,从二十八岁的遗憾开始,掠过冬天的爱与恨,再掠过永不下雪的港洲,又掠过她心动的理由……最后来到那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雪落的声音?那是我对你心动的回声。
」一定是尼古丁的气味是在太呛人,不然他怎么会不自觉地流出眼泪?信笺读到末尾,胸腔已?然酸涩到不能自已?。
手里的烟早就燃尽,陆鹤南破涕为笑一声,为梁眷这场明显不合时?宜的浪漫。
他垂着眼,顺着折痕将信笺仔细叠回它原有的样子,指尖翻转,看到那几行不甚明显的小字时?,他的呼吸猝不及防地再次止住。
「hi,读到这里你该不会没出息地掉眼泪吧?」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精准预判他所有情绪的?陆鹤南低低地笑出声,冰凉的指腹掠过湿润的眼角,又抬起头对着走廊的白炽灯静静看了数秒,直至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他才低下头,认真将下面那几句话看完。
「也不知道棠棠有没有在我生?产那日,顺利将这封信交到你手中?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等我以后一字一句地读给你听,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陆先生?,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情书?,如果笔力?稚嫩,还请你见谅。
我用?一封情书?来回应你十年前的遗书?,也算是给那段分崩离析的岁月画上一个万事圆满的句号。
你常说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我相信这句已?经被你说过千百遍的祷告,老天一定能听到。
所以,别?害怕。
等我带着孩子们平安回到你的身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等我回到我们的家?。
最后,虽然会有些不吉利,但我还是要说——我爱你,至死不渝。
」五年雪期(一)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 在梁眷第十一次抱怨消毒水难闻的时候,关莱终于不?情?不?愿地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港洲的房子不?好找,供不?应求。
至于价格, 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按理说, 梁眷到了?京州,理应住在表姐崔以欢那里,但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完全, 整日病恹恹的,不?想兴师动众地惹家?里人担心?。
更何况,这一身的病痛又该如何解释?哪怕是?已经分手了?,梁眷也?不?肯说陆鹤南有半分不?好。
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也?不?过是?在拼命证明?那段感?情?里,谁都没有被辜负。
关莱当然明?白梁眷这些?不?曾说出口的顾虑,所以从?头至尾就没提过这茬,只默不?作声地帮她留意港洲的房源。
梁眷不?知道关莱哪来的这么大能耐, 能在临出院前三天, 帮她找到一个清静典雅、舒适安全的好住处。
屋内窗明?几净,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扫过。
装修风格也?是?既简约,又不?失情?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许是?知道来这里小住的是?一位正在养病的女士,壁柜的花瓶里甚至还插着几只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关莱将满意与受用压在心?底, 坐在床沿,低着头, 一边认真帮梁眷叠衣服,一边不?动声色地试探。
你真的想好了??确定不?跟我一起回京州?回去干什么?梁眷斜倚在落地窗边,不?答反问。
你在港洲人生地不?熟的, 连个信得过的朋友都没有,留你一个人在这, 我不?放心?。
关莱说得理所应当。
梁眷的注意力全被楼下的男人吸引住,她撩起窗帘,没走?心?,随口提议:那你留下来陪我?也?不?是?不?行?!关莱停下手里的活,似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我可以和总部?申请,调到港洲工作,这样咱俩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关莱计划的头头是?道,梁眷回过神,朝楼下努努嘴,笑容暧昧。
算了?吧,我怕他舍不?得。
二月份的港洲,虽步入名义上的冬季,但白日里阳光普照,温度宛如夏末秋初。
树枝随风轻轻摇晃,影影绰绰的光斑落在鹅卵石路面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男人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前。
不?怪梁眷只用几秒就将他认出来,怪只怪京州的圈子就那么大,她和陆鹤南谈恋爱的时候,有幸见过那个男人几面——沈家?的太子爷,罗意仕的现任执行?董事沈怀叙。
曾几何时,陆鹤南也?是?这样站在宿舍楼下,等她满脸雀跃地飞奔下去,等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
除了?你,还有谁能舍不?得我……关莱脸色绯红,明?知道是?谁站在楼下,却故意装傻。
梁眷收回思绪,装模作样地轻笑两声后才错开眼,正色问:这个房子,是?他的吧?关莱没否认,轻轻点头,声若蚊呐。
如果不?是?有沈怀叙帮忙,她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既没积蓄也?没人脉,还在职场上苦苦挣扎的打工人,怎么能帮梁眷找到这么妥帖的地方?不?过说来奇怪,走?投无路的那几天,机械地翻看手机通讯里的一个个名字,她最先依赖的人竟然是?与她仅有几面之缘的沈怀叙。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通电话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引得在生意场上分身乏术的男人,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回,只为帮她安顿她的好友。
你和沈怀叙……梁眷忽然联想到什么,板着脸盘问。
关莱乖乖竖起三指,对天发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那些?自?甘堕落的事。
情?妇、小三、金丝雀,这些?予人枷锁,让人直不?起腰的标签永远都不?可能贴在她关莱的身上。
梁眷点点头,毫不?避讳地问:所以,顾哲宇真的已经变成过去式了??想当初,关莱和顾哲宇也?算是?华清校园里赫赫有名的一对神仙眷侣,可看上去再登对的一双人,也?难逃毕业不?到三月就草草分手的宿命。
蓦然听见梁眷提起顾哲宇,关莱怔愣几秒,无可奈何笑着叹气的样子不?似全然放下。
她站起身,走?到梁眷的身边,眯眼望向窗外的那一秒,也?许是?心?有灵犀,沈怀叙恰好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眷眷,人生匆匆,能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也?犹如过江之鲫,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
关莱攥着纱帘,与沈怀叙对视的那几秒里,即使有雀跃的情绪浅浅划过,她也?无法顺利分清自己这一刻究竟爱谁。
她无法快速从?上一段感?情?中抽身,也?无法快速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去。
她怕了?,所有有些不敢爱。
静默几秒,关莱垂眼笑起来,仿若看透一切的模样。
——我总要继续向前看的。
——希望你也?是?。
关莱随沈怀叙回京之后,偌大的屋子变得空落落的。
梁眷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安眠药按最大剂量吃下去也?于事无补。
她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归咎于港洲夜晚的阴湿空气,电热毯铺在身下,暖意顺着血液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可在流经小腹的刹那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殆尽。
触手冰凉平坦,没有丝毫曾孕育过生命的痕迹。
闭上眼,在黑漆漆一片片中,她总能想起关莱那句无心?的话——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她总要继续向前看的。
这话说的太绝对,梁眷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将枕巾另一侧的温热濡湿摒弃在背后。
她无法继续向前看。
因为陆鹤南之于她,不?是?顾哲宇之于关莱。
他不?是?错误的人。
在日复一日的规律平淡中,梁眷渐渐适应了?在港洲的独居生活。
每周四清晨去最热闹的菜场买菜,和在港洲住了?半辈子的小商小贩学拗口的粤语,每周末和家?里打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听妈妈说那些?琐碎平淡的家?长里短。
不?过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她打了?两通,因为除了?报平安之外,她还要和父母分享一下被港大导演系录取的喜悦。
梁眷其实早在五月初就收到了?港大的录取通知书,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告诉家?里,是?因为她一直在等,等京州电影学院的消息,等一个名正言顺回京州,离他近一点的理由。
是?去还是?留?迟迟下不?了?的决心?,她选择交由老天安排。
直至六月中旬,各种社交媒体上陆陆续续有人晒出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梁眷才彻底死心?。
港大是?一年前申请的,提交个人自?述和荣誉奖项的时候,她都没太上心?,从?头到尾敷衍了?事,因为她当时正全力以赴地备考京州电影学院。
港大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留在京州才是?她的第一选择。
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地申请,纯粹是?为了?满足陆鹤南某份不?可名状的心?愿。
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港洲?梁眷坐在陆鹤南腿上,脊背贴着他滚烫的前胸,脚尖几乎不?着地。
她埋怨地很小声,捏着鼠标,犹犹豫豫,就是?不?肯按下确认提交键。
港洲有什么不?好?港大的导演系也?是?全国第一,还是?说你不?想做我的学妹?陆鹤南落拓地坐在竹椅上,一边摩挲梁眷红得发烫的耳垂,一边挑眉反问。
呼吸交融,骨肉相贴。
这氛围实在是?太好了?,他想侧头吻上那水润的红唇,但直至顺凭心?意倾身凑过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姿势接吻实在太累人。
陆鹤南清醒一瞬,但令人胀痛的情?..欲却没来得及弥散。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笑着叹了?口气,单手托着梁眷的臀尖,在自?己怀里转了?半圈,再舒服地吻上她的眉眼,一寸一寸地下移前行?,如国王亲自?挂帅上马,攻城略地。
港洲哪都不?好,常年高?温,没有冬季,而且我从?来都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在那里也?没有朋友……梁眷一桩桩细数着,说到最后委屈起来,揽住陆鹤南的脖颈撒起娇。
陆鹤南的思绪还停留在梁眷这些?欲拒还迎的浅显问题上,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低声安慰像是?诱哄。
港洲的室内各处都有空调,所以常年高?温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等你熟悉了?港大的生活节奏,自?然也?能交到玩得来的朋友,至于没有冬季……人的力量终究是?微弱的,就算他再手眼通天,自?然气候也?不?是?他可以说改变就改变的。
陆鹤南顿了?顿,似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更能令梁眷接受的方案。
如果你想看雪的话,等到假期我带去你度假。
芬兰好不?好?我保证芬兰的雪比北城的还要漂亮。
什么下雪不?下雪的!梁眷急切起来,不?安分地在陆鹤南怀里蹭了?两下,这些?根本就不?是?重点——羞涩来得突然又不?讲道理,她拉长语调,不?好意思说下去。
这就是?男人吗?又笨又自?以为是?,永远也?听不?懂女人的潜台词。
她在意的哪里是?雪,哪里是?季节?那重点是?什么?陆鹤南蹙起眉,不?明?所以。
梁眷脸颊绯红,将头埋在陆鹤南怀中更深处,声音闷闷的,像小动物的呜咽。
重点是?你不?在港洲。
因为你不?在港洲,所以我想留在京州念书,这样你下班之后,推开家?门,仍旧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我的身影。
我们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直到走?到岁月的重点,生命的尽头。
她太贪心?了?,学业和爱情?都想牢牢握在手里。
陆鹤南千疮百孔的一颗心?,被梁眷这句情?到浓时的自?然流露给弄软了?。
他有些?粗暴地揽住她的腰,扣着她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唇边带。
唇舌交织,气喘吁吁,没什么出息的梁眷受不?住蛊惑,被吻到七荤八素,连鼠标什么时候滚落进陆鹤南手里都不?知道。
你干嘛?梁眷怔怔地看着陆鹤南在吻到兴头上时退开些?许,握着鼠标轻点着些?什么。
陆鹤南垂下眼,满意地注视着梁眷迷离的眼睛,按下确认提交键的同时,温声承诺。
——别怕,你要是?被港大录取了?,我陪你去念。
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哪怕半步。
鼠标被扔到一边,陆鹤南捧着梁眷红透的脸,继续那个被他强忍着叫停的吻。
其实我当年的分数……唔嗯……也?能上港大。
梁眷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上这么一句。
所以呢?陆鹤南呼吸加重,解衬衫扣子的手不?停。
梁眷绵软地靠在陆鹤南怀里,将那些?奇怪的破碎声忍在喉头:我当年如果不?把华清……当做第一志愿的话,是?不?是?……就能早些?遇见你了??这话简直天真到有些?可爱。
陆鹤南低低地笑出声,而后抓住梁眷的手,往自?己刚解开一半的衬衫上引,示意她继续,自?己则张开双臂散漫又松弛地搭在竹椅扶手上。
梁眷矜持了?一阵,在陆鹤南深沉到不?容拒绝的注视下,忍着羞涩,慢吞吞地开始解他的扣子,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将不?自?觉想要发出的喟叹忍在喉头。
心?爱的女人跨坐在自?己的腰间,衣衫松松垮垮,粉黛不?着一缕,垂着眼眸,认真又懵懂地褪去自?己身上最后一道束缚……这种舒慰,难以用语言来准确形容。
陆鹤南没有说话,但他只知道自?己的嗓音一定变得喑哑。
空气安静太久,久到让梁眷心?里起疑,她不?解地抬头望了?陆鹤南一眼,后者喉结咽动,缓了?半天才慵懒地回到梁眷方才的话题上。
宝贝,我比你大四岁。
陆鹤南无意识地把玩梁眷落在他胸前的长发,一圈又一圈缠到左手无名指间,像素戒。
那又怎样?不?断上涌的热浪让梁眷脑子短路了?一瞬。
除非我故意留级延毕等你一年,不?然你入学那年,我刚好毕业。
是?哦。
扣子恰好解到最后一颗,看着映入眼帘的清晰腰线,梁眷的脸变得更红了?。
想做我学妹了??陆鹤南戏谑地看着梁眷,手指贴在她的背后,灵活地解开搭扣。
没有。
梁眷梗着脖子,明?显心?虚。
陆鹤南扶着梁眷的腰,勾唇笑了?笑,不?肯将这个话题翻篇,问的执着:那为什么想要早点遇见我?嗯?梁眷扭捏半天,才诚实答:就是?突然觉得谈一段校园恋爱,也?蛮不?错的,就像关莱和顾哲宇,天天腻在一起,还可以互相陪着对方上课。
你羡慕了??陆鹤南默了?一息,精准捕捉到梁眷情?绪上的变化?。
也?谈不?上羡慕啦。
梁眷怕陆鹤南多想,赶忙改口。
我就是?想去看看学生时代的你对女生动心?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对我动心?这样游刃有余。
女孩子的自?尊心?在心?底隐隐作祟,梁眷故意倒打一耙,虽然她早就知道陆鹤南在她之前从?来没有过别人。
她是?第一个,是?初恋。
但,没有过别人,又不?代表没有心?动过。
在这段恋爱里,他看起来太从?容了?,从?来不?会像她这样将患得患失写?在脸上,一点都不?公平。
这就是?占了?年长四岁的好处吗?她想与他同龄,这样或许勉强可以和他势均力敌。
眷眷。
陆鹤南叹息一声,薄唇擦过梁眷的光洁的脖颈,低沉的语气带着些?认命般的无可奈何。
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怎么会?梁眷心?脏漏跳半拍,本能地抓紧陆鹤南的手,眼睛睁得圆圆的带着明?亮又细碎的光,似是?不?可置信。
怎么不?会?陆鹤南笑着反问,手腕一翻,改为与梁眷十指紧扣。
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也?好,最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样我就不?至于蹉跎这么多珍贵的岁月。
得过且过的活到二十四岁,遇见你之后,才恍然发觉,人生好值得。
他想长命百岁。
梁眷眼眶一酸,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澄澈的眼睛盛着眼泪,一眨不?眨,怕破坏意境。
还有,我对你从?来就不?是?游刃有余。
那你是?什么?梁眷下意识夹紧双腿,顺着他的话追问,脚背绷的很直,拖鞋挂在脚尖摇摇欲坠。
陆鹤南撩开梁眷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冰凉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耳廓。
——我是?在装腔作势。
我不?会爱人,所以要装作游刃有余,不?然要如何压下心?中那股强烈的、不?讲道理的、根深蒂固的不?配得感??你这么好,本不?该被我拥有。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一本正经地讲情?话?一点也?不?浪漫。
虽然心?里有泛起层层涟漪,但梁眷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这是?她第千万次对陆鹤南心?动。
乖,等你去港大读书了?,我也?每天陪你去上课,尽我所能地弥补你的遗憾。
陆鹤南闭上眼,虔诚地吻上梁眷的唇角。
好不?好?竹编摇椅咯吱咯吱作响,勾在脚尖上的拖鞋也?终于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上。
起风了?,窗户关得并不?严实。
书案上那些?等待陆鹤南批复的合同与文件,被和煦的微风强势掀起,一页一页飘落,像不?该在炎炎夏日中盛开的雪花。
凌乱一地,湮灭成灰。
港洲的落日要比京州迟半小时,看着茶几上那封沐浴在黄昏下的录取通知书,梁眷抱膝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自?嘲地勾起唇角,喃喃自?语。
骗子。
说什么等到她被港大录取了?,就陪她一起来港洲念书,弥补她的遗憾。
人在哪呢?根本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的遗憾没有被弥补,只会越变越多。
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滚落,梁眷故作坚强地抬手用手背去擦。
她不?再挣扎了?,这次是?命运的安排。
是?命运要她留在港洲。
中晟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连林应森都不?敢轻易呼吸,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抬头打量陆鹤南的脸色。
怎么不?说话?乔振邦敲了?敲桌子,示意陆鹤南回神,你要是?对这份结婚安排有什么异议,我们可以再商量——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打断他:时间上我没有任何异议。
这话显然还留了?一半,在座的乔氏一党默契地屏息凝神,齐刷刷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在陆鹤南的后半句上。
鉴于我大伯丧期未过,你们这些?日子计划的其余安排,恕难从?命。
还能有什么其余安排?乔嘉泽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不?就是?办个婚礼,再请媒体过来拍几张照片吗?陆鹤南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乔嘉泽一眼:不?办婚礼,不?登报,这是?我的底线,不?然……不?然怎样?刚刚上任中晟执行?董事的乔振邦正春风得意,显然没将陆鹤南的这番威胁放在眼里。
陆鹤南轻笑,手掌摊开,两手空空:不?然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和你们鱼死网破。
他已经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这条命,老天若是?想要取走?,尽管来取。
他就站在这里,等着走?马灯亮起,回忆短暂人生的那一刻。
到了?那时,他是?不?是?就可以再见她一面?如果那样,他可以对死亡这件事满怀期待。
乔家?的人走?了?,不?欢而散的结束,会议室里又是?一片死寂。
入职将近一年的于微已经成为陆鹤南的心?腹之一,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合上玻璃门,站在通往会议室的必经之路上,将隐秘的空间留给陆鹤南和林应森。
中晟此时到处都是?眼线,她要亲自?守在这里才能放心?。
会议室里,两个相视唯余静默的男人,没在商量什么惊天动地的权利博弈。
陆鹤南颓败地窝在沙发里,点燃烟盒中的最后一支烟,吁上一口,才意犹未尽地说:应森,我快结婚了?。
我知道。
林应森艰涩点头。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借着为陆庭析守孝的理由辗转努力过,但乔家?势大,又无可靠的继承人可以托付,联姻一事已经不?容动摇。
你知道什么?陆鹤南垂眸掸了?掸烟灰,不?由得失笑。
我知道你很想她,很想不?顾一切地飞奔到港洲去见她。
林应森抿着唇,他不?敢也?不?能说出口,只敢在心?底小声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应森,你说她一个人在港洲过得好吗?烟蒂顺着裤腿落在脚边,陆鹤南的口吻始终淡淡的,仿佛是?在提及意见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只有此时与他面对面的林应森知道,陆鹤南的心?只怕要撕裂了?。
你替我去一趟港洲,替我去看看她好不?好?陆鹤南抬起眼,看向林应森的眼睛灰暗无光,仿若走?入无人的雪夜。
拜托了?。
五年雪期(二)陆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从陆雁南到陆鹤南,大概都是爱起来不要命的情种。
陆鹤南既然已经开口,用的又是乞求的口吻, 林应森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和?余地。
飞机穿过万米高空之上的云层, 穿过京州夏日?的蝉鸣,最终抵达阴雨连绵的港洲。
空乘人员在备飞时按照林应森往日?的习惯,提前准备好?最新一期的经济杂志, 体贴地放在他手边,可?他今天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所能想到的只?有陆鹤南藏在壹号公馆书?房壁橱里?的那?封录取通知书?。
京州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梁眷同学?:祝贺你已被录取为我校导演系专业硕士研究生, 请按照相关入学?要求,在规定时间到我校报道。
注:无故逾期未报到者视为自?愿放弃入学?资格。
】林应森拿起录取通知书?,草草扫了两眼,在看清上面的姓名后?一脸讶然。
梁眷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在你这?我去电影学?院亲自?取的。
陆鹤南端着茶杯, 眼眸微垂, 没什么情绪。
林应森想也不想,径直问:梁眷知道她被录取了吗?陆鹤南没说话,只?抬眸深深沉沉地看了林应森一眼,看不出喜怒。
林应森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陆鹤南若是有心?相瞒,梁眷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知道?可?这样不公平。
林应森本应坚硬的心?划过一丝不忍。
去电影学?院读书?可?是梁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你私自?把录取通知书?扣下来,也不怕她将来恨你?过去一年,梁眷为了考入电影学?院付出了多大努力, 他们这些朋友也算是有目共睹。
执念在实现前夕被心?爱的人拦腰斩断,不可?谓不令人唏嘘。
将来恨我?我和?她哪里?还有什么将来?陆鹤南自?嘲一笑, 大概是因为久病未愈,他的音色带着些许遮不住的倦哑。
那?你也不能……林应森蹙起眉,毁人前程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潜意识里?,他不相信陆鹤南会将梁眷的前途抛之脑后?,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愿意相信这一切一定另有隐情。
我给?港大打过电话,再三确认过,她已经被港大录取了。
陆鹤南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冷淡的眉眼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去港洲读书?,三年后?毕业再回来,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哪里?好??林应森怔愣住,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
陆鹤南放下杯子,伸手拿过录取通知书?,放在膝头,停留数秒,又贴在胸口。
冰凉轻薄的一片纸,在呼吸刹那?间,渐渐染上了他的温度。
从长远来看,港大的师资力量要比电影学?院要好?,校友遍布娱乐圈各行各业,毕业以后?从港娱进军导演行列,也比内地要容易。
这才是他希望梁眷去港大读书?的初衷。
梁眷比他小四岁,活到现在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说是一路坦途也不为过,因此对?于人生规划,她更喜欢依照当下心?情意气用事。
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不愿离他太远,所以做决定之前考虑的第一要素永远都是——这么做是否还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梁眷不是他圈养在笼中只?为自?己观赏的金丝雀,羽翼丰满之后?也不能只?栖息在他这棵梧桐树上。
更何况,他这座本就不算根基深厚、枝繁叶茂的避风港,也是大厦将倾。
去港大这条万无一失的路,在梁眷备考的那?一年里?,陆鹤南曾为她推演过千千万万遍。
唯一的差错,唯一的变数,就是他不能陪她一起经历港洲的春夏了。
录取通知书?覆在胸口,陆鹤南一动不动,他静静地感受着心?脏的皱缩与酸涩。
这次,算他食言。
林应森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满意陆鹤南的这番说辞。
作?为陆鹤南的好?友,他也有他的私心?,他见不得陆鹤南如今这副得过且过、有今朝无明日?的样子。
就算是已经分手,他也想让梁眷时不时出现在陆鹤南的视线范围之内,哪怕是做一个无名无分的情妇,哪怕是床上床下聊表慰藉。
至于梁眷的尊严与骨气,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电影学?院在娱乐圈也算是首屈一指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再说了,梁眷要是在京州,将来进入娱乐圈,你照应她不是也更方便?林应森没明说,只?迂回地打触动陆鹤南软肋的感情牌。
应森,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陆鹤南弯眉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眼角眉梢徒留荒凉。
京州现在可是龙潭虎穴,我护不住她,只?有把她送出去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三年,梁眷赴港读书?需要三年,他也给?自?己留了这三年。
三年后?梁眷再回京,他希望他还是干干净净,能够配得上她的陆鹤南。
七八月份是港洲的梅雨季,淅淅沥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梁眷讨厌在这种天气下出门,但林应森来得实在突然,电话更是直接打到她在港洲新办的电话卡上,让她措手不及。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这个此时本应出现在京州,和?陆鹤南一起应对?人情往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施施然坐在她的对?面了。
好?久不见。
林应森对?着梁眷微微颔首,他浑身?紧绷着,不似梁眷那?般松弛。
梁眷温和?地笑了笑,极有闲情逸致地咬文嚼字,纠正他的措辞:也没有太久吧,不过就才半年。
但你变了好?多。
是吗?梁眷怔愣了一瞬,没追问是哪里?变了,只?说,希望没有变得太糟糕。
你不问问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林应森在问到这句时,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他原以为梁眷在见到他后?,或多或少会睹物思人,要么泫然欲泣地诉说自?己的委屈,要么歇斯底里?地对?着他抱怨命运的不公。
他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后?,梁眷会只?字不提陆鹤南。
她好?像已经将他忘记了,可?是明明才过了半年,明明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还深陷泥沼,踏不出一步。
爱了三年,林应森替陆鹤南感到不值。
梁眷沉默些许,用最理智最克制的声音,缓缓答:你既然有空来港洲找我叙旧,想必京州的事应该不会太棘手。
林应森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梁眷,有时候女人太聪慧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梁眷避也不避,径直注视林应森的眼睛,将他眼底的讥讽照单全?收。
你是想要告诉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对?吗?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很节省时间,因为不用说些弯弯绕绕与重点无关的话。
但也很累人,因为她将你看得太透彻,你在她面前就好?似赤身?裸.体,无衣蔽体。
那?些肮脏的心?绪,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都暴露在她眼下,无所遁形。
林应森垂下眼,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后?有什么打算?先保证毕业吧。
梁眷语气徐徐。
窗外的雨不知道何时短暂停歇,久违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出,她眯起眼,声音缥缈似大雨骤歇后?的薄雾。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港洲安个家。
在港洲安家?林应森神情错愕,下意识反问。
对?,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我在意的人,很适合从头开始。
你呢?梁眷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林应森晦涩不明的脸上,你专程飞来港洲,该不会就是为了来听我的人生规划吧?当然不是。
林应森紧抿着唇,从前的他从没想到日?后?有一天,他连说实话也需要勇气,也需要挣扎。
是陆鹤南有话托我带给?你。
话音落下,林应森无暇放松心?情,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梁眷恬静的面容,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澜与情绪。
哦,是吗?可?梁眷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捧着咖啡杯的手无端泛起青白。
他说了什么?沉默不过短短三秒,她就忍不住低声追问一句。
他说——林应森顿了顿,而后?长提一口气,一字一句复述临别前,陆鹤南对?他说的那?句话。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他的人解决。
怎么说得这么严重?梁眷勾起唇角,笑容似是而非,问话时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很不像她。
陆家真的会倒台吗?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
梁眷点点头,自?嘲一笑,那?他托你带给?我的这句话这算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摩挲咖啡杯:分手之后?,作?为补偿,送我一道保命符吗?林应森被噎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尴尬。
应森,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他没有对?不起我。
梁眷眨眨眼,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打趣。
半年前是我主动提的分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不要他了,是我把他甩了。
是我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逼他在爱人与尽孝之间,选择了后?者。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所以往后?的日?子,如果真的有我承受不了的苦难,那?也算是我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就好?。
天快黑了,我就先走了。
梁眷拎着包站起来,明明该一鼓作?气地留给?林应森一道决绝的背影,但离去的第一步却迟迟迈不出。
她还有话没说完。
他最近……梁眷欲言又止,长提一口气后?,才扬起唇角低声问:心?情怎么样?我不问你过得是好?是坏,只?问你的心?情。
有真正让你开心?快乐的事吗?还是依旧有泪不敢流?有没有从大伯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还是仍在为无法回首的过去而伤怀?林应森怔愣了几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梁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他认真回想陆鹤南最近半年的生活状态,却找不到合适贴切的形容词。
沉默良久,他没有选择粉饰太平,而是平静地、客观地叙述陆鹤南的近况。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瘦了不少,药比饭吃的还要多,一个人的时候抽起烟来毫不节制,他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梁眷心?尖一颤,腿软了几分,下意识抓紧挎包的金属链条,汗涔涔的手心?让包带变得濡湿沉闷,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想走,然而双腿却被定在原地,好?似灌铅。
她避不开,所以她顺利听到林应森宛如尖刀利刃的后?半句。
——因为想你。
最后?一道黄昏如约落在山脚,街头巷尾的路灯还没来得及亮起,世界彻底暗下来。
暗夜是脆弱者最好?的保护色,梁眷低垂着头,唇角的笑意和?眼底的湿润一起到来。
幸而天太黑了,林应森什么都没看到。
既没看到她的欣喜,也没看到她的绝望。
所以她可?以毫无弱点,故作?冷硬地说——应森,你不应该说这句话。
我怕我听了之后?会心?软,会不体贴,会自?私地将他的左右为难抛之脑后?。
可?人生不是只?有小情小爱,他合该为了他的家人一往无前,所以你不应在我自?乱阵脚的时候,动摇我本就不算坚定的军心?。
我怕我会回去找他,告诉他,我后?悔提分手了。
梁眷扬起头,在街角路灯亮起的瞬间机械抬腿。
林应森腾地一下子站起身?,不受控地追出去几步。
他不能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京州还有人在固执地等?待一个消息,哪怕是一句问候,又或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
梁眷,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让我带给?他的话吗?他如此爱你,你不能对?他这么心?狠。
梁眷脚步踉跄了一下,发丝在空中凌乱,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她没有转身?,所以林应森没看见那?两行暴露太多心?绪的眼泪。
我没什么想说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梁眷顿了顿,压下那?分外颤抖的嗓音。
就帮我告诉陆先生,平淡日?子来之不易,我在他的身?上从没得到过,还望他以后?别再打扰,也别再联系,山高路远,他好?好?保重。
至于我们。
梁眷弯了弯唇,任眼泪打湿那?抹苍白,今后?就不要再见了。
林应森于第二日?回京,站在昏暗枯寂的壹号公馆,或许是于心?不忍,他没有添油加醋地多说什么,只?将梁眷那?句——不打扰、不联系原封不动的带给?陆鹤南。
伤人的话已经不需要他再去杜撰,光是转述这字字诛心?的三言两语,就已经能给?眼前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重重一击。
书?房里?,陆鹤南一个人静默了很久,林应森走后?,那?些强撑示人的压迫性气场倏地散了。
屋内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眶酸涩,他却流不出眼泪,只?颤着手,习惯性地拨弄打火机砂轮,再次点燃一支香烟。
月朗星稀,夜幕降临,偌大的壹号公馆一片黑寂,唯一的光亮就是虎口处那?簇时不时跳跃两下的橘黄色火苗。
那?抹光,仿若能照亮他心?脏的缺口。
微弱的橘黄色平铺在他的左手手腕上,陆鹤南眨了两下眼。
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他也不曾告诉过梁眷,那?夜,他第一次有了想自?我了结的冲动。
港大的生活节奏和?华清完全?不同,梁眷努力适应了半个学?期,才得以有空在元旦放假之前暂时扔掉课本与文献,百无聊赖地逛逛港大校园。
学?校西侧,靠近校友林的那?个大礼堂是她平日?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台阶之上,是一面巨大的校友墙。
照片一张挨着一张,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其?中不乏政商两界的权利角逐者。
下雨天时,梁眷总会在校友墙的最中间驻足,借着避雨的由头,抬头仰望,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看哪一张。
或许是今日?临近放假,没有学?业压力,以至于她看得过分专注,没意识到身?后?站了人。
看得这么认真,是因为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沧桑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肩膀一颤,受惊似的回过头,入眼便是满头白发和?一双洗尽风霜的眼睛。
梁眷知道他,业内泰斗Christopher,享受各种名誉津贴,也是港大退休返聘的老教授之一。
梁眷想,Christopher这里?的认识,指的应该是彼此熟知,而不是单方面了解。
所以梁眷犹豫不过一秒,勾起唇,违心?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这里?有很多都是我教过的学?生。
Christopher扶了扶眼镜,站在梁眷身?边,言语之中不乏得意之色。
梁眷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茬接着问:那?哪一个是您最出色、最得意的学?生呢?Christopher没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最顶端、最中间的那?张照片:你认识他吗?他应该是年岁大了,忘记在几分钟之前刚问过梁眷,这里?有没有她认识的人,也忘记了她给?出的答案是否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梁眷顺从地抬起头,目光落在Christopher手指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后?就立刻收回,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她说:不认识。
Christopher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嘴里?轻声嘟囔着:那?看来是我认错了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什么?梁眷没有听清。
你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是吗?梁眷对?Christopher的话提不起丝毫兴趣,出于社交礼貌,她平淡地问了一句,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呢?Christopher摇摇头,不无可?惜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在照片里?见过她。
照片?梁眷的语调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你不是问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是哪一个吗?Christopher再次抬了抬手,指向校友墙最中央,就是他,我曾在他的钱夹里?见过一个姑娘的照片,长得和?你很像。
他说那?是他的未婚妻,当时正在申请港大导演系的研究生,也不知道申请上了没有……Christopher似是想起了什么,停顿数秒,偏头问,姑娘,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啊?我学?……梁眷忽然舌尖打结,而后?手足无措地撒了今日?第二个谎,文学?系。
那?看来确实是我认错了人。
Christopher叹了口气,迎着落日?眯起眼睛回忆。
当时他说,等?到假期要带未婚妻去芬兰度假看雪,因为那?个姑娘很喜欢冬天,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怎么能乱凑年轻人的热闹呢?Christopher轻笑起来,梁眷也跟着抿唇微笑:您认错人了,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去芬兰?芬兰太远了,她到不了,那?里?的雪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想不出。
别这样说自?己,什么有福无福的,只?不过是缘分暂时没到罢了。
Christopher摆手笑笑,温声安慰。
不过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听说他要结婚了,那?姑娘此时此刻应该正在京州和?他一起筹备婚礼吧,怎么可?能还有空在学?校呢?要结婚了吗?终于还是要和?那?位极有福气的乔小姐结婚了吗?筹备婚礼,宴请宾客,拍婚纱照……他会感到分身?乏术吗?还是痛并快乐着?将近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爱上她吗?不够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还有往后?余生,而她只?有那?三年……他也会带她去芬兰看雪吗?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悸不知道贯穿了谁,梁眷屏住呼吸,不敢眨眼。
你怎么了?Christopher敏锐地察觉到梁眷的异样。
梁眷死死咬住唇瓣,刻意弯起唇角,笑容明媚又灿烂:我只?是在想,您怎么就能确定他要娶的是她呢?钱包里?的照片可?以随时被替换掉,住在心?里?的那?个人也不是平生永远。
文学?系……Christopher对?着梁眷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港大建校将近两百年,什么时候有了文学?系?谎言经不起推敲,蓦然有风吹过,Christopher心?有所感般回过头,看着一缕自?海岸对?面而来,带着京州刺骨寒意的冷风,无情地掠过校友墙上二十四岁,最最风华正茂、最最意气风发的陆鹤南……自?从关莱和?沈怀叙确定恋爱关系之后?,碍于梁眷与关莱之间的亲密关系,陆家与沈家的商业往来也渐渐被移交到陆琛手中。
她说过,不希望他多加打扰,那?他便克制着,如她所愿。
这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状况持续了将近五年,所以沈怀叙没有想到,陆鹤南有一日?会避开关莱,亲自?登门拜访。
今日?是我不请自?来,还请沈总不要见怪。
陆鹤南微微颔首,姿态难得放的很低。
恋爱后?,沈怀叙从关莱口中了解过有关梁陆往事的只?言片语,再加上关莱偏爱梁眷的有色眼镜加持,沈怀叙对?陆鹤南没有什么好?感。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得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鹤南闲聊。
话题自?关沈的婚事谈起,然后?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被陆鹤南引导了梁眷身?上。
他想了解她的近况,了解那?些有关未婚生子的传闻,他想了解真实的、不作?假的全?部真相。
而这些真相的来源,只?能源于梁眷的闺中密友——关莱。
沈怀叙听懂了陆鹤南的潜台词,平淡笑笑,只?是字里?行间带着些逼问的架势。
陆董既然想知道这些,那?么作?为梁眷日?后?的娘家人,我不得不想替她问问,陆董离婚一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陆鹤南不急不迫地回望他,一字一顿:我如果没有十足的准备,又怎么敢贸然登沈家大门?话音落下,沈怀叙心?中紧绷的那?根弦蓦然松了。
他站起身?,在客厅内来回踱步,看着陆鹤南沉稳晦暗的眼睛,在暗流涌动间,用男人之间的目光审视他。
审视他话中的真伪,审视他胸腔之下的一颗真心?。
沈怀叙不敢自?称看透所有,但起码眼下这一瞬,他确信,陆鹤南仍爱她。
陆董,我和?莱莱的婚礼定在下个月月初,私人宴会,请的宾客不算太多,能来的人大多都是我和?关莱的至交好?友。
沈怀叙微微颔首,刻意将‘至交好?友’四个字咬得极重,陆鹤南眼睫颤了颤,显然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至交好?友。
作?为关莱的至交好?友,她就算再不愿踏足京州……应该也会来吧。
沉默的功夫,沈怀叙伸出手,候在一旁的随行秘书?立刻会意地将请柬从公文包取出,递交到他手里?。
——沈某婚宴,恭候陆董光临。
十二月的京州,寒气逼人。
陆鹤南穿着单薄的衬衫,被沈怀叙送到门口,站在穿堂风肆意吹刮的回廊上,握着那?封轻飘飘的请柬,指尖止不住的发颤。
视线内,是喜气逼人的红色,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将那?张薄薄的请柬紧紧攥在手心?,权当自?己是抓住了与梁眷再重逢的钥匙。
眷眷,五年了,是时候再见面了,对?吗?一段不算声情并茂的故事被徐徐讲完,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里?沉默良久,坐在前排几个较为感性的女生,甚至听得泪眼朦胧。
所以梁老师,您当年没能来电影学?院念书?,是因为陆老师偷偷把您的录取通知书?藏起来了吗?有学?生脑回路清奇,弱弱抛出自?己发现的华点。
梁眷在生产之后?接受了京州电影学?院的聘书?,在导演系做荣誉教授,每周例行上一次课。
课程名义上只?对?导演系的学?生开放,但奈何第一个月来捧场的学?生实在太多,蹲在讲台下的,趴在走廊窗户上的,自?备马扎和?教室里?的学?生挤在一处的……出于对?师生的安全?考虑,也为了保证教学?质量,行政处的老师不得不将学?校内最大的教室腾出来,才勉强将前来上课的所有学?生装下。
两个月下来,电影学?院的学?生和?梁眷厮混惯了,固有距离也在一朝一夕间被打破。
教学?任务按部就班地完成之后?,他们总愿意在下课前十分钟追问梁眷与陆鹤南的恋爱往事。
毕竟这种如梦似幻的爱情,在现实中并不多见,猛然得到一探乾坤的机会,这些擅长联想与创作?的未来文艺工作?者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至于对?陆鹤南的称呼——陆老师,也是几个胆大的男生最先喊起来的。
毕竟叫陆董、陆先生太官方生疏,唤师公师丈又实在太拗口奇怪,不如叫陆老师得体适中,既不缺敬意,也含着些亲昵。
久而久之,陆老师的名头越叫越响,就连电影学?院的校长都不由得疑心?,这教师队伍里?何时有了一位如此受人追捧的陆姓老师。
你懂什么?听到有人质疑陆鹤南的做事行径,教室另一侧的女生擦干眼泪,立刻气场全?开地反驳:无论是分开前还是分开后?,陆老师都在为梁老师的前途考虑,你们说这叫什么——女生顿了顿,对?着一众不解的视线故意卖了个关子:这就叫——我比你自?己更懂得如何爱你。
梁眷站在讲台上淡笑不语,她没说什么,只?轻轻点头给?予女生肯定。
下课铃声响起,梁眷夹杂在人群中,缓缓走下台阶,她归心?似箭,走得太着急,所以没能听见身?后?学?生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陆老师今天的领带会是什么颜色的?绿色吧。
短头发女生猜得分外笃定。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被狗仔拍到了?大波□□生作?势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微博热搜,然而上面空空如也,没有陆鹤南的名字,梁陆cp超话里?的神图也还停留在一周前,陆鹤南来接梁眷下课的那?个傍晚。
也没被拍到啊……女生喃喃自?语,口吻失望。
失神间,身?侧的朋友拽住她的手臂,又朝前努了努嘴。
女生下意识抬头望去,铺满皑皑白雪的落日?大道上,风情摇曳的翠绿色裙摆在雪地中穿行,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抹春意。
在这漫天的雪白中,她与众不同,格格不入,让人不由得疑心?她是否会承受不住凛冽的寒风,从而消散在这冰天雪地里?。
好?在这抹鲜嫩的、带着盎然生机的春意没有在寒冷的冬日?里?苦苦萧瑟太久,因为下一秒,她就好?似一片花瓣般,稳稳地落在一个男人怀里?,像是找到了盛放余生的归处。
男人敞开衣襟,将她牢牢拥住,宽厚的掌心?紧贴在她的腰线上,耳鬓厮磨,俯身?耳语,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对?视一眼后?齐齐笑开。
在相拥的缝隙中,有人眼尖,看见了藏在黑色大衣内,若隐若现的一抹绿色,比裙摆的翠绿色更深沉、更含蓄、更内敛。
那?是陆鹤南领带的颜色。
——因为梁老师今天穿的是一条绿色的裙子。
无论何时,但凡同台,他的领带总会与她的裙摆相配。
这是至今未曾被打破的规律。
朝朝暮暮梁眷被陆鹤南虚抱着慢慢向前走, 天气太?冷了,张口成云烟,她不自觉地揽紧了身侧男人温热的手?臂。
手?上动?作是极其依赖的, 红唇却仗着宠爱喋喋不休地说着违心的话。
不是说了以后不用?你来接我嘛?碍于周围有学生在场, 梁眷撒娇抱怨的时候格外小声克制,生怕辱没了自己端庄持重的老师身份。
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陆鹤南问?得?很有耐心,但眼神?却完全?不对劲。
梁眷被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唬住, 一时忘了替自己分辩。
我……她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都怪面前这双眼睛太?漂亮,扰乱了她的思绪。
是打算跟那个陈东越继续探讨剧本到深夜,然?后忘记回?家吗?陆鹤南站定脚步,抬手?替梁眷拢了拢衣襟后, 才慢条斯理地旧事重提。
怎么又提陈老师?梁眷自知理亏,垂着头,一手?拽着陆鹤南的衣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他?的手?背上画圈。
陈东越也是京州电影学院的老师之一, 除此以外, 他?还是业内有名的编剧,无论是主流的电视剧奖项,还是权威的电影奖项基本都拿过一遍,是无数导演心中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梁眷从业以来一直就想与他?合作一次, 适逢转型期,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强烈, 但奈何一直没有认识的机会。
在电影学院任教之后,两个人时常在教学楼中碰上,一来二?去才渐渐搭上话, 在下课间?隙分享一下彼此最近的创作心得?。
陈东越的剧本千金难求,当合作的橄榄枝不用?争取, 就被主动?递到眼前时,梁眷当然?没有拿乔拒绝的道理。
陆鹤南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气的人,对于梁眷的事业,他?也绝对是百分之百的支持,可一想到那晚雨夜,他?开着车驶过京州的大街小巷,终于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里?看到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梁眷,满眼放光地看着陈东越时,他?就胸闷气短。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梁眷的一颗心一半分给两个孩子,一半分给电影。
她已经?很少会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他?了。
她不再崇拜他?,得?到之后也不再好好珍惜了。
这些他?都能体会得?到。
等不到陆鹤南答话的梁眷还在喃喃自语,试图列举一些基本事实,来扭转陆鹤南对陈东越的坏印象。
老公,你相信我,陈老师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编剧,你没看过他?写的剧本,不知道他?的故事逻辑,人物设定,是多么的无懈可击!陆鹤南回?过神?,内心的焦躁没能被那句稀松平常的老公抚平。
他?眯起眼睛,眉心显而易见地皱了一下:他?在你眼里?就这么好?我不是说他?好,是在说他?写的剧本好。
梁眷耐心纠正?陆鹤南的措辞,电光火石间?她终于领悟到一丝不寻常。
陆鹤南——梁眷拉长语调,软绵绵地唤他?一声,再靠近一步脚尖相抵。
与寒风同温的嘴唇在不经?意间?擦过那不安分的喉结,下一秒,她如愿听到陆鹤南杂乱的呼吸,所以她满意地退后半步,笑嘻嘻问?:陆先生,你该不会是吃陈老师的醋了吧?陆鹤南僵硬地扭过头,不冷不热地轻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学着梁眷的腔调一字一顿道:陆太?太?,请你别转移话题。
我这怎么能叫转移话题?梁眷煞有其事地惊呼一声,熟练地倒打一耙,我还没说你在电影学院里?招蜂引蝶的事呢,你还怪起我了?我哪有招蜂引蝶?无缘无故被安上罪名的陆鹤南,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敢说你在等我下课的时候,没有表演系的女学生过来跟你搭讪?梁眷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手?指点点陆鹤南胸口,跟猫挠似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来接我的时候都穿得?这么衣冠禽兽?还带着金丝边眼镜,干嘛?演斯文败类啊?得?理不饶人的嘴,灵动?活泼的表情?,跟二?十多岁谈恋爱的时候如出?一辙。
时间?太?偏心,怎么就不肯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陆鹤南极其无奈地叹息轻笑,这个女人到底讲不讲道理?除了领带由他?做主之外,他?天天出?门穿什么,不都是出?自她手??在穿衣吃饭这些事上,他?哪有什么话语权?更何况,每周一下午是中晟董事局例会,会议进行三个小时,等到结束的时候,已临近学校的下课时间?。
为了不耽误接她下班,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从京州最南边赶到最北边,哪有时间?再去换一套不招蜂引蝶、不斯文败类的衣服?梁眷错把陆鹤南的沉默当成心虚,胸腔里?的酸涩也越聚越多。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细数陆鹤南的十宗罪。
你比她们大那么多岁,都能做她们的叔叔了,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什么了!这话酸味实在太?足,梁眷不愿给自己贴上一个拈酸吃醋的标签,她强行止住话,再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将陆鹤南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不就是比寻常男人帅了一些,待人接物风度翩翩,让人看不出?年?纪?步入三十五岁之后,性子变得?沉稳了一些、温柔了一些,怎么就能让那么多姑娘鼓起勇气红着脸,前仆后继?坦白说,她没有危机感,只是单纯占有欲作祟,如若不是现实不允许,她恨不得?将陆鹤南带回?家,藏起来。
听完梁眷这些拐着弯夸人的话,陆鹤南眉心重重一跳,叔叔?他?今年?还没到四十岁,怎么就成叔叔了?你嫌我老了?他?表情?严肃起来。
他?怎么总能抓错重点?梁眷被噎了一下,不字还没来得?及脱口,就又被她紧急撤回?。
她昧着良心重重点头,为了掌握主动?权,还故意将话茬重新往陈东越身上引,你当然?老啦,人家陈老师年?少成名,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压住心口的躁动?,用?平生最大的耐心提醒她;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才二?十四岁。
那又怎么样?梁眷眨了两下眼。
陆鹤南笑了笑,宽厚的手?掌极其契合地贴在梁眷的腰线上,带着她向自己不断靠近再靠近,嘴唇在距离她唇角只剩半公分时才堪堪停下,像是刻意欲拒还迎。
——糟糠之夫不下堂,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沉哑的嗓音,缱绻的语调,梁眷彻底沦陷了。
她忘记这里?是学校,忘记还有很多学生在近处围观。
她闭上眼,白净的脸微微抬起,准备予以陆鹤南回?应。
梁老师?一声试探的问?候忽然?在背后响起,梁眷肩膀一颤,如同大梦初醒般推开陆鹤南,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再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才勾起唇角施施然?转身。
陈老师,你今天不是没课吗?怎么会来学校?陈东越快步迎上去,对着陆鹤南礼貌颔首之后,温柔的目光复又重新落在梁眷的脸上。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来找我?梁眷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想到身侧那个吃醋吃到气头上的男人,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顺毛安抚,却什么都没牵住,落了空。
陆鹤南故意躲开了梁眷的手?,稍稍让开半步,好以整暇地抱着双臂,看向梁眷时半抬眉梢,示意她自己看着办。
他?脸上挂着笑,一句话也没说,但气息明显沉了下去。
梁眷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和陈东越说话时也变得?没有以往自然?。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朋友送了我两张欧洲剧团演出?的票,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陈东越吞吞吐吐起来。
据说话剧演绎的很好,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梁眷微垂着眼睛,目光落在陈东越的掌心——那是欧洲剧团的巡回?演出?,她听说过的,对于话剧排演,她当然?也心向往之。
她想去看,但门票不应该从陈东越这里?得?到。
她有陆鹤南可以依靠,不需要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慰藉。
梁眷抿了抿唇角,委婉拒绝的话还没等说出?口,身侧就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
听见那道闷哼,她条件发射的扭过头,却见陆鹤南捂着胸口,脊背也不复往日笔挺。
梁眷顿时慌了,注意力也从话剧门票上移开,张开双臂,将陆鹤南整个人揽在怀里?。
你怎么了?是心脏疼吗?陆鹤南蜷缩着身子,咬着唇瓣不说话,止不住地摇头,身体大半重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倚在梁眷肩上。
梁眷急得?险些流出?眼泪,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药。
她的神?经?太?紧绷,所以没注意到药片送到陆鹤南唇边的时候,他?的舌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指腹。
像刻意撩拨。
药片吞下,陆鹤南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只是语气仍旧虚弱,好似但凡有风在此时吹过,他?便要消散了。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聊。
他?将梁眷朝陈东越的方向推了推,只是力道不大,不够真心实意。
梁眷双臂紧紧环住陆鹤南,颤抖的嗓音气急败坏:有什么可聊的?只要你别吓我就好。
我没事。
陆鹤南勾起唇,眼底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粗粝的指腹抚过梁眷泛红的眼眶。
我没事,你别担心。
只要你的注意力还肯放在我身上,我就永远没事。
橘红的夕阳下,陈东越身形落寞地目送着梁眷和陆鹤南越走越远。
狭长的雪路上,两道影子凝成一道,亲密无间?,骨肉交融。
陈东越自嘲地轻笑一声,错开眼,转过身,迈开步子,与他?们背道而驰。
怪他?不自量力,怪他?想太?多,以为那些天天挂在热搜上的豪门夫妇恩爱日常是陆家买来维持体面的通稿。
眼下看,都是真的。
他?真的很爱她。
那份爱,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多。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梁眷扶着陆鹤南的劲瘦的腰身,慢慢走到停车场,苍白的脸上仍旧写满惊魂未定: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怎么好端端地又心脏疼了?陆鹤南不答话,只问?:你包里?怎么会有我的特效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算什么问?题?梁眷蹙起眉,耐心答:我不仅每个包里?都放着药,冬天的每个外套口袋里?,还有夏天的裤子,和车子的储物箱都放着你的特效药。
只是谢天谢地,婚后这几年?,你都一直顺遂,这些药才没派上用?场。
原来是这样……陆鹤南淡笑着,轻轻摇头,笑自己刚才的幼稚。
行至车门边上,梁眷从陆鹤南大衣口袋中拿出?钥匙,只是还没等她将陆鹤南塞进副驾驶,后者就已经?手?腕一翻,化被动?为主动?,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你——梁眷瞪大了眼睛,指了指陆鹤南的心脏,你刚刚是装的?陆鹤南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将梁眷推了进去,自己则单手?撑在车门上,笑容散漫,理所当然?地犯浑。
我要是不演这么一出?,你不就被那个道貌岸然?的陈老师用?两张话剧票给拐跑了?仅凭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使劲浑身解数才留在身边的老婆拐走?简直做梦。
车子停在西山别墅的车库里?,陆鹤南牵着梁眷的手?绕远道,慢吞吞地往回?走。
天色彻底变暗,视线之中只余点点星光,和爱人的一双璀璨明亮的眼睛。
你对陈东越说的那个话剧感兴趣吗?梁眷轻轻点头,雀跃的语调因为顾及着陆鹤南的心情?,无端减去三分:当然?了,这可是欧洲剧院的门票,一票难求。
感兴趣就好……陆鹤南意味不明地长舒一口气。
你说什么?梁眷讶异地偏头望向陆鹤南。
这男人,该不会是被她气疯了吧?梁眷静了一息,试图说些什么让陆鹤南心安,可一团乱麻的安慰还没等说出?口,她澄澈的眼眸就被陆鹤南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的两张纸吸引住。
欧洲剧团巡回?演出?的一层门票,看座位号应该是视野最佳的前排中间?位置。
而陈东越送她的那两张,也不过是二?层前排偏右。
你哪来的?梁眷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当然?是买来的。
陆鹤南笑了笑,将门票递到梁眷手?上,说得?轻描淡写。
门票贴着陆鹤南胸口太?久,沾染着他?的体温,梁眷贪恋地摩挲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让那份温度流经?她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买这个?猜到你会喜欢。
什么嘛?孩子都有了,还搞什么浪漫?梁眷心里?又胀又酸,靠在陆鹤南怀里?,不说话,只静下心来聆听他?平稳有力,渐渐急促的心跳。
陈东越给你的票呢?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问?。
梁眷这才想起临别前,陈东越塞在她大衣口袋的那两张门票,皱缩成一团,静静地摊在梁眷白嫩的掌心中央,俨然?没有了最初平整的样子。
陆鹤南冷着脸结果?,作势就要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梁眷回?过神?来,紧忙去拦:哎哎哎,别扔啊!陆鹤南睨她一眼,眸光冰冷而又意味深长:为什么不扔掉?难道你还打算留着珍藏?梁眷小声解释:这么难得?的票,别浪费了,我去送给祝玲玲和杨一景,他?俩肯定也喜欢。
陆鹤南犹豫了一瞬,半俯下身,故作勉为其难地妥协:那你亲我一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刚刚那个吻被陈东越打断,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回?家之前,他?要梁眷给他?补上。
胸腔里?的一颗心不讲道理地砰砰乱跳,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红唇刚刚擦过他?的唇角,就被身后骤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吓得?打了个趔趄,跌进男人怀里?。
你俩不进门,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这些时日被请来帮忙照看孩子的宋若瑾呆呆地站在家门口,看着在冷风口里?相拥的儿子儿媳,神?情?有些不解。
陆鹤南背对着宋若瑾,手?臂撑着双腿绵软的梁眷,用?那副喑哑的嗓音,克制回?答:知道了妈,这就来。
快点吧,外面冷,别冻坏了。
饭桌上,宋若瑾坐在梁眷的对面,时不时站起身给她添汤夹菜。
梁眷想抬起头对着宋若瑾笑一笑,可一想到二?十分钟前的尴尬场面,她就不敢抬头和长辈对视。
还是坐在身侧的男人沉得?住气,从神?情?到做派都很松弛,让人赏心悦目。
察觉到梁眷的视线,陆鹤南偏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捏了捏梁眷的左手?,要她放心。
梁眷大脑宕机,用?眼睛无声问?:要她放心什么?只可惜陆鹤南的目光只在梁眷懵懂的眼睛上稍作停留几秒,就又转到宋若瑾身上。
妈,今晚能不能让莺时和熙时跟你睡?孩子刚满六个月,晚上还离不开人,梁眷不舍得?让两个孩子跟保姆睡,所以夜夜亲自陪着,从无缺席。
陆鹤南有苦难言,值得?忍着。
宋若瑾点点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可以啊,你俩今晚不在家?在家,就是有事要做。
陆鹤南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得?格外简短。
做什么事?宋若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追问?一句。
然?而做字刚一脱口,她便后知后觉,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尖。
梁眷脸一红,头低垂着好似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碗里?。
偏偏陆鹤南在这个时候意有所指地轻抚了两下她的脊背,逼得?她抬头。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白日里?被打断两次的吻,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深夜里?被陆鹤南数以千计的讨了回?来。
我老了吗?梁眷不怕死地点点头,指尖在陆鹤南紧绷的脊背上留下道道红印。
哪里?老?陆鹤南问?得?平和又低沉,若不看床垫的幅度,此时此刻的他?大抵能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这个问?题很危险,梁眷心尖颤了颤。
暗夜之中她的感官被彻底放大,考虑到力量上的悬殊,和自己不堪一击的承受能力,她不再嘴硬,顺从地说些陆鹤南爱听的实话。
你……嗯唔……你技术更好了,不都说男人岁数……越大,技术越……别嗯……越好嘛?其实陆鹤南的技术也说不上是哪里?有了突飞猛进的实质性进步,毕竟从一开始,梁眷就在他?的身下几欲醉生梦死。
如若非要究其根本,应该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他?对她更加熟悉了,以至于现如今如此——得?心应手?。
陆鹤南这下满意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屈起手?指,撩开覆在梁眷脸上不知道是被什么打湿的碎发,低声诱哄。
叫叔叔。
这又是什么新癖好?梁眷睁开湿漉漉的眼眸,委屈得?要命。
她喊不出?来,挣扎几秒后只温温柔柔地喊:老公。
不对,重新叫。
陆鹤南眯起眼,加重了力道,不依不饶。
梁眷受不住,双眉紧蹙着彻底败下阵来。
在陆鹤南卷土重来之前,强撑着直起上半身,揽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朵上与他?耳语。
叔……叔叔……——陆熙时的叛逆期早得?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当然?这场离家出?走只用?时半小时,因为还没等他?走出?西山别墅区的大门,就被出?差结束,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的周岸给亲手?逮了回?来。
从周岸手?中接过孩子之后,梁眷什么都没说,只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那晚,莺时被梁眷送到陆琛和蒋昭宁那里?,与她的同龄堂姐作伴,家中的保姆也被临时放假半天。
偌大的三层别墅,只剩下相对无言的母子二?人。
陆熙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等待妈妈的怒火,从晚饭时等到睡觉前,可梁眷始终神?色淡淡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没有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一通,也没有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她什么都不说,比打他?一顿更令人难捱。
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陆熙时都和陆鹤南很像,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像丛林之中的规则既定者,在捕猎时懂得?一点一点匍匐前进。
但四岁的陆熙时尚缺历练,不比他?的爸爸那么炉火纯青。
指针划过十二?点,陆熙时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穿过寂静昏暗的客厅,走到主卧门前。
他?贴在门板上听了数秒,没听到任何声响。
妈妈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她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睡着了。
陆熙时垂着脑袋,故作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原路返回?的脚步还没等迈出?,身前拿到沉重的大门就被人从里?侧拉开。
光亮照在陆熙时脚下,他?抬起头,在看清梁眷的那一秒,用?力瘪了瘪嘴,却没忍住眼泪。
妈妈。
梁眷强忍着俯身将陆熙时抱起的冲动?,稍稍侧身,给儿子让出?位置,用?平等的语气问?。
要不要进来?陆熙时拖着脚步,从另一侧爬上床,眼角的湿润尽数被他?蹭到枕巾上,深呼吸平复心情?的那一秒,他?问?道一缕凛冽清透的气味。
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对流经?的生命还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道气味。
那是爸爸的味道。
谈起陆鹤南,陆熙时的心情?总是分外复杂,因为他?看不懂陆鹤南对他?的感情?。
爸爸不会对着自己眉眼弯弯温柔地笑,却会将妹妹抱在臂弯里?,温声细语,仿若对待珍宝。
在爸爸心里?,他?好像永远也比不过妹妹。
家里?面奶奶最爱他?,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奶奶总是无有不依的。
可姑姑看着他?与爸爸极其相似的眉眼又说,那是奶奶把对爸爸的愧疚,都补偿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是愧疚?什么是补偿?陆熙时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家里?,除了妈妈,没有人真的发自肺腑地爱他?。
这么一想,他?真的好可怜。
眼泪擦干,陆熙时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梁眷宁静无波的眼睛,敞开心扉。
妈妈,你爱我吗?当然?。
梁眷坐在床沿上,掖了掖儿子的被角,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有多爱?你和妹妹是妈妈此生最伟大的作品。
陆熙时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妈妈的这个答案:荧幕上的电影才是妈妈最伟大的作品。
妈妈有很多奖杯,书房壁柜里?一整面,密密麻麻,其中有不少被年?幼的陆莺时和陆熙时当成玩具,有些甚至都被他?们磕掉一角,但妈妈从未说过他?们一句,只会在事后温柔地摸摸他?们的脑袋,跟他?们说——没关系。
梁眷抬起手?,擦掉陆熙时脸颊上的泪痕,平和又笃定道:电影与你和妹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爸爸呢?陆熙时又问?。
什么?爸爸是不是不爱我?陆熙时攥着被角,只余下一双圆圆似小鹿的眼睛。
他?很不自信,所以问?得?怯生生的。
母子夜谈直至进行到此刻,梁眷才终于意识到陆熙时心中的症结所在。
她稳了稳心神?,不知道该从何处解开缠绕在这对父子时间?的藤蔓。
她只问?——你做心脏病手?术的那几天,是谁寸步不离的在手?术室里?陪着你?是爸爸。
那又是谁守在你的病床前,好几夜都不曾阖眼?是爸爸。
你在幼儿园闯祸,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是谁去替你和那些小朋友道歉?问?到这,陆熙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着眼,嗫嚅道:也是爸爸。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爸爸不爱你呢?梁眷循序渐进地问?。
爸爸对妹妹比对我好。
怎么会?对于陆熙时的这个认知,梁眷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家中有两个孩子,所以从他?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陆鹤南和梁眷为人父母的第一节必修课就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没有厚此薄彼,也没有什么被人歌颂的重女轻男。
他?对妹妹明显更温柔。
陆熙时小声哼哼,攥着被子的手?更用?力了。
梁眷叹息一声,耐心解释:因为妹妹是女生,所以爸爸才会对他?更温柔一些。
就像你对妈妈,是不是比对爸爸更温柔?陆熙时眨了两下眼睛,那道闭塞多年?的墙,好像要在不经?意间?被梁眷推开了。
沉默几分钟,他?挣扎着又问?:那爸爸有多爱我?有多爱?到哪种程度?梁眷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她偏头思索了一阵,答案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斟酌。
陆熙时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眨巴着那双极似陆鹤南的桃花眼。
等待的功夫,沉浸在思考当中的母子,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慌乱中透露着幸福的目光经?久不息地盘桓在他?们身上。
陆鹤南得?到周岸消息的时候还在邻市参加年?度峰会,挂了电话他?便歉疚地同在座的前辈告辞,背影凌乱地匆匆往家赶。
推开家门,怒气还没等迸发,就被眼前的温情?给冲散了。
他?没打扰屋内的妻儿,只泄力地倚在门框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今晚为他?而升起的月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思索良久,无数表示程度的形容词在梁眷心中闪过,可她都不满意,唯一停留在心底的只剩下一句听起来分外苍白的话。
——你们是爸爸尚存于世的原因。
尚存于世这四个字的分量很重,但对普通的四岁小朋友来说,实在太?难理解了,好在陆熙时不普通,他?是幼儿园里?被老师夸奖次数最多的小朋友。
他?试图理解妈妈的意思,然?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爸爸左手?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爸爸差一点就不在人世了,对吗?陆熙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对。
梁眷鼻腔一酸,将儿子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手?中。
但爸爸很坚强,也很幸运,他?在天堂上走了一遭,发现还是在妈妈身边最好,所以他?便回?来了。
陆熙时还是不懂: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爸爸的手?腕上会有那道疤?梁眷垂眸想了想,释然?的笑容在陆熙时眼中绽放:因为那是爸爸深爱妈妈的证明。
我也爱妈妈,我也要在手?腕上留下印记吗?梁眷俯下身,亲了亲陆熙时的眉眼那种方式太?极端了,熙时和妹妹都不要学。
只要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是深爱妈妈的最好证明。
小孩子的心结很好解开,梁眷坐在床边,看着陆熙时眉头舒展着沉沉入睡,才放心地站起身,拖着酸麻的腿缓缓走出?门外。
见到陆鹤南的瞬间?,她眼眸亮起:你回?来了?嗯。
陆鹤南没说什么,只抬手?将她抱在怀里?。
梁眷筋疲力尽地闭上眼,靠在陆鹤南胸前,感受着那股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半晌,她勾唇苦笑,诚实地承认自己的力不从心:养孩子真的好难。
陆鹤南扣住梁眷的后脑,吻上她紧蹙的眉眼:所以陆太?太?,我们要再接再厉。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陆鹤南更用?力地圈住梁眷的腰身,轻轻应了一声。
我说的怎么样?说的都挺好的,只是有一句说错了。
哪一句?梁眷抬起头,明亮的视线定格在陆鹤南从容坚定的脸上。
——莺时和熙时只是老天奖赏我在世间?挣扎存活的礼物。
他?顿了顿,垂下头,与梁眷四目相对。
——你才是我尚存于世的原因。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想要长命百岁。
也许是遗传到梁眷在文学创作上的天赋,陆莺时在年?幼时就表现出?对文字的极度敏感。
九岁那年?在妈妈的引导下,她拥有了自己的笔名,十四岁那年?,更是凭借一本名为《少女心事》的书,被请到电视台演播间?里?做客。
直至才女首次被曝光在镜头之下,众人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能够对着主持人侃侃而谈的窈窕少女,原来是梁眷与陆鹤南的女儿。
坐在从未踏足过的新鲜领域,面对镜头,陆莺时维持着良好的家族教养,只将那种欣喜稳稳地藏在眼底。
因为她知道,镜头之后,观众席里?,她的父母正?满怀殷切地注视着她。
作为他?们的女儿,她不愿意给他?们丢脸。
围绕书籍的采访进行到最后,抛出?的新话题被主持人不动?声色地引向更备受世人关注的陆家夫妇身上。
莺时今年?也十四岁了,谈人生梦想或许还为时尚早,放眼目前这个阶段,你有什么最想实现的心愿吗?陆莺时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那张神?似梁眷的面孔上,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涩与端庄:谈不上有什么心愿,我只希望四年?之后能顺利考上港大吧。
主持人精准捕捉到有效关键词,连忙追问?:为什么是港大呢?是受爸爸妈妈的影响吗?因为大家都知道,陆先生和陆太?太?都曾先后就读于港大。
陆莺时轻轻点头,给予主持人肯定:年?轻时没能陪妈妈在港大念书,一直以来都是爸爸的遗憾之一,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牵着他?们的手?,走过他?们曾经?独自走过的路,弥补当年?的遗憾。
主持人稍稍动?容,播音腔里?带着颤音:那哥哥呢?哥哥也想去港大吗?陆莺时扬起唇角,摇摇头:不,他?想去北城,去华清,去看连绵不绝的白雪,去感受秋风肆意的秋末冬初。
去二?十八年?前,故事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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