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 吃完午饭,顾溪草就有些困意了。
王老实还在那里吭哧吭哧地写小说,屋里煮着一壶玫瑰花茶,梁师奶陪着人过来, 一进门就问道:老王, 小顾在不在?在呢, 里头休息呢,有事吗?王老实瞧见梁师奶身后?带着一对?夫妇,便起身来问道。
梁师奶一拍大腿,哎了一声:人命关天的大事。
呜呜呜我?闺女留了信封, 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跟着梁师奶来的女人哭了起来, 沧桑的脸上满是泪水。
王老实知?道情况不对?,忙道:你们先坐,我?去进面找老板。
听说是这么一件事,顾溪草揉了揉睡眼, 二话不说就出来了。
大师,大师,得求您帮忙, 帮我?们算算我?们闺女在那里。
男人面容憔悴, 眼下发黑,见到顾溪草直接给顾溪草跪了下来。
顾溪草哪里肯受他的礼, 二话不说把人搀扶了起来, 王老实也倒了两?杯水过来给他们:两?位先别急,什?么事说清楚。
男人嘴唇哆嗦, 说起来意。
他们夫妻是附近卖水果的水果佬, 男的叫梁钟国,女的叫徐帆, 夫妻俩结婚多年才有了一个宝贝女儿梁茹茹,虽然是女孩子,但?夫妻俩中年得女也爱若珍宝,更难得的是梁茹茹从小就聪慧,不但?考试名列前茅,甚至还考上了香江大学,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
街坊邻居,谁不羡慕他们培养出了个金凤凰。
尤其是梁茹茹保研后?,留在本?校读研究生,大家伙更都是说梁茹茹将来肯定能成?为大科学家,谁想到,昨天下午,梁茹茹回?家,夫妻俩特地做了一桌子好菜给女儿,结果今早女儿走了,夫妻俩收拾卧室,却发现女儿在卧室枕头下留了一封遗书。
就是这封信,呜呜呜。
徐帆颤抖着拿出信封,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我?们到处找过了,殪崋还去大学里找过,可都找不到我?女儿。
那报警了没有?王老实关心地问道,他心里也是一紧,这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都读到研究生这么高的学历了,转眼出来就是人中龙凤,怎会去寻死呢。
王老实岁数毕竟上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见识也听说过,自然不免担心梁茹茹会不会是在学校里遭遇了什?么事。
梁钟国沙哑着声音道:报警了,可是警察那边说失踪不到48H,不能立案,我?们拿这封信给他们看,也没用。
梁师奶听得不禁拍大腿,这些警察也都是,怎么不能通融一下,这可是一条人命,好好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寻死呢。
顾溪草看了看信封。
徐帆扑了过来,抱着顾溪草的大腿哀求:梁小姐,我?们知?道您算命很厉害,求您帮帮我?们,只要?你能救下我?的女儿,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徐太太,您先起来,现在你们先别激动,你们的女儿还活着。
顾溪草拉起徐帆,拿纸巾给她擦眼泪,道:不过,我?们得尽快赶过去,不然她怕是要?做傻事了。
赶过去,去哪里?!王老实忙站起来,先走几步去拦车。
顾溪草道:去香江大学,他们的女儿梁茹茹现在就在校园里面。
梁茹茹这辈子是第一次喝酒。
中五毕业的时候,同学聚会,大家都在喝啤酒,但?梁茹茹没有喝,她觉得喝酒这种事对?身体毫无好处,而且喝醉了还会发酒疯,像个疯子一样?,根本?不明白那些同学为什?么会那么兴奋的一瓶接着一瓶的喝酒。
但?现在,她喝着酒坐在天台角落里,吹着冷风,却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那些人喜欢喝酒了。
因为生活实在太苦了,太让人难以忍受。
喝酒不是为了快乐,是为了逃避,躲避在酒精里面,那些辱骂、讥讽、嘲笑,也仿佛随风远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一刹那,梁茹茹却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留下那封信。
如果她就这么干脆地死了,阿爸阿妈或许还没那么难受。
她在写遗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儿呢。
咕咚咕咚——一瓶啤酒接一瓶啤酒喝进肚子,梁茹茹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她看着天台。
今晚的天空格外的蓝,蓝的像一面湖泊。
不行,你们这些人不能进去。
实验楼下面,顾溪草一行人被拦在大楼门下。
门卫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放他们上楼去。
怎么不行?早上的时候你不还是让我们上楼的吗?梁钟国急得不行,一路跑过来,头发都被汗水打湿。
本就穿着不体面的他,此刻看上去更加狼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别害我?了,早上你们上楼去找你们女儿,害的王教授把我?骂了一顿,还说要?扣我?人工呢。
门卫很是问难:这栋楼里好多很重要?的实验室,本?就是不能让外人轻易进去的,你们不要?为难我?了。
徐帆急了:那什?么王教授,是不是就是教我?女儿的那个王教授啊,他那个人简直有病,人命关天的大事,说什?么安全不安全。
讲咩,你们讲咩啊!王教授黑着脸,带着几个研究生从楼上下来,他眼神不善地看着梁钟国夫妻,你们要?找你们女儿不是也已经找过了,怎么还来打扰我?们,赶紧走,走!不行,我?们女儿就在楼上,我?们不能走!徐帆激动地说道:王教授,你都是茹茹的老师,你就让我?们上楼去找茹茹吧。
她说着话,就推开门卫的手?,想冲上去。
王教授却面色不悦地叫人拉住她,找人都已经让你们找过了,你们还来找第二次干嘛,要?我?说,你们女儿搞不好是不知?道跟什?么男人鬼混去了,你们在这里找你们女儿是找不到的,去兰桂坊找了,那里多的是你们女儿这种人。
你讲咩,你把嘴是不是吃过屎,怎么讲话这么臭!没有一个父亲听到这样?侮辱女儿的话,能沉得住气,梁钟国手?指着王教授,你给我?把话收回?去!你指着我?做什?么,想打人啊?王教授满脸不屑,他扭过头对?旁边的研究生们道:要?我?说,香江大学就不应该录取像他们这种穷人,没规矩,野蛮不讲道理!研究生们神色各异,有赞同的,也有面露不忍的。
王教授,我?们真?没心思跟你废话,现在梁茹茹就在天台,她今天要?是跳下来,明天你就得坐牢,你信不信!顾溪草忍不住了,她还以为只有她那个年代,才有这种傻逼教授,想不到傻逼是不分年代的。
利用自己手?里的一丁点权利,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高高在上,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保安,还不快把这些人给我?撵出去!事实证明,狗是听不懂人话的,顾溪草好心提醒,王教授却反而恼羞成?怒,还立刻叫保安把他们撵走。
几个保安虽然说也心里不忍,可他们更担心的是自己的饭碗,只好过来,推他们出去:你们走吧,这里真?不是你们能乱来的地方,你们要?是有需要?,就去报警吧。
报警?!王老实都要?气笑了。
要?是警察受理,他们何至于这么莽撞地跑过来。
系统在顾溪草的脑子里提醒道:得赶紧,快来不及了。
顾溪草忍不了了,她利用自己身形瘦,那些保安又不敢推她,便从缝隙里钻进去,直往楼上跑。
才跑几步,顾溪草就撞到从拐角里走出来的人。
哎呦!顾溪草摔了一下,对?面那人也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捂着屁股:这谁啊,走路不带眼啊。
那人才抬起头,瞧见顾溪草的时候,愣住了,怎么是你,顾大师?好啊,我?给你们留面子,叫保安送你们走,你不识好歹就算了,还把林二少撞到了!王教授见林和煦摔倒,吓了一跳,过来一面搀扶起林和煦,一面疾言厉色地冲顾溪草发脾气。
他看向保安,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撵走!等等。
见保安要?过来赶人,林和煦站起身来,活泼的脸上带着好奇,顾大师,你跑来我?们学校干嘛,有什?么事吗?救人,我?们得上去救人,天台有人要?跳楼!顾溪草简明扼要?地告诉林和煦,她抓着林和煦的袖子,现在,必须得让我?们都上去,才能把人救下来。
听到人命关天的事,林和煦表情严肃起来,王教授忙道:林二少,你可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没影的事,他们就是来这里捣乱的。
王教授,无论?真?假,人命关天,赌不得。
林和煦果断道:我?来担保,让他们上楼!快,电梯就在拐角那边。
有了林和煦打保票,保安们也不好拦,王教授气得不行,连忙跟上去,不行,我?得跟着去,说不定他们是来盗取实验室机密的。
在站到天台上面的一瞬间,迎面吹来的风格外的大,梁茹茹身体发抖,她靠在栏杆上,明明想笑,却忍不住落泪。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她父母的骄傲,进了大学她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可怎么现在,现在她这么失败,她写的论?文都是一团狗屎,她帮教授做实验也总是出错,无论?谁都好像比她更聪明。
咚——的一声。
阳台大门打开,所有人瞧见天台上站着的梁茹茹时都愣住了。
囡囡!徐帆当?下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要?冲过去。
顾溪草连忙抓住她的手?,眼睛盯着回?过头惊慌失措的梁茹茹。
妈、爸,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梁茹茹的身体在发抖,她抬起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梁钟国瞧见这个举动,险些就昏厥过去。
囡囡,你不要?乱来,有什?么事你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都会帮你的。
梁钟国沙哑的嗓子都在发抖。
其他跟上来的依誮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王教授没想到梁茹茹真?的要?闹自杀。
他的表情一时十分精彩。
爸爸、妈妈,是女儿不孝,女儿没本?事,女儿太笨了,这辈子你们对?女儿的恩德女儿已经无法报答,下辈子女儿给你们做牛做马。
梁茹茹脸上神色凄然,她看着梁钟国、徐帆的眼神明明很是不舍,却依旧一点儿改变主意的想法都没有。
不要?,不要?,女儿——徐帆眼里满是泪水,你要?是死,妈妈跟你一块死。
她想走过去,却又怕自己走过去会惊动女儿,刺激女儿。
梁小姐,既然你都要?死了,那你想必也不急着死吧。
眼看局势成?了一团乱麻,顾溪草必须得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她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简直要?吓死人。
梁茹茹都愣住了。
或许她这辈子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听到有人说叫她想死可以,但?别急着去死。
别说她,就是其他人也都呆住了。
谁也没见过这等骚操作啊。
我?、我?……梁茹茹还真?给问的不会说话了。
顾溪草道:看来你也不急着赶死期,那都要?死了,咱们不干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今儿个这么多人在,你心里恨谁,想报复谁,索性都说出来。
徐帆明白过来了,大师这是缓兵之计啊。
她连忙抬手?擦了下眼泪,是啊,女儿,你有什?么跟妈妈说,妈妈什?么都帮你做。
妈——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一股气,气泄下来了再想做就难了,梁茹茹红着眼,我?、我?不恨谁,我?只怪我?自己没用,教授让我?写了那么多篇论?文,我?没有一篇写得好,我?还比大家都笨,实验老是做的不好,去年我?就延毕了,今年再延毕,这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读出来,挣钱养活你们啊。
闺女,你别傻了,爸妈怎会要?你养活,书不读了也行,爸妈养你!梁钟国忍不住上前几步,红着眼眶说道。
爸爸……梁茹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她从没怀疑过父母对?她的爱,她只愧疚自己的无能,对?不起他们。
梁小姐,你有没有想过,王教授的话未必就是对?的。
顾溪草看了眼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王教授,你读书读的真?好,又是高分保研,就算写论?文一时有些不好,也没理由一篇都写不好啊。
其他研究生神色有些古怪,像是欲言又止。
王教授却是急了,跳脚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说我?特地打压梁茹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这么说。
顾溪草摊开手?,一脸无辜,但?是把一个好好的学生逼得要?跳楼,你这个教授,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吗?责任?什?么责任?!王教授冷笑,他双手?抱胸,不屑地说道:读研究生,做学问压力本?就非常大,大家都是用英文交流,她赶不上大家的进度,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她做实验的时候笨手?笨脚的……不是的。
几个研究生中的一个女生实在是无法再蒙昧自己的良心了,她豁出去,咬牙说道:梁茹茹的实验一直做得很好,是教授、教授一直在打压她,在鸡蛋里头挑骨头,要?说做实验没出差错,谁敢保证?梁茹茹其实是我?们当?中做实验最熟练最仔细,也是成?功率最高的。
梁茹茹愣住了,她干枯的嘴唇颤抖,嘴里低声道:最、高的?是,其实你真?的很优秀,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你。
那个女生显然也是把心里话憋了许久。
现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还在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你去年早就可以毕业了,但?、但?是教授想要?你继续留下来帮他做课题,还想要?拿你的论?文,所以才……住口,你根本?就是血口喷人!王教授急了,指着那个女生骂道:陈晓燕,我?平日里对?你也算不错,你居然敢这么污蔑我?。
他心里着急,忙看向林和煦:林二少,您是聪明人,总不会相信她们两?个女人的鬼话吧。
王教授不怕这些人乱说话,这些人家境寻常,即便把事情闹到教务处,他也有把握能把这件事给压下来。
但?他担心得罪林和煦,万一林和煦看不过眼,那他就麻烦了。
她们不是鬼话,我?也能作证,梁茹茹的学习一直很好,她的英语也很流利,是教授一直拿这些事打压她,还让我?们不要?跟梁茹茹走得太近。
另外一个女生也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兴许是觉得人命关天,也或许是良心有愧,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出来表示梁茹茹说的话是真?的。
你们、你们简直要?反了,你们就不怕老子让你们毕不了业吗?王教授怒极了,他习惯了拿这些研究生当?奴才使?唤,哪里想到,这些奴才敢造反。
王教授,你好大的口气,你区区一个教授,就想左右这么多学生的学业,你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顾溪草看着王教授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不过,我?不知?道,如果你面对?警察,会不会还这么理直气壮?!警察?你吓唬我?啊,我?做什?么事了干嘛要?怕警察!王教授虽然恼怒,但?却并未失去理智,我?身为一个老师,严格管教学生难道不应该吗?我?可不知?道法律还有一条是禁止老师对?学生要?求过高。
梁茹茹脸上露出晦涩神色。
她从栏杆上下来,徐帆跟梁钟国忙扑上来,一左一右抱着她,女儿,你可千万别再想不开,咱们大不了不读了,爸妈养你一辈子都行!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再想不开了。
梁茹茹此刻的心情格外复杂,在这之前,她想死的心情是真?的,可当?看到王教授这等毫无师德、品行败坏的人居然这么理直气壮、还自傲能逃过法律制裁,她突然心里憋着一股火,觉得自己凭什?么要?死,像王教授这等社会败类却能活下来,而且将来还会活得好好的。
呵呵,现在又不想死了,我?看你就是在作秀,想吸引大家的关注跟同情心,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可见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王教授撇撇嘴,讥讽地说道,我?要?是你啊,想死就安安静静的死了,你们一家倒是能干,唱出这么大一场戏,真?是吓死人啊。
你不要?太过分!徐帆气得发抖,自己的女儿被这种衣冠禽兽打压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把人劝回?来,这个畜生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我?哪里就过分了,我?说实话而已。
王教授见林和煦不说话,以为林和煦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语气越发得意。
王文海,生于1955年10月,1978年留学国外,名义?上是留学,实际上在外打工,所谓的名校博士毕业,其实是在国外买的一张证书。
1984年回?香江,入职香江大学,期间收受贿赂金额高达三十五万八千,这笔钱用来买房子,之后?因为乱搞男女关系离婚,离婚后?越发唯利是图,贪污了学校研究费用二十五万……顾溪草背着手?,就这么一件件将王教授这些年来干过的好事都说了出来。
王文海额头上冷汗直冒,他一步步后?退,瞳孔收缩,你、你胡说八道,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你能管得了你的学生?你能管得了我??顾溪草看向林和煦:林二少,你们家作为给学校捐了不少钱的大财主,说话也应该有点儿分量吧。
这个还算有些分量。
林和煦谦虚地说道:校长?跟我?爷爷是多年的牌友。
那麻烦你把这些事告诉校长?,让他好好查查,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大学,若是纵容硕鼠存在,欺负学生,那岂不是砸了香江大学的牌子。
顾溪草说话丝毫不客气,压根没有因为人家是林二少,就卑躬屈膝。
如果你不方便忆樺,我?可以联系警局、报纸、电视台帮忙报道。
林和煦简直哭笑不得,这还是帮忙吗?这不就是威胁。
你放心,我?一定会如实转告校长?,至于各位也不必担心,倘若查出王先生的确存在这些行为,你们会重新得到一个老师指导你们,我?也会跟校长?提建议,对?教授的行为加以约束。
众人都不禁松了口气,王文海却是瞬间面无血色,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