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寒冬, 漆黑的天幕不知何时撒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这是灵州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尚未回过神来, 目光所及之处便已是白雪皑皑。
裴云弃披着满身的白雪回到小院，推开房门, 顿觉温暖, 炭盆中火光明灭，他看见了屋内的床榻上倚了一条纤细窈窕的身影。
屋内光线昏暗，但裴云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姐姐。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 走到了床榻边之后，他便蹲下了身子。
乔灵妩似乎是睡着了, 透过被白雪洗得皎洁无暇的圆月清辉，裴云弃看见了她白皙的脸，纤长的睫羽在眼下透出淡淡的阴影，眼尾微微上挑, 带着天生的妩媚。
裴云弃小心的凑近，想要偷偷的亲她，但最后，也只轻轻的落在了她温热的唇角，一触即离。
这段时间因为异族, 所有人都很疲惫, 乔灵妩也不例外，裴云弃并不想吵醒她。
他刚打算站起身换个房间睡, 冰凉的手便被传来了温热的温度。
乔灵妩睁开眼睛，眼眸清明，并无睡意。
她拉住了他的手, 玩笑道：越活越君子了么？姐姐希望我做点什么吗？裴云弃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温柔带笑。
乔灵妩从榻上起身，然后站到地上，帮他解下了被雪浸湿的披风，随手一扔就扔到了不远处的屏风之上。
伤患不宜操劳。
她指尖轻轻的点在他的胸口。
裴云弃一怔：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找你了。
乔灵妩并不嫌弃他双手冰凉，认真的替他捂着手。
你别担心我，我没有大碍，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裴云弃心说怪不得乔灵妩今天会出现在他的房间，他软了语气：就是有点疼，不过看见了姐姐，就不疼了。
乔灵妩沉默了一下，她想说声抱歉，毕竟裴云弃受伤，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口，本就开始觉醒的裴云弃必然会察觉到更多。
裴云弃看她不吭声，就主动转移了话题，他玩笑道：姐姐，看来，你果然还是肖想我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对啊，肖想你。
乔灵妩毫不避讳的说道：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啊。
别受伤了。
裴云弃脸上笑意更浓，他装模作样的拢了拢衣襟，懒散的说：肖想我也没用，在没有名分之前，我才不会让姐姐得逞。
乔灵妩：……跟个姑娘家似的。
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裴云弃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假没听清，还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去洗漱。
乔灵妩只道：厨房给你留了热水，自己去打。
好。
等到裴云弃出去了之后，乔灵妩又钻进被窝中，眼神惆怅。
很快便能结束了。
她沉默的想。
裴云弃知道她还在等着，所以速度很快的回来了，乔灵妩坐在榻上，看他来了，便往里面挪了挪。
裴云弃自然不可能拒绝她。
暖和吗？乔灵妩看他进了被窝，便笑着问。
裴云弃立刻点头，然后做得羞答答的模样说：若是姐姐每天都能在就好了，那样，我也不冷了。
他天生体温偏低，并不怕冷，但谁会拒绝温暖呢？乔灵妩眼睛闪了闪，说：冷的话，有汤婆子和炭盆，还有灵力，我怎么会每天都在啊？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
乔灵妩无言。
她避开裴云弃的伤处，缩进了他怀里，低声说：睡吧，我困了。
裴云弃拥着她，她软绵绵又暖烘烘的，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觉得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是个男人。
消停点。
她闭着眼睛，补了一句：把伤养好。
裴云弃：……哦。
真后悔今天受了那一剑。
一夜很快过去，当天光破晓透出第一缕光亮，裴云弃便条件反射性的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挪开还搭在乔灵妩腰际的手，便打算起身迎接新一天的杀戮。
乔灵妩窝在他怀里心乱如麻，便导致了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临近天明时，她才睡过去，不过裴云弃一动她便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拉住裴云弃的手，因为没睡醒，声音都是软绵绵的：别去了，已经有解决的方法了。
嗯？乔灵妩嘟嚷了几句话，裴云弃没有听清楚，但她不让他走，他从不会反驳乔灵妩，于是便只能重新躺了下来。
很快，便重新沉沉睡去。
一直到中午，乔灵妩才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她看裴云弃竟然还在睡，便抓住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摇了摇。
别睡了，起床啦。
裴云弃被她闹醒，也不生气，笑得灿烂：是谁拉着我赖床的？乔灵妩推开他，自己爬了起来。
未曾想裴云弃一把捂住胸口，说：疼。
我可没碰到你伤口。
乔灵妩冷静的说道。
可我是伤员，姐姐不能多宠着我点吗？乔灵妩：……好好好宠你。
两人闹了一会儿后便去洗漱，洗漱完毕后，乔灵妩才帮裴云弃将药给换了。
姐姐，我记得你早晨说有解决方法了，打算怎么做？裴云弃坐在榻上，心安理得的接受乔灵妩的照顾。
我昨晚寻了一趟师兄们，开了个小会。
乔灵妩言简意赅：二师兄回龙宫，驱使龙族在南海树立天堑，阻隔源源不断渡海而来的异族。
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留守灵州，负责清理掉灵州与天洲的异族。
那我们呢？裴云弃追问。
乔灵妩最后在纱布上打了一个丑丑的结，帮他把衣裳拉上，而后才说话，声音中透着一抹冷意：异族不是想要大陆吗？在他们将精力放在开疆拓土的时候，我们便去异族的土地，趁其不备，端了他们的老巢。
裴云弃有过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怎么端？……也不是真的端，他们人数众多，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永绝后患。
但杀不了，却可以限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永远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乔灵妩顿了顿，接着说道：妖窟有一封印，坚不可摧，可用在异族的身上。
裴云弃沉吟片刻：可行。
嗯。
那我们几时前往异族？乔灵妩答道：阳雪拿着妖玺去了妖窟那边收回封印，等她回来了，我们便动身。
好。
你别担心，我们会很顺利的。
乔灵妩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天道会帮我们。
裴云弃不解，但乔灵妩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
裴云弃抬脚追了上去。
出去走走吧。
他道。
乔灵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把披风披上。
那你帮我披。
乔灵妩本想拒绝，不过还是立刻转身进了房间，随手从衣柜中拿了一件雪白毛绒的披风出来，递给裴云弃。
裴云弃伤了胸口，却仿佛双手都废了一般，他道：披。
乔灵妩耐着性子，踮起脚，将披风往他肩头披：弯腰。
腰疼，弯不动。
裴云弃看她努力的垫脚，笑意盎然。
乔灵妩低声嘟嚷：果然虚。
她话音还未落下，腰上就添了一双大手，而后双脚腾空，是裴云弃把她抱了起来。
这样不就够高了吗？裴云弃说着，趁乔灵妩手绕着他脖颈整理披风的时候，还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耳垂，暧昧道：姐姐，你总会付出代价的……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她有些恼怒的道，脸颊微红。
裴云弃不敢太惹她，见好就收，小心的将她放了下来，然后主动弯腰：姐姐，帮我系好。
乔灵妩伸出手，打了个丑陋的结，然后一勒，险些没让裴云弃当场破功。
在他们两人在门口打打闹闹的时候，正厅的窗边也站着两道身影，正在看着他们。
温时礼脸色平静，并未因为那一幕而露出丝毫的不悦。
大师兄，为什么不争？温时礼淡声答道：没有必要。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从前。
从前啊……从前他总认为情之一字分先来后到，但直到那晚在蘅院向乔灵妩表明心迹，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温时礼想着，说：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提起来也毫无意义。
我只是替大师兄不甘心。
从前我觉得宣燃配不上小五，能配得她的，只有你。
韶暮叹道：那丫头无法无天惯了，我总觉得只有大师兄这般温柔包容的人，才能可堪为配。
三师弟，你说错了。
温时礼深邃的目光落在乔灵妩的身上，音色温和：小五是天之骄女，她并不需要包容，她需要的是偏爱，是纵容，是唯一……我做不到的，裴云弃都能做到。
韶暮忍不住说：可你不觉得，她一开始本该是属于你的吗？青梅竹马，相守多年，却有缘无分，韶暮觉得，委实可惜。
她不是一开始就属于我。
温时礼声音很轻：一开始，她属于她自己；后来，她属于裴云弃。
属于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裴云弃。
乔灵妩与裴云弃已经并肩走出了小院，温时礼的目光却迟迟未收回来。
不舍又如何？他始终，都只是局外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