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的姐姐是勇于认错善于反省的好姐姐, 但谁知等她酒醒了之后,该是如何的翻脸不认人。
裴云弃想着,嘴里说的话好听得不得了:姐姐一点都不坏啊, 我可喜欢姐姐了。
可我好像一直在欺负你。
她抱着酒坛子, 皱紧了眉头。
对啊。
但裴云弃道:甘之如饴。
他不是多年前幼弱无力的少年,他若是想反抗, 自有数种方式。
若非甘之如饴,又怎会一直纵着她?乔灵妩道:那你为什么不怕我?在星剑门,除了那么少许的一两个师弟师妹, 就没有不怕她的。
连栖霞峰的长老看见她都绕道走, 更何况是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她折腾的裴云弃。
怎么就不怕她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不凶吗?她睁大了茶色的眸子,清澈的眼睛圆溜溜的,里面全是疑惑与懵懂。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裴云弃心中一滞, 他哑声道:姐姐怎么样, 我都喜欢。
可我那么凶……可我不怕你。
师弟师妹都怕, 你肯定也怕。
我不怕。
你怕!你不怕你就是不尊敬我!醉酒的人说起话来没什么逻辑, 乔灵妩还特别爱无理取闹, 但裴云弃没有和往常一样顺着她,而是执拗的道:我不怕你。
你怕!她拔高了声音。
不怕。
你为什么不怕我,我没有大师姐的威严了吗……裴云弃耐心道:有,但我不怕。
乔灵妩就此颠三倒四的与他争执了许久,争执到她自己都没了耐心,裴云弃的语气还是温柔又耐心。
她暴躁的情绪渐渐被他的耐心安抚,但紧接着就又低落道:可是他们都怕我。
等到以后我离开了星剑门,师弟师妹和长老他们都要拍手称快。
她在星剑门二十四载,最后是否会什么都留不下来?不留就不留吧, 反正她也不会改,她已经好委屈了,绝对不再委屈自己收敛性子……不凶会受欺负的。
就像当年在妖窟一样。
人和妖一样,欺软怕硬。
裴云弃听了,下意识的反问:你要去哪?师尊要我离开。
什么叫离开?就是、离开。
她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喃喃:我不想走。
重要的人都在这里,她不想去举目无亲的妖窟。
乔灵妩的声音里隐约含了哭腔:我舍不得大师兄,大师兄对我最好了,什么事都顺着我。
我也舍不得二师兄,他会送我好多宝贝,还会教我好多道理。
四师兄虽然贪玩了点但每次都愿意带我玩,还陪我一起挨先生手板。
三师兄虽然有点奇怪,但我小时候的功课他都愿意帮我做……裴云弃听她絮絮叨叨了许久,但他连不受乔灵妩待见的宣燃的名字都听见了,就是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呢?乔灵妩愣了愣,迷茫的转过头去看他,裴云弃盯着她茶色的眼眸,适才发现原来她眼睛里已经全是眼泪,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半天都没掉下来。
你、怎么了?不会舍不得我吗?他期待的问。
会。
乔灵妩如实说道: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像我一样什么?裴云弃眼睛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乔灵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顺着她桃花色的脸颊滑落,啪嗒啪嗒的落到了地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被我欺负了还那么开心。
裴云弃:……哦。
你还不生我气。
还有,挤兑你比挤兑其他人好玩多了。
裴云弃听着心情复杂,但乔灵妩已经不说了,她仰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
裴云弃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才下定决心,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红彤彤的眼睛。
乔灵妩一把抓住他的手,皱眉问:偷袭我?帮你擦眼泪。
我又没哭。
她嘴角下撇,一边哭一边说:你不尊敬师姐!你真的哭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砍你了。
除非你让我摸摸,看有没有眼泪。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耐心:如果没有眼泪,那你就是没哭。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好。
真好骗。
裴云弃指尖蹭了蹭她湿漉漉的眼角,然后一点一点擦掉她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他指腹粗糙,落在她脸上有些痒,让她颇为不适。
她还傻傻的问他:是不是没有哭?嗯,姐姐很坚强。
师尊告诉我,眼泪是弱者的表现,所以我从来不哭。
她听裴云弃夸她,立刻就笑了,只是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哭:可我真的好难受,我凭什么不能哭啊……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一次打湿了裴云弃的指尖。
裴云弃:……没完没了了。
伴随着裴云弃的沉默,乔灵妩似是得到纵容了一般,啜泣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仿佛哭尽这些年来的委屈一般。
或许这些年来的委屈,都抵不过师尊所说的那一番话。
师尊让她意识到,她并不属于星剑门,不属于人间,总有一日,她要抛下所有,回到妖窟。
这一认知,让她觉得好难受。
但若是平时,她甚至不敢哭。
这时她便觉酒当真是一个好东西,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头昏脑胀,却能一切随心而为。
裴云弃看着她哭得那样伤心,他心里也不舒服,他不由得想,师尊究竟是说了什么样的话,让姐姐这样的伤心。
段离昭多年来不管事,将偌大的栖霞峰都交给姐姐一人打理,她以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栖霞峰。
这样的姐姐,师尊凭什么要让她走?裴云弃紧抿着唇,他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眼角,声音温柔似水:姐姐,师尊对你不公,可我对你好。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不许说师尊坏话!乔灵妩听他提起段离昭,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怒声道。
抱歉。
裴云弃道:但他的确不公。
师尊、师尊救了我,他还有可能是我的……我的……她潜意识里说不出父亲二字,只能一直重复我的。
乔灵妩低声嘟哝,那两个字却始终未曾说出来,裴云弃正想追问,便觉得肩头轻微一沉。
因他与她相距甚近,乔灵妩头昏脑胀间,便就近靠在了他的肩头。
裴云弃呼吸一滞,心思深沉不可测如他,原来也会因心上人的一个靠近而不知所措。
他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姐姐竟然靠在他的肩上!主!动!的!虚弱状态中的书灵挣扎着从乔灵妩的灵府中探出了一缕灵力看了一眼因为乔灵妩的轻靠变成怀春的毛头小子的未来大魔头,然后把乔灵妩从头骂到尾。
大魔头都能让她霍霍没了,被她变成恋爱脑傻白甜!倒霉催的,它怎么就和她绑定了呢!裴云弃不知此时还有第三人在场,他伸出手,小心的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她这时候已经不哭了,只是靠在他的肩头,似乎就要睡去。
裴云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酡红脸庞,一时看入了神。
乔灵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迷茫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被眼泪冲刷得越发清澈的茶色眸子,望进了裴云弃漆黑的眼眸中。
几日前,裴云弃曾经询问过容玄有关于狐妖,得知狐族多擅媚术。
他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曾见过乔灵妩以媚术套小吱的话,许多年前更曾见过她以媚术逼问欺负小六的叶茴。
但此刻,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并未变得漆黑幽深,妩媚妖冶,但却偏偏让他着了迷。
裴云弃轻轻的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小声嘟囔道:姐姐才三十年华,放在狐族中,也该只是一只懵懂无知的幼狐……怎么还只是只小狐狸精,就这般让我神魂颠倒了呢?乔灵妩听见裴云弃的声音,她听得有些不真切,只捕捉到狐狸精三字,她虽然有些迷糊,但依旧立刻说道:你骂我!我在夸你。
夸你令我辗转反侧,夸你令我神魂颠倒。
裴云弃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听到他在夸她,她傻傻的笑了两声,然后说: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可惜……你是裴云弃。
是将来可能会要了她命的大魔头。
她接着道:你不是裴云弃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你。
裴云弃柔声道:姐姐若不想我是裴云弃,也可当我是永宁镇的小七。
小七……她喃喃。
嗯。
他伸出手帮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说道:姐姐,你有时真的很凶,但我并不怕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不、不知道。
她的声音渐低,尾音绵软无力,似乎就要睡去。
裴云弃认真道:因为喜欢你,所以你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姐姐,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过往前尘不究。
喜欢到心里的小本本只一笔一笔的记载姐姐的每一次笑容。
他紧张的等待着乔灵妩的回应。
等来的却是乔灵妩的脑袋从他肩头滑落,裴云弃连忙扶住她,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失笑。
他在和一个醉鬼说什么呢。
等到明日姐姐酒醒,只怕也要忘了今晚发生了什么。
裴云弃让乔灵妩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低垂着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思绪又飘到了方才想的姐姐酒醒后并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上。
她不会记得。
裴云弃的眼神渐渐热切。
裴云弃的目光从乔灵妩的眉眼下移,落在了她殷红的唇上。
偷偷亲一口,她也不会知道。
醉酒后对他毫无防备、乖巧温顺的乔灵妩,让裴云弃的胆子大了起来。
他缓慢的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凑近她轻抿着的唇。
距离拉进,转瞬已是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