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依旧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只是她甫一拿起天书,那恼人的书灵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了。
你砸了我,还拿我出来做什么啊?你看看这书都因为你破成什么样子了?你脸皮能不能别那么厚,我要被你这女人害死了!乔灵妩平常都是不回应它的,但这一次,她若有所思的问:天书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你怎么还比之前更虚弱了?书灵色厉内苒的声音响在她脑海中:我一直很虚弱!都是你害的!乔灵妩直觉其中有鬼。
她没有第一时间翻开天书,而是将天书拿了起来,眼睛凑近,很快便发现了上面的几条裂缝。
她一条一条的数过去,然后咦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怎么会多了一条裂缝了?天书是自我修复能力极强的至宝,除非她人为损坏,否则绝对不会自己就裂了。
这条裂缝……怎么回事?书灵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回应。
乔灵妩冷不丁的说:难道这条裂缝是属于宣燃的么?你别瞎说!死而复生的书灵开始大声哔哔:你弄坏的,被你一碰就多了一条缝!疯女人,我好歹陪了你二十四年,你竟然眼睛都不眨的要我去死!这几条裂缝,无论天书拥有多么大的自我修复能力,都是无法修复的。
第一条最大的裂缝,属于我。
因为我洞悉了天机,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但我并未遵循我的剧情。
第二条裂缝,属于二师兄,因为他知道天书的存在,并且隐约猜到了其中一切他本不该知道的剧情。
第三条小小的裂缝,属于三师兄。
二师兄告诉过我,他曾与三师兄在不违反天道的情况下,谈论过一些关于裴云弃的事。
所以,三师兄也知道一些剧情。
第四条裂缝是……是裴云弃。
他似乎并未喜欢上宁阮,或许他喜欢的真的是我,这不该是他。
但这裂缝,似乎比之从前,小了一些。
因为他恨我,这倒是与天书剧情完美契合,是以这道裂缝正在缓慢的被修复。
乔灵妩纤细素白的指尖抚上冰冷的天书,最后落在最后一条细小的裂缝上。
宣燃对于这个恶俗又愚蠢的世界有所察觉,等到他再觉醒一些,或许这裂缝还会扩大。
说完了之后,乔灵妩语调轻快的问书灵:我说的,可对?她这句话刚说出口,天书上那条属于她的裂缝,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这一次立刻肉眼可见的大了一些。
书灵又开始装死。
乔灵妩声音渐渐愉悦:你方才说我会害死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剧情并非不可逆,而剧情越脱离正轨,届时天书上的裂缝也将越来越大,一直到撑破整本天书。
那时——这个世界便脱离了天书的控制。
我说得,可对?书灵:……你别冲动。
你毁天书,便是逆天而行!届时若降下天罚,后果不堪设想!天罚降下,你第一个死!乔灵妩嗤笑道:天罚又如何?反正都是死,我还不如搏一搏!书灵自知它再怎么说,乔灵妩也听不进去了,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乔灵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已变成了赤红色的竖瞳。
她重新翻开了天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书毁损严重了的原因,玉制的书页上,模糊不清的字变多了。
乔灵妩一直往后翻,很快就翻到了她被裴云弃掐死后碾碎灵魂的那一页,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不清。
她看了许久,才勉强分辨出上面依旧是她当年看到过的那些文字,并未有任何改变。
那她那个梦,约莫也只是因她压力太大所致,而非预知梦了。
乔灵妩松了口气。
她刚将天书收进灵府,院门便被敲响,然后宁阮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乔灵妩皱眉看着冒冒失失的宁阮,昨天才被她吓走,今天竟然又送上门来了吗?大师姐……她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就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乔灵妩从不知,原来女子的眼泪竟然真的可以多成这样。
她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只丢了一方干净的手帕过去,然后冷声道:若是来哭的,便回你的棠院哭去。
宁阮立刻就不敢哭了,揪着洁白的小手帕,眼泪汪汪的看着乔灵妩,好似乔灵妩欺负了她似的。
乔灵妩刚想发火,宁阮就抽噎着开口了:大师姐,你能去幻崖看看我师兄吗?我好担心他,但我进不去幻崖。
那裴云弃被废了灵根身受重伤还有精力入她的梦,有什么好看的?又死不了,入她梦吓她的狗东西死了还一了百了。
我的令牌给你。
乔灵妩一边想着,一边扔给宁阮一枚黑色的令牌:可以无视幻崖外的封印。
宁阮哭道:大师姐,对不起,我不敢去幻崖,幻崖太吓人了。
你能帮我去吗?师兄肩膀有伤,又被废了灵根,一定需要包扎的。
你就帮我去吧。
不敢去就滚。
乔灵妩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
大师姐求求你了……你去看师兄吧。
你杀了我大哥,欠了我,你去帮帮师兄,就当是偿还我了,可以吗?周世华是魔的爪牙,我杀他一百次都嫌少。
你太过分了!我还有更过分的,你要试试吗?宁阮梗着脖子道:反正、我我把药留下了,你不去我是不会原谅你害了我大哥的!她一溜烟的跑了,只剩下桌上一溜的小瓷瓶。
乔灵妩:……狗东西属狐狸的吧,当真会蛊惑人心,宁阮都为了他求到她这儿来了。
乔灵妩并不打算去走一遭,因为裴云弃现在看见她就没好脸色,她从来不做自讨没趣的事儿。
她有自己的骄傲。
她就去看看裴云弃有多惨。
乔灵妩如是想道。
然后,她也没管宁阮留下的小瓷瓶,抬脚便往幻崖的方向走。
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天黑前必然是要离开幻崖的,在天黑后待久了是会陷入幻崖编制的幻境之中的。
她虽然没什么可怕的,但不喜欢那种被未知窥伺心中恐惧的感觉。
幻崖多是用来惩罚犯了门规的弟子,但关押的时间大都不长,像裴云弃一般要被关整整一年的,还是近些年的头一个。
因为最近犯错的弟子大幅度减少,最近幻崖也只有裴云弃一人。
幻崖下设了许多山穴,山穴便是他们简陋的房间。
山穴中逼仄,一方简陋的木桌,一张硬硬的木板床,一床薄薄的被褥,便是所有。
裴云弃所在的山穴,在幻崖的最深处,一般只有犯了重罪的弟子才会被关在这里。
昨夜还是乔灵妩亲手将他放在这石穴中的。
她过去时,裴云弃正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上依旧是那身血衣。
他在幻崖待了半个晚上,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他眼下是一片浓重的乌青,乌青之上,一对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更多的是茫然与憎恨,还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挫败。
乔灵妩从未见过他如此,他是看见了什么?听见脚步声,裴云弃倏的朝着她看来,乔灵妩在他眼中看见了无法掩饰的错愕。
在他难听的话说出口之前,乔灵妩淡声说道:对,我是来羞辱你的。
裴云弃:……乔灵妩朝着他走了过去,然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你师妹求了我许久,求我来看看你,求我给你送药。
乔灵妩说着,将手中捏着的瓷瓶强行塞入了裴云弃手中。
瓷瓶还带着乔灵妩手心的温度,温热的,裴云弃却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倏的将瓷瓶丢开。
乔灵妩捡回瓷瓶,打开,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递到裴云弃唇边。
吃了。
裴云弃一点都不想看到她这张可憎的面容,嫌恶的别开了头。
乔灵妩揪着他苍白的脸,把他的头掰了回来,然后指尖捏着那药丸,往裴云弃嘴里一塞。
裴云弃错愕的看着她,下意识的张口说话:你——那药丸彻底没入他唇齿间,甜得发腻的滋味顿时遍布整个口腔。
乔灵妩收回手,还将指尖往他血衣上蹭了蹭,那嫌恶之色,不比裴云弃表现出来得少。
裴云弃忽然伸出手握住她还放在他衣裳上的手,力道很大:你究竟想做什么?若是平时,乔灵妩不一定挣脱得掉,但现在,裴云弃本就虚弱,她一甩便甩开了,还让裴云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非宁师妹,你以为我会来这里?裴云弃哑声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她的话了?不需要你管。
乔灵妩此时虽为他疗伤,但保不定下一刻便会如何的折磨他。
这种希望破灭的滋味,他已经尝试过两次了,绝对不会有第三次。
于是,裴云弃不再看她。
不看她,便不会伤心。
乔灵妩从灵府中找着外敷的药膏,似乎是嫌周围太安静,她开始没话找话:托你的福,你丢下的令牌,被萧以瑟捡到了,她借着我的令牌下山,被我抓了个正着。
师尊重伤了她,她怕是一时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我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你丢下令牌,也只是想看我和萧以瑟斗罢了。
裴云弃只觉得她很吵。
还有,章谦的尸体被发现了。
他死状很惨,身上被砍了很多刀。
乔灵妩话锋一转:你为什么杀他?裴云弃不说话。
乔灵妩得不到回应,暴躁的道:不说话?我有的是方法让你说话。
你要试试么?裴云弃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章谦因你而死。
乔灵妩:……我杀了章谦,可我都是为了大师姐,我不想他威胁大师姐。
裴云弃语气古怪的道:大师姐对我无情,我总不能对你无义。
所以,你不必谢我。
他补充:你只需要记住,因为你,又多死了一个人便可。
他该死。
乔灵妩摸出药膏与纱布后,又从灵府中拿了两套男子的衣裳放到了就近的床边:你也该死。
我既该死,你又为何要为我疗伤?裴云弃忽然撑起身子,贴近她的脖颈,暧昧的吐气:是因为姐姐喜欢我么?可是迟了啊——我只恨不得折磨你致死。
乔灵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倏的站起身连连后退,冷冷的看着裴云弃。
裴云弃笑容逐渐灿烂,方才冷漠,如今热情,宛如一个神经病:就要入夜了,姐姐留下来陪我吧。
乔灵妩转身就走。
但这样走多少有点不甘心。
她在门口停下:我明日还会再来,届时你若未上药,未换衣,我便把你扒光了按着你上药换衣——你大可试试,我敢不敢扒了你。
乔灵妩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眼前,裴云弃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结成冰,仅有的弧度阴鸷冷漠。
但他看着已经即将暗下来的天色,眼中逐渐被挫败所覆盖。
都说幻崖所幻化出的幻境,皆是人内心最恐惧之处。
裴云弃自认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受到恐惧。
但自认无所畏惧的裴云弃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幻境中看见的,会是乔灵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