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一时安静无声, 裴云弃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许久才哑声开口：抱歉。
他总是会伤害她。
脚步声渐渐远去，乔灵妩本以为他已经走了, 但没多久, 裴云弃又回来了, 手上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
姐姐, 喝药了。
他被烫得通红的那只手上因为未能及时处理, 已经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小疙瘩, 在他苍白的肤色上尤为醒目。
乔灵妩这一次没再闹脾气，她默不作声的要接过裴云弃手中的碗，被裴云弃轻飘飘的避开。
还烫，等一等。
乔灵妩终于忍不住说道：烫你就放下啊，端着给谁看啊？给你。
不久前才说了绝不用苦肉计的裴云弃如是说道：我想姐姐能多心疼我一些。
你手放油锅里炸熟了也与我无关。
乔灵妩冷漠道。
裴云弃笑了笑：真不愧是姐姐。
乔灵妩又不说话了。
姐姐，你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很好的。
裴云弃顿了一会儿, 说道：你说什么, 我都听你的。
便是你想当魔渊之主, 我也将你捧上去。
他看乔灵妩毫无反应，又说道：天书不在你身上，我派人去寻了。
我告诉那人, 杀之以取天书。
乔灵妩终于看向了裴云弃。
裴云弃安静的等待着她给出的反应。
我身边亲近的人，你也不放过么？乔灵妩冷静的问。
那就告诉我，命令我, 停手。
裴云弃紧紧的盯着她。
师尊道行深厚, 乔灵妩并不觉得裴云弃派出的人能伤到他，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乔灵妩最后还是道：我说不要, 你便不要了么？我都听姐姐的。
裴云弃脸上笑意绽放：天书我不要了。
这时药已经温热了，乔灵妩端起来，仰头一口喝掉，然后，一颗甜蜜的糖果便喂进了她嘴里。
裴云弃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笑容淡淡：姐姐真乖，这是奖励。
在乔灵妩发脾气前，裴云弃端着空空如也的药碗转身离开，而乔灵妩后知后觉，发现她头顶雪白的狐狸耳被拍了下去。
裴云弃离开之后，着人召集了几位灵力深厚的魔将，然后便赶往设在魔都外的祭坛。
他们踏上祭坛，头顶的封印依旧坚固如铁，裴云弃瞥了一眼，说：不需要天书了，这封印，我们来破。
天书力量强大，用其来破除我魔渊封印再好不过，听闻魔主早已派出了萧城主夺天书，何必多此一举？裴云弃冷眼瞥去，一众魔将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出一言。
他抬起手，体内的魔气暴涌，朝着头顶的封印冲去，众魔将见此，纷纷效仿。
其实这样的方式，他们在魔渊沉寂的那数百年时间并非没有尝试过，但都无功而返，但如今有了魔主的加入，破除封印，指日可待。
由此，魔都上空萦绕着的魔气经久不化，变成了一层层的黑云阴霾，血月的光芒亦无法穿透。
……乔灵妩很长一段时间，只在喝药的固定时间见到过裴云弃，但这一日，侍女送来了今日该用的药，她却不见裴云弃的踪迹。
侍女此时忽然说道：魔主还在祭坛破除封印。
若是魔渊的封印破了，必然又是一场浩劫。
乔灵妩不免忧心忡忡，然后问：那如何了？魔主虽然灵力深厚，但此时尽数灌注于封印之中，对魔主的亏损极大。
便是封印有朝一日破除，魔主也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哦。
裴云弃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她想着，趁着裴云弃虚弱，她要……要了他的命！清理门户，并非说说而已。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侍女又道：魔主对姑娘很好，真的很好。
奴婢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但还是想请姑娘，也对我们魔主好一些。
乔灵妩终于转过头去，看了眼这位这段时间一直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但其实乔灵妩并不需要她的照顾，所以也就很少见到她。
她有些记不清这侍女的名字，似乎是叫寂无？寂无继续说道：魔主是深受我们爱戴的魔主，却在姑娘面前卑微如泥。
姑娘，您为何就看不到魔主的好？我们魔主从未如此费心讨好过任何一个女子，您是第一个，您为何便就不领情呢？他，深受爱戴？乔灵妩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质疑：一个狼心狗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人，却被你们爱戴？他凭什么？寂无不假思索的答道：在魔主来到我们魔渊之前，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是魔主为我们带来了希望。
他教会我们兴建城池，教会我们以那血月的力量修炼，为我们制定井然有序的政策，一切罪大恶极之人皆偃旗息鼓，自此之后的上千年时间，魔渊欣欣向荣。
我们不再为生活在这样一片荒芜中所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希望。
没有魔主，便没有魔渊。
寂无叩拜在她面前，道：请您对我们信仰的主，好一些。
你喜欢他？乔灵妩冷不丁的问。
寂无摇摇头：信徒是没有资格爱慕主的。
我想出去看看魔渊。
看看寂无口中，那个因为裴云弃而充满了希望的魔渊。
您还未喝药，竹赦大人说，一日三次不可停。
乔灵妩不耐道：回来再喝。
她踏出寝殿，便感觉到了嗖嗖的寒风直往她脖子里钻。
寂无追上来，说：姑娘，您穿得单薄，还请换一身衣裳。
乔灵妩不怕冷，但她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衣，想起裴云弃现在整天一身白在她眼前晃悠，便折返换了一袭红裳，领口、袖口、裙摆都镶嵌了一圈黑色的绒毛，看着暖和又讨喜。
这是什么毛？乔灵妩摸了摸，问。
寂无站在殿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答道：这是黑心兔的毛。
乔灵妩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愣的目光中，透出些许的笑意，但很快被冷漠取代，她没回应寂无的话，抬脚走了上去。
寂无快步走到她身后，乔灵妩脚步顿住，皱眉看着她，寂无连忙道：奴婢只引您出魔宫，您的行动，奴婢不干涉。
寂无领着乔灵妩一路往外走。
这修筑得华丽又恢宏的魔宫，很大，也很空，连往来的魔都没有几个，寂寥到了极点，唯一的亮色，约莫便是偶有的几丛魔鸢花了。
从前的魔主，便是在这样一个大而空荡的地方，独自一人寂寞的生活了上千年。
乔灵妩出了魔宫后，寂无便不再跟着她，她抬脚下了山，在山脚看见了正酣睡着的梼杌。
她的脚步声一传来，梼杌便睁开了一双堪比铜铃的眼睛，冷漠的看着乔灵妩。
乔灵妩嫌恶的移开目光。
相看两厌，不外如是。
但她走了没两步，梼杌沉重的脚步声便传来，延绵不绝。
乔灵妩转过头看去，那梼杌不耐的朝着她吼了两嗓子：主人让我跟着你。
乔灵妩盯着梼杌看了两眼，然后走近了梼杌，伸出手，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梼杌愤怒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
乔灵妩脚尖一点，便坐在了梼杌身上，她揪着它脖颈上的毛，说：去魔都。
梼杌一路骂到了魔都。
它跟着乔灵妩的身后慢悠悠的走在魔都的街道上，往来的魔看见了魔主的坐骑，纷纷露出敬仰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的往前看去，看见的并非裴云弃，而是一位身着红裳的女子。
她眉眼如画，清冷矜贵间，又透出天生的妩媚明艳。
所有魔都知道，这是魔主归来时，带回来的姑娘。
乔灵妩不喜魔渊，对于魔们自然也没有任何好感，对于一切好奇打量但大多都是善意的目光，她也视若无睹。
直到一个手捧魔鸢花的魔渊少女站在了乔灵妩面前，她不好意思的递出手中的善意：夫人，您真好看，这束魔鸢花送给您。
乔灵妩看向那魔渊少女，说：我不是夫人，我也不要你的花。
少女倔强的捧着花。
她身后的梼杌张大嘴，叼走了少女手中的魔鸢花，衔在嘴上。
少女适才露出笑容：谢谢您接受！乔灵妩：……一条街走下去，梼杌已经帮她收到了不少的礼物，头一次这么受欢迎的乔灵妩心情复杂。
街道熙熙攘攘，往来的魔脸上洋溢着笑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这副景象，乔灵妩在之前来魔渊时，便早已见过，那时只是感慨，但此时再见这比人世间更甚的繁华，她心中已是一片平静。
走出魔都，梼杌抖了抖背上乔灵妩收到的一堆礼物，高傲的开口：你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魔主。
魔主深受爱戴，你也沾了光。
乔灵妩转过身去看背后的魔都，心中毫无触动，她的声音冰冷：他们憧憬的，是什么？魔主归来，便意味着我们无须再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魔渊！乔灵妩偏过头去，看向梼杌，一字一句的问：所以，你们便去掠夺他人的家？正如当年人魔之战。
有什么不对吗？坐骑随主人，梼杌理直气壮：我们祈盼更好的生活地方，既然容不下我们，那么我们自然便只能强抢？我们难道做错了？梼杌的话和它的獠牙一样尖利：不只是魔，人也一样。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魔渊中，和梼杌一样想法的，不知有多少，乔灵妩答道：无论是人还是魔，这样的行为，我都不能苟同。
当然，我也无权置喙。
你们爱如何便如何，与我无关。
只是……魔便该待在魔渊，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若妄想兴风作浪，阖该斩杀。
她虽未曾经历数百年前的人魔之战，但她也并不想看见那血腥与杀戮重新上演。
乔灵妩的目光偏移，看向远方祭坛上方黑沉沉的天空，她知道，此时裴云弃便在那处。
而这是她的机会，斩杀祸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