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美梦惊醒

2025-04-03 05:14:50

可万一我....……可万一我......元思蓁话刚说了一半, 便觉李淮这话还有些别的意思,可一扭头就对上他闪躲的眼神,不禁好笑, 心想这人怎么还带自己被自己的话羞到的。

元思蓁微微一笑,拽了拽李淮的衣服角, 这倒是, 有我贴身跟着你, 怎么舍得让你有危险。

李淮果然红了脸, 又当着个小丫鬟的面,更不知改回些什么,仿佛刚才那话完全不是他自己说的。

是啊!道长这么厉害, 肯定不会让人有危险的!小雀儿人不机灵,到现在都没猜到李淮的身份,只以为是与元思蓁一道的朋友。

她从方才开始, 便时不时偷瞄元思蓁, 终于找到个机会奉承几句。

谁知元思蓁这人精得很,回想起小雀儿之前对她的态度, 调笑道:不厉害不厉害,都是听李郎君差遣, 现在入城了,我要护送李郎君,你回岑府吧!别啊!小雀儿急得快哭了出来,赵娘子出了这事, 她哪里还敢回岑府, 万一夫人真是妖怪,她小命也不保啊!道长不要让我回去啊!她拉着元思蓁的手臂恳求道:我本来就是赵娘子的陪嫁丫鬟,卖身契也不是死契, 不如道长收我做丫鬟吧!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什么都会做!元思蓁故作为难道:可我不需要丫鬟啊,这些事儿都能自己做。

她看了一眼李淮,心想何止是自己做,还要帮李淮做。

那我......小雀儿看了一眼岑府的方向,又想起赵娘子死时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元思蓁的脸说:那我就给道长做通房!这事儿你总不能自己做了吧!元思蓁愣在了当场,她原本只是想逗逗人,谁知小雀儿竟极其认真地说出这话。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看了眼李淮,只见他脸色虽没什么变化,可看着小雀儿的眼神却诡异的很。

我...小雀儿声音有些颤抖,她明明已经鼓足了勇气,可道长旁边的那位李郎君跟要吃了她似的。

道门中人,不惹红尘俗世的。

元思蓁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别说通房了,女人手我都没碰过!小雀儿不知李郎君为何这么瞪着她,心惊胆战地看了他一眼,却被元思蓁理解成别的意思。

他你更别想!元思蓁一步挡在李淮身前,李郎君家中有夫人的,还凶得很,别说纳通房了,瞄一眼别的小娘子都是不行的。

我没这个意思......小雀儿低头委屈道,她倒是真只想跟着元思蓁,毕竟在她心中,元思蓁会道法,又眉清目秀好说话,而这个李郎君呢,一看就是个难伺候的家伙。

元思蓁见她实在是害怕地很,无奈道:行了,逗你玩呢!你回岑府确实不妥,先跟着我吧。

李淮听了这话,脸色更是不好,可元思蓁像是没瞧见那样,用手肘戳了戳他,凑到耳边低声道:先把她安顿在官驿打发点事儿,让人看着。

嗯...李淮虽心中不愿,可元思蓁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不答应,只闷闷答了一声,便一言不发地往官驿走去。

太好了!多谢道长!我一定当牛做马来报答!小雀儿像是死里逃生一般,看着元思蓁的眼神就像神仙降临,一路上紧紧跟在她身后。

官驿守门的驿将看着远处走来的三人,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他低声问身旁的人道:王爷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又出去了?另一驿将茫然地摇摇头,可能是从后门走的。

两人虽心中疑惑,却全然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地行礼。

元思蓁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她虽知道会让人起疑,可现下李淮的脸色,她可不敢再要人翻窗。

元思蓁带着小雀儿去后院,边走边嘱咐道:你先在后院伺候待着,平日里没事不要乱跑,免得冲撞了贵人。

小雀儿自进了官驿就一肚子疑问,可见这儿到处是一脸严肃的驿将,元思蓁又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便将话吞回了肚里,小心翼翼地点着头。

元思蓁之所以不让小雀儿回去,一是为着她的安危着想,二是怕她回去说漏了什么,打草惊蛇,如今把人留在官驿,自会有人暗中看着。

安顿好小雀儿后,她原想去寻花鳞,却没在御药房的住处瞧见她,便只好去了货仓。

谁知刚打开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了!元思蓁看着地上躺着的孟游,连忙把门关上,低声问道。

花鳞面无表情地坐在桌上,晃在空中的脚踢了踢孟游的肩膀,语气不爽地说:他跟踪我。

元思蓁怕她出手不知轻重,想去把把孟游的脉,却见他从脖子上泛起了一层青黑,你怎么还让他中了尸毒?不是我,他自己被僵尸的尸水喷到了。

花鳞瞄了一眼晕死过去的孟游,不以为意道。

这怎么回事?元思蓁闻言连忙祭出紫火,要去帮孟游解毒。

不用火,没伤口,只被喷到,我喂了清心丹了。

花鳞语气淡淡,我本来想去查查昨夜僵尸从何而来,跟着煞气一路向北而去。

北边?元思蓁微微皱眉。

花鳞点了点头,隔了一天煞气淡了许多,快上官道时我便打算折回来,谁知在旁边的小道上,恰巧撞见又一队僵尸。

元思蓁心中一惊,连忙问:多少个?可有妖物领着?不多,七八个,只闻到妖气,没见到身影,溜得可快了。

花鳞又晃着脚踢了踢孟游,语气嫌弃极了:我心思全在煞气上,没想到这人跟了我一路,遇到僵尸后,他竟然就冲了出来,莽夫。

原来孟游是这样受的伤,想必还是花鳞将他拖了回来,以花鳞的性子,也怪不得如此不爽孟游。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无用。

花鳞从袖中掏出了个小牌子扔给元思蓁,他跟僵尸缠斗时,从其中一具上拽下了这个,你猜这是哪儿的通行牌?元思蓁将满是脏污的小木牌擦了擦,凑到灯前查看,只见上边潦草地写着一个字。

襄。

襄州?元思蓁轻声道:延官道向北,确是襄州的方向。

不仅如此,你曾记得,我们来时,差点儿就要在襄州城外的驿站落脚?花鳞继续说。

元思蓁自然记得,当时李淮不愿入城,可城外的驿站中又弥漫着寻不到源头的尸臭,像是有人匆忙清理了阴煞之物一般,因此他们才没有在驿站久留,直接奔向了武昌。

你的意思是,今夜的僵尸是从襄州城外的驿站而来?元思蓁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么远,为何......她这才想起,当时那位襄州城的太守曾说过,那驿站前些日子用来安顿逃难而来的百姓,元思蓁便问道:那木牌是被安置灾民的通行牌?花鳞点了点头,指着孟游说:他晕过去前说的。

僵尸从襄州安置灾民的驿站而出,入了武昌城安置灾民的医馆,又再被夺了死气,成了普通的尸骸,埋到了乱葬岗中。

思及此,元思蓁心中一沉,不由担忧这些灾民的死亡,并不是受灾后的病痛,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又用前朝僵尸的尸毒,引他们诈尸。

有够毒的。

元思蓁看了眼桌上躺着的前朝僵尸,喃喃道,将今夜城外乱葬岗之事告诉了花鳞。

师兄妹三人中,花鳞尤善奇门遁甲,药石丹药,元思蓁原还望着她能知道些夺命之法的事儿,谁知花鳞也对此一知半解。

元思蓁却并未沮丧,她们现下已将事情理了个大概,那岑太守定是与之有牵连,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先从他入手追查。

你打算就让他在这儿躺到醒来?元思蓁临走之时,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孟游问。

嗯。

花鳞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他醒了自己就能回去了,还要我送回去不成?行。

元思蓁不由心生同情,可想到孟游这些日子老为难她,便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地回了房中。

李淮来武昌后事务繁忙,常常深夜了都还在议事厅中,可今日不知为何,竟已合衣入睡。

王爷?元思蓁压低声音喊了句,见他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想必他定是累极了,才这么快就睡了过去。

因着满脑子想着僵尸的事儿,元思蓁倒是睡不着,她看着桌上李淮留下的堪舆图,研究起襄州到武昌的路来。

待看到两地接壤处的官道,不仅接连武昌襄州,往西面还有两城,而水灾的难民也有逃亡这两城的,元思蓁猜测,或许武昌城中的僵尸,也有从这两城来的。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分析时,忽然听到床榻上传来了被褥翻动的声响,她还以为是李淮醒了,没想到却见李淮闭着眼,一只手翻动的被褥,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

王爷可是要水?元思蓁放下堪舆图,坐到床边问道。

可李淮仍是没有睁开眼,额头上还渗出了细汗,眉头微皱,脸色似乎有些不安。

元思蓁猜他是做了噩梦,见他手抓完被子不够,还在空中乱晃,全然没了平日的安稳,像个婴孩一般紧张,竟起了多看两眼的心思,没有立刻叫醒他。

谁知李淮乱晃的手一下抓住了她撑在床边的手腕,还将她往怀中一扯,元思蓁完全没防备,一下子就撞到了他身上。

李淮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般,死死环着,元思蓁差点就要背过气了,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喊道:醒了!这一下让李淮猛然从梦中抽身,他睁眼之时看到怀中一脸懵的元思蓁,心中的怅然若失还未散去,下意识就将人抱得更紧。

额...元思蓁这下真要呼不上气了,她锤了锤李淮的肩膀,挤着声音道:放...放开我。

李淮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了一般,眼神中终于有了焦点,抱着元思蓁的手慢慢松开。

可就在元思蓁要起身之时,又被他一把抱了回去,元思蓁刚想问他出了什么毛病,耳边却听到一句若有若无的别走。

她不由一愣,再抬头看向李淮时,他已松开了手臂,垂眸揉着太阳穴,像是从没说过那句话一般。

王爷做噩梦了?元思蓁拿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柔声问道。

李淮扯了扯汗湿的中衣,面色冷肃地说:不是噩梦,是...美梦。

第85章 不惹红尘 美梦?元思蓁不由……美梦?元思蓁不由诧异, 美梦能让他出一脑门汗?李淮薄唇微动,却没有说他到底做了什么梦,而是看了眼燃了一半的蜡烛, 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应是卯时。

元思蓁也不追问,正想起身去洗洗帕子, 再帮他拿件干净的中衣, 却瞧见李淮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 差点儿再抓上她的手腕。

这下倒让她更是疑惑, 看来这梦八成还跟她有关,该不会撞了厉鬼后神思恍惚?李淮看着她的灯下的背影,一点儿一点儿与梦中离去的背影融合, 虽已从梦中醒来,可心中像被剜去一块的感觉还如此真实。

这梦是美梦。

在梦里,他在武昌几个月, 一心扑在水患之事上, 可李渝竟对他起了杀心,想打着前朝余孽的幌子, 将他刺杀。

好在这计谋被他识破,还将计就计, 得了李渝与前朝余孽勾结的罪证。

而父皇得知此事,直接一道圣旨到了武昌,赐死李渝。

而他回长安后不久,父皇便将他立为了太子。

在梦中, 他穿上了太子的绯红烫金袍, 满心欢喜地在大殿中接下父皇的诏书,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还看到外祖父外祖母露出欢喜的笑容, 甚至还见到了母亲,像儿时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

他身后是众人的欣羡,而眼前是通往东宫的玉阶,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一袭红衣似火的元思蓁立在他身侧,他心中的那点儿空落落才被填满。

他牵起元思蓁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一同走进雕梁画栋的东宫大殿,又步入内宫坐在了铺满红绸的床榻之上,红烛摇曳,如新婚之夜一般。

良辰美景,如梦如幻,既熟悉又陌生。

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握着心上人的手,犹豫了半天才敢去看她的眼睛。

这一眼便像是看到了元宵夜的满城灯火,令人醉心向往。

可此时他却突然发现,元思蓁与他的华服玉冠全然不同,只穿着朴素的红衣,头上更是没有任何的金珠玉钗,他不由恼怒,以为是下人怠慢了她,刚想开口,却见元思蓁眼中的灯火一一熄灭。

她殷红的小嘴微启,可却听不到是什么,当他想凑过去听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

道门中人,不惹红尘俗世。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将眼前的场景劈碎,无数纷乱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即真实又荒诞。

他看到上元佳节,凉州城的灯会,红衣女子回眸一笑,又化作鬼魅飘散。

你坐上了太子之位,我也该离开了。

他看到洞房花烛,言笑晏晏,一个暗红的锦囊被慢慢打开。

愿太子殿下享尽世间荣华,福寿天齐。

那锦囊中,滑出一张小笺,可他只匆匆看到一个元字,便被面前的女子伸手遮住。

元思蓁微微一笑,像是诀别一般,拿过他的锦囊,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伸手去拦,却发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慢慢消失,他心中大恸,却只能嘶哑地大喊。

别走。

王爷?元思蓁见李淮盯着她一动不动,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略带疑惑地摸了摸脸。

李淮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她手中的中衣,随意一换,可却再没有了睡意。

夜深了,你怎么不睡?他见元思蓁还穿着白日的外衣,低声问道。

元思蓁海差点儿就要将襄州之事道出,却忽然想到孟游今夜跟着花鳞遇到了僵尸,他定会向李淮禀报,若她此时先说,倒是让李淮疑心为何她也会知道此事。

想着赵娘子的事,睡不着。

元思蓁边说边解开腰带,坐到了床上,不过现下倒有了睡意,我在边上陪着,王爷这回应不会再做梦了。

说罢,她便将外衣随意一丢,扯着被子躺上了床。

李淮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可却再不能睡着,直到听到元思蓁平缓的呼吸声,他才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梦中的场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梦做得极其古怪,像是真真假假掺在了一起,那句击碎一切美好的话语,正是元思蓁夜里亲口对那小雀儿说过的,可没想到竟出现在他梦中。

或许他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一丝不安。

李淮不由有些好笑,怎么一句玩笑话,他还给记上了。

还有梦中的那个锦囊,正是他不知何时何因由拆开的锦囊,而锦囊中的那个字,会不会......刚要往深处想,他便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像有什么在脑海中搅动。

他只好先将此事放下,默声对自己说,不过梦境而已。

-------------------------------------李淮在武昌要处理的事物极多,虽已查到了皇陵的前因后果,可却仍要防范还有前朝余孽打这处的歪主意。

接下来好几日,元思蓁几乎都没见过他的人影,可她也没闲着,一连在城外猫了几个晚上,却再没有见到僵尸的踪影,也不知是不是那夜花鳞与孟游打草惊蛇了。

而花鳞这边,倒一直没与她碰过面,原因没别的,自然是孟游一直跟着她,还不是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跟踪,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边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若是寻常人,早就被孟游看毛了,可花鳞不是寻常人,她就像把孟游当做透明的一般,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

襄州僵尸之事,孟游自然禀报了李淮,可他当时并未瞧见花鳞施法,只以为她是无意中撞上,便没有将她在场一事道出,这倒免了李淮的一番怀疑。

孟游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隐瞒,或许是因为花鳞把他拖了回来,也算救了他一命,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花鳞,便是想亲口道声谢,了了一个人情,再监视起人来,他也理直气壮。

你挡我路了。

花鳞冷着张脸看着他,撇撇头,示意他让开。

孟游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他看着花鳞那张令人不爽的脸,心中郁闷极了,为何自己会被这小太监救了?借一步说话。

孟游板着脸说道。

忙着,没空。

花鳞见他不让路,便端着手中的食盒,一侧身从孟游边上挤了过去,没想到却被孟游一把抓住了手臂。

跟我来。

孟游不等他拒绝,就拉着人往后厨去,还神秘兮兮地将门关紧,生怕被人听了去。

花鳞以为这家伙终于忍不住要找茬了,便随手将食盒一放,双臂环抱地看着他,倒要瞧瞧这人耍什么手段,即便是打一架,她也不一定会输。

她见孟游一脸不情愿的走到自己面前,牙关咬得极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

嗯?花鳞以为自己听错了,歪了歪脑袋凑过去。

孟游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多谢花公公救命之恩!花鳞不由微微挑眉,这才明白过来孟游怎么如此奇怪,只觉这人无聊的很,便淡淡回了句:哦。

你就...就哦?孟游想到了花鳞的各种反应,可唯独没想到只有一个哦。

那还要?花鳞更是疑惑,已经没了跟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

孟游心里头直冒火,又在心中挣扎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我孟游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救了我性命,我自然要提点你几句,你以后莫要与王爷身边的那个护卫纠缠不清,不然惹恼了王爷,可没有好下场。

可花鳞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还反问道:为何?你...冥顽不灵!孟游一时语塞,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狗啃了,心想他已仁至义尽,再没什么跟这小太监好说的,转身便从后厨离开,只留下一句:狗男男!花鳞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孟游以为她与元思蓁是那种关系,还说什么惹恼了李淮,岂不是他还以为,元思蓁假扮的护卫跟李淮也是那种关系?她不由好笑,心想这误会可就大了,若是李淮也起了这样的疑心,会不会像那些话本说的,吃起飞醋?这倒是让她想亲眼见识见识,不知师姐要如何应付......元思蓁丝毫不知师妹起了这番恶趣味,她此时正坐在一酒楼的窗边,不停打量着不远处的岑府。

道长喝茶。

小雀儿坐在她边上,讨好地递过茶杯。

元思蓁给她脸上也施了障眼法,免得被熟人瞧了去,带着她从官驿里出来,是为着能问些关于岑府的事儿。

我在这看了几天,除了瞧出那院墙是新加高的,什么妖异之处都没瞧见。

元思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指着岑府的方向问。

小雀儿费尽心思想了许久,也不知还有什么能告诉元思蓁的,便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不过你别说,这岑府的风水还挺好,我虽不怎么精通此道,但坐边上就能感觉到通体顺畅,一丝一毫的阴煞之气也没有。

元思蓁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是疑惑,单从地界上来看,这位置倒是一般,想必是摆了什么风水阵,才有这效果。

小雀见终于有个自己能帮上的,立刻说道:可不是,太守找好些风水先生看过,还为此将宅子修修改改了许多回。

元思蓁更是奇怪,远远看去,岑府确实与别的宅子不同,构造不仅不方正,就连里头的连廊都弯弯绕绕,这是改的哪门子的好风水?说起来,前不久还来了个生得极其俊俏的道长,说什么宅子的风水虽好,可却隐患重重。

小雀儿仔细回忆道:不过想必是个骗子,太守见了他一面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了,可惜,真是俊俏的很,就是人奇怪,大太阳底下还撑着伞。

元思蓁脸色一变,停下嗑瓜子的手,你说什么?小雀儿以为他是听不得有别的道士比他俊,连忙解释道:那人白长了好皮相,矫情的很,又不是小娘子,撑什么伞啊!伞上还花花绿绿的,难看极了!他去了何处?除了凌霄,元思蓁想不出第二个撑着伞看风水的道士,没想到竟会在这儿寻到他的行踪。

我......小雀儿听她语气极其冷肃,不由有些害怕,我不知道,就在岑府中见了一次,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元思蓁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你将当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说与我听。

第87章 城中乱局 小雀儿拼命地回忆,差点儿就……小雀儿拼命地回忆, 差点儿就要将那天吃了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我就听到这些,那道长说宅子的风水有隐患后, 便被太守请进了府中,至于他们说了什么, 我一个赵娘子身边的小丫鬟, 怎么可能听到。

他们也没谈多久, 道长就走了。

往哪边走的?元思蓁抓着这点儿线索不放, 硬要小雀儿想起个所以然。

啊......小雀儿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左....右?好像是左边,啊不对!右边!去了右边。

我就只在院子里瞥了一眼, 是右边。

元思蓁听完这话,立刻拉着小雀儿下了酒楼,偷摸摸地走到岑府边上的转角口, 扭头去看恰好是从岑府大门出来往右的方向,这条路宽敞平坦,不用走多久, 就能穿过坊门行至武昌城的中轴大街上。

元思蓁顺着路往前走,不停思索着若她是凌霄, 出了这坊门究竟会去往何处。

当她站在中轴大街上时,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从四方而来,向四方而去, 寻不到一个方向。

而凌霄性子一向古怪, 哪里能猜得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在元思蓁一筹莫展之时,身边的小雀儿也大概猜到她要去找那俊俏道长的下落,她想了想又说:是不是找地方歇脚了, 虽然别的风水先生都是风餐露宿的,但那位道长看着倒像是讲究人。

元思蓁像是被点通了一般,立刻抬头看向远处,是了!是吧?小雀儿以为是自己帮上了忙,邀功般地继续说:我带道长去城中几家有名的......她话还未说完,便见元思蓁拔腿就顺着中轴大街往城门的方向跑去,她也连忙跟在身后,边跑边喊:不是这个方向啊!元思蓁并不是在寻凌霄的落脚之处,而是小雀儿说的风水先生让她想通了些事儿。

她有些懊恼,怎么方才没有想到呢?凌霄擅风水卦象,既然是看风水,总有个看风水的地儿,他在岑府外头觉得有古怪,入府后没一会儿就出去了,若这一会儿没解决他的疑惑,以他的性子定会一探究竟,而能观岑府全貌的地儿,必定是城中极高之处。

武昌城中的极高之处,离这儿最近的便是东门足有四层高的护城墙。

可当她跑到城墙底下,又觉有些不对,这城楼虽高,可从这角度看过去,岑府仍是会被坊墙挡住。

这儿没有客栈啊。

小雀儿见她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拉了拉她的手,城门边上不能久留的,武侯要赶我们的。

你可知武昌城中,还有比这城楼高的地儿?元思蓁仰着头四处张望,完全没有理会小雀儿的话。

城里边是没有了,江边上有。

小雀儿不知她是何意,但仍是答道。

哪儿?元思蓁着急地问。

小雀儿擦了擦脸上的汗,眼见已有武侯朝他们走来,连忙拉着元思蓁就往城门外走,待出了城,她才指着远处说:黄鹤楼。

黄鹤楼虽只有五层,可却是在蛇山之上,登楼远眺,能将江景一览无余,战乱之时还能用做 望台。

元思蓁回忆起那天在黄鹤楼上的夜宴,她站在窗边,确实能将城景收进眼底。

你先回官驿。

她朝小雀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跟着了。

小雀儿这趟出来本就心惊胆战,生怕被岑府的人瞧见了,巴不得赶快回去,她想也不想就答道:那我回去了!说罢,扭头就往城中跑去。

元思蓁便独自一人往黄鹤楼而去。

那天晚上她没有仔细留意,今日再看一路上的景象,想必是专心修缮过的。

若不是水患人心惶惶,连日来又阴雨绵绵,今日放晴定会有不少人登楼赏景。

她到楼脚下之时,果然没见到几个行人,而江面的凉风吹来,只觉萧瑟冷清,全然没有晚宴时的繁华景象。

元思蓁沿着木梯往上,却在四楼听到了些许人声,仔细听去,应是几个文人墨客在吟诗作对。

她不想被人瞧见举止怪异,便放轻了脚步,在刚踏上五楼之时,从楼梯边上的窗户往外一翻,脚踩栏杆,手攀横梁,三两下就跃到了黄鹤楼道:那岑钰定是跟僵尸的事儿脱不开关系,我正想着找机会正面会一会呢!不知为何她心里头觉得李淮有些奇怪,若单是此事,全然不必如此,定是有什么在瞒着她。

元思蓁见他脸色坚定,只好使个法子激一激。

她忽的一转身子背过去,冷哼一声道:王爷定是想起那日的美艳胡姬,所以要支开我,好为所欲为!早说啊!早说那天就让你带回了!不......李淮全然没想到元思蓁会是这反应,脸上的冷峻变为懵愣,连忙解释道:我并无此意。

第88章 路通高楼 那为何就不让我去?……那为何就不让我去?元思蓁委屈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一副‘你就是有鬼’的样子。

我是......李淮虽是被她弄得措手不及,却仍是不愿将真实的缘由道出,可又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去不妥。

元思蓁听了更是来劲, 心里头那点戏隐又冒了上来, 不妥?我一是王爷贴身侍卫, 二是王爷的妻子, 哪有我不妥的去处?只怕是什么不能让我瞧见的勾当,不是温柔乡还能是什么?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擦了两滴眼泪。

李淮心中更是着急, 连忙拉住她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叹了口气道:我岂是这样的人?不带你去, 自然是有我的安排, 你莫要伤心。

他这番话说的极其认真,与方才的手足无措全然不同, 元思蓁像是把这话听了进去,她看着李淮有些执拗却又温柔的眼神, 便收起了戏弄的心思。

元思蓁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李淮的眼睛问道:可是有危险?李淮侧了侧身,微微一笑:来武昌后,哪一处是没有危险的?元思蓁心中明了, 想必这危险的来由是李渝, 才会让李淮这般警惕,只是她没想到,李渝会如此大胆, 不知道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正是这般,我才要与王爷一道去,如今城中处处透露着诡异之处,又与那岑钰多少有些关系,若他以妖异之法害王爷,我不去谁能保护王爷?元思蓁语气轻柔,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李淮自然明白此理,若元思蓁只是像孟游一样的影卫,他定不会放着人不用。

可她不是,她是极其重要的人,或许是出于私心,李淮就是不愿她被自己牵连进险境,即便还只是一个未有定论的险境。

就这么定了,你不让我去我也是会去的!元思蓁微微扬起头,不容置喙地睥着李淮,你莫不是还起着什么要保护我的矫情心思?李淮一下被她戳中心中所想,薄唇微张,还想说什么,可见她如此却又说不出口,不知为何,他心里头像是淌过了一汪暖流,还夹杂着丝丝沁甜。

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元思蓁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想这李淮以前用起她来可不是这样的啊!她扯着嘴角轻笑一声,从莲花灯中引出一道紫火,那紫火中跃动着数不清的妖异鬼怪,王爷真是小瞧了我,我元思蓁岂是需要保护的柔弱女子,你若不带我,弄不好,还让我要费了劲去救你。

我......李淮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像是被蛊住了一般,顿了片刻,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元思蓁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她拍了拍李淮的肩膀轻声说道:王爷放心,我定保你平安。

李淮心中一震,脸颊飞上了红晕,他竟觉得自己才像是娇娘子一般被元思蓁护着,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对上她的眼神,又立刻偏过了脸。

天也不早了,洗洗睡吧。

元思蓁填饱了肚子,又劝好了李淮,便觉一阵困意袭来,她匆匆收拾了一番躺到了床上,思索起今日白天的事儿。

李淮原本今晚还有事务要商议,可此时他却觉得不过是些不甚重要的小事,明日再议也不迟,心情有些复杂地跟元思蓁一同躺到了床上。

他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心中还有些纠结,明明他才是男子,怎么反而被女子保护,而让他真正羞赧的是,被元思蓁保护竟真的有些心安。

李淮扭头瞄了一眼身旁的人,抱着这种即满足又难堪的心思,往她身边挪了挪。

元思蓁完全没留意到他的举动,脑海中都是武昌城的事儿,也不知到了几时,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她立刻睁开了眼,警惕地坐起身朝门外看去。

那凉风从门缝中钻进来,直钻进人的后脖颈,元思蓁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阴冷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没想到今晚上驿站竟溜进了小鬼。

她沉着脸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门外晃过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不过一眨眼的瞬间,那人影便出现在了房中,带着一身阴煞幽怨的气息,看着元思蓁的方向一动不动。

李淮此时还未醒来,睡梦中皱着眉转了个身,似是又做起了噩梦。

元思蓁不由挑了挑眉,这鬼竟是冲她来的,胆子够大。

可她刚想燃起莲花灯,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赵娘子。

赵娘子的鬼魂厉气比初死之时重了许多,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中不停滴着鲜血,啪塔啪塔落在房中的地板上,又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元思蓁猜赵娘子又来寻她定是有缘由,可话还未问出口,赵娘子便又飘出了窗外。

元思蓁也顾不得只穿着中衣,立刻从床上跃起,跟在赵娘子身后跳出了窗外。

她一路追着跑出了官驿,此时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能远远听到更夫的打更声。

原以为赵娘子是在寻什么,可沿着街道绕了好几圈后,元思蓁还是没瞧出她究竟要去哪儿。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时,赵娘子终于偏离了原来的道,转过了街角直直往一处飘去。

元思蓁朝那方向看去,这才意识到,竟是已经到了岑府附近,而赵娘子要去的,想必就是岑府。

你要寻仇不成?她在后边冷声问道。

赵娘子的鬼魂顿了顿,沙哑凄厉的声音阴仄仄地响起:还我命来。

即便赵娘子真是被岑府中人害死的,元思蓁也不可能看厉鬼害人,我劝你放下执念,早日投胎,你的死因,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赵娘子的魂魄渐渐显出了实体,她飘荡的裙底也出现了一对儿小脚,一步一步地朝岑府走去。

元思蓁眼见这厉鬼化形,暗道不妙,只怕她不拖个人陪葬是不会罢休的,可她指尖刚掐上法诀,赵娘子却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极其僵硬扭过头看了一眼岑府大门,嘴中喃喃道:钰郎。

话音刚落,她便又化作鬼影,忽的消散在空中。

元思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她消失的那处,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赵娘子生生阻挡在了岑府之外。

看来岑府中人心虚,知道赵娘子会找来,早早做了防备。

真巧。

就在元思蓁思索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她扭过头去果然瞧见花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别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吓死人了!花鳞歪了歪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看着赵娘子消失的地方,低声说:她还没走。

你跟着我来的?元思蓁皱眉问道。

非也,有厉鬼进了官驿,我自然也能察觉到。

花鳞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在寻找赵娘子的踪影,只是比你晚了一步,便跟在了后头。

元思蓁警惕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孟游没跟来吧?或许吧。

花鳞不以为意地答道,她心里那点儿恶趣味,甚至有些想要孟游跟着。

什么叫或许......元思蓁嘟囔了几句,觉得花鳞的态度有些奇怪。

花鳞难得露出了个浅笑,轻声说:师姐极通阴煞,可能感觉出厉鬼飘去了何处?元思蓁这才收了心中的疑惑,手掐法诀,屏气凝神去感受四周的阴气,不过半晌,她便睁眼朝坊外走去。

两人转出里坊后,又沿着大街行了一会儿,才又在前边见到了赵娘子的魂魄。

赵娘子周身鬼气森森,却不似方才那样要化形作恶,有些漫无目的地朝前飘着。

她这是要去哪儿?此情此景,元思蓁有些摸不着头脑,无奈叹了一句。

花鳞低声道:厉鬼还能去哪儿,寻仇。

不对,若她要寻仇,为什么要先找我?元思蓁想了想又说:她明知我是道士,即便死了没有灵智,也会本能地躲着我,怎么还特意到我面前晃悠后,又去寻仇?那她是特意为你带路?花鳞看着眼前的厉鬼沿着大街慢慢朝城门口飘去,低声说。

元思蓁心中也是这般猜测,她朝花鳞点了点头,便继续默不作声的跟在赵娘子身后。

而让她惊讶的是,赵娘子出城之后飘往的方向熟悉极了,白日里她才从那方向回来。

元思蓁指了指在月光下只堪堪见到个黑影的黄鹤楼,沉声对花鳞说道:她要去的,正是那一处。

此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郊,漆黑一片的山林忽然挂起一阵杂乱的怪风,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喊着:毒妇!背信弃义的毒妇!枝丫之间绕起一缕青烟,忽的化出一个可怖的龙头,幽暗的眼神闪烁着怒火。

原来正是与此等待元思蓁还尾巴的龙首人身神,他依着约定将换过的人都恢复了原装,结果一月之期已到,他却完全没有瞧见元思蓁的人影。

背信弃义!小人!毒妇!龙首人身神不停骂着,身体一时化成青烟,一时化出人形。

他聚气身体中所剩无几的神力,感受尾巴的去向,良久,才盯着南下的官道,暗骂道:毒妇你等着!龙王爷爷我这就来拿你性命!第89章 梦境所指 夜晚的黄鹤楼,比元思……夜晚的黄鹤楼, 比元思蓁白日来时更加冷清,连个守门人都没有,飞檐上挂着的灯笼没有一盏被点亮, 全都随着江面的凉风胡乱飘荡。

这江风似乎比白日里大了许多。

元思蓁将目光从不太平的江面上收回,继续跟在赵娘子的魂魄后边。

可临到黄鹤楼跟前, 未等元思蓁与花鳞反应过来, 赵娘子的魂魄忽然就消散不见。

又跑了?元思蓁皱眉走到她消失的地方, 聚气凝神, 却再也感受不到阴煞之气,还跑远了。

花鳞的折扇已拿在手中,她抬头向上看去, 见漆黑一片的黄鹤楼默然耸立着,只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凌霄应该来过这儿。

元思蓁搭上一层大门的把手,没想到轻轻一推, 就将门推开, 楼道。

好...好。

这话在元思蓁听来,却是话里有话,总觉得李淮是在敲打她什么。

可李淮说完这话又躺了回去,看了她许久,才闷声道:你要一直跨在我身上吗?我我错了!元思蓁这才收腿跨过李淮,飞快躺进了被窝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睛不停地去瞥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淮都没有再出声,可元思蓁听他的呼吸声,又不像是睡着,她心中纠结了片刻,才试探道:王爷刚醒?李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元思蓁松了口气,刚醒就好,刚醒应该是不会怀疑她的借口,可是我动作太大吵到了王爷?没有。

李淮清冷的声音在夜里竟让元思蓁听出了些惆怅,她关切地问:又做梦了?她见李淮不答话,便知道自己猜中,这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一手托着下巴问:定是王爷这些日子太过忧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吧。

李淮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这世上可有能预见将来的梦?预见将来?元思蓁微微一愣,想了想说:确有演算大家,能以梦推衍,不过瞧见的都只是个意象,还要靠后边的解读,所以也不能算是预见将来。

她觉得李淮这问题有些古怪,便继续问道:可是王爷做了什么关于以后的梦?李淮今晚梦到的,又与前几日相同,只不过这一回,李渝会如何算计自己的种种细节,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李渝明日在宴席上,准备了好些美酒佳肴,借着各种由头灌醉了他。

而他带着的随从护卫,也都被迷香迷得神志不清。

在他回官驿的路上,李渝布下埋伏刺杀他,还故意做出是前朝余孽所为。

这梦反反复复的出现,李淮总觉得是个警醒,可就像元思蓁所说,哪里会儿这般细致的预兆。

况且这个坑杀他的法子,实在太过愚蠢,李渝那般心机,又怎会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法子。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警惕也没有放下,明日之宴,他也做足了准备,布下了人手,就看到时,究竟是不是场鸿门宴。

思及此,李淮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元思蓁,想到她昨日说过的那些话,不由觉得有些安心。

元思蓁见他久久不答话,现下却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一眼,因着她本就心虚,只觉得李淮这一眼意有所指,该不会他梦到的将来,是她跟太监偷情吧?第19章 以城为炉 王爷......……王爷......元思蓁心中忐忑不安, 其实寻常来说梦与真实恰恰是相反的,若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弄不好事实上......她刚出口, 便觉自己这话更像是心虚,又连忙止住了话头不敢再说。

李淮眉梢微挑, 他只当元思蓁这话是在安慰自己, 若梦与现实确是相反, 那是不是他有朝一日真的入主东宫, 元思蓁不但不会离开,还会与他一起携手,登上更高的位置?这幅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淮不由勾了勾嘴角。

元思蓁看到他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像是在冷笑,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没有了睡意, 可又不敢问些什么。

一直到晨鼓声响起,她都保持着面朝李淮侧躺的姿势, 半眯着眼一动也不敢动。

李淮起身之时,她也连忙跟在后边爬了起来, 拾起老一套,伺候他更衣洗漱,又不敢表现得太过谄媚,这番纠结下, 手上的动作自然不太利索, 竟将李淮的里衣和外衣系在了一起。

我来吧。

李淮见她系了半天也系不好,便上手自己来弄。

元思蓁有些懊恼地垂下手,做出一副乖巧顺心的模样等在一旁, 心里头却不停地在胡思乱想。

王爷今日要去哪儿啊?可要我跟着?她拿起边上的玉佩替李淮别在腰间,笑吟吟地问。

不需跟着我,你做你的事便好。

李淮轻声说道,他扯了扯手腕上的衣袖,心里头只想着一会儿的安排,也没多说几句,便离开了卧房。

元思蓁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人走后她身上的压力小了不少,可却忍不住在回忆他方才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对比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同呢?她的心情十分复杂,若李淮没有任何的疑心,那自然是好,可若他真以为自己与花鳞真有一腿,以他的性子,能给她留个全尸吗?她将目光投向在桌上缓缓转动的莲花灯,细数着灯面上的图案,因着皇陵僵尸的缘故,原本有一面空着的灯面,也已画上了一小半,离着功德圆满近了许多。

元思蓁心情复杂地摸了摸灯面,不由思索若是现在溜之大吉,她还需多久才能积满功德?可这个念头刚冒了出来,便被她压了下去,好不容易在李淮身边待了这么久,现在跑她亏的很,无论如何,也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直觉告诉她,在武昌城中定能有不得了的收获。

思及此,元思蓁随意收拾了一番,便又出了官驿,继续在城中搜寻线索。

她从医馆行到岑府,还顺着昨日赵娘子魂魄带的路走了好几回,只不过仍是没有什么收获,等她又转回岑府之时,刚巧见岑夫人带着几个小丫头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自那日在宴席上的匆匆一面,元思蓁再没有机会见到岑夫人,此时便装作逛街的路人,远远跟在了后边。

那岑夫人今日倒是有些兴致,坊市中的大小金银铺子都被她逛了一遍,可却都只停留在看,并没有花出去一分一毫。

元思蓁跟着她上了金铺雅间,寻了个机会坐到她不远处,手上把玩着掌柜奉上的玉器,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岑夫人身上。

她之前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岑夫人周身的气息没有丝毫妖异之处,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只是那容光焕发的神采与赵娘子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的对比,倒真像是换了命一般。

夫人怎么只瞧不买?岑夫人边上的小丫鬟拿着串珠饰问道。

岑夫人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如今城外水患,那么多百姓受苦,我身为太守夫人,哪里还能这般挥霍,只恨不得将自己的银钱都捐了出去。

小丫鬟轻笑一声:夫人是菩萨心肠,可如今水患之灾已去了大半,倒不用这般节省,太守见了,也会心疼。

你不懂。

岑夫人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

夫人难不成是想......小丫鬟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也对,可不能让那小贱人赢去了名声!岑夫人听了却怒喝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岂是为了个虚名做这些事,赵娘子在医馆帮忙累出了病,如今人没了,怎么还能在背后这样说!奴婢知错了。

小丫鬟连忙道歉,奴婢只是想起以前她怎么骑到夫人头上来,心里头来气罢了。

岑夫人叹了一口气,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与夫君本就不怎么......她话头顿了顿,又说:人都死了,莫要再说了。

说罢,岑夫人像是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带着丫鬟出了金铺,直接回了岑府。

元思蓁琢磨她方才的那番话,难不成还真像小雀儿说的那样,岑太守与岑夫人之前确实相看两厌?那为何如今瞧着,却又伉俪情深?她原本猜测,岑太守为了救岑夫人性命才用了夺命的法子,若两人的情谊并没有这般深厚,那究竟会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让赵娘子为岑夫人续命,又或是,这根本不是岑太守所为?回到官驿后,元思蓁偷偷摸摸地去寻花鳞,她生怕被别人再瞧见,干脆就没有走正门,而是钻到了后院的树丛中,扒开窗户的缝隙看了一眼,确定里头只有花鳞后,才敢翻身进去。

花鳞早就知道是她在外边,头也不抬一下,只盯着眼前的药炉煽火。

你对城中的布局可有什么头绪?元思蓁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

花鳞简短地答道,她对比了许多阵法图,都没有找到相似之处。

元思蓁也与她蹲到了一块,帮着往药炉里送柴火,因着久久没有进展,两人都有些低落,一时都不再说什么,只看着旺盛的炉火沉默。

砰。

一声闷响从炉中发出,一缕黑烟从炉子缝隙里飘了出来。

元思蓁连忙捂住口鼻,问花鳞道:你这药炉要炸了?花鳞不慌不忙地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往药炉上泼去,炉火瞬间被熄灭,黑烟也不再冒出来。

应该是堵了。

花鳞熟练地将药炉底下打开,用一根铁棍往里戳,柳太医不舍得带新炉子来,便拿了这个快要报废的玩意儿。

想必柳太医就是看中你炼丹的手艺,才带你来武昌的吧?元思蓁看着一眼花鳞,随意问道花鳞见在底下捅了许久也没东西掉出来,又开始倒腾起上边的出气口,算是吧,你把药炉腹上的盖子打开,小心烫。

元思蓁照着她说的做,方才泼上去的水还未滴完,顺着炉外壁不停往下流,她打开盖子时,水珠滴进炉内,化成白色的水汽。

里头的药丸不能要了吧,黑烟都倒灌进炉里了。

元思蓁顺着出丹口,手指一路往上指,直到花鳞在捅的烟囱。

是不能要了。

花鳞看了眼炉腹内的情况,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怎么了?元思蓁看着她愣住的表情问道。

花鳞一向没什么喜怒的脸上却凝重了起来,她将铁棍从烟囱中抽了出来,指着烟囱道:这是黄鹤楼。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听得元思蓁有些懵,黄鹤楼?这是出城的大道。

花鳞手中的铁棍顺着烟囱往下滑,又指着弯曲的出气管说:这是城中那条绕了个弯的中轴大街。

元思蓁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花鳞的意思,从黄鹤楼顶上俯瞰武昌城,确实与这药炉的构造极其相似。

难不成她们一开始就想岔了道,幕后之人并不是用武昌城摆什么阵法,而是直接将城池做成了一个药炉?她凭着脑海中的记忆,连忙寻找起医馆与岑府的位置。

花鳞也从怀中掏出昨夜画下的图纸,仔细对照着说:这炉子太过普通,进材口、凝丹口、添石口的位置不一定对得上,但是相互连接的顺序却不会大变,若是没有猜错......她手指顺着图纸上的道路不停来回,直到停在了医馆的位置,这儿便是进材口。

元思蓁按着这思路看图,不由大惊,如此,图上可不止一个进材口,数起来足有十七八个,她沉声道:都是安置灾民的地儿。

那凝丹口......她手指又指向岑府的位置,问花鳞道:可是这儿?花鳞皱眉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沉思半晌才说:不止岑府。

因着常年炼丹的缘故,花鳞对各式各样的药炉极其熟悉,多个内炉的样式她也曾用过,只是像武昌城这样复杂的构造,倒是头一回见,若我没猜错,还有这一处。

元思蓁看着她指向黄鹤楼,有些不解地问:可是这儿不是烟囱吗?有一种丹炉,凝丹口正是在烟囱边上,所炼制的丹药,就是要用烟霾熏制。

花鳞淡淡说道。

若是如此,便对上了,一个凝丹口出生气,是岑府,一个凝丹口出死气,是黄鹤楼。

元思蓁将这些日子寻到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分析道。

炉上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汇成一滩,流到了元思蓁脚边,她微微挪了挪位置后,看着水流若有所思道:这炼丹的法子,该不会是水凝法?花鳞点了点头,图上没有炉火的位置,而城外又绕着几条水势大涨的江流,想必就是水凝法。

两人看着这小小的丹炉,都没有想到布局之人将一座城池建成丹炉,借用水灾炼化活人与僵尸,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布局,不禁令人背后发凉。

元思蓁极其恼怒,恨不得马上毁了这吃人的歹毒法子,她看着眼前的香炉,语气不虞地问:若是把烟囱给堵了,这炉子是不是就废了?花鳞皱眉想了想,虽是如此,可死气倒灌,怕会危机城中百姓。

倒不如,去将汇聚死气的内炉先给砸了,再堵烟囱。

走。

元思蓁哪里还愿再等,起身就拉着花鳞一道往外跑去。

第91章 山野精怪 虽是正午,可城外却阴沉……虽是正午, 可城外却阴沉沉的,江风将路边的杨柳吹得沙沙作响,似又有大雨将至。

这些日子虽加紧了修缮堤坝, 可江面又有要涨起来的趋势,现今最怕的, 便是再来一场大雨。

城外的人见变了天, 都匆匆忙忙往回赶, 入城的大道上只有两个还在逆行的人, 便是元思蓁与花鳞。

她们一路小跑着,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上了蛇山。

江风将衣袍吹得乱飘,元思蓁要用手挡住脸, 才能睁开眼去看黄鹤楼。

这内炉会在何处?昨夜她与花鳞在此,已从头到尾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花鳞扬起折扇摇了摇, 回头看了一眼武昌城的方向, 沉声道:聚生气的内炉是岑府,凝练出的丹药便是岑夫人, 想必此处也定有一颗‘丹药’。

应该不会是人。

元思蓁想了想接道:活人是受不住如此浓重的死气。

她静心凝神,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气息, 才看着脚下继续说:不是妖,就是死人。

花鳞闻言立刻蹲下身趴在了石阶上,把耳朵紧紧贴在地面,嘴中念念有词, 仔细去听地下的声响。

这听地音的神通是师父的一手绝活, 能辨地下的魑魅魍魉,甚至能听到地府小鬼的哭嚎声,听闻有更厉害的道士, 还能从判官落笔的声音知道投胎之人的去处。

此法精妙绝伦,需要的道行又深,他们师兄妹三人都只学了些皮毛,不过此时用来探查地下的异响倒也不难。

如何?元思蓁见花鳞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忍不住问。

花鳞这才立起身子,拍了拍脸颊的灰尘,简短地说:有鬼哭。

元思蓁心中了然,内炉不在黄鹤楼之上,便只能是在黄鹤楼的脚下。

而她与花鳞不会遁地,现下只能先将地下的鬼怪引出来,一看究竟。

正午虽是阳气最旺之时,可此时阴云密布,倒可以尝试布下聚阴阵。

她朝边上看了一圈,想寻找合适的阵眼,却听花鳞道:何须找别的阵眼,用你就行。

你......元思蓁不由语塞,她命格阴煞,确是能做聚阴阵的阵眼,可这样做,她总觉得自己与那些鬼鬼怪怪没什么分别,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她从来不用这法子。

花鳞见她不愿,便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故意地说:鬼哭声离着地面挺远,普通的阵眼不行,用你事半功倍。

元思蓁瞥了她一眼,差点翻了个白眼,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花鳞说的有道理,便没好气地说:行,你布阵!好,师姐别动。

花鳞想不想,直接就掏出朱砂绕着元思蓁开始布阵,真把她当成了个死物一般,看也不看一眼。

元思蓁压下心中的郁闷,站在阵心不停修正着花鳞的落笔,待到聚阴阵即将完成,她便收回了心思,警惕地观察起四周。

成了。

花鳞画完最后一笔,便双手掐法诀开启阵法,只见朱砂绘成的图案闪过暗光,元思蓁便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深海,一切人间的声音都变得遥不可及。

渐渐的,她耳边响起了凌乱的呼喊声,有的凄厉,有的张狂,元思蓁神情凝重地看了花鳞一眼,低声道:来了。

此时阴云已将头:老鼠才打洞!我是穿山!元思蓁不由挑了挑眉,没想到这穿山甲精看着有几年道行,心智却如此幼稚,看来它后边,还有个更大的主儿。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穿山甲精,不以为意地对花鳞说:师妹,听闻穿山甲是上好的药材,你可缺?花鳞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缺是缺,可它是妖物,怕是要先将它肉身妖气全部炼化,才可入药。

这穿山甲精闻言抖了抖,它原本是想上来查探情况,没想到刚冒头就被这两个道士困住,现下自己还要被炼成丹药,连忙颤着声音求饶:两位神仙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必定感恩戴德,神仙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什么就给什么?元思蓁勾起一边嘴角,继续问道:那我问你,我等在这儿祛除鬼怪,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我......我是......穿山甲精刚要开口,小眼珠滴溜一转,又将话吞了回去。

元思蓁冷笑一声,只怕你就是来寻这些鬼怪的吧?说说看,你要它们做什么?神仙爷爷说笑了。

穿山甲精连忙道:我能要做什么?见此处鬼气森森,来凑个热闹罢了!元思蓁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引紫火灼烧它的尾巴,穿山甲精哀嚎一声,带着哭腔道:爷爷我说!这些都是城中死去的冤魂,我想引它们超度罢了!元思蓁哪里听不出这又是鬼话,只顺着它的话说:你一个妖物,这般有善心?不过想积攒点功德,来日说不定能受点化飞升。

穿山甲精以为她信了,迫不及待地继续说:神仙爷爷放了我吧,我真没坏心思!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引它们超度?元思蓁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

穿山甲精眼睛又转了转,谄媚地说:我的法子比不上神仙爷爷,不过是在地上钻些洞,让它们入土为安罢了。

带我看看。

元思蓁将紫火化成一条细小的火绳,缠绕住穿山甲精四肢,又揭开它身上的定身符。

穿山甲精见能动弹了,猛地一翻身就往地下钻,可却被紫火烫得一个激灵,它恶狠狠地看了元思蓁与花鳞一眼,此时也认出花鳞就是那日在襄州官道上劫道的人,怒喝道:快放了本仙君!否则定让你们死无葬生之地!元思蓁一手牵着火绳,像是牵小狗一样,语气轻蔑道:好大的口气,山野精怪还自称仙君,就凭你这点道行,还敢如此嚣张,想必后头还有个撑腰的小妖吧?我哥哥岂是小妖!穿山甲精一下就说漏了嘴。

元思蓁挑了挑眉,看着不远处的地洞,又在穿山甲精没有鳞片的肚皮上点了把火,威胁它道:带我们下去,否则,大卸八块,你大哥再厉害,也回天乏术。

第92章 地底之鳄 这穿山甲精虽不灵光,……这穿山甲精虽不灵光, 却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它见自己是斗不过眼前两个道士,而这真火又确实烧得极痛, 便点头如捣蒜,连忙说道:我带我带!二位爷跟好了!说罢, 它便一头钻回自己挖出来的洞中, 还将洞口打宽了一倍, 让元思蓁与花鳞能陆续通过。

两人下洞后, 都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这穿山甲精虽被紫火绑住,可下到地下是它的地盘, 底下又不知究竟是何情况,会不会还有别的妖物。

花鳞的折扇一直都没有收起来,一只手还不停掐着法诀, 继续听着鬼哭的位置, 以防这精怪刻意带偏了路。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穿山甲精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还一脸虚脱的样样子说:二位官人,奴家累得慌, 可能歇歇?元思蓁猜这精怪定是混过不少三教九流的地方,乱七八糟的称呼一套一套的,她不由好奇道:你不在山里头修行,跑到武昌城中作什么乱?小的没有作乱!穿山甲精停下了刨土的动作, 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元思蓁说:我不过是仰慕人间繁华, 想看一看红尘美景罢了,啊!别烧我!要你停了吗?元思蓁扯了扯手中的火绳,瞪了它一眼。

穿山甲精见拖延的法子没什么用, 只好继续埋头打洞,元思蓁也知道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便不再出声,一时间,地道中只听到噗嗤噗嗤的刨土声。

许是离着地面远了,洞中阴冷了许多,还不时有阴风从地洞深处吹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鬼哭声。

穿山甲精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它像是极其害怕地缩成一团,对两人说:马上就到底下了,二位郎君就别要我去了,到时候大哥知道是我带你们下来的,定会剖我妖丹吞我肉身的!元思蓁引火焰探向地洞深处,果见不远处就是一块空地,她完全没有理会那穿山甲精说什么,直接一脚踢过去,像踢蹴鞠一样,将它踢出了地洞。

她给了身后的花鳞一个眼神,便也跟在穿山甲精后边跃了出去,却没想落脚之处是一小水洼,不远处便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底下暗河。

这河道不宽,一抬腿便能跨过去,只不过数条河道交织成了复杂的网状,边上的石头又湿滑,想找到落脚点有些困难。

穿山甲精身上还绑着火绳,却借着元思蓁这一脚,直接弹到了河网之中。

而元思蓁刚要抬腿迈过去,却没想到水中忽然伸出了好几双人手,手指扭动着像是要将她拽下去。

她低头一看,这地下河道之中竟水全是鬼魂,还有几张人脸漂浮在水面,惨笑着看着她。

师姐当心。

花鳞在鬼手伸出的瞬间喊道。

元思蓁虽是吃了一惊,却没被吓得不能动弹,随手一扬,挡她路的鬼手便都被紫火烧了回去。

这儿倒让我想到一个地方。

花鳞也从紫火开出的路跨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像是赏景一般,听不出丝毫紧张地说。

冥府。

元思蓁扯了扯手上的火绳,接着她的话说。

花鳞点了点头,师傅说,冥府之中有冥河,名为黄泉,而黄泉之上又有奈何桥,若在桥上伸出手,便又无数的不得超生的怨鬼将你拉进黄泉。

我总想寻个机会去看看,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个像的。

好好的,去黄泉干什么?元思蓁不以为意道。

师姐不好奇吗?花鳞歪着头问。

元思蓁轻笑一声,好奇又如何,你我道行不够,□□凡胎下了黄泉,还怎么回来?花鳞不语,走到了缩成了一团的穿山甲精跟前,低声问道:这便是凝死气的炉子了吧。

什么炉子?什么死气?穿山甲精听了这话,立刻展开了身子,装作一脸无辜地说。

这番动作在元思蓁看来,不过欲盖弥彰,既然已经到了地方,她也不再理会这小精怪的话语,只对花鳞道:可有瞧见‘丹药’在何处?花鳞低头看着飘满鬼魂的河水,说道:顺着水流的方向,走进去看看,死气汇聚的地方,想必就能瞧见那颗‘丹药’了。

元思蓁点了点头,也不管穿山甲精的挣扎,拉着它继续往前行。

这地穴嶙峋,越往深处走越觉逼仄,四周阴气森森,若是寻常人在此,只怕早就受不住死气的冲撞。

未过多久,压在头:只是石像,不是妖物肉身。

花鳞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这么大一只鳄鱼妖,至少有几百年的道行,若真在此处,她俩人还真不一定降得住。

难不成是它肉身已灭,才用这法子滋养妖丹,不让其一同陨灭。

元思蓁皱眉思索道,又或是,有别的妖物想凝练妖丹,吞噬后增长修为?花鳞掐了个法诀,手中折扇一扫,一道风刃朝鳄鱼嘴中砍去,管它是什么,灭了再说。

谁知风刃还未打在钟乳石上,便被从鳄鱼嘴中忽然冒出的黑影挡下,那黑影被风刃劈得一歪,砸在了地上缩了起来。

方才见到江鳄石像只是惊愕,而此时这黑影,两人却让人又惊又喜。

那是凌霄的油纸伞!元思蓁喊道。

油纸伞是凌霄法器,与他形影不离,既然伞在此处,凌霄也应该就在这附近,寻了他这么久,终于有了下落!她刚要跨过河道去捡油纸伞,水中鬼魂忽的一涌而起,将元思蓁吞没,霎时间她耳边全是呼啸的哭喊声,周身阴冷如坠冰窟。

此时不止是她身边,整个地穴之中全都是四处乱撞的厉鬼,饥渴地看着元思蓁与花鳞两个活人,长长的舌头垂下,像是迫不及待要将人生吞活剥。

奶奶的。

花鳞难得一见地骂了句脏话,折扇一旋,连忙将元思蓁真从鬼魂中拉了出来,又拍出几道黄符在八个方位,布下阵法,勉强在厉鬼浪潮中隔出一块空隙。

元思蓁只觉灵府刺痛,方才那些鬼怪竟是在啃食她的生气,她匆匆喘了口气,便祭出紫火绕在阵法周围,将厉鬼驱散开来。

这番变故之下,她手中的火绳已经解开,那穿山甲精趁乱挣脱,攀着石壁蹿上了一座高台,恶狠狠道:两个黄毛小儿,不自量力,我大哥的妖丹岂是你们能偷的!即便你们知道了药炉之事又如何?满城的厉鬼冤魂,最是喜好生人,还不把你们都给撕碎!说罢,它便像要看好戏一般,悠哉地坐在石台之上。

一时之间,从河道之中涌出更多的厉鬼,元思蓁一晃眼,似乎还看到了赵娘子的脸庞,只是她还来不及确认,便要不停地引着紫龙灼烧扑上来的厉鬼。

没完没了。

花鳞有些乏力,退后一步歇了歇,她不像元思蓁命格阴煞,在这满是死气的鬼地方待久了确有些不适。

火光风刃扑灭一簇鬼影,又上来一簇,元思蓁咬了咬牙,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与花鳞迟到会力竭,定要想个办法破局。

她看向落在不远处的油纸伞,想到方才的情景,忽然明白过来,凌霄这一下,应是在阻止她们上前。

他之所以阻止,必定是知道再往前便会触发这些厉鬼翻涌而出,想必他也经历了这一遭。

而此时他在鳄鱼腹中,还能打出这把油纸伞......元思蓁想到此,立刻拽住花鳞的袖子,挥袖一扬,紫龙周身火焰大盛,烧成一道火墙将厉鬼挡住,拔腿就往江鳄的嘴中跑去。

两人踏水而行,每踩下一脚,便被水中的数双鬼手拽住裤腿,却丝毫不敢停留,边跑边烧,终于扑进了江鳄嘴中。

此时地穴之外暮色降临,李淮风尘仆仆地下了马车,他一进官驿,便问起了元思蓁的去处,谁知却得到她还未回来的消息。

李淮猜测她定是在城中忙于追查僵尸之事,忧心她忘了吃晚膳,便又命后厨备了一桌上好的菜肴,一边坐在桌边看着案卷,一边等着元思蓁回来。

可直到半根蜡烛都烧到了底,窗外还响起了打更声,仍是不见元思蓁的身影在房中出现。

王爷,夜深了,还是没有见到袁护卫。

孟游让下人将凉了的饭菜撤去,向李淮禀报道。

李淮点了点头,心里头不由有些失落,也不知元思蓁究竟在外边忙些什么。

第93章 失约之人 鱼嘴之中仿佛与外头全然……鱼嘴之中仿佛与外头全然不同, 阴沉的死气虽然消失,却而代之的却是令人胆寒的浓重妖气。

元思蓁这一下扑在了流进鱼嘴的河道之中,周身的衣物与头发全部被浸湿, 花鳞也与她一样狼狈。

两人从水中爬起,根本没心思去擦拭脸上的水珠, 都眼神警惕地看向鱼腹深处的红光。

这妖丹只怕已是大成。

花鳞沉声说道, 她握着折扇的手背, 被妖气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元思蓁并未答话, 举着莲花灯就往鱼腹中走,花鳞下意识想伸手去拽,见她背影坚决, 也只好跟在了后边,一同向前。

通往鱼腹的道路被河水淹了一半,元思蓁顺着水流往里淌, 小半个身子都没在水中。

没一会儿, 两人便听到水流拍打岩壁的撞击声从下方的位置传来,如果没有猜错, 前边应该是一座小瀑布。

越往深处走,红光越是清晰, 连带着妖气也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待终于走到河道的尽头,河水从脚下飞跃而出,坠入一汪池塘之中。

那池塘闪烁着妖丹的隐隐红光,不需元思蓁用灯火去照, 也能将下边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元思蓁神情凝重地停住了脚步, 花鳞看不到前边的情况,以为她是被瀑布的高度阻碍,可她刚探出头看到池水中央的红影, 也愣在了当场。

那是...凌霄师兄?花鳞看了眼的元思蓁,试探着问道。

良久,元思蓁才微微颔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找了这么久,这家伙居然跑到这鬼地方贪凉来了。

只见池塘正中央有一人盘腿而坐,池水没到了他的腰部,那人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仔细看去,才能看清他身上还开了几个窟窿,鲜血顺着早已染红的衣袍,流入红得刺眼的池水之中。

这池中之人,正是了无音讯许久的凌霄。

花鳞又看了一眼折扇上结成痂的心头血,有些惊奇地说:居然还能半死不活撑这么久,师兄倒真是个神人。

神人又如何?元思蓁眯着眼睛寻找妖丹的位置,嘴上还是忍不住败一败凌霄,还不是在这儿等着我们来救?池中的红光在凌霄所在的位置最是耀眼,想必妖丹就在凌霄身体之下的水中。

元思蓁手掐法诀,引出莲花灯中青烟缠绕在身,朝池中跃去。

花鳞也不再犹豫,折扇轻扬,衣袍飞鼓,御风而下。

她俩人一人站在一处凸出水面的石头上,与凌霄恰好成了三角之势。

凌霄眉头微微一动,像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可双眼仍是紧闭,只见他干涸的嘴唇分开,极其艰难地轻声说了句:蠢货。

元思蓁一听顿时火起,双手环抱语气轻蔑地说:哪个蠢货被人捉到这放血?呵。

花鳞见此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像是跟着元思蓁在取笑凌霄。

伞都打出去了,你们还往前走激出厉鬼......凌霄声音低哑,脸上的表情却云淡风轻,若不是身上不停涌出的鲜血,旁人真要以为他只是在打坐,这般明显的提示都看不懂,够蠢。

死鸭子嘴硬。

元思蓁嘴上继续调笑道:我俩进来救你,你心中感动得都要哭了吧?却怕掉了师兄的脸面,在这里口是心非。

她面上虽一派淡然,却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妖丹就在此处,不可能完全没有保护的东西。

凌霄像是被噎住了一般,又或是没有了力气,不再接元思蓁的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紫龙已从莲花灯中跃出,驱散了周边的妖气,元思蓁沉声问他道:为何出不去,这里头可有别的妖物?她话音刚落,池水中便冒出了一串小气泡,紧接着便浮上了几条漆黑的鳄鱼身影。

这几条鳄鱼都足有一人长,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元思蓁飞快打量了一眼,便对花鳞道:不是妖,只是被妖丹驱使罢了。

花鳞点了点头,轻轻一扬折扇,几道风刃劈过去,就把鳄鱼又打得潜回了水底。

这么好对付?元思蓁皱眉低声说,紫龙已试探着往凌霄身边绕过去。

待火光触碰到他周围的水面,元思蓁这才看清,凌霄身上的血窟窿中,插着妖气汇聚而成的尖牙,一头在水中,一头在凌霄身上。

师兄,抱元守一。

元思蓁见紫火靠近妖丹也没有任何反应,便决心直接把凌霄给带过来,紫火在她的驱使之下飞快缠绕住凌霄,将插在他身上的妖气驱散,带着人从水中而起。

花鳞十分默契地看着四周,警惕再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阻止。

好在这一下极其顺利,水中的鳄鱼也再没有冒头,紫龙缠着凌霄直接落到了元思蓁站着的石块上。

师兄!元思蓁将人接住,连忙探了探脉门,又用衣物堵住他身上还不停涌出的鲜血。

凌霄的脸色却比刚才更加苍白,四肢无力地垂下,眉头紧皱,没能再说一句话。

不好!花鳞原本想要跨过来,可却忽然瞥见折扇上原本干涸的心头血,竟脱落下来了一小块,这是将死之兆,快将人放回去!元思蓁心中大惊,凌霄现下竟还离不开那妖丹,可她将人救出,又哪有再放回去的道理,岂能让凌霄继续陷入被妖丹裹挟的境地。

花鳞见元思蓁没有动作,而血痂又脱落了一块,忍不住着急喊道:师姐!谁知元思蓁竟掐起法诀让紫龙直接探入池底,待紫龙出水之时,四周红光大盛,妖气四溢,那颗妖丹被紫龙含在嘴中直接叼了出来。

若是寻常妖物的妖丹,被真火汇聚而成的紫龙含住,只怕早就烧成了灰烬,而这颗妖丹却只气息不稳,足以见得其道行之深。

花鳞立刻猜到了元思蓁的意思,只好也掐起法诀帮忙,与她一道压制住横行的妖气。

两人协力之下,才堪堪将妖气驱散,元思蓁又打了一道黄符在妖丹上,将其暂时封住。

足有手掌大的鲜红妖丹落在凌霄身上,从符咒后溢出的微弱妖气缠上凌霄,原本颜色逐渐暗淡的血水又变为鲜红,顺着妖气流进妖丹之中。

走吧。

元思蓁将封住的妖丹放在凌霄袖中,架起昏迷不醒的人要离开水池。

花鳞也跃到了她身旁,架起了凌霄另外一边的胳膊,还往他嘴中塞了颗吊命的丹药。

两人一人架着一边,共同跃回了瀑布之上,淌过河道,又回到了鳄鱼嘴中。

而外头的鬼啸声比方才弱了许多,或许再等一会儿,这些厉鬼便会重新沉入河道之中。

可元思蓁看着凌霄身上的妖气,却不敢有这样侥幸的想法,这些厉鬼都是用来熏制妖丹的炉气,只怕妖丹一出,反而要激起厉鬼的怨恨之心,如此,要从这里全身而退更是困难。

师姐,方才是我们托大,激起群鬼,现下在鱼嘴之中厉鬼进不来,不如一个一个灭掉,总能开出一条道。

花鳞在尖牙般的钟乳石后盘腿而坐,看着外边飘荡的鬼影说道。

她这法子虽笨,可现下没有别的出路,也只好先试上一试,元思蓁让凌霄躺在地上,也盘腿坐到花鳞边上,深吸了一口气,凝神说道:这药炉炼化的活人,都是受灾安置在城中的百姓,总不会无穷无尽,怕就怕......怕就怕等到能出去的时候,凌霄已是回天乏术。

元思蓁不再深想,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鬼影上,御起莲花灯中紫火往鳄鱼嘴外扑去,与花鳞的风刃一道,将数不尽的厉鬼一个一个地烧成灰烬。

-------------------------------------李淮这一夜并没有睡好,或许是担忧着第二日的鸿门宴,又或许是他等的人一夜未归。

天色初亮,他便穿戴整齐地下了楼,又进议事厅继续忙起了正事。

早已在厅中等候的几人都觉晋王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不仅脸色阴沉,还总时不时就往窗外看。

尉迟善光瞧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还有谁要来?李淮这才收回了目光,又看向尉迟善光递上来的城防图,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哦。

尉迟善光也不多问,继续跟李淮禀报今日的护卫安排。

直到过了午时,临近要出发去赴宴的时辰,仍然不见元思蓁的身影,李淮只觉心中愈发沉闷,匆匆换了套外衣,将诛邪宝剑别在腰间,又埋头继续看起了案卷。

王爷,该出发了。

孟游见时候也差不多了,暗中的布置都安排妥当,便到李淮跟前说道。

李淮冷着脸将案卷随意一扔,起身头也不回地就上了马车,衣袖飞扬,孟游总觉得其中夹杂着李淮的隐隐怒气。

李淮坐到马车中后,又忍不住挑开窗帘箱官驿外的大道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像几日前,见到匆匆跑来的人影,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总回想着元思蓁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她说,她会与一道去,她说,她定会护他周全。

可现下,她却不见了踪影。

车队整装待发,孟游巡视了一趟,刚想向李淮讨出发的指令,却听马车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再等半刻钟。

......是。

孟游顿了顿,只好领命,他朝周围看了眼,心中对李淮的怪异举动有了猜测,难不成王爷真的是在等那个小护卫不成?半刻钟的时间从没有这般快过,孟游见马车之中迟迟没有吭声,犹豫着要不要再去问问,却听不远处正在装卸药材的几人说:今日怎么是你来,花公公呢?另一人答道:花公公天天神神秘秘的,从昨天开始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孟游一听这话,连忙牵着马往前跨了几步,装作不小心冲撞的样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可却为时已晚,这番话已经传到了车厢之中。

只见掀开的车帘后露出晋王殿下冷峻阴沉的侧脸,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吓得那几人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跪下请罪。

挡了王爷出行的路,还不快快退下!孟游已感受到李淮压抑的怒火,生怕他迁怒到这几人身上,只好借着话赶快将他们喝退。

他调转马头回到马车边上,恭敬地对李淮说:王爷,时候到了。

李淮冷肃的眉梢微动,目光移回了车中,经过官驿外的大道也没有丝毫停留,他薄唇微启,听不出情绪地说:走吧。

不知为何,孟游总觉得在他冷肃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

第94章 酒尽匕现 今日的黄鹤楼张灯结彩……今日的黄鹤楼张灯结彩, 晋王的车队刚上蛇山,路边便站满了迎客的侍女,比上一回宴请的阵仗还要大上许多。

可越是如此, 李淮心中越是警惕,他始终想不通, 李渝一个心思细如丝, 谨慎非常的人, 为何会铺张浪费在这节骨眼上摆宴, 将一个能让父皇降罪的把柄送到他手中,这其中定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淮一下马车,冷肃的脸上便挂上了一抹浅笑, 向前来迎接的武昌太守岑钰微微颔首。

知道武昌城背后藏着的各种怪异之事后,他再看岑钰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只觉这人深不可测, 今日除了李渝, 还要提防着他才行。

晋王殿下有请。

岑钰脸上也带着恭敬的笑容,迎着李淮就往楼中而去。

与上一回不同, 今日到此的大小官员虽少了些,可边上端盘伺候的侍女却多了一倍有余, 还没上到:只能尽我所能,救济受灾的百姓,修缮堤坝重建家园。

不知五弟对凶兆一事有何看法?李淮不避开他的目光,反问道。

凶兆降世,时常被解读为对人皇之过的责罚,而这一回凶兆,还出现在了李清身上,况且溃堤之事与李渝脱不了干系,他倒要看看李渝会如何回应。

李渝脸色丝毫没有僵硬,只有些疑惑地扯了扯嘴角,说:三哥说什么呢?凶兆?此次水患的天象是有凤来仪,还冲断了前朝龙脉,是吉兆啊!李淮低头一笑,心道李渝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只轻声道:是我记错了。

可他抬头之时,却见孟游在窗边朝自己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正是说,回城的路上果然发现了伏兵。

至此,李淮也不得不相信梦中所见,他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胞弟,眼中的狠辣一闪而过,既然弟弟有此心,他又怎能坐以待毙。

五弟,自来武昌后,你的酒量倒是见涨不少李淮神色泰然地说道,左手却不自觉地背在了身后。

李渝朝厅中的侍女看了一眼,那侍女便端着盘子递上了酒杯,他无奈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李淮,无奈道:借酒消愁罢了。

赈灾大小事务繁重,确实该愁。

李淮淡淡接到。

李渝一杯酒下肚,眼神又迷离了起来,他听了这话轻笑一声,三哥来替我分忧,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四个字说得又重又缓,李渝看着远处流淌的大江,意味深长地继续说:有时候真的羡慕三哥,能得父皇如此赏识,又有秦国公鼎力相助,许多事弟弟做起来是难上加难,三哥却得心应手。

李淮瞧他神色有些不对,这话又说的不好接腔,只短短接了句:你醉了。

没醉。

李渝扯了扯嘴角,眼中跃动着奇异的光彩,你说,我要是能有三哥这样的出生,有吕贵妃这样的母亲,也没有净扯后腿的胞弟,那东宫之位,是否就如探囊取物。

李淮微微挑眉,此时李渝的母亲与胞弟都是阶下之囚,还连累本就是将功补过的李渝不受信任,他能有此怨言是人之常情,但当着李淮的面说出来,可就非明智之举。

不知他是醉酒昏了头,还是另有所图套什么话,李淮只冷冷看着他不答话。

没意思。

李渝见他久不答话,侧过脸打了个酒嗝,又端过另一只酒杯,问他道:你我兄弟,再喝一杯?李淮这一回倒是接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端酒作揖,原本还想倒进衣袖之中,却见李渝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神态萧索,竟带上了几分决绝之意。

不知为何,李淮看着这杯美酒,竟也仰头喝下,杯中酒尽之时,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将酒杯放到了婢女端着的托盘之上。

谁知那婢女手一抖,竟连着托盘酒杯打翻在地,盖在托盘上的绒布垂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李淮心中一震,难不成李渝竟是要在这里动手?他抬眸飞快地看了眼李渝,却见他眼中也闪过一瞬的震惊,却又飞快被狠厉所掩盖。

李淮直觉不对,可他这一犹豫,李渝已伸手握住了匕首,毫不留情地朝李淮刺去。

好在李淮自幼习武,在军中又养成了极快的反应速度,这一下堪堪躲过,人却倒向了栏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楼外。

他要借着腰力起身之时,李渝又攻了上来,匕首直扎他命门。

李淮伸手一挡,匕首便深深扎进了手肘之中,趁着李渝拔刀之际,李淮另一只手用力扣住他脉门,想将人往后推去。

李渝此时已整个人压到了李淮身上,咬着牙关发力,竟是想将他推下楼去。

两人脸贴得极近,李淮甚至还能看到他眼底的血丝,手臂上的匕首越扎越深,疼痛却激起了李淮的狠劲,就在他快要被推出楼的千钧一发间,李淮猛一用力,屈膝朝李渝腰腹一顶,将人从自己身上顶开。

因着醉酒有些恍惚,李渝这一下没有站稳,下雨沾湿的栏杆也有些打滑,待李淮再掐着他手腕将人扭过身去时,李渝竟在对抗之间失了重心,双脚离地向后栽去。

这一番变故不过一瞬之间,等在窗边护卫的孟游冲过来,李渝人已从五层高楼直直坠了下去。

即便楼中鼓乐声吵杂,也能听到坠地之时的一声闷响。

李淮看着楼下一动不动的黑影,仿佛李渝狰狞的表情还在眼前。

他哪里还有时间愣着不动,事已至此,只能飞快压下心中的慌乱,毫不犹豫地将插在手臂上的匕首按得更深。

嘶――李淮倒吸一口冷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游。

孟游立刻心领神会,在其他人还来不及赶过来之时,立刻大声喊道:有刺客!王爷遇刺了!一时之间,黄鹤楼中乱成一团,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的惊叫,岑钰脸色煞白地冲到李淮面前问道:王爷可有受伤!孟游护着李淮不让他近身,岑钰退后一步,命人将四周围起,又朝楼下看了一眼,惊呼道:蜀王殿下!李淮靠坐在栏杆上,仔细观察着众人的慌乱神情,那端着托盘的侍女已没有了身影,而眼前的岑钰,方才居然问也没问就往楼下看,明明早就知道李渝坠楼,想必方才便一直留意着他两人的动静,现下却不知还装什么惊讶。

第95章 龙子血成 元思蓁不知自己在地下……元思蓁不知自己在地下已经待了多久, 她与花鳞都要精疲力尽,才觉得眼前的鬼影少了许多,好在在妖丹的作用下, 凌霄的状况勉强维持住了。

那只穿山甲精还没有离开,它原本想着这两个道士死后, 将他们吞吃入腹增长修为, 没想到熬了这么久, 两人不但要将厉鬼驱尽, 居然还把妖丹带了出来。

若真让他们带着妖丹走了,只怕大哥要气得吞了它,可眼下鳄鱼嘴前风火交加, 没有一点儿它能插手进去的地方。

徒劳罢了!穿山甲精有些着急地喊道:这里的厉鬼源源不断,你们就算累死,也烧不完的!元思蓁咬了咬牙, 手中的法诀完全没有停下, 看着那上蹿下跳的穿山甲精没好气道:闭嘴!凶什么凶!死到临头还凶!穿山甲精奔到离鳄鱼嘴没多远的地方,眼神凶狠地盯着里头, 心中盘算的如何将两人困住。

谁死到临头还不一定呢!元思蓁轻笑一声,她早就想将这只小精怪收了, 免得它喊了救兵来坏事,只不过方才离着远,又被鬼影遮挡着不好下手,现下它竟自己跑过来了, 天赐良机。

只不过还未等她引紫火烧去, 一道强劲的风刃砍在穿山甲精身上,穿山甲精大张着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砍成了两半, 妖丹被风刃卷起碾碎,绘入了花鳞的折扇之中。

你!元思蓁没想到花鳞竟然先出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是气恼又是可惜。

花鳞像是看不懂她的意思一样,无辜地歪了歪头,又看着扇面上的穿山甲图案,淡淡地说:师姐不是嫌它吵吗?元思蓁哑巴吃黄莲,只觉这小师妹许久不见变得滑头了许多,先前人畜无害的隐藏得那么好,现在就毫不留情地先下手为强?师姐怎么了?花鳞看着她僵硬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元思蓁气得手中的紫火都旺盛了许多,勉强勾了勾嘴角,没什么。

那先拜托拜托师姐,师妹收了这穿山甲精有些费力,要休息一会儿。

说罢,花鳞竟收了风刃,闭目打坐起来。

元思蓁看了眼花鳞,又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凌霄,无奈地继续烧起外头的厉鬼。

那穿山甲精虽不是什么大妖怪,可元思蓁心里头就是呕得慌,也怪她一时大意,忘了师兄妹三人现下焦灼的关系,等出去了,她定不会再让花鳞与凌霄有这样的机会!莫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外头的鬼影已寥寥无几,两人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又一人架着凌霄一边身子,飞快从鳄鱼嘴中跃出,往来时的地洞钻去。

地洞虽已被穿山甲精加宽,可架着昏迷不醒的凌霄攀爬,着实有些困难,只能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后边托着。

元思蓁走在前边,快要到地面的时候,却觉外头的江风刮得猛烈,尘土不断往地洞中冲,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待她灰头土脸地探出头时,恰好瞧见了她们之前画下的聚阴阵。

怎么了?花鳞见元思蓁停在了洞口,抹了抹脸上的灰土,抬头问道。

元思蓁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问道:我们走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把阵法擦掉?好像是,但是你这个阵眼都走了,聚阴阵也没什么大用了。

花鳞答道。

元思蓁看着此时飘在聚阴阵中熟悉的鬼影,神情凝重地从地洞中钻了出来。

你照看好凌霄,我要上楼。

她匆匆丢下一句话,连衣服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干净,便头也不回地往黄鹤楼的方向冲去。

嗯?花鳞托着凌霄钻出了地洞,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聚阴阵中飘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身形有些浮肿,应该是淹死的怨鬼,被聚阴阵从江中引来过来。

那魂魄,正是元思蓁前几日在武昌城外画聚阴阵引僵尸时,无意中从江水里引出来的怨鬼。

当时她便觉得这怨鬼眼熟,只不过没有细想,方才再见,结合过往种种,她也终于想起来怨鬼究竟像谁。

正是武昌太守岑钰的模样。

若她没记错,黄鹤楼中挂着的诗词,都是岑钰刚到武昌时写下的,而这几年间再没有新的诗作。

如果那怨鬼是几年前就死去的岑钰,现在在楼上的岑钰又是谁呢?元思蓁一刻也不敢耽搁,她没想到在底下待了这么久,误了与李淮一同赴宴的时辰,现下听着黄鹤楼中的喧闹声,应该是已经开宴,李淮一个人在上头,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境地。

可她刚要冲进楼中之时,却听砰的一声,一个黑影从天而坠,砸在她不远处的石板路上。

那人瞪大着眼珠看向她,身体抽动了一阵,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很快便再没有了动静。

元思蓁心中大震,不敢相信眼前坠楼而亡的人竟是蜀王李渝,而此时高楼之上又传来孟游的一声呼喊,有刺客,王爷遇刺了!黄鹤楼边上的守卫听到这话,都震惊地冲进楼中,而伺候的侍女胡姬匆忙往外跑去。

元思蓁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李渝,她几个跨步就跃到了守卫前头,飞快往楼上跑去。

可到四楼之时,竟被几个李淮的影卫挡住了去路,他们既不让四五楼的人下,也不让下边的人上来,死死封着楼道口。

好在其中一位影卫认得元思蓁,这才放了行。

而杯盘狼藉的顶楼,一众官员都蹲在了墙角,孟游的刀刃还压在岑钰身上。

元思蓁一下子就瞧见了李淮倚在桌边的身影,他脸色沉静地捂着手臂,衣袖已被鲜血染红。

李淮也瞧见了元思蓁,他眼神微动,又很快恢复原先的模样,冷肃地看着岑钰,继续问话:岑太守设宴,竟混入了刺客,害了蜀王性命,你究竟有何图谋?元思蓁默不作声地立到了李淮身后,仔细打量岑钰的神情。

只见岑钰被孟游制在地上,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紧张,神情淡定地说:是臣失职,不过这刺客确实与臣无关。

岑夫人见此也跪了下来,却因着孟游的眼神而不敢靠近,声泪俱下地求饶道:晋王殿下明鉴,太守他怎会有谋害之心!李淮冷笑一声,沉声道:那岑太守倒是说说,这匕首从何而来?想必是前朝余孽,扮做侍女,要害王爷性命,臣虽没有谋害之心,却有失职之过,还请王爷让臣戴罪立功,捉拿前朝余孽。

岑钰这番话说的诚恳,可眼神却不停望着楼外。

李淮自是不信他这鬼话,方才李渝见到匕首时与他一样惊愕,而那侍女却全然不像要刺杀的样子,端着盘子倒像是等着他俩人先拿起匕首出手一般。

两人争斗之时岑钰又一直暗中观望,说这事没有他的安排,是绝不可能,至于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何,李淮也一时猜不透彻。

他顺着岑钰的眼神往外看,冷声道:岑太守为何如此在意五弟的尸体?岑钰竟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想着要让蜀王殿下早日入土为安才好。

元思蓁只觉他神情冷静地太过怪异,不由走到廊上朝楼下看去,见已有几人开始收拾李渝的尸体,而不远处她从地下爬上来的地方,却亮起了隐隐红光。

难道妖丹的封印松动了?此时花鳞刚将凌霄放到地上,也发觉他怀中的妖丹妖气重了许多,刚想再加一道封印,却见一道血流顺着石板缝流到了凌霄身下,汇进了妖丹之中。

她朝血流的源头看去,一堆人围在楼下,神情慌张,不知在说些什么。

花鳞直觉这血流有异,刚想伸手截断,贴在妖丹上的符纸便被妖气冲开,从凌霄怀中挣脱,往黄鹤楼上飞掠而去。

那妖丹飞得极快,元思蓁只见到红光一闪,妖风从脸边扫过,便冲进了厅中,她再想用紫火去拦时,却为时已晚。

只见岑钰兴奋地看着手心的妖丹,轻声喃喃:最后一味,龙子血,已成。

说罢,便一口将妖丹吞下。

元思蓁这下才明白过来,岑钰便是那鳄鱼妖,她之前之所以在岑钰身上感受不到妖气,是因为这家伙将妖丹剖出凝练,而现下妖丹再回原身,想必它就要露出本来的面目。

王爷小心!元思蓁拉着李淮后退了几步,手中已缠上了紫火。

孟游也觉岑钰有些不对,可刀刃再怎么用力也不能扎进岑钰分毫。

岑钰仍是一派君子如玉的模样站起身来,看着李淮低声道:原本只要一味龙子血便可,可惜被晋王殿下瞧出了端倪,如今只好让两位殿下一同遇刺了。

他周身妖气四溢,眼瞳眯成了一条缝,像鳄鱼一般,两层眼皮来回眨动,盯着李淮犹如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

孟游刚要举刀再刺,却觉膝盖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没一会儿便昏死了过去。

五层厅中还清醒着的人也都如他一般昏倒,只剩下元思蓁还拦着李淮身前。

她给李淮贴了道抵御妖气的符咒,以免他也受了冲撞昏死过去,便冷眼看着那鳄鱼妖,淡淡说道:你这小爬鱼顶替了岑钰,做太守这么多年,以城为炉,谋害武昌百姓性命,也快活够了。

鳄鱼妖眉头微动,扯了扯嘴角道:如此看来,晋王殿下手腕名不虚传,不过来武昌几日,便将我摸得清清楚楚,今日即便惜才,也不能留你性命了。

它嘴上针对的是李淮,眼神却移动了元思蓁身上,这护卫身上的紫火灼烈,妖气一碰即散,没想到李淮身边还有厉害的道士,只怕是有些难对付。

第95章 拆城毁炉 李淮心下一惊,没想到……李淮心下一惊, 没想到面前的岑钰竟然是妖物所化,他虽不知元思蓁说的以城为炉是什么意思,可谋害一城百姓的性命却听的一清二楚。

岑钰在何处?他冷声问道。

鳄鱼妖咧嘴一笑, 晋王殿下说什么胡话,在下便是岑钰啊!这些年来除了不会作些酸腐文章, 这武昌城可让在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一点儿也不必寻常的官员差。

元思蓁嗤笑道:井井有条?只怕溃堤一事也是你的杰作, 以水凝法炼丹, 不溃堤,哪儿来的围城大水?江堤本就用料粗陋,恰巧来了大水, 我不过顺水推舟。

鳄鱼妖收起脸上妖异的笑容,像是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耐心,双层眼皮来回眨动, 竟留下了几滴透明的泪珠。

一瞬间, 它周身妖气浓烈四溢,凝成一缕缕烟雾, 让眼前的景象扭曲,似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此情此景, 让李淮联想到连日来做过的诡异梦境,现下看来,也是这鳄鱼妖的妖法所致,想必不只是他, 李渝也做了被坑杀谋害的梦, 今日才会布下伏兵防备他。

这也是为何两人见到匕首时,都以为对方要提前动手,只不李淮心细多看了一眼, 才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

可他刚想通其中缘由,意识便逐渐模糊,眼前乱七八糟的人影匆匆闪过,身旁的元思蓁不见了踪影,却而代之的是梦境中她转身离开的景象。

李淮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拉,脑海却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昏阙过去,四周又坠入了昏暗,而在昏暗的一角,那打开了一半的锦囊又再出现,半张纸条滑落出来......王爷,屏气凝神!元思蓁清脆的嗓音将他从梦境中拉了出来,可最后一眼,他却瞧见那纸条上写着的,正是她的名字。

鳄鱼、蟒蛇、蟾蜍之类的妖物都擅幻象毒物,元思蓁方才见它妖气骤起,便已做好了防备,飞快给自己塞了颗清心丸,又掐法诀引紫火护住她与李淮,驱散四周妖气。

她见李淮目光浑浊,便知是着了鳄鱼妖的道,直接狠掐他脉门,在他清醒过来时,也喂了他一颗药丸。

李淮来不及多想那一晃而过的画面,便立刻按元思蓁所说闭气凝神,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鳄鱼妖,手也握上了诛邪宝剑的剑柄。

有点本事。

鳄鱼妖瞧着那一圈燃烧的紫火沉声道,晋王殿下倒是个沉稳之人,饮酒后竟然没有乱了心智,不像蜀王殿下,不过几杯,便醉生梦死,随意引了引,便朝着那路上一去不返。

元思蓁嫌弃地撇了撇嘴,这酒里头不会有你的眼泪吧?两次酒宴都有饮酒,而李淮也想起他第一回 尝到这酒时,只觉清冽可口,忍不住多喝几杯,也正是那日后,他便一直陷入梦境之中。

鳄鱼妖随手拿起一个酒杯,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朝两人敬酒,又玩乐般地将酒杯往边上随意一扔。

元思蓁观察它的举动,见鳄鱼妖闲庭信步地走到一张桌案前坐下,恰好将倒在地上的岑夫人挡住,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在嘴上不停说着。

她心中有了个猜想,龙子血成之时,妖丹已被她和花鳞带出了内炉,即便融合,也极有可能没有预期中的成效,弄不好这鳄鱼妖服下妖丹后妖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否则何必在这里周旋。

而它挡在岑夫人跟前,还是真的担忧岑夫人性命不成......元思蓁当机立断,即是试探又是发难,挥手一扬,莲花灯中火光大盛,紫龙直朝鳄鱼妖咬去。

鳄鱼妖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小护卫此时攻来,可还没来得及施妖法抵御,便见那紫龙转了个弯,朝它身后扑去,竟是要去烧倒在地上的岑夫人。

它慌忙伸手去挡,皮肤上布上一层坚硬的皮甲,只不过它现下妖力未完全恢复,又低估了真火威力,手臂一下被烧出了原形。

果然。

元思蓁不等它有机会喘息,连打三道符咒于它脚前,袖中桃木剑祭出,带着火光扎向鳄鱼妖。

可她没想到这千钧一发之际,岑夫人竟醒了过来,一纵身就扑到鳄鱼妖身前,展臂要挡住桃木剑。

好在元思蓁及时收手,剑尖差一点儿就要扎进岑夫人的胸口。

许是鳄鱼妖**众人时对岑夫人下手轻,才让她这会儿醒了过来,只不过方才挡剑是下意识而为之,而此时看清周边的景象,岑夫人不由软了身子,往地上坐去。

鳄鱼妖的脸色这才有了变化,它连忙单膝跪地扶住岑夫人,关切地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岑夫人惊魂未定地靠在鳄鱼妖身上,她喘了两口气回过神来,刚扭头要说什么,却瞧见鳄鱼妖化出原形的手臂。

这....你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岑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手臂粗短,五指成爪状,还满是黑绿色的硬纹,绝不像是人的手。

鳄鱼妖脸色微变,慌忙将手臂藏在身后,又想先将岑夫人迷晕过去。

谁知此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花鳞嗅到了妖气也赶了上来。

元思蓁微微松了口气,方才不仅是那鳄鱼妖在周旋,她也在想法子拖延等花鳞过来,合力对付,这才能有些把握。

两人眼神一碰上,即便花鳞还未弄清楚这里的情况,就极其默契地挥出折扇,与元思蓁的紫火一道,朝鳄鱼妖攻去。

鳄鱼妖反应极快,将还在惊恐之中的岑夫人一下甩到身上,背着她纵身一跃,竟直接从黄鹤楼不明的情绪,李淮动了动嘴唇,朝她轻声道:当心。

他声音虽小,可元思蓁看嘴型也看了出来,她不由展颜一笑,夜雨也不再冰冷刺骨,只留下个‘无须担忧’的眼神,意气风发地朝他挥了挥手又转过了身去。

许是被她的张扬打动,李淮虽仍是担忧,却也定下了心,领着人头也不回地下楼,去拆城毁炉。

第80章 妖神齐聚 元思蓁撑着栏杆跃出楼外……元思蓁撑着栏杆跃出楼外, 踩在下一层的飞檐角上,她看着浪潮渐起的江面,低声对花鳞说:王爷拆城时, 这鳄鱼妖定会有动作,你我即便不能将其收服, 也要拖上一阵。

师姐何时这般怯弱, 还未对上, 就先说打不过?花鳞语气平淡地说:若是如此, 师妹可不会将妖丹让给你。

说罢,她还反手挥开折扇,故意让元思蓁瞥到她即将画满的扇面, 不等元思蓁说些句话,就纵身一跃,御风往江岸边而去。

元思蓁轻哼一声, 自是不能让花鳞得个先手, 紧跟在她身后落到地面,双手飞快掐诀, 引紫龙出灯,直朝鳄鱼妖攻去。

即便鳄鱼妖的妖丹还未全部炼成, 可她也不敢小觑,这一回就用上了八成的力气,江风吹得紫龙周身火焰劈啪作响,刚沾染上鳄鱼妖的妖气, 便冒出焦黑烟雾。

花鳞也不甘示弱, 疾风劈开江面朝鳄鱼妖斩去,却也不想伤到岑夫人,刻意避开了她的方向。

两人携手攻来, 鳄鱼妖也不会硬抗,它的透明眼皮一眨,巨大的鳄尾拍打江面激起大浪,将露在江面外的身子往下沉去。

它背上的岑夫人还沉浸在夫君忽然带着她跳江,而她又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一条大鳄鱼身上的懵愣中,眼见鳄鱼要沉江,江水已漫到了她脚边,岑夫人惊慌大喊道:不要!救我!却听她脚下的脊背传来熟悉的声音:夫人莫怕。

夫...夫君?岑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脚下,一瞬间还以为岑钰被鳄鱼吞进了腹中,可此时脚下的鳄鱼止住了下沉的势头,托着她在江面上,往大江深处而去。

岑夫人吓得瘫倒在地,脸色煞白,好半天才讷讷:夫君,是你?鳄鱼妖没有答话,只继续驮着她躲过从岸上攻来的真火和风刃。

元思蓁怎会让它游远,踩着莲花灯中燃出的青烟,手掐法诀,几个跨步躲过鳄鱼妖还在挥舞的巨尾,最后一步纵身一跃,直接跃到了鳄鱼妖背上。

师姐小心!花鳞比她晚了一步,见鳄鱼妖尾凸起硬甲朝元思蓁身后拍去,连忙在岸边大喊道。

元思蓁反应极快,一道火焰护住背后,又连拍三把贴着符咒的桃木小剑,扎到鳄鱼尾巴上,可惜它皮厚如盔甲,只堪堪顿住了尾巴的势头,桃木剑便掉进了江中。

要收鳄鱼妖,定要先将岑夫人带走,可元思蓁刚想去拉岑夫人,脊背上便冒出毒烟,将她围在了原地。

与方才楼中制造幻象的毒烟不同,元思蓁的衣袖一沾上这回的烟雾,便被腐蚀了大半边,她心头一跳,没想到鳄鱼妖未恢复妖力也能如此厉害,连忙让莲花灯火焰绕在身上,抵挡毒烟的侵蚀。

好在此时花鳞已在半空之中,她见此情景从袖中撒出一把药粉,随风刃扫向鳄鱼背脊。

元思蓁知这定是她的解毒之法,待身上披上药粉,便走出毒烟,朝岑夫人喊道:这鳄鱼妖伪装岑太守多年,夫人莫再被骗,与我回岸上。

岑夫人眼神微变,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似是不愿相信一般,恍惚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夫君怎么会是妖物。

这妖物不但害了岑太守,还要害城中一众无辜百姓,就连这溃堤也是它所为!元思蓁瞥了眼靠近的花鳞,有意说这番话,一是点醒岑夫人,二是看能不能激一激鳄鱼妖,让它露出破绽。

岑夫人听了这话心中更凉,一时哽咽地不敢出声,手指不停抠着鳄鱼背脊。

鳄鱼妖果然不愿让她多说,身形猛的一晃想将元思蓁甩起,鳄鱼头从水中扬起,张开血盆大口朝身后咬去,这番动作下,还不忘竖起背甲护着岑夫人不让她掉入江中。

鱼嘴中的妖气直扑元思蓁面门,眼见尖牙就要合上将她撕碎,元思蓁反而还挥起紫火往里攻去。

鳄鱼妖立刻察觉她是要直捣妖丹,忍着腹中剧痛,硬要将这个麻烦的臭道士咬成碎片,它尖牙刚要碰上元思蓁,一道锋利的罡风竟砍掉了它一颗尖牙。

花鳞已落到鳄鱼背上,一手挥舞着折扇,一手掐着法诀,用风刃将元思蓁从鱼嘴中拽了出来。

元思蓁一个踉跄,有些狼狈地跪在地上,喘着气对花鳞说:臭死了,妖丹里的死气都破了出来,它还没完全吸收,趁这之前收了,再拖就难办了。

方才她的紫火已烧到了妖丹,给了鳄鱼妖重创,这一回它定不会再轻易张口,只能在这背脊上寻别的弱点。

鳄鱼妖没想到这道士如此邪门,敢在它嘴中直取妖丹,它内腹被伤,一时有些缓不过劲来,便出声拖延道:我百年道行,岂是你们两个黄毛小儿能诛得了的。

可它话音刚落,却听岑夫人冷声问道:你为何要害城中百姓?鳄鱼妖沉默半晌才说:炼制妖丹。

花鳞闻言冷笑一声,炼制妖丹用的是死气,而生气是为了救岑夫人性命,它隐去一半不说,想必是怕岑夫人心中愧疚,没想到这妖物还真是个情种。

岑夫人只觉周身如坠冰窟,她原以为夫君是转了性子,两人不再像以前那样相看两厌,反倒日子过得有了些柔情蜜意,却没想到这与她同床共枕的夫君,竟是一条戕害无辜百姓的鳄鱼妖。

是什么时候?岑夫人垂下眼眸,渐渐冷静了下来,弱柳扶风的身子不再抖动。

鳄鱼妖不答,岑夫人又问道:是那一回重阳吧?夫君要泛舟,结果不甚掉进了江中,再起来时,就已经是你了吧。

她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重阳宴满城官员的女眷都羡慕她的夫君年纪轻轻便是武昌太守,还风度翩翩文采出众,她在人前也只能压下心中的苦楚装作琴瑟和鸣。

在小舟之上,两人还闹了口角,她坐在船边生气却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而自那日之后,她便觉得夫君隐隐有些改变,不再拈花惹草,不再嫌弃她不解风情,还对她百般呵护,两人像是终于心意相通,日子倒真是过得舒心畅快。

而这一切却是镜花水月,在今夜被生生搅碎。

我夫君是你吃的。

岑夫人这话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却听不出究竟是何情绪。

鳄鱼妖睁开眼睛,瞳孔微动,这才说道:我见他欺辱你,便吞了他。

元思蓁立刻打断,莫信妖物花言巧语,它顶替岑太守,打着的不过是改建城池为药炉,炼制百姓为丹药的念头。

不能让鳄鱼妖再拖延下去,她朝花鳞使了个眼色,不等岑夫人再问下一句,便趁着它睁眼看着岑夫人之时,飞出桃木剑直扎它瞳孔,却被眼皮挡开,而花鳞则一把拉着岑夫人御风而起。

鳄鱼妖下意识就闭上眼睛,可见岑夫人被带走,又立刻睁眼要去咬花鳞,却没想到元思蓁还有一道桃木剑等着它,这一回便正正扎进了它眼中。

元思蓁在它与岑夫人对话时便趁机寻找背脊上的弱点,留意到鳄鱼妖非到必要之时总会闭起来的双眼,一试之下果然如此。

鳄鱼妖痛极,却还追着花鳞不放,紫龙缠住它的身子,元思蓁还想趁此再攻另一只眼睛时,却没想到一道大浪打在鳄鱼妖身上,直接将元思蓁拍进了江中。

好在她及时抓住了鳄鱼妖脚趾,扒着它的身子爬出水面,元思蓁吐了口江水,瞧着翻涌的江面,心中一凛,一时没有留意,江面的风浪已经如此之大,这势头,难不成又要涨水?江面狂风大作,花鳞带着岑夫人在空中,差点儿也被吹掉下来,她咬着牙朝岸边而去,扭头一看,却见鳄鱼妖没有再追过来。

元思蓁也觉怪异,这一个大浪后,鳄鱼妖整个身体紧绷了起来,顺着江流往江心而去,她又攀到鳄鱼妖背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从别处而来的压迫感,顿时心生警惕。

此时江心已是暴雨滂沱,眼前的景象也极难看清,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嚎叫声,穿过雨声,直冲入元思蓁的耳中。

鳄鱼妖背脊上的皮甲顿时竖起,整个身子都浮出了江面,妖丹似是已被它吸收大半,浓重的死气从它的牙缝中溢了出来。

只见不远处的江岸上,一只形态诡异的巨鸟张着一边翅膀,目露凶光地盯着鳄鱼妖。

待再近一些时,元思蓁才看清那巨鸟竟有两颗鸟头,却只有一只翅膀。

她心头大惊,这般模样,竟是凶兆蛮蛮,按世人传闻,蛮蛮一翼一目,相得乃飞,现下正是两只蛮蛮比翼,而其中一只不知为何少了翅膀。

蛮蛮见之天下大水,在此处出现,难不成武昌城边上又要再遭一次殃?她见蛮蛮死死盯着鳄鱼妖,心道不妙,虽不知是何缘由,却也知她不能在此处待着,免遭池鱼之殃。

可就在她思索逃离的法子时,天边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沙哑声。

毒妇!终于让龙爷爷找到你了!第98章 渔翁之利 元思蓁立刻扭头去看,……元思蓁立刻扭头去看, 没想到竟是那断了尾巴的龙首人身神,心道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找她算账, 她哪儿还有心思来对付。

毒妇!你背信弃义,快将我的尾巴还回来!龙首人身神身体还是一阵青烟, 只留一个龙头在暴雨之中。

它的神尾早在皇陵里头被元思蓁炼化, 借用神力来对付僵尸, 哪里还还的出来, 元思蓁虽有些心虚,可眼下却只能先安抚住它,免得再横生枝节。

这不是龙王爷爷吗!元思蓁在鳄鱼妖背上喊道:怎么跑来了武昌?龙首人身神怒哼几声, 继续叫骂:还不是来找你这个毒妇算账!说好的一月还尾,让我等了好几天,结果你居然跑了!元思蓁瞄了一眼不远处与鳄鱼妖对峙不动的蛮蛮, 打着马虎眼道:我这是身不由己!被扯来了这鬼地方后, 无时无刻不想着还你的尾巴,现下陷入这般险境, 更是没......她话还未说完,蛮蛮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 翅膀不停挥舞摆动,朝这边发出一阵极具攻击意味的吼叫。

原以为是蛮蛮要发难,谁知半空中的龙首人身神忽的一愣,张着大嘴怒目圆瞪地朝蛮蛮的方向看去, 没有再接元思蓁的话。

元思蓁这时才猛然想起, 那时候龙首人身神曾说过,蛮蛮出世占了他的山头,大战一场后还吃掉了它一边翅膀, 那翅膀后来又被换到了李清的身上。

而眼前的蛮蛮恰好只有一只翅膀,难不成正是同一只?若是如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依着龙首人身神的性子,定是要再斗上一回。

臭鸟!我寻了你好久!竟然在此处送上门来!龙首人身神瞧见蛮蛮后,果然怒吼道。

蛮蛮不通人语,可两只鸟头来回交缠晃动,目露凶光地看着龙首人身神,也能感受到它的怒火。

只不过它似乎有些迟疑,一会儿看天上,又一会儿看还在水中露出半个身子的鳄鱼妖。

元思蓁有些奇怪,蛮蛮与鳄鱼妖八竿子打不着,为何会忽然对上,难不成鳄鱼妖还跟普通禽兽一般,想着要守护自己的领地?一时间俩俩对峙的局面,变为了它们一妖、一兽、一神僵持,元思蓁倒像是个局外人,她观察着这一触即发的局势,思索自己究竟该如何脱身。

那蛮蛮犹豫了一阵,像是选不定先攻哪个,直到鳄鱼妖周身的死气更是浓烈,它才展翅朝江面飞来,眼中露出贪婪的凶光。

龙首人身神见它竟忽略自己的挑衅,一时气极,全然忘了还要对付鳄鱼妖背上的仇人,扭身就向它迎去,嘴里头还喊着:臭鸟,今日再吞掉你一只翅膀!只是它神尾已失,又一路没有停歇地从长安寻到武昌,还未冲到蛮蛮跟前,就被蛮蛮翅膀扫起的疾风打落,往江中坠去。

元思蓁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她原本还想有点盘算在边上挑拨渔翁得利的事儿,没想到龙首人身神这般不中用。

就在她思索间,鳄鱼妖终于有了动作,它巨大的后尾拍打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想将落到水中的龙首人身神吞下。

若不是元思蓁及时抓紧鳄鱼妖背上的硬甲,差点就要被甩进江中。

可她还来不及抹掉一脸的江水,便立刻感觉到鳄鱼妖背上又渗出毒液,还比方才的毒性更重。

元思蓁眯着眼一下跃起,用紫火护住自己周身,往鳄鱼妖头上不渗毒液的地方扑去。

想必这鳄鱼妖已经将妖丹炼化了大半,才能恢复这般实力,好在它现下要对付的是蛮蛮。

蛮蛮见鳄鱼妖吞下龙首人身神后,更是愤怒,独翅拍向水中激起大浪,周身带着迅风,尖喙直朝鳄鱼妖的眼睛啄来。

元思蓁此时就在鳄鱼妖眼睛边上,眼前是气势汹汹的蛮蛮,身后又满是不能触碰的毒液,她毫不犹豫地就往江水中一滚。

鳄鱼妖见蛮蛮攻来,妖身一跃,又张嘴去咬,可那龙首人身竟然还在它嘴中,趁此机会连忙逃了出来。

臭死了!臭死了!龙首人身神嘴巴不停喊着,你这妖物究竟吃了多少死人,如此浓重的死气,怪不得引了臭鸟过来!元思蓁方才在落水的一瞬间,将仅剩的一把桃木剑甩出扎到鳄鱼妖没有硬甲的侧腹部,一手攀着以防自己飘走,她这时听到龙首人身神的话,终于明白蛮蛮为何出现在此,想必是那妖丹炼成,死气四溢,才引了蛮蛮而来,但她也不由惊讶,蛮蛮竟是以死气为食。

龙首人身神在空中化出原型,龙嘴大张朝蛮蛮仅剩的翅膀咬去,许是那蛮蛮被四溢的死气蛊住,又因着只有一边翅膀不够敏捷,这一下被龙首人身神咬住一带,反倒将它拖出了鳄鱼妖的尖牙,还借着势头啄向它的眼睛。

即便鳄鱼妖有两层眼皮护住,也被它啄伤,原本就伤了一只眼的鳄鱼妖这一下眼前一黑,有些狂乱地摆动身子将毒液甩出去,溅到蛮蛮身上。

蛮蛮全然不怕它的毒液,可却伤到了龙首人身神,它匆忙松开咬着蛮蛮的嘴往江水中一钻,想冲掉身上的毒液,而蛮蛮则趁此时机张开利爪抓住鳄鱼妖的鱼嘴朝岸上拖去。

元思蓁也被一同拖着在江水中起伏,她呛了好几口水后,终于与鳄鱼妖一同被甩到了岸上,眼见两个家伙又要缠斗在一块,她连忙起身躲到边上的沙丘后。

蛮蛮与鳄鱼妖斗得极其凶猛,一时间飞沙走石,妖气死气混杂乱作一团,岸边上除了元思蓁的活物都闻声而逃。

鳄鱼妖没了双眼,而蛮蛮仅剩的一只翅膀也受了伤,而这样反而激发了它们的兽性,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

元思蓁留意到,蛮蛮在缠斗间,还不停地吞食鳄鱼妖牙缝间漏出来的死气,有好几次甚至差点就将头直接伸进了它嘴中。

她瞄到江面上又冒出了龙首人身神的影子,便瞧准了时机,在鳄鱼妖又一次张嘴之时默念法诀,伸手一挥驱动还插在鳄鱼妖侧腹上的桃木剑。

桃木小剑红光一闪,上便竟是还贴着一张定身符,这定身符虽不足以完全控住鳄鱼妖的身体,却能让它顿住一瞬,而蛮蛮趁此机会又钻进了它嘴中,鸟头直接伸进了鳄鱼妖腹中,啄起妖丹就往外拖。

妖丹已将近要被炼化,融进鳄鱼妖的血肉之中,这一下粘皮带血,疼得鳄鱼妖周身一震将定身符破开,摆头就要去将妖丹夺回。

蛮蛮妖丹到手正吞了一半,全然没留意到又扑过来的龙首人身神,这一回龙首人身神咬的是它的脑袋,拼着心头的怒火与最后一点儿神力,将蛮蛮的鸟头咬下,而妖丹也被甩了出去,鳄鱼妖则立刻寻着味道,四肢匍匐爬去。

嘿!要你抢龙王爷爷的山头!龙首人身神吞下鸟头后得意地说道,可却已不能再化形遁走,维持着龙首的模样扑倒在地上。

元思蓁已瞧出他是强弩之末,现下蛮蛮与鳄鱼妖都受了重伤,她此时不出手还待何时。

她一个纵身跃出沙丘,莲花灯火光一闪,紫龙出灯直朝滚落在地的妖丹而去,抢在鳄鱼妖之前将妖丹叼在龙嘴中。

这妖丹妖气极重,要想炼化入莲花灯有些费力,而此时哪里有时间给她炼化,元思蓁只将妖丹暂时放入灯中,便又引着火焰朝鳄鱼妖攻去。

没了妖丹又重伤在身,此时被真火围困灼烤,鳄鱼妖已是强弩之末,它周身毒液毒烟全部被烧化,硬甲从渐渐从身上脱落。

鳄鱼妖不甘心就这样被诛杀,拼着最后一口气摆动巨尾撑起身子,朝元思蓁在的地方张嘴扑去,元思蓁却完全没躲,看准时机引火焰直冲它嘴中。

一时间妖气被烧得劈啪作响,浓烟密布,巨大的鳄鱼妖躯体砸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元思蓁呛了两下,看着眼前终于倒下的鳄鱼妖,只有受伤的眼珠子还能转动,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打了一道符咒在鳄鱼妖身上,又朝龙首人身神与蛮蛮那儿跑去,此时蛮蛮失了妖丹又失了一头,剩下的一个脑袋气急败坏地不停撕扯着龙首人身神,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元思蓁怕惹怒蛮蛮,在边上停下了脚步,待龙神人身神被扯得身首分离,蛮蛮才消了气。

它独目闪着怪异的光芒看了眼元思蓁,元思蓁还以为它发难,刚祭出紫火,却听蛮蛮发出一阵悲怆的鸣叫,周身羽毛抖动,另一半没有头没有翅膀的身子掉落了下来。

蛮蛮虽是凶兽,可因着两只聚在一块儿才有一对儿翅膀,又有风流客将其称为比翼鸟。

如今一只已死,另一只像是再没了去争那妖丹报仇的心思,只理了理身上凌乱的羽毛,不断悲鸣着,挥舞一边翅膀,朝山林深处而去。

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元思蓁眼前,只留下响彻山林的鸣叫,听得人心中悲恸。

元思蓁压下心中的不适,瞧了眼身首分离却还睁着眼的龙头,说:你可还能活?龙首人身神嘴巴微张,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出声,身体便慢慢褪去神力,化成青烟飘散而去,或许,是飘回了他的东出十二山。

方才激烈的战场,如今只剩下一只弥留之际的鳄鱼妖,既然妖丹已收,元思蓁并不打算再久留,她毫不犹豫地引火继续去烧鳄鱼妖躯体,而它渗着血的瞳孔还死死盯着她不放。

只在最后一刻流下了一滴眼泪,说了句:夫人无罪。

第99章 翘首以盼 灼烈的紫火渐渐熄灭,……灼烈的紫火渐渐熄灭, 在狼藉的岸上只留下一片灰沙,隐隐能瞧出是一条大鳄鱼的模样。

唯一一块没有被烧掉的细齿落在地上,元思蓁犹豫了一会儿, 才拾起它塞进袖中。

她心中并未对这作恶多端的鳄鱼妖有多少同情,只是不知为何, 总觉得或许岑夫人会想要这牙齿。

此时雨势渐小, 可江面上却不见平静, 江水已漫上了岸, 看这样子,不久后又要大涨。

元思蓁隔江眺望武昌城的方向,此时航行太过危险, 定不会有船来接她,而莲花灯的青烟又不能载着她跨过如此宽阔的大江,眼下也只能寻一个高地, 等着大水褪去了。

而武昌城中, 李淮调了武昌兵马司将近半数的人马,按着元思蓁所说拆起了城。

拆毁城中的楼宇就算了, 拆城墙可是极其慎重的一事,武昌城城将对此甚是不解, 几番询问下,李淮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让下属暗示,这与蜀王殿下遇刺有关。

这么一件要掉脑袋的事儿砸下来, 又加上李淮手握兵符, 城将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听令行事。

李淮亲自领着一队人马去了东南面的护城墙,指挥着兵将从城墙头开始, 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下搬,慢慢开出一个有十几尺的缺口。

站在城墙上恰好能瞧见江面上景象,他没有再看见那鳄鱼妖的踪影,也同样没有瞧见元思蓁。

李淮心中牵挂,即便专心在指挥拆墙上,可却时不时皱着眉头往那处看去。

虽没有看到打斗,可江面却不平静,水面明显又涨了起来,正在他要派人去查探水势的时候,就见手下的官员来报。

王爷,水位又涨,还有几尺就要到修了一半的堤坝口了!这官员原是李渝的手下,听闻李渝遇刺后,又找不到太守岑钰,便只能来寻李淮禀报。

李淮面色一沉,瞟了一眼翻涌的江面,几乎在一瞬间,便在心中梳理了一遍他和李渝以及武昌城各府衙的人手调配。

将拆城墙一事交由刚从官驿中赶过来的尉迟善光后,他自己则点了武昌城还能动弹的大小官员,调配人马提领物资,急忙赶往那尚未修缮完全的堤坝。

这番变故,武昌城中逐渐亮起了灯火,没一会儿,城中便都是慌忙奔走的人,有拆城的,有修堤的,还有见此情景不知所措的普通百姓,好在李淮还安排了人手维持城中秩序,武昌城才没有乱作一团。

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大水,武昌城边上好些受灾的小城小村还未缓过气来,现下又有被淹的危险,不少城内与周边的百姓,都自发扛着沙袋一同赶往江边。

百余将士与工匠井然有序地按着指挥运石运土修筑堤坝,加上四面而来的百姓,一时间边上都围满了人,而堤坝则在短短两个时辰内,肉眼可见地垫高了好一截。

李淮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冒着大雨亲自搬运泥沙,他原本锦绣暗纹的衣衫已沾满了泥灰,却全然没有心情去管什么仪姿。

可江水上涨的速度也是极快,他面上沉着地加紧催促将士工匠,却忧心忡忡地看着江面,担心起元思蓁的处境安危。

她可千万别又跑到了江里头去。

王爷,下堤吧,水再涨起来可就......孟游也跟李淮一样一身泥污,见江面涨得迅猛,忍不住担忧道。

可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淮的冷肃的眼神打断,只听李淮轻声道:再说此等动摇军心的话,军法处置。

李淮何尝不知道水面再涨,他与这些将士百姓都有危险,可不继续修堤任由大水再冲一回后,只怕死的人会更多。

不断上涨的江水像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利剑,却只能承受住这巨大的压力,继续督促指挥鼓舞士气,一同扑身上前。

待到天水相接的远方划出一道红光,水面上涨的势头终于缓了下来,而连夜的赶工,也将修了一半的堤坝粗粗用泥沙填了起来。

李淮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到了堤坝上,差点儿累的要睡死过去。

他强令自己清醒,将后续的事物安排好后,又匆匆带着孟游直往黄鹤楼的方向而去。

黄鹤楼脚下没瞧见元思蓁的身影,李淮上到道:我猜这鳄鱼妖伤了妖丹,才想着顶替那岑太守,只是没想到会这般胆大包天,竟是以城为炉,以无辜百姓为材,来炼制妖丹。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旁抹着眼泪的岑夫人却忽然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凌霄与花鳞两人皆不再吭声,岑夫人见此,也只好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的病是不是.....她没有将话问完,心中却已下了定论,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竟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她责问自己,与无辜丧命的人比,又有什么哀怨哭泣的资格。

花鳞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此时只能静静地看着岑夫人,她师兄妹三人行走世间,这样说不清情理、道不明缘由的事儿见过不少,可人妖终究殊途,又有几个能得善始善终,她也早已看淡,只坚守着自己的道心便可。

-------------------------------------元思蓁在山中寻到一处洞穴,一瞧便是被打斗吓走的猛兽留下来的,她见这处地势算高,也懒得再去寻别的地方,安心在里头待了一夜。

直到阳光照进洞穴,她才又寻了处靠近岸边的高地,盘腿而坐看着江面发愁。

此时早已没有了昨晚的风雨,江面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托腮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回去办法,不由叹气道,难不成还要往反方向走,南下去寻个别的大城镇从上游兜回去,可再往南边的大城只有岳阳,似乎这一回的大水也受了些灾,去了也不一定有法子能出航。

就在她思索间,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传到了她耳中,她连忙起身,见江面上出现了一个船影,又惊又喜地从高地跃下,跑到岸边上挥舞双手,还点燃了早就堆好的草垛。

她虽还看不清来船的样式,心中却有直觉,那定是李淮的船,才会在大浪刚停后,就迫不及待地出航来寻她。

第100章 不近女色 王爷!元思蓁嘴角……王爷!元思蓁嘴角挂上了喜悦的笑容, 接人的小船刚靠岸,她便踩着水几个跨步跃上了船。

李淮面上虽然沉静,但见到人平安无事的立在眼前, 也不管边上几个护卫的眼神,直接一把抱住元思蓁。

额!元思蓁被他扯得一个趔趄, 顾忌着孟游杀人般的目光, 刚想把人推开, 却感觉到李淮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只好小声凑到他耳边道:王爷,我是你护卫!李淮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才松开了手,沉下脸转过身, 直到回到大船上,他才冷声对元思蓁说:过来!元思蓁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上到了船得得意洋洋,引得凌霄花鳞两人都投来了嫉妒的目光。

元思蓁故作烦恼,嘴角的弧度一点儿没变,继续说道:也不知回长安之前,能不能炼完,毕竟这妖丹不俗,要费好些精力呢!何时回长安?花鳞不愿再接她的话,换了个话头道:我倒是没听到柳太医说过。

莫约还要月余?元思蓁想了想道,现下潮水已退,只等堤坝完工,再安排妥当武昌城内的事,便可启程回长安。

花鳞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岑太守之事是如何处置?任了几年的太守是妖物一事若是让人知道,只怕是要惹出不小的乱子,甚至武昌城中的一众大小官员都要受到牵连。

与李渝一样的由头。

元思蓁答道。

被前朝余孽刺杀?花鳞滤出药汁倒在纱布上,坐到床边为凌霄换药。

刚好反过来。

元思蓁嗑起桌上放的瓜子解释道:是岑钰就是前朝余孽,欲刺杀晋王蜀王,蜀王坠楼后,便被英明果决的晋王殿下擒住。

凌霄忍着身上的疼痛,扯着嘴角说:这一招倒是厉害,如此也能解释,为何要拆城了,只要说是城墙和岑府里藏了什么金银、兵器或者炸药便可。

元思蓁眼珠转了转,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是啊!王爷确实谋略过人!凌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想必与这样的聪明人在一块,总会心惊胆战吧?心惊胆战?元思蓁歪着头一脸不解,师兄这词用得可不太妥当啊!也是,莫怪。

凌霄又笑了笑,看了眼她的袖口问:师兄多事,为你卜了一卦,师妹竟是紫微星红鸾星相冲,眼见你功德圆满,只怕姻缘上要出些岔子。

元思蓁才不信他真去卜卦了,哪里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功德圆满后定不会留在李淮身边了吗?看来这家伙真是瞧出了点什么,但是他定然不知李淮失忆,只会以为是两人有什么交易。

哦?这可如何是好,师妹要怎样才能化解?元思蓁有些焦急地问。

凌霄顿了顿,虚弱的眼神却像是看穿了元思蓁,顺其自然便好,不过,还是要留点保命的手段,要是紫微星红鸾星相撞,只怕有性命之忧。

元思蓁心中一凛,只觉凌霄这话是在提醒自己别玩火**,他这人精定是看出李淮城府极深手段狠辣,若两人的交易到了头,只怕是会被灭口。

以往元思蓁总与凌霄不对付,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是对的,毕竟李淮失忆前,差点儿就要下手灭她口了。

而现在她趁人失忆戏弄了这么久,更是要点保命的法子以防万一。

师兄多虑了,师妹保命的法子可不少。

元思蓁波澜不惊地答道。

花鳞没有听出两人话里有话,在一旁接话道:我更要保命,晋王殿下派人盯了我许久了。

孟游还跟着你?元思蓁扭过头问。

是啊,晚上出门收鬼都跟着,碍手碍脚。

花鳞极其嫌弃地说,自从香炉毁掉后,里面残留的魂魄都冒了出来,武昌城里难免鬼气森森,她便经常在夜里收鬼,赚些小功德。

元思蓁才不敢跟李淮提这事,提了就是引火烧身,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行事不小心谨慎,碍了他的眼有什么办法。

她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又聊了几句后便回了官驿。

而那天晚上,李淮处理事务没有回来,元思蓁忍不住也跟花鳞一样晚上出门捉鬼,以她蚊子腿也不放过的性子,即便现在暂时在那两人前头,也还是会继续积攒功德。

她在城中躲着武侯晃悠了许久,孤魂野鬼没撞见几只,便想着去拆掉的岑府那儿瞧瞧,毕竟那里原先是炉子的出丹口。

因着李淮将前朝余孽的罪名扣到岑太守头上,岑府中一干人等包括岑夫人在内都下狱待审,虽说他们都是无辜,可李淮决意的事儿,她也不好阻挠,只婉转地劝说了几句。

至于李淮有没有听进去,就看之后他究竟想如何处置了。

往日的岑府不算富丽堂皇,却也是气派非凡,如今只剩下一堆废墟。

元思蓁在边上待了许久,总算待到几只小鬼,只不过很快她便失去了耐心,准备再去别处转转。

就在她走到大街附近时,听到不远处传来车轱辘的声音,宵禁后还能在城中行走的马车上头定不是载着平民百姓,元思蓁在墙角露出个脑袋查看,果然是李淮的马车。

她原本想混过去乘车,省了再走回去的功夫,可却瞧见李淮的马车后边跟着好几只小鬼,最前头那只吊死鬼的舌头都已经垂到了马车。

他无视掉护卫们诧异的眼神,领着元思蓁又回到了马车上。

待马车驶远后,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走出个人,她摇着折扇一脸疑惑,想了许久才扭头对空无一人的巷子问:你们王爷,可近女色?躲在暗处的孟游被问得一懵,没想到这一回又被这小太监发现了,下意识就答:不......王爷最近哪里近女色了,明明近的就是男色!孟游心中腹诽,却还是连忙改了口:近啊!关你何事!花鳞摇了摇扇子,又看向远去的马车,方才李淮眉心的血珠她应该没看错,就是元思蓁点上去的指尖血,指尖血只对阴阳稳固之人有用,也就是童男童女,如此说来,岂不是......她沉静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叹了句:这倒是......有意思得很!第101章 平安归来 接下来的日子,元思蓁基……接下来的日子, 元思蓁基本上就没见过李淮的面,她平日炼化妖丹,偶尔偷闲就去城外郊野逛逛, 看能不能碰上几只别的精怪,心里头想着的都是早日积满功德。

可直到该回长安城的时候, 她也还未将妖丹完全炼化, 便只好带着妖丹上路。

在启程前, 她原本想去看看岑夫人, 却听人来报,岑夫人在牢中一病不起,香消玉殒了。

她虽早已猜到, 岑夫人离了丹炉便不久人世,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那日她将牙齿转交给岑夫人时,还在她眼中看见了一丝爱慕之情, 或许这一番变故下, 沉重的愧疚与思念,成了压垮她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才早早撒手人寰。

此次回程李淮并未带上全部的人马,只是让几个重要的官员跟着, 像御药房这样的,则全部留在了武昌,过段时日再回。

花鳞也因此跟着柳太医继续做些救济灾民的活儿,顺道照看照看勉强能下床的凌霄。

与来的时候一样, 元思蓁作为李淮的贴身护卫, 与他同乘一辆车。

一路上的景色已与来时全然不同,树梢上不再只有新发的绿芽,而是一片郁郁葱葱, 连天气也热了许多,元思蓁在车里头时,总爱拿着把折扇扇风降暑。

李淮却像是完全不怕热一样,身上好几层的衣衫都穿的整整齐齐,在车里头一看案卷就能看上一天,不眼晕也不流汗,元思蓁时常腹诽,这人怕不是冰做的,脸冷心冷不怕暑。

临近长安城前一日,车队在官道边的驿站落脚修整一晚,因着一整天都坐在车里,元思蓁只觉周身酸痛,一下车便寻了棵老树拉伸一下筋骨。

袁兄!尉迟善光瞧见她,也走到了老树边上想聊上几句。

自从救了他一命后,尉迟善光便对元思蓁称兄道弟,有事没事都喜欢过来聊两句。

元思蓁见他今日笑容灿烂,心情极佳,也挥了挥手道:左郎将有何喜事?离开长安这么久,终于要回了,能不高兴吗?尉迟善光靠在树干上,嘴角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元思蓁记得李淮说过,尉迟善光回长安前在边关待了许多年,并非是个念家的人,甚至还更喜爱在外头没有人管束的日子,这一回如此迫切想回,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尤三娘。

她既已知道尤三娘就是死而复生成为不化骨的小周主,回长安后定是要会上一会。

尤三娘为何要来长安城开淮南记?元思蓁想了想便直接问道。

尉迟善光见这家伙直接戳破他心中所想,有些窘迫道:就是继承衣钵吧......她每日就是忙着小饭馆,没别的事儿了?元思蓁继续问。

三娘一心一意都扑在研究菜式上,我要寻她,也只能去店里头。

尉迟善光像是有些失落,他说完顿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问:你问三娘的事儿做什么?元思蓁扯了扯嘴角:左郎将别误会,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见尤三娘一个弱女子能这么快撑起店门,好奇罢了,我还想着哪天不做王爷的护卫了,也去开家小店!不化骨是因执念而生,只有执念消散,才能入土为安。

她之前猜测,小周主的执念应该是她得到又失去的权势,若是如此,尤三娘又怎会每日都扑在研究菜式上呢?难不成一个宏图大略的女皇帝的执念就是做吃食?元思蓁绝是不信的,这后头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尉迟善光听了她的辩解又笑道:逗你呢!还当真?再说,以你的小身板,怎么能入三娘的眼!左郎将这话说的,我这小身板可是把你从皇陵中拉了出来啊!拆城之时也出了不少力!元思蓁这些日子也弄清尉迟善光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便故作气恼道。

尉迟善光连忙赔罪,朗笑道:是我用词不当!他是李淮心腹,前朝僵尸与鳄鱼妖的大致缘由,李淮并未对他隐瞒,此时再说到此事,尉迟善光不由叹了口气,问元思蓁道:你可有见过识破药炉的道士?识破药炉的其中一个道士就在他眼前,可元思蓁却只能故做沉思地说:见了那么一眼,果然仙风道骨。

尉迟善光闻言眼中一亮,面上又犹豫了一番才开口:你可知他去处?元思蓁摇了摇头,高人不都是神出鬼没的吗?那倒是可惜了。

尉迟善光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地说。

左郎将这是遇到什么鬼怪之事了?高人不在也没事,我也认识几个厉害的道长,或许能帮得上?元思蓁连忙又问,一看尉迟善光就是有事,到手的功德可不能飞了。

尉迟善光一脸不信地说:你能认识什么厉害的道长,想必都是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我早就觉得长安城里的这些家伙碍眼,回去之后定把他们都扫出去!元思蓁之前就觉得尉迟善光对道门颇有敌意,可这一回却主动询问,极是怪异,便忍不住继续说:我认得的道士虽不是三清祖师那样的高人,可却不比那识破药炉的道士差,若左郎将真有意一见,在下也是愿意引荐的。

她说话间,尉迟善光的脸色变了又变,极其纠结,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笑了笑说:若我真有意,再来找你!元思蓁见他不愿多说,也没继续追问,不过刚回了厢房,就迫不及待地问李淮一二。

李淮也觉奇怪,依他所知,这些日子尉迟善光并未遇到什么别的事儿,怎会忽然想找什么道法高深的道士。

这就奇怪了。

元思蓁一边夹着菜一边问:话说,左郎将为何会如此厌恶道门呢?她这话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李淮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下脸思索了许久,才说道:你莫要在意。

元思蓁一愣,连忙道:我虽是道门中人,但真不会在意他的看法。

我不是说这个......李淮薄唇微抿,像是在心里头想了会儿措辞,才徐徐说道:是因着尉迟家的小娘子,尉迟善光的妹妹。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元思蓁惊讶道,她在长安这么久,完全没听说过尉迟尚书家还有个小娘子。

李淮点了点头,眼角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才轻声道:我母亲与尉迟夫人交好,尉迟夫人诞下小娘子后,两人便口头上说了个娃娃亲,后来传到我父皇的耳中,竟还应了下来。

元思蓁头一回听说此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李淮那句话的意思是怕她吃味。

娃娃亲罢了,我哪儿会在意!元思蓁笑了笑说:那后来呢?为何......李淮见此,才继续说道:后来,她三岁时生了重病,送到了庄子上疗养,就再没有在京中露过面,官员之间有传闻,说尉迟小娘子早就死了,只是那病极其古怪,怕惹人非议,才秘不发丧。

可这和尉迟善光厌恶道门有何关联?难不成还是道士施法害死的?元思蓁皱眉追问。

李淮微微颔首,尉迟善光是这样想的。

我也是后来让影卫去查,才知道尉迟小娘子病重后,有个道士曾来瞧过,也不知说了什么,尉迟尚书便信了他的话,把人送去了个庄子养着,可后来再也没见过尉迟小娘子,我猜,也是不在人世了。

元思蓁听完这其中的缘由,沉思了一阵,才说:如此说来,尉迟善光是觉那识破药炉的道士道法高深,才想着寻来替他妹妹瞧病?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尉迟小娘子还活着?或许尉迟善光自己也不知道。

李淮垂眸想了想,才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

元思蓁叹了一口气,心想若尉迟小娘子真的活着,说不定是中了什么妖邪,这倒又是个积攒功德的机会。

李淮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说:我派影卫去查探,纯粹是为了掌握情况,并没有别的心思,你莫要多心。

元思蓁闻言噗嗤一笑,拿起筷子给李淮夹了块肉,如今我才是晋王妃,怎会去吃味一段没头没尾的娃娃亲,何况那尉迟小娘子在不在世上还不知道呢!再说了,我哪里是蛮横善妒的妇人。

李淮微微一笑,又继续用起了晚膳,可心里头却觉得元思蓁的脾气有够古怪,以前爱吃味得很,还跑到花楼里去寻他,可到了武昌却还想着把胡姬塞给他,也不知道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于那小太监的事,他已猜到了三分。

那日在黄鹤楼上,还躺着个满脸是血的人,当时没有留意,后来他才想起来,那人便是曾经被秦国公请来看风水的道士。

三人都会道法,聚在一块必定不是偶然,可元思蓁似乎完全不想让他知道,他也没有主动去问,心里头还有些期待,或许元思蓁会主动告诉他。

第二日一早,晋王的车队便早早启程,踩着城门上的晨鼓声驶入了久违的长安城。

元思蓁从车中探出脑袋,见到城门时才想起,这顶上还有个藏了十年的旧阵法,不由有些疲惫,回城后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李淮原是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叹气声才问:怎么了?没什么。

元思蓁缩回脑袋,托腮看着李淮轻声道。

华贵的车驾入城后,沿着宽阔的中轴大街,一路往晋王府而去,路边的百姓瞧见,皆驻足观望,有好事之人还与旁人私语:晋王殿下平安归来,蜀王殿下却客死异乡,也不知这长安城会不会乱。

纷杂的吵闹中,没有人留意到,那巍峨的城楼顶上闪过一道暗红,若从天上俯瞰,便能见到一个血红的阵法隐隐显现,将元思蓁原本覆盖在上面的聚阳阵遮盖......第102章 必有后福 李淮送元思蓁回了王府……李淮送元思蓁回了王府, 还没落脚便带着一行人往皇宫中去,向圣人复命。

这几月一直对外称晋王妃卧病在床,现下本尊终于回来, 玉秋差点儿流眼泪,她一是激动, 二是庆幸再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

这些日子王府可有发生什么事儿?元思蓁换上久违的襦裙, 任由玉秋随便梳个发髻。

玉秋有些手生, 摆弄了许久才找回点要领, 没什么大事,管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几位王妃跟官员家眷都递了拜帖, 说是想来探病,国公夫人都帮王妃一一回绝了。

那就好。

元思蓁靠在软塌上伸了个懒腰,连日的奔波让她精疲力尽, 可眼下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儿, 只能强打起精神,收拾一番身上的符 阵法, 等待夜幕的降临。

入夜后,元思蓁像之前一样, 轻车熟路地翻出王府,往淮南记的方向而去。

只是过了好些日子,长安城武侯的巡逻路径有了不小的变动,她躲起来费了好些功夫, 硬生生在路上耗了小半个时辰。

她到淮南记门前时, 早已大门紧闭,只有门边的两个大灯笼还亮着,而里头黑漆漆一片听不到半点声响。

元思蓁绕到淮南记后院, 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跃到了院中的树杈上,她见院中也没有人影,便直接从后院的楼梯往住人的厢房走。

这院中虽然寂静,可却没有像皇陵一样僵尸阴煞之气横生,根本令人联想不到,这里头住着的,是百年不腐的不化骨。

她已经将莲花灯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去寻尤三娘的房间,可没想到二楼空无一人,连淮南记的伙计都没见到一个。

跑哪儿去了?元思蓁随意摆弄着店内的装饰,往大厅中走去,却没想到刚走到二楼的转角口,便瞧见下边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那烛火摇曳,映照出一个女子恬静温婉的脸庞,她像是等了许久一般,朝元思蓁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你终于来了。

元思蓁顿住了脚步,飞快扫了一眼四周,袖中的手指已掐上法诀,微微扬首道:你在等我?尤三娘垂下眼眸,拿起边上的蜡烛剪,随意拨弄起颤动的烛火,白日尉迟郎君来后,与我说了武昌的事,我便猜到,有人会来找我,只是想不到,这人就是晋王妃。

她说‘晋王妃’三个字时,嘴角含笑地朝元思蓁看去,那双秋水剪瞳的眼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度。

元思蓁咧嘴一笑,从容地沿着楼梯而下,丝毫不回避尤三娘打量的目光,直接坐到了她对面,隔着一张小木桌与她对视。

都说京中多奇事,果不其然,连身份尊贵的王妃都是个道士。

尤三娘打破僵局,轻笑一声先开了口。

元思蓁看着她颊边的酒窝,若不是从容的仪姿,她绝不会以为尤三娘就是前朝女帝,京中确是多奇事,谁能想到淮南记的掌事娘子曾是九五至尊。

上辈子的事罢了。

尤三娘摇了摇头,替元思蓁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那这辈子不想将失去的再夺回来?元思蓁没有顾忌地抿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地问。

尤三娘脸上的笑容更盛,说道:自然是想。

元思蓁端茶的手顿了顿,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可还未说什么,又听尤三娘说:可想夺回来的,不是皇位。

那是什么?元思蓁连忙追问,弄清尤三娘的执念,才有办法渡化不化骨。

尤三娘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叹了口气,良久才说:宽心,我的执念不会动摇江山社稷,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你只需给我些时日,待我放下执念,自会回到应该去的地方。

她语气轻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即便元思蓁对她十分防备,却也能听出,这话并非诓骗之词。

你说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可尉迟善光呢?元思蓁继续问道。

提起尉迟善光的名字,尤三娘的眼中终是闪过一丝惆怅,却又很快被笑意掩盖,我早已不是活人,怎会与他有什么结果,你不必忧心。

元思蓁想起这些日子尉迟善光对尤三娘的用心,心里头竟有些替他不平,可他倾心于你,还想娶你为妻,你这般,岂不是害苦了他?冥冥之中皆有因果。

尤三娘又叹了一口气,看着元思蓁的眼睛,轻声道:我方才所说句句真心,重活一遭并非还想着皇权富贵,只要等上些时日,不需你出手,我便会化为尘土,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你的执念就是他?元思蓁从方才就有这个猜测,现下便直接试探道。

而尤三娘闻言微微一愣,不过一瞬又挂起了淡笑,眼中惆怅更深,晋王妃聪慧,一眼便看穿了我。

可他......元思蓁没想到真让自己猜中,不由心中震惊,尉迟善光确是个好端端的活人,怎会成了前朝女帝的心中执念,除非......你与他,前世认得。

元思蓁沉声说道。

凡人死后,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洗净一世尘埃,再坠入轮回,重回人世。

尉迟善光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会与百年前的尤三娘有纠葛,便只能是这个缘由。

尤三娘见话已至此,也没有了再隐瞒的意思,是,他曾说过,接我回淮南,十里红妆娶我为妻,没想到却一去不回,我一个弱女子在深宫之中苦苦挣扎,权势不过是为了自保,可临死时心里头想着的,竟还是他远去的背影,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是我一辈子都没放下的执念。

她的语气极其平淡,听在元思蓁耳中却极为震撼,她不知道自己是为尤三娘的执着而感慨,还是为了两人间的情谊而惋惜。

元思蓁垂眸沉默了许久,才决意最后问她一句,十里红妆娶你为妻,你便能放下执念化为尘土?尤三娘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我上辈子过的苦,这辈子不敢奢望安平喜乐,不过是圆一个少时的梦。

年少时的阴差阳错,成了一世苦苦追寻的执念,即便皇权在握俯瞰天下,夜深之时,也是一个人的空叹寂寞。

你能将其中缘由都告诉我,也是料定我除了让你放下执念,没别的法子渡化你。

元思蓁站起身,有些无奈地将茶盏又推了回去,但我会一直盯着你。

随意。

尤三娘见此,便知道元思蓁已被自己说动,也起身送客,临了还说了句:你不盯着,晋王殿下也拍了不少人盯着我,哪里还能做什么坏事。

元思蓁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再送,便光明正大地推开淮南记的大门,走入了寂静的夜色中。

若让师父知道,她将一个不化骨留在长安城里头,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元思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心软,或许是也没别的好法子了,又或许是尤三娘的眼神,那番深情,怎能有假......李淮在宫里头待了许久,即便先前已在奏折中写明,现下还是将武昌城发生的事都一一禀报。

李延庆对前朝余孽之事恨极,更何况还害死了他的亲儿子,一时间又气又悲,缓了好些日子,才有了今天的精神头。

他不仅将后续之事都交由李淮处置,还在李淮要退下之事夸赞了几句,那话虽说的轻,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李淮从大殿中出来时,李延庆身边的大太监一脸笑意地说:晋王殿下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李淮微微颔首,没有接他的话,并不是他不想接,而是此时他头痛欲裂,要咬着牙关才能忍受。

这疼痛来得急,他想定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才会如此,于是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王府的马车,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大太监。

直到马车驶远后,大太监才收起脸上谄媚的笑容,挥了一把拂尘,压低语气阴阳怪气道:这还没成事呢,就端上架子了。

他领着跟班的小太监往回走,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圣人的鱼喂了吗?喂了!圣人今日亲自去喂的啊!跟班小太监有些疑惑地回道。

瞧我这记性,老糊涂了,怎么给忘了。

大太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圣人就爱亲自喂鱼!第103章 良辰美景 李淮一过晋王府的垂花……李淮一过晋王府的垂花门, 便一句话也不多交待地直往卧房中去,他脑中的疼痛比方才更甚,再不歇下怕是连走路都走不稳。

王爷......孟游瞧出他脚步有些踉跄, 刚想伸手去扶,便见李淮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连忙问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唤大夫?无妨......李淮缓了口气, 用手揉了揉眉心, 示意他出去。

孟游犹豫了一阵, 可见李淮不耐再听他言,便只好先行告退,心里头想着待会儿要禀告王妃此事。

李淮感觉自己的脑海像被利刃划开一样, 出来在军中时的几次负伤,他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一时间额头渗出了丝丝冷汗。

他匆匆除掉身上的外衣, 想着休憩一番能有所缓和, 可人刚沾上绣着鸳鸯交颈的软枕,便闭上双眼沉睡了过去, 只不过眉头仍是紧锁,丝毫没有放松。

这一闭眼, 李淮感觉自己像是又坠入了波涛汹涌的江底,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有什么东西在卷着他四处乱撞,而他脑海中还绷紧着一根弓弦, 似乎再扯一下就要断掉。

恍然间,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到他入主东宫,坐上太子之位,牵着元思蓁的手坐在东宫的床榻上, 这一回元思蓁身上不再是朴素的衣裳,发髻上也点缀着精美的凤钗。

李淮在梦中朝元思蓁看去,那明艳动人的脸庞就在眼前,连一根发丝都看得极其清楚,就像是现实一般。

他告诉自己,这是梦境,可梦中的李淮却完全没有察觉,反倒满心欢喜地与身边人耳鬓厮磨,亲昵就如寻常的小夫妻一般。

直到他挑起元思蓁的一缕秀发,低喃道:蓁蓁,良辰美景难得,你我......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元思蓁轻笑一声,婉转的美目中渐渐浮现淡漠的神色,还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李淮心中疑惑,刚想问她怎么了,只见元思蓁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朱唇微启道:良辰美景,你我是该算算账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直接扎进他的脑海中,李淮心中升起一阵慌乱,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下一瞬间,紧绷着的弓弦便猛然崩断......纷乱的片段像潮水一样涌现,在他脑海中卷起层层漩涡,他虽痛得有些迷糊,却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场景不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他的记忆。

可是这王妃的荣华富贵迷了你的眼,舍不得了?难道还想着做太子妃不成?我若不是见你还有几分用处,怎会让一个乡野道姑占了晋王妃的名头?他坐在书房中,朝着眼前的元思蓁说出这番讽刺的言语。

而元思蓁听了假死的安排,临走前还极其防备地说:王爷可别将计就计,真将我灭口啊......为何......是这样......李淮心中更是慌乱,还没来得细想,又被涌入的记忆拖入下一个场景。

那是大婚之夜,他一身暗红喜服,喝得酩酊大醉,刚一推开卧房,便见元思蓁将遮面的团扇随手一扔,眼中完全没有一点儿羞赧,反倒不以为意地坐到桌边吃起花生米,对他说:早知道皇家成亲的繁文缛节这么多,就应该多找你要些报酬!而他听了这番话心中却极是淡然,只一甩衣摆也坐到桌边,沉声道:事成之后,自然还有重赏。

那就好。

元思蓁扬起嘴角,朝他狡黠一笑,眼中闪动着红烛倒映的光华。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巨大的恐惧将李淮淹没,记忆一段接着一段地回溯,不给他一点儿喘息的机会,直到他最后见到那个锦囊,心中仅剩的一点儿侥幸也随之破灭。

第二个锦囊中的纸片,写着的是元思蓁的名字.....他整军凉州,被妖蛊所惑,百般无奈之下拆开了这第二枚锦囊,恰巧又在凉州城中曾遇到锦囊中写着的女子,便许下重酬求助于她。

再后来,他欣赏这女子的果决与本事,又欲找个昏聩不成器的由头,而元思蓁想要得个身份行走深宫内院,两人一番试探,便决意结成假夫妻。

待到李淮入主东宫,元思蓁功德圆满之日,便是两人分道扬镳之时。

金风玉露一相逢后的缱绻情深,不过是一场相互利用的棋局。

-------------------------------------元思蓁离开淮南记后,又想起城门上的阵法,便绕路去查探了一番,只是她没想到,拨开城墙:自然要去。

那便好。

元思蓁长舒一口气,有李淮在场,国公夫人再刁难,也有个能推上去挡着的人。

两人在王府中用过早膳后,便收拾了些拜礼,一同乘车往秦国公府而去,刚下了马车还未入门,便听到吕游樱欢快的声音,表兄!表嫂!可算回来了!吕游樱梳着双丫髻,举止还像先前那般无拘无束,一手挽着元思蓁就往国公府里头去。

秦国公这一回瞧见元思蓁,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横眉冷对,但也称不上是和蔼,只受了她的请安,便拉着李淮入了书房谈心。

元思蓁自然便落到了国公夫人的手中,国公夫人屏退了身边的下人,也不让吕游樱进来,拉着她的手就问:如何?可有动静?她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也是强求不来的。

不中用!国公夫人甩开她的手,压低声音斥道:枉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的!眼见国公夫人又要说个不停,元思蓁心下一横,心想反正她也要溜了,不如先打发了国公夫人,到时候再露馅,也不关她的事。

王爷这些日子在武昌操劳得很,好几天才能见上一回。

元思蓁先是叹了口气,又有些羞赧地说:可即便是这样,我与王爷也是......融洽的很,想必不出多久便能......真是如此?国公夫人缓了语气,打量着她的神色问。

我...我哪里会用这些事儿骗夫人,说出来都怪不好意思的。

元思蓁把头低得更低,一脸绯红。

国公夫人轻哼一声,这才靠在了软塌上,与元思蓁说起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直到李淮从书房出来,元思蓁刚想跟国公夫人告辞,谁成想国公夫人还不放人,要她与李淮两人一同陪着去芙蓉园走走。

圣人不出行时,不少长安城的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都能入芙蓉园内设宴,可这一回里头并没有宴会,而是因着争奇斗艳的牡丹花。

第104章 别有用心 按常理而言,此时已是……按常理而言, 此时已是牡丹花败的时节,可这一回满园的牡丹不但没谢,反倒开得更艳, 一时间引了不少人去附庸风雅。

元思蓁一下马车,便见外头停着好些华贵的车驾, 想必芙蓉园中赏花的人不在少数。

哟, 那不是尉迟尚书府上的管事?国公夫人被元思蓁搀扶着下车, 指着不远处说道:好几辆马车, 看来尚书府来了不少人,我也许久没与尉迟夫人聊上几句了,不知道尉迟小子来了没, 听说他随你去武昌受了伤?李淮也朝那边看了一眼,低声答道:已无大碍,只是今日他执守, 应是不会来此。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 迈着矫健的步子进了芙蓉园,一侧是元思蓁, 一侧是李淮,她边走边说道:那真是可惜, 上次见他还是几年前随你去军中之时,也不知现下生得如何了?外祖母既有此心,孙儿下一回让他来请安。

李淮接道。

外祖母不过随口一提,他公事繁忙, 不必为了我这个老妇跑一趟。

国公夫人心情愉悦地笑了几声。

三人入了芙蓉园的正园, 还未走到池边,便见着了目不暇接的锦簇花团,可谓是争奇斗艳国色天香, 每一朵牡丹,都像是争着最后一点儿展露自己的时光,恨不得艳压群芳。

园中的游人三五成群,有的是两三个郎君坐在假山上的石亭中畅谈,有的是一群儿小娘子结伴嬉闹,还有大家命妇端坐在铺着绢布的池边,与族中女眷赏花攀谈。

国公夫人寻了个靠里头的凉亭坐下,让下人摆上了瓜果糕点,兴致勃勃地四处寻觅认识的人。

而元思蓁对园子里的人没啥兴趣,一心只想去瞧瞧那些牡丹花,方才在回廊中时,仿佛在池边上瞧见了一朵绛紫色的,极是再想去看看。

可有瞧见尉迟夫人?国公夫人问李淮道。

李淮微微颔首,朝边上的下人吩咐了一句,让他去园子里寻人。

不知为何,元思蓁总觉得李淮今日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似乎兴致不高,也不像平日里,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今日出门后,好像两人就再没对视过。

你俩也别总与我待在一块,不如去池边走走。

国公夫人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他俩说道。

元思蓁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李淮,拉着他的衣袖就往亭子外边走,朝花丛而去。

此处的花篱修剪得错落有致,又有高大的梨木柳木立在其中,建成了别具匠心的花道,在花道上每走一步,眼前都是一副不同的花间美景。

以为在武昌错过了牡丹,没成想现今还能开得如此鲜艳。

元思蓁弯下腰看着花朵上忙碌蜜蜂,心情愉悦地说。

李淮也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花杆,将那只专心致志的蜜蜂惊走,轻声道:为时不晚。

元思蓁点了点头,见李淮嘴角含着淡笑,再没有方才奇怪的感觉,不过李淮这人总是阴晴不定,也不怪她多心。

之前听王爷说起,尉迟尚书在为尉迟郎君相看,不知如何了?元思蓁见花道上没别的人,想起尉迟善光与尤三娘一事,压低声音问李淮道。

李淮跟在她身后,语气淡淡地说:尉迟自是不愿......当心!此时元思蓁虽走在前边,却一直扭头看着李淮,没有留意到转角处忽然出现的人,一不小心便撞了上去,这一下虽撞得不重,但元思蓁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还好被李淮稳稳扶住。

呀!娘子如何了?那被撞到的也是位小娘子,身量纤细如弱柳扶风,竟不甚跌到了花篱上,她边上的丫鬟着急地将人扶起。

元思蓁连忙道歉:是我大意,娘子可有摔着?那小娘子衣着淡雅,可都是得直白,她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面对心中隐隐逃避了许久的事。

师姐一直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来吗?花鳞见元思蓁垂眸许久不答话,歪了歪又问道:还是师姐也不舍得他?第105章 梅林深处 不舍得他......……不舍得他......元思蓁愣在了当场, 她下意识就想否认花鳞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明明她早就想走了,可在武昌的时候她没走, 如今回了长安她也没走,她究竟还在犹豫什么?真的是还想再积攒最后一个功德吗?不舍得......是不舍得王妃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还是不舍得......怎会是不舍得。

元思蓁沉默了许久, 才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目光坚定地看着花鳞说:师妹说的对, 再不走,等到李淮恢复记忆,怕是要将我千刀万剐都不解恨的。

花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像是看透了她笑容下的遮掩,默不作声。

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什么, 我与李淮确是结成了假夫妻, 只不过这家伙过河拆桥不守信诺,竟还有意灭口, 我一气之下才趁着他失忆,想要讨回些应得的。

元思蓁眼中只闪着狡黠, 语气带着丝得意地说:只是没想到他失忆后如此好拿捏,还真就信了我的鬼话。

嘴硬。

花鳞幽幽说道。

元思蓁极是讨厌花鳞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连最后一点儿余地都不给她留,没好气道:不信就不信。

师姐是聪明人, 师妹话已至此, 不再多说,告辞。

花鳞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没再多劝一句, 转身便消失在了院中。

西厢房又只剩下元思蓁一人,她有些恍神地看着摇动的木门,好半晌才起身想将门拉上,恰巧瞧见平日里总爱溜进王府的野猫立在墙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枝头的黄雀,那黄雀丝毫没有察觉,还叽叽喳喳地不停叫唤,野猫极擅捕猎,从墙头矫捷一跃,便将黄雀叼在嘴中跳出了王府,枝头上只留下一片无主的羽毛。

元思蓁见此,低喃道:还是小命要紧。

这天夜里,趁着李淮还未回来,元思蓁便清点起了自己的行囊,她来时也不过只有一盏莲花灯,要走也没什么可带的,只需要再备些隐匿的阵法符 ,好躲过李淮的追踪。

她将玉秋从卧房里支开,一个人翻箱倒柜,以防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谁知翻到床边的小案上时,竟翻出了熟悉的《玉灯记》。

这《玉灯记》应是被李淮读过许多回,连书边都有些卷了,她随意翻了几页,竟瞧见上头还有李淮笔锋遒劲的批注。

辞藻华而不实,情节异想天开。

元思蓁撇了撇嘴,又往后头翻了几页,见都是些批评的话语,气得将书往床上一扔,语气不爽地说:异想天开你不也信了!说罢,又鬼使神差地将《玉灯记》拿起,收进了那几套要带走的衣服中。

现下只等一个时机,便可溜之大吉。

此时在长安城另一头的尉迟尚书府中,刚结束了一场喜乐团圆的晚膳,尉迟小娘子回到翻新过的房中,随意躺在绫罗锦绣的软塌上,拿起手边看了一半的《玉灯记》继续读了起来。

她身旁伺候着的小丫头见此,打趣道:娘子可是爱这样的话本,回头奴婢去多买些。

尉迟小娘子嘴角含笑地摇了摇头,新奇罢了,我这么多年从没读过话本。

那庄子上的生活无趣,娘子如何打发?丫鬟有些怜惜地问。

道经。

尉迟小娘子不以为意地答道,目光只停留在书上。

丫鬟还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了一遍,道经?不等她多想,又听尉迟小娘子轻声问道:你说这《玉灯记》里头写的东西可是真?晋王殿下与王妃当真如此情深?话本自然是杜撰了,可倒是挺多人信的,还有传闻说这话本就是晋王殿下派人写的,想为王妃讨个好名声。

小丫鬟想了想说。

尉迟小娘子将书捧在胸前,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此,晋王殿下倒是有心了。

是啊,可惜娘子回来得晚了......这话刚说了一半,小丫鬟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巴。

谁知尉迟小娘子不但不怪她,还面露疑惑地问:怎么不说了?我想听后面的。

我是说......娘子若早些回来,说不定晋王妃的位置就是娘子的了。

小丫鬟犹豫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不过娘子也不用可惜,尚书大人定会为你挑一门起了话。

我家善光就听得进去晋王殿下的话,老身斗胆求晋王妃相助,能让殿下劝一劝他,收了玩心,好好成家。

尉迟夫人没说几句,便脸色忧愁地提到尉迟善光。

或许左郎将心里头早就有了打算,怕你们不同意,不敢说罢了。

元思蓁想了想才隐晦地说。

尉迟夫人是个聪明人,立刻听出了她的暗示,连忙道:若是如此,只要是清白人家,我哪有不愿的,他父亲那儿我也会去劝的。

元思蓁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微微一笑,尤三娘现下是自立门户的商户女,不知算不算得上尉迟夫人口中的清白人家,再者,她又有那一重身份......想必这些日子左郎将也忙得很,或许没心思想这些。

元思蓁换了个话头,又打探起李淮的行踪,王爷这些日子也没落王府几次。

尉迟夫人叹了口气道:听老爷说,今日善光是与见王殿下一道准备围猎的事儿。

围猎?不是先前才......元思蓁惊讶道。

圣人兴致不减,想着去西北边的猎场再来一回。

尉迟夫人自然不能论圣人的长短,只简短地说。

李淮如今在京中,圣人出行围猎他定会带着人马跟随,一去至少要两三日,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元思蓁朝尉迟夫人点头告辞,若有所思地行到一旁的梅林边上,在心里头谋划起了离开的细节安排。

她让玉秋在好几步外跟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梅林深处,宴席的喧嚣声也逐渐远去,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便立刻停下了脚步,躲到林子后边朝里看去。

李淮的背影她一眼便认出来,此时他没在宴席上,怎么也来了梅林里头。

待她再走近几步时,才瞧见边上的凉亭里亮着烛火,有位身着淡紫襦裙的小娘子正在里头描着一盏灯笼。

第105章 孤男寡女 孤男寡女不在宴席上待……孤男寡女不在宴席上待着, 跑到没几个人的梅林里头来,元思蓁怎么瞧怎么觉得不对,可李淮又不像是孟浪多情的人, 她虽是疑惑,却不敢出声打扰, 放轻脚步慢慢朝那边靠过去。

也不知李淮在这儿待了多久, 此时竟已要转身往回走, 吓得元思蓁往边上一缩, 生怕直接正面撞上。

好在那亭中的小娘子出声喊道:晋王殿下留步。

李淮才停下了脚步。

元思蓁这时才看清,亭中人正是方才见过的尉迟小娘子,她心中更是不解, 尉迟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这时候在皇宫的梅林里画什么灯笼。

晋王殿下。

尉迟小娘子声音婉转清脆,她一手提着灯笼走到李淮身后,裙边上绣的蝴蝶随步子摆动, 栩栩如生, 不知晋王殿下觉得我这花灯如何?元思蓁看不清李淮的神情,只见他微微扭头, 打量了一会儿那灯笼,才听不出喜怒地说:尚可。

尉迟小娘子轻笑一声, 只是尚可?我在庄子上待了这么多年,日子无趣,成日就爱摆弄这些玩意,竟还得不上殿下一句赞美。

李淮闻言却不答话, 尉迟小娘子便将灯笼举到了他面前, 面露羞赧地说:殿下可愿收下我这灯笼?女子私下赠花灯给男子,元思蓁这般聪慧,哪里还猜不出尉迟小娘子的意思, 她只觉荒谬非常,想不到隔了十几年,尉迟小娘子心里头还念着李淮。

李淮沉默了好一阵,才冷声说道:既然灯笼是尉迟娘子亲手扎的,我又怎能夺人所爱?尉迟小娘子还是不放弃,丝毫不顾及此处是随时会有人来的梅林,继续说道:你我年少相识的情谊,不过是一盏灯笼,殿下也要见外?还是说殿下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饶是元思蓁不爱论人长短,此时也忍不住心中腹诽,你与李淮认得时,只怕都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哪里能谈得上情谊二字。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李淮听完这话,再没犹豫转身就走,将尉迟小娘子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元思蓁赶忙蹲下身子躲过李淮的视线,等他走远后她才钻出脑袋,见尉迟小娘子提着灯笼坐回了亭中,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忿,只有些失落地晃着双腿,低声喃喃:果然话本都是杜撰的。

话本?元思蓁看着她手上的灯笼,又看着李淮远去的方向,不由想起了《玉灯记》里的情节,难不成这尉迟小娘子是在模仿《玉灯记》中她与李淮的初遇不成?若真是如此,她真要怀疑尉迟小娘子是不是病还没好,借着高贵妃的生辰宴在皇宫禁地与皇子亲近,这要是被人瞧见,不但她的清白没了,还让李淮也蒙了坏名声,不过好在李淮是个心思清明的,没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元思蓁也不愿再藏着,寻了个时机悄悄回到大路上,朝不远处的玉秋招手,领着人又回了宴席。

就在她走后不久,吴王李沐一脸阴沉地出现在凉亭边上,他方才与李淮在梅林边上相谈,一时话不投机又被李淮刺了几句,便失了与他再说兴致,闷闷不乐地入了梅园。

谁知在这无人之处的凉亭中,竟有位极其貌美的女子坐在亭中,手边还放着一盏灯笼,淡黄的柔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极了画中的仙子,李沐本就爱美色,见那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父皇的妃子,便上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娘子?尉迟小娘子先是一愣,瞧清楚来人的衣着样貌后,脸上又浮现出羞赧的笑容......这天夜里,花鳞在御药房中收到了元思蓁传的信笺,那信笺藏在药方之中,还施了隐匿的术法,只有花鳞解开才能瞧见。

元思蓁收拾好了行囊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才给花鳞写了这封辞信,简单了说了两句自己的打算。

花鳞粗略一看,便将信笺烧成了灰烬,面色平静地拿起手边的折扇,要像往常一样去城里逛逛,看能不能攒到什么小功德。

自下山后她已许久没有见过师兄师姐,这一回再见又要分开,她心里头是有些不舍的,但她向来喜怒不言于色,旁人瞧着,只会以为她冷漠无情。

花鳞一个人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心里却反复揣摩着元思蓁离开的计划,怕这其中有什么漏洞,丝毫没有留心在积攒功德之上。

待到她即将走到城门边时,忽然警惕地朝后看去,夜晚的微风将她的法子吹起,却没有瞧见身后有何不妥。

没一会儿,她便听到了武侯巡逻的脚步声,便一个闪身跃进了小巷中,再出来时,那奇怪的感觉已经消失,或许只是武侯的原因,她多心了。

花鳞也没了继续夜游的兴致,匆匆回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的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而晋王府的卧房中,元思蓁虽已闭上了眼睛,可却完全没有睡意,她方才使了心眼问李淮何时去围猎,谁知竟就是后日,而李淮则明日就要前往猎场。

这便是说,明日就是她离开的良机。

元思蓁虽已下定了决心,可心里头还是有些忐忑,实在是睡不着,便睁开了眼睛看起了枕边人的睡颜。

李淮的侧脸棱角分明,飞眉入鬓英气非常,沉睡后没了白日里的锋芒,倒显得柔和了许多。

与李淮相处了这么久,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他的性子了,明明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却还真被她几句话耍得团团转,一点儿也没有以前的聪明劲,也不知该说是她厉害,还是李淮太过幼稚。

花鳞说李淮待她是真,那明日她走后,李淮会不会伤心......元思蓁立刻将这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心想她担心李淮做什么,还不如多担心一点儿自己的小命,若是等他恢复了记忆,哪里会有什么伤心,只怕是恨不得啖她血食她肉。

想到此,元思蓁谨慎起见,想再探一探李淮的灵台,谁知她的手还未碰上李淮的眼睛,就听到李淮低沉的嗓音,睡不着?元思蓁伸了一半的手立刻搭到李淮肩上,亲昵地拍了拍他,语气轻柔地说:宴席上喝了点酒,酒劲没散,还真睡不着。

李淮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元思蓁,透进房中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有心事?元思蓁抿唇一笑,摇了摇头道:没心事。

可李淮却不移开目光,元思蓁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般,无奈垂下眼眸看向别处,寻了个借口说:是想王爷,这些日子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多说几句话,王爷又要出去好几日,虽是围猎,但畜生不通人性,我心里头担忧。

她闷声将话说完后,等了许久才听李淮说:你在王府中等我几日便好。

元思蓁靠在他手臂旁,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听着李淮又再平缓的呼吸声,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哪里还敢再去探他灵台,她闭着眼又胡思乱想了许久,仍是没有睡着。

这夜长安城不能入眠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九五至尊的李延庆也还坐在灯下批阅奏折。

大太监候在一旁忍不住说:圣人当心身子,明日再批阅也不迟啊!李延庆咳了两声,端起边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叹气道:明日还有明日的奏折,都怪朕忙着贵妃的生辰,耽误了政务。

这怎是圣人的过错,只能怪老奴是个没甚本事的阉人,不能帮圣人分忧。

大太监连忙弯下腰说道。

李延庆轻笑了几声,社稷重担,哪里是你能分忧的。

老奴多嘴了,要分忧也该是几位龙章凤姿的殿下,老奴只能用心伺候圣人的起居罢了。

大太监随侍多年,说话极得李延庆心意。

李延庆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状似玩笑地问:那你倒是说说,朕这几个儿子,哪一个能为我分忧啊?几位殿下岂是老奴可以议论的!大太监腰弯得更低,语气惶恐地说:圣人折煞老奴了!谁知李延庆还继续问道:是晋王李淮,还是吴王李沐?这......大太监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还点名道姓,饶是他八面玲珑,此时也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敢搭腔。

行了,料你也不敢说。

李延庆不以为意地说: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储君也该早日定下,如今合适的就只有他俩人,确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啊!圣人英明果决,想必早已有了决断。

大太监笑吟吟地继续研墨。

李延庆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想起暗卫向他禀报在梅园中的事儿,轻声说道:朕还要再瞧上些时日。

等到李延庆终于就寝,大太监才轻轻合上寝殿的门,行至一偏僻的拐角处,拉着在这儿等候多时的宫女轻声说:告诉贵妃娘娘,圣人已决意要在吴王殿下与晋王殿下中定下储君,应该就是近些时候,娘娘要早做准备了。

小宫女点了点头,从袖中递了个荷包给他,才缩着身子匆忙离去。

第107章 意想不到 第二日天刚亮,元思蓁……第二日天刚亮, 元思蓁便起身为李淮打点行装,她轻车熟路地在李淮腰间挂上玉佩,还伸手多捋了捋穗子, 心想这应是最后一次干这伺候人的活了,等今日过后, 再也不用在李淮跟前做这温柔小意的妻子了。

王爷今日定是要小心, 手上的刀伤还没好, 千万莫再碰到了。

元思蓁牵着他的手往王府外走, 轻声叮嘱道。

李淮一身紫黑劲装,显出他的宽肩蜂腰,气质卓绝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看着元思蓁问道:我不在这几日,你一人可无聊?无聊我就去寻国公夫人或者樱娘逛逛。

元思蓁展颜一笑,站在王府门前与李淮对视, 又为他理了理领口。

李淮闻言, 嘴角难得勾起一丝笑意,如此甚好。

说罢, 他便转过身要上马,谁知元思蓁却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王爷......怎么了?李淮微微挑眉,眼中浮现一丝担忧。

没什么。

元思蓁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踮起脚凑到李淮耳边,嘴唇擦着他的耳垂, 微不可查地说了一声:一路保重。

她刚放下脚尖, 便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眼中的温情就像是寻常送丈夫离开的妻子都有的一般。

谁知李淮却立刻别过了脸去,那一瞬间她仿佛瞧见他的脸色大变, 就连肩膀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元思蓁以为是自己看错,刚想再说什么,才见李淮侧过头,面色沉静地闷声道:宽心。

元思蓁讷讷点了点头,目送他几步跃上了马车,随马车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淮方才上车有些匆忙,竟像是要狼狈地逃离一般,也没有如平常那样再撩开帘子看上她一眼。

她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想了,管他的,姑奶奶我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再不用看这狗男人脸色!将人送走后,元思蓁便如平常一般在王府中打点事务,旁人瞧不出半点不妥,待到要用午膳的时候,她才唤来玉秋交待要请国公夫人一同出游的事儿,命她好生备些吃食用具,并趁机将自己的行囊混在了其中王府中的银钱现下都归你元思蓁管,虽然李淮那时候允诺过,事成后以万金回报,她现下也不敢真的在账面上拿个一万金,只拿了这一年攒下来的银钱。

便宜他了。

元思蓁数着袋子里的银两,有些不忿地说。

离开王府前,她再没有多瞧一眼这住了将近一年的大宅子,许是怕自己不舍,又或是怕自己太过反常惹人怀疑,一见玉秋收拾好东西,便想也不想地坐上马车。

到秦国公府时,元思蓁却没瞧见吕游樱出来迎接,只有国公府的管事立在外头,这倒是不符合吕游樱的性子。

她刚下车还没问一句,就听那国公府管事说:王妃来的不凑巧,夫人与尉迟尚书夫人一同去风鸣山了。

那二娘子呢?元思蓁惊讶道,她原本要约着国公夫人去的地方就是风鸣山,没想竟会如此不凑巧。

二娘子也一同去了。

国公府管事行礼说道。

元思蓁默然点了点头,也怪今日离开的安排太过匆忙,她没机会提前确定好国公夫人的行程。

再回马车后,玉秋有些犹豫地问:那我们还去吗?自然要去,国公夫人都已经在那儿了,何不前去与她汇合。

元思蓁吩咐车夫直接往风鸣山而去,风鸣山上有一处断崖,极是适合用来死遁,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却觉不让国公夫人瞧见也挺好,免得吓到她老人家,在场的还有王府的下人,也能做个见证。

马车一颠一颠儿地往城郊驶去,不到一个时辰,便上了风鸣山的半山腰,她便撩开了门帘让车夫走一条偏僻的小道。

玉秋不解地问:这条大路上都是别院酒家,还有观景阁和佛庙,国公夫人与二娘子应是会走这条路的。

元思蓁欣赏着沿路的风景,一脸惬意地说:小路的风景才是:到了。

元思蓁将拎着的行囊甩在肩上,刚走进房中,一声多谢还未说完,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立在窗边,此时才缓缓转过身来,冷肃的月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元思蓁只觉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这人一身紫黑劲装,腰间她亲手挂上的玉佩轻轻摇晃,正是此时应该身在猎场的李淮。

元思蓁如五雷轰顶直接僵在了当场,她心中千回百转不过一瞬,立刻就要转身夺门而出。

第108章 自投罗网 谁知她刚踏上走廊,便……谁知她刚踏上走廊, 便见那魁梧的店小二面如沉水双臂环抱地立在楼道口,走到、楼梯、厅中更是围满了黑压压的影卫,她不过再往前走了一步, 影卫手中利刃齐刷刷地出鞘,堵得元思蓁寻不到一点儿生路。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步子沉重地退回房中, 压下心中的慌乱, 低着头飞快思索还有什么别的逃生之法。

李淮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在她身上凌迟, 房中寂静了好半晌,才听他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本王的真爱不演了?演...演什么啊......元思蓁扯了扯嘴角,扭过头说道。

她嘴上虽还在狡辩, 可心中却已凉了半截,看来李淮真的恢复了记忆,也不知究竟是何时恢复的, 又冷眼看着她演了多少的戏?想必是早就知道她要死遁一事, 才会布下天罗地网在这儿等着她送上门。

她想到自己含情脉脉地与李淮相处时,这家伙心里头说不定是冷笑着在想如何将她千刀万剐, 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过来。

李淮冷着声朝她招了招手。

元思蓁虽极不情愿,可也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现下唯一能苟活的办法,便是乖乖听话。

她的步子如有千斤重,眼神颤巍巍地对上李淮透着寒气的眸子,好半天才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道:王爷路上辛苦了。

说这话时她眼角还不停撇着李淮的腰间和袖口, 生怕这人身上带了刀刃,一怒之下就要取她性命,好在李淮并未带这些, 可她心里头刚松半口气,又见李淮忽然抬手朝她伸来。

元思蓁吓得膝盖一软,想起李淮平日里的狠辣,只觉自己今晚九死一生,一狠心就往他脚边扑通一跪,双手环抱着他伸过来的手臂不放。

王爷饶命!我知错了!元思蓁眼角飞速落下一串泪珠,整个人蹭在李淮身上,语气又是委屈又是诚恳地说。

她此时低着头瞧不见李淮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顿了顿,便立刻连哭带啜泣地又呜咽了几声,谁知李淮竟把挂着她两只胳膊的手臂一抬,直接将她人拎了起来,沉声道:障眼法去了。

李淮的脸近在咫尺,元思蓁甚至能看到他睫毛上的冷意。

她飞快地一掐法诀,将本来的面貌露出,垂下眼不敢再对上李淮的眼神。

李淮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元思蓁只觉度日如年,待他终于松手,她才揉了揉了有些发酸的手臂,一脸愁苦地等着李淮发落。

完了,死定了......王妃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李淮瞧着她颊边的眼泪,歪了歪头冷肃地说。

元思蓁连忙苦笑一声,低眉顺眼道:但是瞒不过英明神武的晋王殿下啊!李淮闻言却一甩衣摆坐到了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不言语,放在桌上的手还时不时轻敲桌板。

元思蓁猜他定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自己,那一声声脆响,就像一张张钉板打在她身上,打得她心头一颤一颤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思蓁终于忍不了这折磨,狠下心想,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便抬头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李淮见她没有了方才的怯弱,反倒勾了勾嘴角,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就这几日,还是在武昌的时候?元思蓁沉下心回想,确实未曾察觉到李淮有恢复记忆的迹象,难道还要更早?李淮闻言只微微挑眉,仍是只看着她不答话。

若是早就恢复了,那你演技可比我好多了!这几天耍得我团团转!元思蓁越说越是来气,想到自己精心安排死遁反而钻进了李淮的包围里,咬咬牙道:你这些天早就在等着我自投罗网了吧?确是等了许久。

李淮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不禁让元思蓁回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也是这般脸色冷肃,语气冰冷,不将人放在眼里。

元思蓁轻啧一声,骗子,晋王殿下真是好城府,故意甩下去猎场的饵诱引我出来。

她心中已有推测,估计是李淮瞧出她有逃离的意思,才设了局引诱,居然连她离开的路线都猜到了,想必不止是这客栈里有影卫,只怕这些日子王府上上下下全部都是暗中盯着她的眼睛。

李淮实是没想到元思蓁此时还能倒打一耙说他是骗子,冷笑一声道:那你可知我怎知你要跳崖假死?为何?元思蓁方才最是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你给那太监送的信笺。

李淮直视着她的眼睛,提起花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像是野猫戏弄猎物一般地说。

不可能,上头有术法,你解不开。

元思蓁摇了摇头道,可看到李淮居高临下的眼神,立刻反应过来说:你早就换了?那信笺能留印子?元思蓁心中大震,没想到李淮心思缜密到了如此地步,不仅如此还将她逃跑的路线猜得一清二楚,额头上不禁冒出几滴冷汗,心里头更是着急脱身之法,若是跑不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花鳞......既然李淮知道信笺,必定不会放过早就盯上的花鳞,可元思蓁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连忙将语气软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那......那王爷想如何处置我?李淮的眸子深不见底,一时间房中满是令人不安的寂静,元思蓁愈发心惊胆战,只求李淮能痛快给个答案。

谁知李淮沉默许久后竟慢悠悠地说:本王岂是和你一般不讲信用的小人,你我之契,还未到解时,这些时日,晋王妃可不能平白无故地暴毙,待我入主东宫,再来论论你的去处。

元思蓁一听到暴毙两个字,心中一急,生怕李淮入主东宫后真让她暴毙,便:王爷下车要当心。

她心里直骂自己狗腿,可此时除了讨好李淮,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反正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惯了,再谄媚些又有何妨,只当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淮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半晌才低声说道:王妃倒是能屈能伸。

却没有将她的手甩开。

元思蓁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一路掺着李淮进了王府。

是王妃!一直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玉秋见到元思蓁的人,连忙朝她飞奔而来,吓死奴婢了!吓死奴婢了!还好王爷找到你了!没事就好!玉秋语气有些颤抖,还不停在元思蓁身上查看可有受伤,见她不过衣物上有些脏污,便松了一口气。

元思蓁有些尴尬地拍了拍她的手,心想玉秋这样子应该不像是李淮的眼线,吓着你了,给你涨月例。

啊这......玉秋没明白她没来由为何给自己涨月例,可瞟到一旁阴沉着脸的李淮,才觉自己有些逾矩,连忙行了个礼退到一旁。

元思蓁也不再做声,揣着手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李淮,直到进了卧房,她才将一直拎在手中的包裹一放,默默端起桌上的茶盏,凑到李淮面前笑意盈盈地说:王爷,用茶。

李淮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只微微张开了双臂,元思蓁立刻心领神会,飞快放下茶盏,手脚麻利地为他解开腰带脱下外衣,再一脸乖巧地坐到脚踏上,等待着李淮接下来的话。

从今日起,没我的允许,你不得擅自踏出这间房半步。

李淮在房中立了许久,才微微扬首说道。

外头都是王爷的影卫,我哪里敢逃啊,即便有这个本事,现下也没这个心啊!王府里锦衣玉食的,不比外头风餐露宿的好过?元思蓁低下头毫不犹豫地说。

李淮闻言却丝毫没有缓下语气,继续寒声说:你若踏出去一步,我便断那太监一根手指。

这句话虽是说的花鳞,可元思蓁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指往衣袖里缩了缩,心想花鳞果然也落到了他手里,也不知这狗男人到底布局了多久。

他断不断手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

元思蓁摇了摇头说。

她话音刚落,李淮便转身毫不留情地出了房门,房门外虽没有落锁声,可元思蓁却知道此时外头四面八方都有监视着自己的眼睛,将她锁进了无形的牢笼中。

第109章 自欺欺人 李淮觉得自己一定很狼狈……李淮觉得自己一定很狼狈, 他逃也似的离开卧房,心中濒临爆发的情绪才堪堪忍了下来。

若是在与元思蓁多待一会儿,他生怕自己会露出脆弱可笑的一面。

元思蓁的那一句质问, 直击他心里最是恐惧的地方。

明明是他,是他要毁诺, 是他起了杀心......当残破不全的记忆恢复时, 他知道了原来这一场鹣鲽情深不过是虚情假意, 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只是在欺骗利用自己, 李淮一时间犹如坠入了无尽深渊,利刃穿胸而过,痛得他缓不过劲。

生在帝王家, 他从小便是这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母亲时常教导喜怒不言于色,才不会被人看穿利用, 于是在母亲死时, 他也不敢多流一滴眼泪。

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忍受让一个女子欺骗自己, 戏弄自己的一片真心,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了她质问, 可这些日子每当对上她清澈又狡黠的眼眸,心里头却总有一丝侥幸。

或许不用撕破脸,她这般聪慧乖巧,留着她做个好用的棋子, 又有何不可呢?可当他发现她要逃离的那一刻, 这最后一点儿念想也随之破灭。

他怎会让她走?没有完成约定,没有付出代价,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走了?怎么就能随意把他丢下?李淮不愿承认心底的那一点儿脆弱, 一直用愤恨去掩盖它,直到方才那一句质问,才揭开了他的自欺欺人。

他愤恨的哪里是元思蓁的欺骗,他愤恨的其实是他自己。

要结下契约做假夫妻的是他,半途毁约的是他,就连要灭口的也是他。

他如此心机叵测心狠手辣,又怎么能怪元思蓁对他的防备与利用。

常年以来引以为傲的运筹帷幄,没想到最后却玩弄了自己。

李淮一个人待着书房中,直到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凉,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两滴湿润的水渍。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将眼角的湿润忍了回去。

或许是这眼泪的刺激,让他心中清明了一些,又开始琢磨起记忆中的疑惑之处。

他的记忆仍旧残破不去,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想不起来,比如与元思蓁相遇前的事,他为何要假做沉溺美色无心朝政,以及他当时又为何要急匆匆地与元思蓁解契?还有那三个已经打开的锦囊,一个是诛邪宝剑,一个是元思蓁,还有最后一个,到底是什么?而他又究竟为何忽然失忆?李淮直觉他现在记起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其中定还有别的隐情,他还忍不住侥幸地想,或许全部记起来后,就能破了两人现下的僵局。

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回猎场了。

书房外传来影卫的声音,李淮的脸上又恢复冰霜一片,丝毫看不出一点儿脆弱的痕迹,他命人去取了干净的外袍,没再多看卧房的方向一眼,便匆匆上了马车离府而去。

而元思蓁此时一脸惆怅地躺在卧房的雕花大床上,翘着腿皱着眉,心如乱麻。

李淮没将她的莲花灯拿走,想必是对看住她胸有成竹,对付一个看守是没问题,可对付一百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的影卫可就难了。

她看了一眼灯面上花鳞的心头血,见色泽没有暗沉,心中倒是松了口气,李淮还不算将事做绝,估摸着也是为了要挟她。

可他除了说要继续假装晋王妃,并没有说别的事情,越是这样猜不透,越是心里没底,元思蓁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丁点儿睡意也无。

许是在这儿待惯了,她心里虽别扭,可身体却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竟还生了点饿意。

现下已是深夜,她不想打扰玉秋休息,又想试探试探影卫的看守,便光明正大地将门打开,做贼似的朝外张望,院子里空无一人,全然见不到影卫的身影。

我饿了,去后厨找点吃的。

元思蓁理直气壮地说完,便试探着伸出了一直脚。

没想到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耳边响起,一根半臂长的小箭咚一声扎进不远处的树干上,还差一寸就要擦上她的鼻子。

元思蓁无奈摸了摸鼻头,语气不善地对着空旷的后院说道:本王妃饿了,速速端些吃食来!说罢,便将房门一摔,又躺回了软塌上。

她看着熟悉的纱帐些暧昧不明的话,他因着尉迟家的缘由,才没有当即翻脸,难道他离开后,父皇也去了梅林,才看上了尉迟娘子?又或是,他小瞧了这女子。

这......定是有隐情,想必是圣人瞧上她......尉迟善光连忙向李淮解释,可即便此处只有他们三人,也不敢讲些以下犯上的大不敬话。

李淮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说道:回城后,尉迟尚书定会解释清楚的。

尉迟善光有些烦闷地敲了敲桌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说:我去下令回城。

而此时躺在龙床上的尉迟小娘子,与她哥哥的心情截然不同,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殿中金碧辉煌的装饰,伸手摸了摸柔若无物的锦被,若有所思地说:原来这就是圣人的寝殿,比书里头说的还要华贵些。

昨夜侍寝她快到天明才入睡,李延庆现下还躺在她身旁熟睡,可尉迟小娘子却已没了任何睡意。

她身子还有些不适,看着李延庆虽然威严可已有老态的容颜,不禁叹了一口气,男女之事,倒不如书中写的那般快活。

但这惆怅不过一瞬,很快她又恢复了兴致,撑起娇艳的脸庞,半眯着眼思索起读过的话本。

没了金风玉露一相逢,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故事。

第110章 画中男女 元思蓁在王府的卧房里……元思蓁在王府的卧房里一待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她闭门不出,就连国公夫人来府上,也称病不见。

除了定时定点给她送饭收拾的玉秋, 她是一个活人也没瞧见。

而李淮更是再没影,若不是偶尔她窃音的术法听到他的脚步声, 还真以为这人将他忘在了王府自生自灭。

不过这几天里李淮回来的极少, 即便回来, 也是脚步匆匆, 以元思蓁对他的了解,定是朝堂上又遇到了什么事儿。

一开始元思蓁觉得这样也好,她倒是省了对付他的精力, 静心研究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可关了三天她还是没了耐心。

这一日元思蓁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王府里的动静,终是又听到李淮熟悉的脚步声, 却还是没有走向卧房的方向。

她飞快地从床上坐起, 心中决断一番,便冲到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门喊道:王爷!谈一谈!这话喊完,院中仍是空无一人, 李淮的脚步声也只是微微一顿,元思蓁再接再厉,换上一副委屈的腔调,故意想让王府不知情的下人听到:王爷我知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那天晚上我不是有意拒绝你的, 从今往后我一定按着你的吩咐, 你想要什么花样就......她这番无中生有的话终是有了作用,李淮果然调转了方向往卧房而来,没多久便一脸冷肃地出现在院中, 元思蓁这才住了嘴。

王爷,我有话跟你话!元思蓁见到人后,立刻露出个笑容,压低了声音说。

李淮脸色没有什么变化,眼中的寒光还与前几日一样,他走到元思蓁面前却不跨进房中,打量了一阵她的脸,才低声道:不知礼数。

元思蓁笑容更是灿烂,眨了眨眼说:这不是要吸引晋王殿下的注意嘛?她见李淮只教训了一句,没有要走的意思,连忙转到正题上,这几日我痛定思痛,实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既然殿下还用得上我,我便决意好好完成我们的约定,助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可困在房中哪里帮得上忙,还不得出去才能辅佐殿下!王府大小事物,朝堂后宅的消息,万一又有什么妖魔鬼怪挡道,我定能为殿下分忧的!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这一大串话元思蓁说的极快,生怕李淮不耐烦听下去,等她说完喘上口气,却没听到李淮有何回应。

殿下?元思蓁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你若不信我们可再立契约,反正你手上也有人质,不担心我跑了。

李淮这才微微扬首,语气不屑地说:我要用得上你,你岂有拒绝的余地?何必多此一举,与狡诈之人立契约。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再不理会元思蓁在身后的挽留。

元思蓁咬了咬唇,心中不忿道:论狡诈,哪里比得上你?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李淮说的对,李淮若真要她再做什么,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不说以花鳞要挟,就说他的手腕权势,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元思蓁又翘着腿躺回凌乱的被窝,既然她现下无路可走,那就只能耐心等着李淮来找她吧......因着宫中急召,李淮才匆忙回府更衣,没想到元思蓁又闹这一出,他离开院子后,才觉自己又着了她的道,不过几句意味不明的孟浪话,就被引了过去。

李淮更是气恼,换上烫金朝服后,便匆匆乘马车入宫,心里头还不停嘱咐自己,对付元思蓁不能再这般心慈手软。

此时已临近申时,李淮估摸着李延庆是因着长江沿岸稳固堤坝和拓宽运河一事才忽然传召,果不其然到大殿中时,还有好些个六部官员在此。

长江水患,不止武昌边上受灾,流域所经都有不同的损失,经此一回,李延庆便将这一项事务直接收回朝中,不再是拨银两让各地官员自行做主。

因着武昌之行有功,李淮便也得了机会筹划此事。

虽说蛮蛮出世引发大水的说法广为流传,可李淮从元思蓁那里听来蛮蛮以死气为食后,便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倒了,哪里是有了蛮蛮才天下大水,实则是因着大水带来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才引了蛮蛮出世觅食。

他见识过水患之下的民生,更是不遗余力扑在上面。

待到宵禁的鼓声传到殿中,李延庆才没了继续商议的心思,他让官员退下后,便与李淮一道用了晚膳。

原本李延庆还想多聊上几句,可没想到竟身体有些不适,只好在大太监的搀扶下,先回了寝殿。

李淮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虽有担忧,可也更是警觉,父皇身子比半年前差了许多,而储君之位还没有着落,只怕近些日子朝堂后宫都不怎么太平了,而他也要早作谋划。

送走李延庆后,李淮便立在殿中等着小太监前来领路,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他忽然瞟到挂在大殿墙上的一幅画动了一下。

李淮有些诧异地转身去看,只见那画上画着的是华山奇峰,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又见清风吹进殿中将画角微微吹起,便以为只是清风作祟。

迟迟没有等到领路太监,虽不太合规矩,可这时辰也遇不到什么别的人,李淮便独自一人往殿外走去。

夜幕降临,因着阴云的关系,见不着漫天的繁星,眼中只有宫中延绵不断的灯火,他沿着走廊绕过偏殿,却连伺候的宫人也没有瞧见,不由有些奇怪。

就在他刚走过偏殿的窗户时,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女子的轻笑声。

李淮立刻止住了步子,眉头紧皱着看向紧闭的窗门。

这轻笑声在夜里显得十分诡异,听着也不像是宫人该有的打趣,此处是紫宸殿的偏殿,也不该有后妃在此,何况父皇早已回了寝殿。

李淮正犹豫要不要推开窗户时,却又听到里头还有年轻男子的声音,那声音低沉,不停说着些**的孟浪话,惹得那女声娇啼不止,紧接着便是衣物的摩擦声和两人不堪入耳的欢愉声。

他心中一怒,没想到竟有人敢在皇宫中行这般苟且,可兹事体大,他也不能就这样闯入,万一真是父皇的后妃,岂不是落了父皇的脸面。

那男子的声音渐渐变大,李淮越听越是熟悉,直到女子喊了一声四郎,李淮这下更是震惊,难不成这般胆大在紫宸殿里苟且的是吴王李沐?穿廊而过的风像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此时竟将偏殿的大门吹开,一时间耳边的艳语消失,李淮心中思索一番,想好了一会儿对峙的言语,便光明正大地踏入了偏殿。

谁知与他想的不同,偏殿中空无一人,只能闻到浓郁的龙涎香,就好像他方才听到的全是幻觉。

李淮下意识就觉殿中有异,警惕地看打量着四下的陈设,寻找可有人来过的痕迹,直到他看见墙上的一副夜宴图,便愣在了当场,眼中满是惊疑。

那副足有半面墙宽的夜宴图上,正中心是在大殿里饮酒赏月的君臣,后偏殿后的梅林里,竟多了一对衣衫半褪的男女交叠在一起。

李淮不止一次见过这幅夜宴图,极其确定从没有过这对男女,而更是让他心中大震的是,画上的男女竟然会动,两人一举一动和面上变幻的表情都像是活生生的人,而那长相,分明就是他的皇弟李沐和父皇新封的尉迟才人。

殿中的香味馥郁,熏得李淮脑仁疼,就在他要上前仔细去看那副画时,忽然就见画中的尉迟才人看了自己一眼,即便是画中的人,李淮也能看出她脸上的惊讶,可紧接着却挂上了一副期待的笑容,还朝他伸出了不着寸缕的藕臂。

李淮只觉天旋地转,心中涌起难以明喻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在梅林与偏殿中反复变幻,而李沐与尉迟才人缠绵的躯体也近在眼前。

他立刻低下头扶住门框,不让自己再去看那副画,可却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一股难耐的燥火从下腹升起,烧得他寸步难行,恨不得跳进冰窟之中。

不对劲......不管是不是幻觉,李淮心中清明地知道绝不能在这个地方着了道,便狠下心咬破自己的舌尖,刺痛传遍四肢百骸,他才恢复了点对身体的控制,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可那难受的热度只消失了一阵,便又铺天盖地而来,他拼着极大的耐力,才堪堪走到了宫门口。

王爷。

车夫在外头等候了多时,见李淮终于回来,连忙上前行礼。

李淮此时已满头大汗,感觉自己的身体马上就要被烧成扉粉,就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他咬着牙留了句回府,便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就在他离开不久,梅林中一处隐蔽的角落,李沐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地,抱着他父皇新封的才人一脸餮足。

尉迟小娘子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趴在李沐身上柔声道:你我真是胆大,就不怕被圣人知道?怕什么,这地儿隐蔽地很,况且就算瞧见了,我母妃也能处理妥当。

李沐美人在怀,心中便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顾忌,想到这女子虽是父皇的妻子,却心属自己这个年轻力壮的,更是有一种颇为奇妙的满足。

尉迟小娘子撑起身子看向他,眉眼中还挂着艳色,低声道:即便被晋王殿下瞧见,你也不怕?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听得李沐立刻冒出了一身冷汗,那点儿最后的旖旎温存全都消失殆尽,李淮?他怎么能知道?尉迟小娘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枝,一脸好奇地说:那不是晋王殿下的玉佩吗?李淮此时根本不在梅林之中,也从未到过梅林,他盘腿坐在车厢中忍受着烈火灼身,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腰间少了块玉佩,而那玉佩还出现在了尉迟小娘子的手中。

王爷可是身体不适?车夫扶他下车时,便察觉李淮的不对劲。

李淮刚想要他去唤大夫,可想了想又挥手作罢,咬咬牙站稳步子,呼气沉重地往王府中走去。

此时元思蓁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因着白日碰壁,她也没了再与李淮说上几句的心思,只趴在床上继续数着莲花灯灯面上的功德。

可没想到李淮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竟直朝卧房中而来,元思蓁立刻从床上坐起,摆好一副乖巧讨好的表情,等着李淮推门而入。

只是她有些奇怪,为何李淮的脚步轻重不一?还来不及多想,便见卧房的大门被极其粗暴地推开,李淮一手撑在门边,半低着头,从脸到脖子一片绯红,一副隐忍着什么就要站不稳的模样。

第111章 灵台有漏 你怎么了?元思蓁……你怎么了?元思蓁瞧见他这不自然的模样, 一脸疑惑地走过去。

她听到李淮的喘气声沉闷粗重,又撑着门框站不稳,刚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才惊讶地发现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烫人的体温。

发烧了?这猜测刚划过脑海,身前的李淮竟猛地抬头看向她, 本就深邃的眼眸隐藏着从未有过的灼热, 吓得元思蓁下意识就想把手收回。

可李淮却没给她这机会, 高大的身躯往前一倾便把元思蓁整个揉进了怀中。

他的臂膀轻轻一托, 将元思蓁半托在臂弯上,几步踉跄,带着人一起重重摔在了床上。

李淮......元思蓁被这一下弄得后背生疼, 可李淮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手还紧紧搂着她不放,差点就要喘不过来气。

灼热的气息缠绕在她脆弱的脖间, 李淮像是一头觅食的野兽, 那凶猛的模样仿佛马上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元思蓁立刻明白过来李淮这状态不对,就像是中了下三滥的迷药一般, 她好不容易挣脱出手腕要去探李淮脉门,谁知却被死死咬住了嘴唇。

你......她舌尖一痛, 气恼地瞪了一眼李淮,恰好又对上他刺人的视线,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元思蓁竟不敢再对视, 只偏过头想用力将人推开。

可李淮全然不为所动, 她的衣衫已被扯得凌乱不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元思蓁心下一狠, 往李淮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嘴中是浓重的血腥味,而李淮也终是缓下了动作,可他的眼神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隐隐跃动着幽光。

你着了什么道啊?元思蓁立刻蹭着床从他身下往外爬,没想到李淮竟直接用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向看着他的方向。

元思蓁心中慌乱非常,没想到李淮真的失去了理智,她的手已掐上法诀,若李淮还用动手,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李淮虽然力气极大,可手却在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元思蓁许久,直到认出她眼中的防备与敌意,像是被深深刺痛了一般,心下一抽,才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住自己,慢慢松开了手。

他不能这样......李淮这才觉得找回了点儿理智,可脑海还是混乱一片,那股难耐的灼热烧得越发难受,像是要将他活生生烧成灰烬一般,他方才一贴上元思蓁,才像是找到了止渴的甘泉,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

而感受到元思蓁抗拒的眼神时,这些日子的煎熬与酸楚一涌而上,狠厉的性子全然没了遮掩,竟偏执地想,不是演了这么久的恩爱夫妻,他这么做不过成全了她的谎言。

好在他还留有一丝清明,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讽刺吞回腹中。

再瘫倒在床上时,那难耐的灼热像是从身体窜到了脑海中,一时间脑中紧绷着的弦就要断开,他只能痛苦地拽住身下的锦被,不敢再去看元思蓁的脸。

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就在李淮以为自己要四分五裂之时,忽的感觉眉心一凉,身体的撕裂感缓了下来,那灼热虽未褪去,可却让人好受了许多。

元思蓁见他眉头舒展了些,便继续将手指点在他眉心,念起了清心经,好半晌,才从怀中掏出定身符贴在了李淮身上。

李淮的身体不能再动,可体内的煎熬还在,一张俊脸潮红,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

啧。

元思蓁缓了口气,没好气地踢了两脚床上皱眉痛苦着的人,折磨不死你!她嘴上虽这么说,可还是伸手去探李淮的脉搏,原以为会是什么高深的道术或妖法,谁知就是普通的迷香,只不过这迷香的剂量下重了,冲得李淮失了心智。

元思蓁这下倒是好奇,李淮一身朝服,应是去了宫中,可宫里什么人会给李淮下迷香,而以李淮这谨慎多疑的性子,又怎会中了别人的套?就在她思索间,李淮脸色更是潮红,即便有着定身符,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元思蓁见此也有些心软,嘴上却轻声说:别把你憋死了算在我的头上。

她将定身符揭去,继续用手指点在李淮额头念咒,李淮已不像方才那样控制不住自己,却还是闭着眼,死死咬着牙关,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

眉心的一点儿冰凉,像救命的甘泉一般,随着那灼热越来越烈,李淮不自觉地就想更靠近些。

他松开死死拽着锦被的手,试探着往身旁一抓,入手果然一片舒适的冰凉,又忍不住靠得更近。

元思蓁被他抓住手腕,不禁心下一跳,差点儿以为李淮又要像方才那样欺上来,好在李淮只是磋磨着他的手腕,一点儿一点儿往她身旁蹭。

眼见自己又被人半搂怀中,元思蓁刚要伸手去推,耳边却听到李淮沙哑低沉的声音,痛......她头一回听到李淮喊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可抬头瞧见他脆弱的神情,竟有些不忍心将人推开,就这样被李淮又紧紧抱在了怀中。

元思蓁的耳朵贴在李淮的身上,甚至能听到心脏沉闷而又急促的起伏声,透过汗湿的衣衫感觉到烫人的热气,她只能无奈叹了口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还按在他眉心,任由李淮抱着躺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李淮觉得自己沉溺在一汪池水之中,而水中是旖旎的梦境,那梅林的身躯变了人。

是他......和元思蓁。

再没有了欺瞒与利用,只热切回应着自己的真心。

风雨骤停之时,这副景象才渐渐消散,他又独自一人站在梅林中,而手中握着的是第三枚锦囊。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心中没有丝毫慌乱惊疑,将锦囊慢慢打开。

一瞬间,一段从未有过的记忆挤进了脑海中。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中,不同于以往的沉着,此时竟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好在他虽是恐惧,却没乱了阵脚,修长的手指一点儿一点儿展开从锦囊中取出的纸片,上边是一个纷繁复杂的图案,像是元思蓁常用的符 ......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他脑海有片刻的迟疑,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在梦中。

胸膛上还趴着一个人,正睡得一脸酣熟,而他的手臂环绕在她身上,竟是将人抱了一晚上。

李淮这才回想起昨晚的记忆,他见着那画后便觉着了妖道,原本是想让元思蓁解了妖法,谁知竟控制不住自己,差点将人......再后来他便只有梅林中的香艳记忆,虽然此时心下清明,已知道那不过是梦中幻境,可李淮仍是红了耳根,但心里头还是升起了一丝愧疚。

想必自己在元思蓁心中,已然是个不守信诺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就在他忧虑间,元思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撑着他的胸膛起身,一对上李淮的眼睛就瞬间清醒,忙问道:王爷还痛吗?李淮皱了皱眉,丝毫不记得自己喊过痛,他现下心中有愧,不自觉就微微偏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

元思蓁见他又沉了脸色,只觉心中一凛,以为他是不想提及昨晚被下药的丢脸事,连忙从他身上挪开,坐在床上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她这一番举动虽是极尽乖巧,可心里头忍不住暗骂自己没骨气,明明就是李淮欺负她在先,她还不计前嫌帮了他,本就该讨个报酬,怎么一见到李淮的臭脸就忍气吞声。

可即便她心中再怎么气,此时命还攥在李淮手中,也不敢真说些什么。

她心中百转千回之时,却听李淮沉声问道:我可是中了妖法?元思蓁微微一愣,又赶忙摇头道:不是妖法,就是普通的迷情香。

李淮闻言也坐起了身,皱眉思索,若是普通的迷情香,难道是偏殿里头闻着不对劲的龙涎香?可为何要在那里燃迷情香,真是冲着他来的不成,再者,他中了迷情香后,又当如何......他有些摸不透布局之人的心思,想起殿中诡异的画像,不由怀疑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

殿下为何觉得是妖法?元思蓁见他神情古怪,又问的这般奇怪,便猜测是遇到了什么妖异之事。

李淮看着她颇为认真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却不答话。

元思蓁像是抓到了一个难得的筹码,立刻展颜一笑,若是妖邪作祟,殿下大可放心交给我,我定会拼着一身本事,为殿下分忧。

李淮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就要下床。

我是真心实意的,若还包藏祸心,昨夜哪里还帮殿下念什么清新咒,还不趁着机会让殿下受难!既然现下殿下不提前毁约,仍要我留到入主东宫之时,那我也会按着原来的承诺,护殿下免受妖邪侵扰的!元思蓁跟在他身后飞快下床,还从卧房的衣柜中拿出干净的衣物递到李淮身前。

不如......就让我出去吧,总困在房中我哪里帮得上忙。

元思蓁一边打量着李淮的脸色,一边试探着问。

李淮将衣物换好之后,脸色丝毫没有动摇,元思蓁心下失望,刚想再躺会床上时,却听李淮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虽巧舌如簧,可倒是没说错,我白将你养在府上,不如让你派些用场。

殿下英明!元思蓁打蛇随杆上,连忙低下头恭维道,嘴角还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容。

而李淮则转身拿起桌上的毛笔,随意沾了点墨水,在纸上画了一会儿,才指着那画问:你若能认出这符 ,我便让你得了出府的自由。

元思蓁拿起纸端详,她原本还疑惑李淮是哪里得来这般复杂的符咒,可没想到越是细看,她越是心惊。

若她没想错,这符咒上的术法,是搅乱人灵台神志的禁忌术法,而李淮的失忆,正是因着灵台有漏......如何?李淮见她神情逐渐凝重,便知道这符咒与他所想的一般绝不简单。

元思蓁飞快藏起自己脸上的惊讶,看向李淮冷肃的脸,有些犹豫要不要照实托出。

第112章 得寸进尺 她有些不确定李淮是不是……她有些不确定李淮是不是在试探她, 若李淮的失忆并非意外而是符咒所为,他既然查到了符咒上头还来问她,要么是怀疑她才故意试探, 要么是他真不确定符咒的意义,可是告诉李淮后, 难保他不会真怀疑到自己头上, 毕竟他身边通道法又与他有积怨的只有自己。

虽然元思蓁脸上的沉重只有一瞬, 可她知道这反应早就被李淮看了去, 此时再说是别的符咒,只怕很难搪塞过去,倒不如以此跟李淮谈谈条件, 即便他会怀疑自己,也总比完全处在被动之中好。

这符咒确是大有文章。

元思蓁将纸放回了桌上,手指沿着符咒纹路描绘了一阵, 才语气轻缓地说:与王爷为何失忆有关。

李淮闻言心中一凛, 皱起眉头思忖了半晌,才冷声又问:符咒能隐去人的记忆?元思蓁点了点头, 她留意着李淮的神情,这般看来应不是在试探她。

符咒能伤灵台识海, 殿下的失忆便是因为灵台有漏。

元思蓁斟酌了一下言语,一字一句地问道:不知殿下在何处得到的符咒?难不成殿下失忆并非意外,而是人有意为之?以李淮多疑的性子,定会立刻怀疑上她, 元思蓁不等他多想, 连忙撇清与自己的关系,那日我从赴死的路上被喊回来后,便发觉殿下已经失忆, 与我绝无半点关系!不过既然能用此法谋害殿下,必定懂道法,还就在殿下身旁......她顿了顿话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殿下不如再信我一回,我拼着这一身本事,定能将事情查清楚,解了殿下的后顾之忧。

失忆于李淮而言犹如陷入寸步难行的险境,他既要处理朝政事务,又要防备与他一样虎视眈眈的兄弟,没有了记忆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思及此,元思蓁倒是佩服李淮心智,能安然无恙地熬过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争得了圣人的青睐,不过在她看来,李淮定是不会放过坑害他之人,这倒是给了她些争取的筹码。

只要殿下能应允还如之前的契约那般,结束后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

元思蓁看着李淮的眼睛,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

可李淮的深沉的眼眸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动容,元思蓁心里有些没底,或许李淮已经查到什么了,根本用不上她。

良久,李淮终是微微挑眉,勾起了一边嘴角,元思蓁见他这运筹帷幄的神情以为定是会被拒绝,谁知李淮竟说:若你能查出后头的妖异之事,我便放你出去。

...真的?元思蓁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李淮真答应了,不由展颜一笑:殿下放心,我入道门十几载,区区一个符咒是难不倒我的!说罢她人就往门边挪去,抬脚试探着问:那我能出去了吗?李淮毫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像是说她即便出了房门也逃不过他的掌握。

元思蓁见此便放下心踏出了房门,她等了半晌,见再没有小箭射来,才长舒一口气,满心欢喜地跳了出去,一溜烟就往院中跑去,还喊道:我就逛逛不走远!看着她欢喜的背影许久,李淮才意识到自己嘴角竟有一丝笑意,他又恢复了原来冷肃的模样,沉着脸思索起这让他极为惊疑的事情。

失忆的符咒是在锦囊之中,也就是说并没有那个潜藏在他身旁谋害的人,是他用了符咒,是他让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有什么不得不忘记的事情......李淮刚想深想,脑海中又是一片刺痛,他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再等等,等到记忆完全恢复,才能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诡谲的局面。

这也是为何他方才应下元思蓁去查探,说不定她会知道快些恢复记忆的方法,不过现下不能让她知晓他的记忆还未全部恢复,只能慢慢寻机会询问。

还有一事。

李淮也走出房门,语气淡淡地说。

元思蓁立刻笑眼盈盈地迎上来说:殿下尽管吩咐。

尉迟才人应是妖邪。

李淮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嗯?元思蓁一愣,不明白李淮为何这么说。

李淮微微扬首示意她跟在身后,领着人往正厅中走去,将在紫宸殿中的见到的诡异画卷简短道出,不过省去了迷香之事。

可元思蓁反应极快,立刻就问:见到了画后王爷就着了道?这是个什么缘由,那画是春图不成,看一眼就跟下了药一样?她还想再说,可却敏锐地察觉到李淮的眼神,只好住了嘴。

李淮犹豫了一阵,才缓缓说道:是偏殿的熏香有异。

原来如此。

元思蓁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问:那她迷药是下给你的?不是已经跟吴王殿下在一块了吗?难不成还想要你也一起......这一回不用李淮瞪她,元思蓁便自己打住了话头,想了许久才又说:真是奇了,尉迟小娘子在庄子上养了那么久,想必性子是个沉静的,尉迟尚书一家又都品行端正,尉迟小娘子怎会如此胆大妄为?十几年养在外头,性子歪了也不奇怪。

李淮淡淡说道,他回忆起儿时朦胧的记忆,似乎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孩童朝他咧嘴一笑,高兴得连眼睛都看不着,还真是难以将其与现在的尉迟小娘子对上。

上回在芙蓉园见到尉迟小娘子,身上倒是没有发现妖异之处。

元思蓁回忆之前见过的两面,一次在芙蓉园,一次在太液池旁的梅林,而在梅林尉迟小娘子就对李淮举止暧昧,看来还真是瞧上了他。

因着那鳄鱼妖剖妖丹隐藏妖气一事,元思蓁倒是不敢断言尉迟小娘子定不是妖物,但既然能入画卷迷惑旁人,也可能是学了什么邪门歪道,若是如此,元思蓁倒想去她待了十几年的庄子瞧瞧,说不定能有什么蛛丝马迹。

查失忆之事殿下应了放我安然离去,而查尉迟小娘子一事,殿下能不能先放了花鳞......元思蓁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大胆,竟还得寸进尺地问道。

她理所当然收到了李淮寒冰般的眼神,立刻低下头轻声道:玩笑而已。

-------------------------------------此时在高贵妃寝宫中,李沐紧咬着牙关跪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昨夜被李淮的玉佩吓破了胆后,他便想也不想就往王府跑,担惊受怕了一整晚,想了许多补救的法子,最后还是决意要与母亲商议。

高贵妃听完他这荒唐事,气得连摔了几个瓷器,若不是怕留下印子,当即就想上去扇两巴掌。

你纳那些个侍妾我也就忍了,没想到还把主意打到你父皇的后宫里!高贵妃怒极,可讲到后半句也还是拼命压低了声音,还是我疏忽管教,竟叫你成了这么个混账!孩儿知错了,确是那尉迟才人勾引孩儿在先,也不知是不是给孩儿下了什么迷药,我知道尉迟尚书向来与李淮走的进,会不会是他授意?李沐懊恼地低下头,此时也痛恨自己为何把持不住。

高贵妃转了转手中的珠串,良久才说:若是他授意,为何要将自己的玉佩留在梅林,平白给你个警示?若他只是无故撞见倒好,即便要揭发,手中也没个证据。

李沐也赞同的高贵妃的话,喘了口气继续分析道。

谁知高贵妃竟骂道:真是蠢货!李淮与他母亲一样,心机深沉,既然有了这个把柄,没证据他也能给你弄出个证据。

李沐不敢顶嘴,只得将头低得更低,说道:母亲是觉得尉迟才人会出卖孩儿让李淮得了证据?可这样她不是也要死......一个在外头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能有什么感情。

高贵妃不以为意地说:弄不好根本就不是尉迟家的亲生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狐媚子,此时用得上她,哪有拿捏不住的?只怕是还能让她心甘情愿去死。

孩儿觉得尉迟才人不像......李沐皱着眉轻声说,他与尉迟才人虽说不上情谊甚笃,可这几番纠缠,他能感受到她并非是个唯唯诺诺的深宅女子。

你还在犯什么蠢!高贵妃见他还惦记着尉迟才人,又骂道:你可知你父皇身子差了许多,只怕是要到头了,他近些日子就会定下储君,除了你与李淮,还有哪些个能争上一争的?到这关头,你当有些决断,即便真喜欢那狐媚子,等你做了皇帝还有什么得不到?李沐咬牙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还请母亲给孩儿指点!高贵妃这才顺了一口气,她秀眉微颦,一双凤眼透着算计,良久才说:玉佩还在你手上?在......李淮低声答道,又听高贵妃闻:那你可留了什么物件在她那儿?李沐对上高贵妃的眼睛,母子心意相通,他立刻就明白母亲的计谋,这法子他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这样便是送尉迟才人上了绝路。

与其心惊胆战,不如先下手为强。

多年在后宫中的倾轧,让高贵妃在端庄贤淑的外表下练就了狠辣的性子,她瞧出了李沐的犹豫,继续说道:皇位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你若还犹豫,等到李淮反应过来将事情布置好,还能有你的回旋余地?只怕你我母子二人都不得善终。

孩儿这就去布置。

李沐这才下定了决心,沉声答道。

第113章 山间道观 既然得了出房的自由,……既然得了出房的自由, 元思蓁不敢怠慢李淮安排的事儿,况且,说不定她还能积攒功德, 当天便决议要去见一见尉迟善光。

她换上一身护卫的行头,又扮演起了李淮的贴身袁侍卫, 直接去龙武军司的门口等人。

尉迟善光早就得了李淮的消息, 也没耽搁便出门见了她, 只不过他还是不解为何要去尉迟娘子待过的庄子, 便带人去了淮南记,想先聊上一聊。

因着尤三娘的缘故,元思蓁隔三差五就寻机会来淮南记门口转悠, 不过这几日被困在王府里没来成。

淮南记还如往常一般生意红火,外头人头攒动,可尉迟善光一进店门就被店小二带进了上等厢房, 此中缘由自然不必言明。

元思蓁看着尉迟善光如沐春风的脸, 又看了眼一边忙碌一边偷偷瞄他的尤三娘,不由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王爷对家妹的来历有疑心?尉迟善光入座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淮已交代过说辞, 元思蓁便按着他的意思答道:不瞒你说,王爷确实有些怀疑, 毕竟令妹忽然就成了圣上的才人,还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

尉迟善光皱起眉微微点头,我明白,不过家父也十分震惊, 一点风声也没有就忽然接了圣旨, 就连我妹妹也说从未见过圣人。

她也没见过?元思蓁不由惊讶,却摸不透这话的真假,继续说道:王爷并非不信任尉迟尚书, 不过是谨慎行事罢了,怕就连你们也受了欺瞒。

这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尉迟善光叹了口气,想了想才压低声音说:毕竟这么多年,我连一面也没见过,不过是母亲亲自将人带了回来,又那般欣喜,我也不好问些什么,再说,她确实与我母亲长得极像。

只要见过尉迟小娘子的人都不会怀疑她与尉迟夫人是亲母女,就连元思蓁也是这般以为的,她抿了口茶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又听尉迟善光语气坚定地说:彻查一番也好,若妹妹来历没什么问题,也好消了王爷疑虑,还她一个清白。

元思蓁展颜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尉迟善光虽脾气倔,可性子确是爽朗,正是该这么想。

两人仔细商议了一番,这么多年只有尉迟尚书夫妇知道那庄子的所在,就连尉迟善光也从未去过,只好从那日驾车的车夫入手。

谁知那车夫却说上次去接尉迟小娘子,在长安城外的一处驿站换了车再行,车夫只知道个大概的方向。

你妹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何要如此遮掩?两人快马加鞭往驿站而去,路上元思蓁忍不住问道,她想起尉迟善光曾说过,好像与道门有些关联。

尉迟善光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脸色更是沉重,良久才说,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个病,只记得是活不了几年,以至于父亲连个名字也不敢取,生怕冲撞了她,只唤作芽芽,如今她回来才有了名,单名一个瑛。

原来如此。

元思蓁不由念了念这名字,美玉为瑛,虽常喻男子,可她却觉得是用在女子身上也是个好名字。

到驿站后两人并没下马,直接就往车夫所说的方向而去,车夫还记得夫人去了莫约一个半时辰,算上来回,也能估摸出大致的位置。

一路上的庄子倒是不少,大多是大户人家置办在此的别院,还有些是用来做义庄收留无家可归之人,再有便是村落里的小门小户。

元思蓁与尉迟善光一个也没疏忽,都下马打听或是□□查找线索,只不过寻了快两个时辰也一无所获。

难不成早就将你妹妹住过的痕迹都抹去了?元思蓁牵着马走在田野间,还不停向四处张望,看看可还有遗漏的地方。

尉迟善光眉头不展,也叹了口气说:我也想不明白,我妹妹病好了还不能见人?为何要将踪迹也掩盖。

想不明白。

元思蓁这一路又是骑马又是□□,早就有些腿酸,现下无甚收获,干脆一屁股坐到了路边的草垛上歇歇脚。

越是这般她越是好奇,尉迟小娘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尉迟尚书夫妇十几年来如此小心谨慎讳莫如深,而尉迟小娘子病好归来后,不但入了宫做了才人还沾染了妖邪之术,这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解不出其中的缘由就不能向李淮交差,她不由心中烦闷,干脆整个人躺在了草垛上,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山景。

一旁的尉迟善光见此,就将马牵到河沟里喂喂水。

此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远处飘来的炊烟夹杂着香味,勾起了元思蓁的饿意,刚想起身回城之时,却发现她看了许久的山上竟也飘出了一缕白烟。

她忽的想到什么,一跃而去,指着那处说道:会不会是山里。

尉迟善光看了一眼说:那烟是炉烟,应是山里的道观或是庙宇,并非住人的庄子。

或许就是在那儿?元思蓁刚说完这话就跨步上马,道观寺庙不也能养病吗?况且,那时候不是有个道士提议,你父母才将尉迟小娘子带去了庄子上养吗?尉迟赏光一点即通,也立刻上马,一甩缰绳就沿着小道往山中飞奔而去,你说的对,或许母亲从一开始就瞒着,根本不是在庄子上。

山道崎岖狭窄,定是极少有人来此,寻到白烟之处时,果然是一座有些年头的老旧道观。

元思蓁见此不由挑了挑眉,这道观虽小,可依山傍水的样子倒是让她回想起自己学道的玄清观。

道观门前还留有几道马车压过的痕迹,尉迟善光蹲下身摸了摸泥土,便点了点头说道:日子久远,车上只有一两人......他又皱眉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疑惑。

怎么了?元思蓁边问边走到道观紧闭的门前,从门缝往里张望。

没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尉迟善光又看了一眼车痕,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就走到道观的侧墙角,想要□□而入。

他身手极其矫健,不过一搭手就整个人跃过矮墙入了院中,元思蓁也连忙跟在他身后翻了进去。

这道观虽是关着门,可既然有香火,便定是还有道士在里头修行,元思蓁能听到三清殿中传来熟悉的道经,想必是道士聚在一起讲经,她便带着尉迟善光直接窜进了无人的后院。

两人对视一眼,便一人一边开始一间一间地查看厢房,果不其然,尉迟善光翻到第二间的时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元思蓁见此立刻转身去看,那房间格局与寻常无异,可桌上却放着好些个女儿家的东西,有各式各样的襦裙对襟和珠宝首饰,还有堆积成山的书籍画册,怎么看也不应该是道观厢房该有的样子。

看来是这儿了。

元思蓁拎起一见衣物比了比,没想到竟是件孩童的衣物,有些疑惑地说:这是十几年的衣服都在一块了?尉迟善光也拿起一枚玉镯看了半晌说:西南进贡的美玉,母亲得了一对镯子。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笃定的神色,想必这里,就是尉迟小娘子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可衣物都是新的,没人穿过。

元思蓁翻了翻衣服说:从小到大的都没人穿过。

她又环顾了一遍房中,连一根女人该有的头发丝都没有,这间屋子根本不像曾住过女子。

会不会是打扫了。

尉迟善光也皱着眉看起了房中的摆饰。

女子的头发再怎么扫都不可能扫干净的!元思蓁笃定地说。

尉迟善光闻言轻笑一声,你倒是清楚,还没成亲就跟小娘子住过不成?听人说的!元思蓁打了个马虎眼,又看起了那一沓堆着极高的书籍,这书却有人翻过。

房中既无人住,可书却被翻过,她心中更是不解,便仔仔细细翻看去书上的褶皱,想从中找些蛛丝马迹。

她越看越是觉得奇怪,这里的书除了寻常的四书五经,竟都是些坊间的闲情话本、野史杂记,就连那本她乱写的《玉灯记》也在其中。

这不禁让她联想起在梅林之时,尉迟小娘子举着灯笼与李淮搭话,正是像极了《玉灯记》中两人在凉州城里初次相见的情形。

该不会真的是.....元思蓁抽了抽嘴角,又翻起剩下的书册,手却停在了其中一本上,她看了看那书名,不由眉心一跳,趁着尉迟善光不留神,就那本书飞快地收进衣襟中。

尉迟善光饶了屋子好几周,有些烦闷地问:究竟有没有在这里住过。

元思蓁也摇了摇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可她的目光恰好看向尉迟善光身后的墙上,那墙上有一副花鸟画,上头是一枝梨花上站着一排小雀儿,而树下只有几块小石,石头上放着一本翻开一半的书册。

她虽不懂画作,可王府里的画看了不少,此时竟觉得这画少了些什么,头重脚轻,那树下或许应该......还有位捧书畅读的小娘子......怎么了?尉迟善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往身后看去,没想到元思蓁几步冲到跟前,伸手就往画卷上摸。

那熟悉的触感让元思蓁心中大惊,她之前想到能入画的妖物时,便心中打趣过只有在她师兄妹三人的法器上能看到,可没想到这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画卷与她莲花灯灯面的材质一模一样。

这画有何问题?尉迟善光在一旁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以此为信物,带回去给王爷复命吧。

元思蓁压下心中的惊疑,将画卷从墙上取下。

见这房中再没有什么可查探的,两人便顺着原路翻出了道观,要上马回城。

元思蓁思绪纷乱,极是想着快些回去将事情理一理,可尉迟善光却又停下了步子看了眼脚下的车痕。

我见你方才就极是留意车痕,究竟有何不妥之处?元思蓁问道。

尉迟善光指着两条错开的车痕,轻声说:若母亲接走了妹妹,为何去时的车痕并不比来时深?不过或许是日子隔着久了,看不准确,又或是卸了些东西。

元思蓁心中了然,尉迟夫人自然是接走了尉迟小娘子,只不过一幅画上的人物,能有什么重量......她语气淡淡地说:应是如此,你多心了。

第114章 负罪下狱 回程的路上元思蓁一直心……回程的路上元思蓁一直心绪不宁, 不是她多疑,而是那画实在是让她不得不联想到师父身上。

她的莲花灯,凌霄的油纸伞还有花鳞的折扇, 都是师父炼成的法器,那材质她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

再加上尉迟小娘子待过的地方也是一座道观, 这种种联系难道都是巧合不成?即便这里头真有师父的手笔, 那师父又为何要这么做呢?元思蓁此时极是想见师父一面问个清楚, 只是未到功德圆满之日, 他们是不得回山的。

现下见不到师父不知缘由,她倒是有些为难该如何对付那画中的尉迟小娘子,她既不是妖物也不是鬼怪, 若真要说是个什么,恐怕只能说是画上的器灵。

她曾听说过,那些修为极其高深的道士能将法器炼出器灵, 而要销毁器灵, 毁去法器远远不够,甚至要用比原主更强劲的道法压制才可。

你在想什么?尉迟善光骑马在旁,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道。

元思蓁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没什么,只不过想着无甚收获,怕王爷责罚。

尉迟善光也无奈一笑,这倒是没什么办法, 王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可你也不需太过放在心上,他重用你定是信任你的,也不会真罚了你, 再说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此事真要忧心的,是我才对。

那左郎将有何打算?元思蓁扬鞭催了催胯下的骏马,又问道。

回城后我会亲自去见王爷。

尉迟善光沉下脸色,语气凝重地说:除此之外,也有要事于王爷商议......元思蓁下意识就问:何事?尉迟善光看了他一眼,心下思忖半晌,才说道:恕我不能外传,时机到了,王爷自会让你知道。

听了这话元思蓁更是好奇,看来李淮这些日子在谋划些什么大动作。

接下来两人便一路无言直往长安城而去,好在赶在了关城门之前策马入城,城中大街上虽没有多少行人,可按着规矩却不好行快马,元思蓁与尉迟善光便只能收鞭慢行。

宵禁的鼓声从城门上传来,沿着大街传遍偌大的长安城,元思蓁满耳朵都是沉重的鼓声,心里只想着快些离开大道转进里坊。

可就在两人要进坊门时,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微弱的妖气,便立刻回头去看。

落了东西?尉迟善光刚与坊门口的武侯寒暄了一阵,见她这个样子也回头去看。

元思蓁盯着墙角歪了歪头,转念一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我们快走吧。

待她转身后,那处墙角的阴影中才冒出了一对幽绿的小眼睛,跟在她身后一溜烟窜进了坊中,守门的武侯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眼花,怎么会在城里瞧见狐狸尾巴。

元思蓁知道那小妖物跟了上来,便下马步行,还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它过来。

她光闻味道,就能猜到是只小狐狸精,之前在城郊的山包里灭了个狐狸窝,没想到还有狐狸撞上门来,难不成是想着要报复她?狐狸擅分辨气味,她虽用了障眼法遮盖容貌,可这狐狸凭着气味认出她也不足为奇。

尉迟善光也下了马,只不过他脚步迈得大,已比元思蓁走快了半条小道,可却在转角处忽然停了下来。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身子微僵眉头紧锁,连他身边见惯了世面的宝马也甩了甩尾巴乱哼出气。

方才那狐狸上一路在房。

尉迟善光大惊,甚至还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还真是狐狸!它方才在对我施什么妖法?元思蓁拎着尾巴将狐狸倒提起来,她此时才发现这小狐狸也是条两尾狐,看来还真是城郊那窝狐狸中的一只。

小狐狸身体虽不能动,眼睛里却迸射出幽怨的光芒,元思蓁不以为意地与它对视,冷声问道:寻我仇就冲我来,蛊别人是什么本事?你还认得这狐狸?尉迟善光捂了捂鼻子,想遮住狐狸的骚味,有些嫌弃地问。

不认得,奉王爷的命剿过一窝狐狸精,这只应该是漏网之鱼。

元思蓁语气淡淡地说。

或许是这话刺中了狐狸,它眼中的幽光更是闪烁,十分费劲地朝元思蓁龇牙。

元思蓁见这狐狸道行浅得很,便随手将地身符撤去,看着它道:最后听你说两句。

没了阻碍后小狐狸立刻叽叽乱叫,好半天才定下神,面色僵硬地吐出人语道:你杀我全族,我定要报仇!这...真能说人话?尉迟善光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好好地在坟茔里修炼,不出来祸害人,哪里会被我找上门?元思蓁不屑地说:况且也没一窝端,不然你怎么还在这儿!小狐狸又憋了憋,才艰难地说:我带凤烟娘子去了扬州才逃过了一劫!这一提起凤烟,元思蓁心下一凛,当时她也极是奇怪,凤烟小娘子死在含香阁后,。

是不是亲口说的?元思蓁又问了一遍。

小狐狸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是,我听到的,她夜里睡觉一直这么喊。

元思蓁挑了挑眉,那原本是有别人对你说了别的事?是又如何?小狐狸继续道:我最后不还是按着凤烟说的来啊!以蛊虫夺人皮囊,让狐狸取而代之,行的是刺杀吴王李沐之事,幕后之人想的巧妙,却没料到这只小狐狸一根筋。

元思蓁不用细问,也知道原本要小狐狸做的是何事,她现下只关心可有幕后之人的线索,便诱导道:你可有想过,害你全族的罪魁祸首,是与你们做交易之人?你那老祖宗临死前,也说你们是受了诓骗。

先是你再是他!我都要算账的!小狐狸愤愤不平地说。

以你的道行不仅打不过我,也打不过诓骗你们的人,可我却有本事能收拾他。

元思蓁循循善诱地说:倒不如将那人告诉我,反正我也要对付他,正好不用你再花心思。

小狐狸被她说的有些心动,它虽不如老狐狸那般狡诈,可也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下听仇人这么说,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问:你真有这般本事?元思蓁扬了扬手中的紫火,不以为意道:要试试?那我就告诉你。

那张原本龇牙咧嘴的狐狸脸换上了一副乖巧的神情,迫不及待地说:我没见过他人,可在城门顶上结契之时却瞧见......小狐狸话未说完,整个身体便开始剧烈地抽搐,元思蓁心中一惊,反应极快地将狐狸扔出,只听一声闷响,小狐狸在半空中皮开肉绽,身体里的蛊虫争先恐后地往外蹿。

元思蓁立刻引紫火去烧,可却为时已晚,小狐狸早就一命呜呼,她为了灭掉蛊虫,只能将狐狸的尸体也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直在后头看着的尉迟善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当时凤烟死时他也看过尸体,后来在李淮的授意下也追查过后来事情,只不过他全然不信什么蛊毒妖物的说法,只当是那些道士骗人的说辞,没想到今天晚上在此,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他很快平复了心情,看着元思蓁的背影沉声道:我以为先前是玩笑话,没想到你还真的懂些道法。

元思蓁还看着地上的灰烬若有所思,只匆匆答了句:要护王爷,总得有些本事,不然怎么将左郎将从皇陵里背出来的。

她着实想不到,狐狸体内的蛊虫这般霸道,竟是提到幕后之人,就能引虫出体封住它的嘴,不管这后头是一个人,还是惹不起的势力,看来确是有着不能被人知晓的身份。

若刺杀李沐若跟夺嫡之事有关联,可又不是李淮下的手,那还会是谁呢?这一段插曲后,两人更是满腹心事,迫不及待就要回王府向李淮禀报,可没想到刚到晋王府跟前,却瞧见王府大门紧闭,连值守的下人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元思蓁刚想上前去拍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落地声,只见孟游一身黑衣地站在墙角,朝她与尉迟善光比了个手势。

尉迟善光见此立刻知道出了事,一个翻身上马就往回跑,元思蓁连忙跟在他身后,直到龙武军司的后门才停了下来,没多久,孟游也出现在了边上。

龙武军司是尉迟善光的地头,他带着两人进了一处偏房,便立刻问道:出了何事?孟游神色冷肃地说:王爷被圣人下狱了。

为何?元思蓁心中一惊。

金吾卫忽然就进王府,说是圣上召见,可却直接带王爷去了官狱,我们再要见也见不着,晋王府里头,也有金吾卫看着。

现下只等宫中的眼线传消息,应是快了。

孟游声音压得极低,元思蓁也是头一回见他表情如此凝重,想来这事确实不在李淮的掌握之中。

尉迟善光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案,喃喃道:莫不是我们打草惊蛇,让人察觉了。

他话刚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否认,若真被察觉了,圣人哪里只会关了王爷,恐怕连这龙武军司都给围了。

元思蓁闻言更是心惊,难不成李淮暗中谋划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王妃呢?尉迟善光又问。

王妃近些日子一直身体不适,今日也一直在房中,想必更是什么也不知道。

孟游轻叹一口气道。

元思蓁闻言挑了挑眉,心想她待在此处不是个办法,王府中总不能连个坐镇的人都没有,便说道:如此,我先回府上照看一二,若有了什么消息,也应让王妃知晓。

说罢,她便起身出了龙武军司,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15章 即刻处死 元思蓁□□回了王府后,……元思蓁□□回了王府后, 便飞快将护卫的服饰换掉出了房门,果见王府正院大门内侧立着一排面容冷肃的金吾卫,腰间都别着长剑, 不让人近身,也不让人出府。

金吾卫是圣人亲卫, 非圣人旨意不可调遣, 就连朝廷重臣、王侯将相也照拿不误。

现下晋王府中一片寂静, 偶尔有下人在院中做事, 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元思蓁装作托着病体的样子在院中晃了一圈,才招了王府管事前来问话,只不过管事也说不出个缘由, 只道是晋王殿下被召进宫中,可王府现下被看管起来,他也能猜到是有了什么非同一般的变故。

一时之间没甚定性的下人都人人自危, 好在元思蓁及时回来与管事一起暂且压了下去。

玉秋满脸藏不住的害怕凑到元思蓁边上, 压低声音问:奴婢听闻,当初先太子被......的时候, 也是金吾卫围了东宫......别瞎猜。

元思蓁虽声音不大,可却极其坚定, 我都没有慌,你倒是先自己吓自己。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万一......玉秋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继续说:王妃要早做打算啊。

元思蓁拍了拍她的手背, 宽慰道:你的用心我知道, 王爷心思缜密,定然会有安排,你这几日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莫让别的下人瞧见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到时候王爷没什么事,府里头却乱套了。

玉秋神色仍是凝重,不过元思蓁这番话都是让她安了不少心,便点点头继续立在一旁候着。

她的担忧元思蓁当然知道,当初金吾卫夜围东宫,搜查出先太子以巫蛊之术坑害圣人的证据,一夜之间偌大个东宫翻天地覆,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就连马厩的马夫因着曾运过银针,也被处死。

圣人最后关头还念了点父子之情,只将先太子贬为庶人,流放琼州而皇后却引咎自戕。

皇权斗争瞬息万变,昨日能是先太子,今日就能是李淮,元思蓁心里头也很是担忧,若是知道出了什么事还能想对策,可现下一无所知,只能等孟游那边的消息。

可她等到了第二日天亮,也还是没见着孟游的身影,李淮在宫中眼线众多,孟游此时定是已知道了情况,可却不禀报王妃,元思蓁更是猜不透其中的缘由。

她来回踱步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又偷偷换了衣服,直接就往龙武军司而去,可临到门前却遇到了尉迟尚书的马车,只见尉迟尚书眉头紧皱行色匆匆,元思蓁想了想便贴上障眼法跟在他身后入了龙武军司。

尉迟尚书虽是文官,板起脸来却很是威严,他步子走的极快,没一会儿就入了后院的偏房,跟在他身后的下人警惕地将门关上。

元思蓁身手矫捷地跃上房才人是我妹妹,可这......那玉佩又实实在在是殿下的,这真的!尉迟善光这话说得无甚条理,可房顶上的元思蓁却完全听懂了。

李淮入狱竟是因为轻薄了尉迟才人,而尉迟才人手里头又有李淮的玉佩为证,圣人才下令捉拿了他。

元思蓁与尉迟善光一样,绝是不信这是李淮所为,何况李淮还曾与她说过在画中看到尉迟才人与李沐亲热的场景,更是让她直觉李淮糟了陷害。

或许那日尉迟才人察觉了李淮,才故意将他的玉佩勾走交给李沐,可她这么做不仅毁了自己的声誉,还将早已站边的尉迟家架在了两难的境地......不对,尉迟才人不能以常理猜测,她不过是没有三魂七魄的器灵,她的这些举动,或许都是从书中而来。

元思蓁这般猜测不是没有根据,一是因着《玉灯记》,二是因着她在道观里翻到的一本《隋史演义》,这书写的是两朝前的战乱故事,元思蓁也曾看过,里头的第一章 她极是印象深刻,隋帝后妃与太子私通,不想被另一皇子撞见。

正是记起了这一段,元思蓁当时才将这书带走。

现下她更是确定,因着故事后头便是皇子心善,将自己的衣带挂在了门上欲意提醒,不成想后妃与太子倒打一耙诬陷于他,皇子被下狱后他的众多部下来救,直接起兵造反,成了隋末乱世的开端。

这与现下事情的发展极其相似,只不过李淮绝不会那般好心留下自己的衣带,想必是尉迟才人用了什么法子才勾走了他的玉佩。

元思蓁刚想通此事,又听沉默了许久的尉迟善光说:父亲先行回府吧,此事不是一时半刻能弄得清楚的。

好半晌,尉迟尚书才将声音压得更轻,问道:可是王爷对你有别的交待?尉迟善光却不正面回答,又说一遍让他先回府中。

哎......我好歹也是看着殿下长大,怎能不知他是未雨绸缪之人,只怕是殿下早就有了别的心思,这事不过让他......尉迟尚书的语气有些惆怅,连叹了几口气才说:就怕是,殿下事成后,你妹妹也不会有好下场。

事已至此,我们若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博个忠心,到时候不也能求求情?此事本就会让殿下与我们生嫌隙,再瞻前顾后,恐怕得不偿失。

尉迟善光安慰他父亲道。

尉迟尚书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你说的对,我年纪大了,还没你想得清楚,只是你母亲那里......算了,我会安抚好她的。

话音落后,就见尉迟尚书出了房门离开,不知为何,元思蓁觉得他的步子似乎没有来的时候那般坚定。

听他们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要是没猜错,李淮正有逼宫之意,只不过不知他筹备得如何,能不能破了现下的局面。

元思蓁在房顶上思忖了一番,便决意要亲自见一见李淮,确定他安然无恙也好,摸清他后边的打算也好,她总是该见上一面,毕竟也曾许诺过在他入主东宫前,护他周全。

金吾卫的狱司守备极其森严,元思蓁躲在外头观察了许久,才找到有机可乘的地方。

这一回她毫不吝啬施展一身的本事,不单用了障眼法,还引莲花灯中白烟迷惑守卫,趁机翻进了狱中。

一入地牢,她便一掐法诀让烟雾包裹周身半飘在空中,若是遇到不通道法的人,只会以为是一阵青烟,即看不到人也听不到脚步声。

不过这法术极其耗费精力,元思蓁刚过了几重地牢的门便觉精疲力尽,可下到这一层的守备明显比先前的森严,她猜测李淮定是就在此处,便咬咬牙定下神,继续往里去寻。

好在未过多久,她便在走道的尽头看到了李淮端坐着的身影。

这处虽是地牢,可毕竟关的是身份尊贵的王爷,里头不似寻常的监牢一片狼藉恶臭熏天,不但有些朴素的陈设,还燃着熏香。

李淮坐在案前翻动着书,元思蓁远远看去,甚至还觉得他有些怡然自得,她不由瞥了瞥嘴,好你个李淮,外头的人急的团团转,你自己倒好,在里头享受。

随白烟飘到关押李淮的监牢前,元思蓁正想着如何将边上守卫的五感蒙住,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个眼熟的太监半弓着腰下了地牢,手中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此时竟还有圣旨来宣?元思蓁连忙贴着墙避开这太监,她怕法术维持不了多久,干脆一鼓劲飘到了地牢顶上的石梁上,现身躲在了上头。

李淮看见那太监后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又很快恢复淡定自若的样子,起身接旨。

这太监正是常伴圣人左右的总领太监,他面上满是怜惜,看着李淮叹了口气,捏着嗓子道:晋王殿下受苦了,咱家这回来是宣读圣人的旨意,实在是可怜殿下啊!公公不必多说,本王自当接旨。

李淮微微点了点头,便没再与总领太监多说一句,直接跪在地上接旨。

元思蓁藏在梁上,恰好瞧见在李淮低头后,总领太监立刻露出了一副得意的神色,她心道不好,只怕这太监来意不善。

圣人旨意,晋王李淮罔顾人伦,大逆不道,削其封号,即刻处死。

总领太监嘴角含笑,语气悠然地念完这段话,才恭敬地将圣旨收起来,看着李淮可惜地说:殿下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