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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心中大定 几个时辰前。

2025-04-03 05:14:50

……几个时辰前。

虽然陷害李淮的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可李沐仍是坐立不安。

高贵妃原本的意思是安排丫鬟在尉迟才人宫中发现玉佩,再禀报给圣上,让尉迟才人与李淮都得了罪名。

可李沐一直于心不忍, 总想着寻个机会再去安抚安抚尉迟才人,也当是了断了两人之间的一番情谊。

只不过尉迟才人竟先他一步找上了门, 让贴身的丫鬟将他悄悄带到了梅林之中私会。

李沐的面相生得刚毅威武, 可面对女人之时却极其优柔寡断, 也正因如此, 吴王府里的女人总闹得不得安宁。

他见了尉迟才人又不敢开口真将事情和盘托出,只抱着人心不在焉地搭话。

尉迟才人脸上一直挂着淡笑,她见李沐如此, 早就对他的来意了然于心,估摸着时机差不多,尉迟才人便朝李沐伸出了手, 柔声问道:晋王殿下的玉佩呢?你要玉佩做什么?李沐心中一慌, 因着心虚,下意识就将怀中的人推开。

你怕什么?尉迟才人理了理被弄乱的袖口, 轻笑一声道:你不是要去陷害晋王殿下吗?何不把玉佩给我?李沐眉心直跳,不过也很快将慌乱压了下来, 看着明媚皓齿的美人冷声道:你知道了?尉迟才人点了点头,又伸手抚摸起他的脸庞:既然被晋王殿下发现,又有玉佩在手,自然要反将一军。

只不过四郎要做的事儿, 可没给我留条生路。

我......你知我心意, 实在是身不由己。

李沐没想到尉迟才人说得这般坦然,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这都是我母妃她的意思......我知道四郎心中有我, 只是想到现下就是苦命鸳鸯,以后还要阴阳两隔,有些不舍罢了,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尉迟才人勾起的嘴角从方才开始就没有放下,与她说这话悲怆的情绪极是不搭。

李沐闻言又犯了听不得软语的毛病,只觉悲从中来,更是舍不得眼前的情人,可他现下除了这样做,也没别的选择,又是为难又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贵妃娘娘这么做,不过是怕我念着尉迟家与晋王殿下的关系,殊不知他们扔了我十几年,我哪里还会顾念情谊。

尉迟才人翘起的眼角露出一点儿难以察觉的兴奋,她凑到李沐耳边轻声说:我不愿死,四郎也舍不得我死,倒不如让我拿着玉佩,去与圣人哭诉,说晋王殿下轻薄于我,而我宁死不从,挣扎间扯下了他的玉佩。

李沐脸色一变,飞快在脑海中思忖一番,竟还觉得这法子可行,即能陷害李淮又能将尉迟才人摘出去,好半晌,他才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尉迟才人展颜一笑,又朝李沐伸出了手说:那四郎就将玉佩给我吧。

到这关头李沐又有些犹豫,看着她问道:你真的愿意如此?尉迟才人眼角滴下两滴清泪,有些哽咽地说:不这样我还有什么办法?王爷还怕我拿了玉佩不去做不成?都已经被李淮那厮瞧见了,我前后都是个死路,不如搏上一搏!我对四郎的心可曾有假,你怎就不信我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李沐看在眼中只觉心疼,叹了口气便从怀中掏出了玉佩交到尉迟才人的手中。

两人又在梅林中你侬我侬了一番,尉迟才人见时辰差不多,也不去抹掉脸上的泪痕,与李沐道了声别,便小跑着往圣人的寝殿而去。

李沐回到王府后,没多久就听到了圣人派金吾卫去晋王府的消息,他原本是长舒一口气,可迟迟没等到圣人下一步的旨意,而这事的风声也极紧,没有一点儿传闻传到坊间。

他这时没了美人在旁,才定下了心细想,父皇宠爱尉迟才人不过短短数日,可李淮毕竟是他看中的亲儿子,捉拿下狱或许只是敲打,弄不好为了维护声誉,还要将尉迟才人给赐死。

这一招若是没弄死李淮,反倒逼急了他,待此事了结,李淮哪里猜不到是他的手笔,两人撕破脸皮,自己还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李沐越想越是后悔,恨自己怎么被尉迟才人几句话就哄了去,本就该直接拿了玉佩将事情闹大,与朝臣一块儿请柬,逼着圣人不得不处置了李淮。

他心乱如麻地又往宫中去,想与高贵妃再商议一番,谁知高贵妃听完他的话却不生气,只冷着脸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的消息可比你灵通,早就知道你这家伙没按着计划行事。

是儿子愚钝。

李沐见到她神色如此淡然,便知道她有了解决的法子,连忙说:请母亲指点一二!高贵妃睥了他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果决,才低声说:你父皇原来早就拟好了传位诏书。

是谁?李沐立刻抬起头问道,他知道自己母亲在宫中手眼通天,就连父皇身边也有她的人,知道此事并不觉惊讶。

高贵妃做了个口型,并未出声。

李淮。

这......李沐双手攒成拳头,狠狠咬了咬牙,一脸的不甘心,怪不得父皇迟迟不处置!我也是才知道的消息,如今的局面已是千钧一发,那诏书还未给任何一位大臣看过,你我如今就只有一条路了。

高贵妃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李沐虽不算多智,可浸在宫中多年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闭上眼只想了一瞬,便下定了决心看着高贵妃点了点头,儿子明白。

高贵妃终是露出欣慰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李淮那里我已安排了人传圣旨将他赐死,而你,现在就去见你父皇。

逼宫夺位,大逆不道,可高贵妃与李沐都知道,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别的法子。

此时在金吾卫的地牢中,宣了赐死旨意的总领太监高高托着圣旨,只等李淮来接。

他平日里虽对这位晋王殿下恭恭敬敬,可总在李淮这儿讨不到好脸色,又因着与高贵妃走得近,久而久之便极其厌恶李淮,今日见他落难,心中甚是快意。

原以为李淮听到赐死的旨意后会慌乱无措,甚至向他求饶,却没想到李淮的身子连抖都没抖一下,反倒目露寒光地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将旨意接了过来。

总领太监被他的眼神刺到,又不甘心地捏着嗓子问:晋王殿下可听清楚了?一字不落。

李淮反倒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

直到刚才他都不清楚自己被下狱的缘由,可圣旨中那一句罔顾人伦立刻让他心中清明,看来画中所见是真,而这事却栽到了他头上。

圣人一向薄情寡淡,即便再喜爱尉迟小娘子,也不可能短短一日就将他赐死,而这么迫不及待要他死的,现下除了李沐,还能有谁?总领太监脸上的笑意更盛,看来殿下是早已通透,圣人念着点父子之情,还让殿下能选上一选,是要白绫还是要鸠酒?李淮不以为意地瞟了一眼他身后,问道:鸠酒可苦?这次入狱确实让他措手不及,金吾卫中虽也有他的人,可却完全来不及安排,李沐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如此着急,现下白绫毒酒就在眼前,他定要快些想个脱身的法子才行。

瞧这问的,奴才也没尝过不是。

总领太监向身后跟着的随从招了招手,接过他从箱子中取出的毒酒端到李淮面前,不过这味道定是不好的......两旁的金吾卫见此,便半抽出腰间的长刀走进牢中,围在了李淮周围,不给他有一丝一毫躲避的机会,只能将这泛着紫光的毒酒喝下。

要说奴才我怎么知道的......总领太监轻笑了一声,脸上更是得意,几年前吕贵妃喝下毒酒后,那挣扎痛苦的模样,真是记忆犹新啊!李淮闻言沉静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裂缝,他心中犹如翻江倒海,没想到母亲竟是饮鸠酒而亡,难道也是被圣人赐死的?我母亲......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即便李淮再不愿有求于人,也忍不住颤了声音问道:为何会被赐死?总领太监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过凭旨意做事,哪里知道那么多,晋王殿下到了地府再与吕贵妃母子相聚,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他话音刚落,李淮便忍不住往前了一步,吕贵妃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直到现在也无法释怀,而这太监不仅亲手送他母亲上路,现在话中还满是轻蔑调侃。

只不过他还未动手,身边的金吾卫就长刀出鞘抵在了他身上。

总领太监故作惊吓地拍了拍胸口,殿下这是做什么,若是怕苦不愿,奴才便伺候您喝下吧!说罢他便伸手要去抓李淮的下巴,谁知却听李淮沉声道:不劳公公,我自己来。

李淮冷冷扫过身旁的金吾卫,示意他们将刀放下。

他本就有军功在身,在军士中的声望极高,这几个金吾卫虽不敢违抗皇令,可对李淮是即有忌惮又有钦佩,眼下人也逃脱不掉,几人匆忙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将剑收了回去。

李淮也不犹豫,伸手端过盛着鸠酒的白玉碗,即便是这最后一刻,他也还在思考脱身之法,只是现下外头一点儿声响也无,难道真的要栽在李沐这下三滥的一招里?眼前毒酒上泛着的紫光,似是要将一切生机吞噬,可忽然之间,李淮从那面上的反光中,瞧见他头顶的石梁上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白皙脸庞。

元思蓁在石梁上探出脑袋,不敢出声却恨不得手舞足蹈地要李淮别喝。

本王想了想,还是白绫来的好。

即便只有元思蓁一人,可李淮也心中大定,他将白玉碗递了回去,指着边上的白绫,语气轻快地说道。

第117章 弑父杀母 总领太监一边眉尾高高……总领太监一边眉尾高高挑起, 只当李淮是垂死前的挣扎,又捏起他那难辨雌雄的嗓子说:殿下身份尊贵,挑剔些也是应该, 可凭着奴才多年的经验,白绫可不比鸠毒好, 吊死的人脖子会拉得老长, 连舌头都收不回去, 到时候这幅模样怕是皇陵也不愿收啊!他这话说得像是为人着想, 可还是转身拿起了白绫,目光中甚至还有些期待。

李淮听到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倒也不怒,嘴角的笑容更是淡然,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三尺白绫,还用手指磋磨了一番,甚是赞叹地说:倒是好绸缎。

那可不, 不能断的。

总领太监笑得连眼睛缝都要看不见了, 继续说道:奴才来系吧!免得殿下手生,到时候不紧掉了下来, 误了圣人说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不劳公公,本王自己来。

李淮不等他伸手, 就将白绫一抖,两端拿在手中,踩在一旁的桌案上,扬手朝石梁上伸去。

元思蓁赶紧将露在外边的身子缩了回来, 脸紧紧贴在石梁上, 生怕被金吾卫瞧见。

只听咯吱两声木桌的摇晃声,她眼前便出现了李淮纤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

那条催命的白绫缠绕在他指间, 随着指尖一块往前,轻轻触上了元思蓁的脸,她躲在上边一动也不动,却能感觉到李淮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又再顺着她的脸庞向后,做出要绑起白绫的动作。

元思蓁只愣了一会儿,便趁势捉住了他的手,在他手掌心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再将白绫从他手中抽出,直接从自己身子底下送了过去,垂到石梁的另一边。

这番动作完后,李淮也没多犹豫,极其自然地一扯白绫,在两端打了个小结。

他方才虽然看不到元思蓁的脸,手心中的字却还留着隐隐的热度,一时之间,他心中又酸又涩,竟还在这要赴死的关头想些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

元思蓁来这儿是因着两人的契约,还是因着担心他?奴才再来帮殿下瞧瞧!总领太监见李淮打好了结,迫不及待地也蹬上案桌,又在原有的绳结上再死死打了几个,临了他还使劲扯了扯,生怕出一点差错,误了送李淮上路的大事。

就在他专心致志间,却没有在意自己的额头微微一凉,只当是地牢中滴落的潮气。

见白绫已极其牢固,总领太监便朝李淮深深鞠了一躬,又端起那谄媚的笑容,伸手指着白绫道:殿下,请吧。

李淮脸上淡然的神色不变,姿态优雅地又站上案桌,举止气度丝毫不像是去赴死。

他拉过白绫正要往自己脖子上套,却忽然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眼中满是疑惑。

怎么了?殿下莫不是瞧见什么脏东西了?总领太监不以为意,他干这活极其有经验,不少人死前都会寻些个五花八门的由头拖延,而装神弄鬼最是常见。

李淮眉头皱起,极是惊疑地指向总领太监身后,犹豫了一番,才低声说道:后头有人。

嗤!总领太监不屑一笑,他心中更是得意,绕是晋王李淮平日里多么英明神武,此时也不过与俗人蠢人一般,垂死挣扎。

地牢里能有什么人,不过都是与殿下一般的死人。

他语气不耐又狠毒地说。

只不过他没想到,李淮却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轻声说道:原来是死人。

听了这话总领太监忽觉后脖颈一凉,下意识就往后看去,一张满是鲜血眼珠爆裂的死人脸就贴在他的身后,就算了他见惯了死人,也瞬间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直惊叫着往后退去。

边上的金吾卫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着要去扶他,可总领太监脸色大变,不仅是惊吓,甚至带上了深深的惧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往后躲,金吾卫想拽他也拽不起身。

不要过来!你为何在此!总领太监嘶哑地喊道,极是惧怕,缩到墙角无处可躲后,还抱着头往外头冲去,根本顾不上背着手看戏一样的李淮。

可他刚要冲出牢门,又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惊叫声极其刺耳,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回到监牢中乱窜。

三个金吾卫一同动手才将人按住,他嘴巴里还不停叫着语意不明的话,怎么你也在此!还不去投胎找我做什么!都是圣人要赐死你!与我何干啊!再一声尖叫后,总领太监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撸起袖子扇了他一耳光也没将人喊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圣旨耽搁不得,可行刑的人又不省人事,而他们金吾卫又没这项权责。

元思蓁伸出个脑袋看着下边的情况,实是没想到这法子如此奏效,她方才在石梁上头画了个简易的聚阴阵,又在那太监眉心滴了一小滴指尖血,既然这儿是地牢,阴魂不散的怨鬼必然不少,引来一两个让这太监瞧见,将他吓住后再趁乱蒙蔽金吾卫五感,用障眼法将李淮带出去。

看来这牢里头的怨鬼有死在总领太监手上的,而他又造了孽心虚,这才会吓得晕了过去。

趁着金吾卫的注意力都在总领太监身上,元思蓁飞快一掐法诀,将李淮周身罩上缥缈的白烟,而他此时恰好抬头一看,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在空中相碰。

元思蓁也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漏了一拍,连忙错开眼神往金吾卫身上看去,正要将符咒打在他们身上,可就在要大功告成之时,又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粗略听去,来人不在少数。

一下子良机错失,她满是焦急地看向李淮,生怕来人也是催李淮赴死的。

李淮的眼眸只微微颤了颤,便又恢复了沉静的模样,反倒朝元思蓁点了点头,示意她莫要慌乱。

没想到来人又是位太监,还是总领太监平日的左右手,也常在圣人跟前伺候,而他身后跟着的同样也是一队金吾卫,元思蓁见此心凉了半截,心想圣人还真是够狠,赐死自己的儿子竟还要派两队人马。

那太监给李淮行过礼后,便面露惊讶地问:哟,曹公公这是怎么了?没事跑到这地牢来做什么?李淮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劲,微微挑眉道:曹公公来传圣旨。

咦?巧了,我也是来给殿下传旨的啊!这太监也是个人精,他并未听闻圣人之前有拟圣旨,而牢里还挂着白绫放着毒酒,边上曹公公的人又乱作一团,他一看就心中了然,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可不愿意淌浑水,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传着口谕道:圣人在蓬莱殿中等殿下呢!方才李淮就已有猜测,曹公公是假传旨意,替后头的人除去自己,眼下这般确是证实,他心中虽稍稍松了口气,可也不禁担忧,为何父皇会忽然传召自己。

殿下随奴才走吧!这太监完全不看总领太监的方向,只弯腰引路,带着李淮往地牢外走。

这番变故全在意料之外,李淮甚至来不及跟元思蓁交待什么,只最后留给了她一个眼神。

元思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读出那是让她宽心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她眉心跳动得比之前更加剧烈。

以防万一,她飞快从袖中打出一道紫色的小符贴在李淮的后心处,这小符能清心祛煞,抵挡普通妖鬼的侵害,不过效用极短,只有堪堪一次的机会,对元思蓁这种总要与妖魔颤抖的无甚大用,因此她一直没有用过,不过此时给李淮贴上,或许能护上一护。

就在李淮要离开地牢的一瞬间,晕过去的总领太监又像是梦呓一般,张牙舞爪地喊道: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这一声传到李淮的耳中,他的步伐虽未停住,可心中却是一震,皇后明明是引咎自戕,与总领太监有何干系?-------------------------------------在李淮从地牢到蓬莱殿的路上,李沐正脸色阴沉地朝高贵妃的寝宫走去,他的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而另一只手中却握着一个锦盒。

那锦盒原本是他要呈给李延庆的,里头是一颗从海外仙山求来的灵丹妙药,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只不过还掺了一味药,能让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而今晚,高贵妃已安排好了一切,圣人寝殿之中不会有任何闲杂之人进去,负责皇宫守卫的也是李沐手下的人,他只需为李延庆献药,即便不吃,也要逼着他吃。

再按着总领太监通传的消息,寻到传位诏书销毁,偷龙转凤换上写着他名字的诏书便可。

而李淮也会在今夜被赐死,即便龙武军、神策军都向着他,人都死了,也没了再翻盘的机会。

这一招打的就是李淮的措手不及,因此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差错。

李沐在军中历练的时日不短,身上也小有军功,这关键时刻倒也没有丝毫露怯,他全然明白今夜不成便万劫不复的道理,因此早就狠下了心,去见李延庆时,面上只有孺慕与恭敬。

只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仙丹递到李延庆面前的时候,李延庆不过看了一眼,就放声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李沐不知这是何意,却觉李延庆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他心中一凉,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父皇,这丹药确是儿臣重金求来的,儿臣伺候父皇服下。

李沐看了一眼空旷的寝殿,确定这里只有他两人,便直接将茶水递到了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眯起的眼眸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极其满意这灵丹妙药。

就在李沐犹豫要不要用强之时,李延庆布满皱纹的手这才伸了过来,他刚要松一口气,谁知李延庆一挥手就将锦盒打翻,丹药滚落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延庆一边拍着膝盖一边说道:弑父杀君,小子尔敢!李沐心中已是凉透,没想到李延庆还真猜到了,他虽是惊惧,可却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此时更要逼着人吞下。

他飞快拾起丹药,丝毫不顾什么礼仪尊卑,将本就身体虚弱的李延庆往床上一推,压着他的身体就要伸手去撬开他的嘴。

我的好儿子,这皇位除了你,我还能传给谁啊!李延庆被推到后不但不怒,反倒喘着气拉过李沐的手说。

李沐闻言果真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可这犹豫不过一瞬,再要施力,又听李延庆道:你母亲说错了,我并未传位给李淮,我传的是你。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李沐面色大变,朝李延庆投去疑问的目光,喃喃道:父皇莫要骗我,我从小就知道,三哥比我出众,得父皇喜爱,即便他做了荒唐事,父皇也只是责备,从未真的失望,儿子想做这皇帝,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办法!李延庆虽是有病在身,可临危不乱的气度丝毫不像处在下风,他朝床边的红木雕花柱指了指,语气沙哑地说:我拟好的传位诏书,里头写的就是你。

李沐虽是不信,可还是按着李延庆所说,打开了床头暗阁,慌乱地将里头的卷轴展开,不可置信地看到上面写着的,真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吴王李沐性恭谦,德才佳,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圣人位。

这......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他有些踉跄地拿着旨意退到边上,不自觉就跪在了李延庆面前低下了头。

他心中纷乱非常,甚是后悔为何自己要听了母亲的话行此险诏,反倒弄巧成拙,如今他更是犹豫不决,究竟是该恳求父皇原谅,还是继续行事。

父皇这话...可还算数?李沐吞了吞口水,平复下情绪试探地问道。

李延庆只看着他不答话,这段沉默他如坐针毡极其煎熬,终是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听李延庆沉声道:自然算数,你能有此决断,父皇反倒欣慰,这皇位不狠一点,哪里做的稳。

多谢父皇!李沐差点喜极而泣,连忙磕头拜谢。

不过......李延庆顿了顿又说。

李沐作揖道:父皇但说无妨。

为人君王者,既要狠,也不能轻易被人所左右,你不过听了你母亲一句话,就敢行此大事,真继承大统,你母族势大,难免不被外戚干政。

李延庆不带任何语气地说出这段话,可手却伸向了滚落在一旁的丹药。

李沐看见他的动作,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又低头道:儿臣谨记于心。

他知道自己父皇刚继承皇位时,苦于太后与太皇太后干政,外戚势大,待太后与太皇太后死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势力拔除,现下这话中之意,李沐不由有些心惊。

这丹药你就回赠给你贵妃吧!李延庆眼中锋芒毕露,看得李沐心中一颤。

他不等李沐答话,又慢悠悠地说道:你将今日原委说与你母亲,想必贵妃爱子之心,会自愿成全的。

父皇!李沐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夜之间,从弑父变成了杀母,饶是他再冷血无情,也不由心生动摇。

可李延庆审视的眼神中立刻露出了一丝失望,李沐又不敢再说,死死拽着衣摆低下了头。

届时,你得这个皇位,是我亲手拟的诏书,名正言顺毫无非议,若你继续铤而走险,只怕是得不偿失。

李延庆的语气比方才冷肃了些,你真以为,父皇这几十年的皇帝,连宫中的禁军都镇不住?平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话中的暗示,已极是明显,要么,高贵妃死,李沐做太子,要么,两人一起死。

原本还以为事情尽在掌握中的李沐,现在不禁疑心,手中的军马是否都听令于自己,今晚的逼宫是不是本就不可行......如今他不用背上弑父的名声,也不用拼着被父皇反将一军的风险,就能得偿所愿,要做的不过是消去父皇对外戚的防备。

而他,只需要将丹药献给母亲。

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视他如掌上珍宝,在后宫里斗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替他博一个前程,如今前程就在眼前,母亲应该不会不愿意吧......第118章 长生不老 李沐离开后,李延庆撑……李沐离开后, 李延庆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靠在门边,从他的寝殿往外看,能恰好看到太液池的一角, 他时常在那儿的白玉桥上喂鱼,最爱看的就是洒下一把谷子后, 平静的水面被争前恐后的鲤鱼闹起一阵沸腾。

如今一池的鲤鱼争不过的要么饿死要么瘦弱不堪, 而那几条争得过的, 都已生得硕大, 鳞片光泽耀眼,鱼尾强健有力,他心里边最喜欢的那几条, 也各有各的优美之处。

也该是选一条的时候了。

李延庆看了许久后,终是勾起了嘴角,说出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其实方才对李沐说的话并非有假, 见到他能这么快做决断逼宫夺位, 李延庆甚是欣慰,自从大皇子被贬, 二皇子被遣去云南,而三皇子李淮又沉溺美色不专于朝政, 他确实有想过立李沐为太子,那封诏书也是在大半年前就写好的,不过还未盖上他的亲印。

可这段时日李淮又改过自新,不似之前那样荒唐, 朝堂政事处理得极其妥当, 李延庆本就更喜爱李淮,甚至在当初还未立太子时,就属意过非嫡非长的他。

而李沐勇猛有余, 计谋不足,母族又势大,着实不是个上好的人选,若他今晚真能狠下心与母族斩断牵连,传位于他也不是不可......可是李淮无论智谋、军策,甚至仪态性情都深得他心,吕贵妃早就死了,秦国公府支系凋零,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即便此时来看,也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延庆又转身看了眼他床头的另一个暗阁,里边也有一封传位诏书,里头写着的是正是李淮的名字。

眼下李沐占了先机,可李淮他也不舍的,李延庆眯着眼思虑了一番后,才沉下声说了句:传召李淮。

于是,刚在金吾卫地牢中逃过一劫的李淮,便被带往了蓬莱殿。

金吾卫的狱司就紧挨着皇宫九仙门,这处宫门上值守的一直都是龙武军,要进门之时,李淮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果见尉迟善光已立在宫门上,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夜想逼宫的,不止李沐,而李淮准备的甚至比他更早更周全,虽然出了一遭被押入地牢的事儿,不过现下他平安无事的出来了,而李沐也动了先手,他更是不可能再迟疑。

父皇年事已高,高贵妃把持后宫,高氏一族在朝中势力甚大,能与李淮分庭抗礼,即便他不把李沐看在眼中,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他才急于布置逼宫夺位之事,今夜那边露了獠牙,他能做的,就是应战罢了。

李淮刚过了宫墙,便能察觉到他贴身影卫的踪迹,孟游更是一身护卫服饰,拿着他的诛邪宝剑,跟在了队伍的最后边。

一切都已按着他们的计划安排妥当,只等在蓬莱殿中见上父皇一面。

就在他刚沉下心思考如何应对李延庆时,太阳穴上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剧痛,这撕裂的感觉他极其熟悉,每次恢复记忆前,都会有这样的痛楚,这不过现下,哪里有时间还去管什么记忆。

李淮紧咬着牙关才能让自己的身子不颤抖,那剧痛他体验过了两回,可这一次却更是猛烈。

王爷......孟游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连忙近身去看,只见李淮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淋,连眉心处的青筋都能看见。

即便如此,李淮的脚步也没有一点迟疑,他甚至没有理会孟游的话,直往蓬莱殿的方向而去。

每踏上一级台阶,他的脑海就像是又被割了一刀,若不是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早就疼得在地上痉挛。

李淮不断地在心中对自己说,今晚绝不能倒下,若是倒下,就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幸好就在他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跪坐到了蓬莱殿中,而身边的随从都已退下,李延庆也还未到,只留他一个人在殿中,终是有了能缓上一缓的间隙。

他忍不住一手撑着地,一手托住额头,脑中沉重欲坠的感觉甚至模糊了他的双眼。

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上两回恢复记忆时,他也有想过为何会在那时候,只不过一直没什么头绪,只当是偶然罢了。

一次,是从武昌回来向父皇复命后离开皇宫之时,一次是中了迷香从皇宫回来之时。

这一次,他一进宫门痛苦就排山倒海般而来,不禁让他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是否与这皇宫有关?他一想到这里,脑海中就像被搅碎一般剧痛难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那些陌生的片段与场景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填进他破碎的记忆中。

可李淮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理清,后殿已传来李延庆的脚步声,他只能随意擦干额头的冷汗,强忍着头痛站起身去行礼。

无需多礼,坐。

李延庆走的极慢,就连走上他的座位也费了好些力气,若是寻常李淮定会去扶,可他怕自己再动一步就会栽倒在地。

李延庆打量了他几眼,见人垂眸不语,不卑不亢,便沉声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捉你下狱?儿臣......李淮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刚要答话,又听李延庆说:别扯什么你不知道,你宫里头的眼线这么多,早就知道了吧!李淮闻言,便抬头看向李延庆,沉声道:儿臣知道,但儿臣有冤。

人证物证皆在,你有何冤可申?李延庆冷笑一声,语气却并不严厉,若不是李淮眼前有些发晕,定能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调笑。

可李淮已被脑中涌现的记忆搅得顾不上这些,只勉强能分出神答上他的话:父皇明鉴......礼义廉耻、忠孝之义儿臣牢记于心,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礼义廉耻、忠孝之义?李延庆挑了挑眉,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那又为何贪图元氏美色,不顾皇子的身份,硬要娶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成亲后只想着贪图享乐枉顾朝政!元氏她并非......李淮有些艰难地说道:儿臣与她是真心......他为何会娶元思蓁?因为互相有利可图结成契约...还是......真心?那他为何要元思蓁扮做魅惑人的妖女,让自己得一个荒唐的名声?这百思不得其解之事的答案,正像藤蔓一样爬满他的脑海,让他心中惊讶非常。

母亲死后,他翻到了藏在暗阁中的遗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父皇中意你之时,便是你大限之期,儿听母一言,藏锋芒以怠良机,或保一世安宁。

藏锋芒,李淮明白,当时他军功在身,又早早封王,正是被人忌惮之时,平白经历了不少险境。

而那句大限之期,他当时没有读懂,只以为是母亲说了重话。

可是现在,他懂了,那最后一个锦囊中搅乱灵台的符咒,确是他自己所用,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惹来杀身之祸的秘密......他的父皇,要选出一个最中意的儿子,文治、武功皆要上乘,于是他用了些法子,让他们互相争斗残杀,只留最后也是最厉害的那个,就如同养蛊一般。

而李淮也真在自己体内发现了蛊毒,只要有人察觉蛊虫,手握母蛊的李延庆便会立刻知道。

这也是为何李淮察觉之后,会如此匆忙地毁去脑中的记忆,不让李延庆发现他已知晓了一切。

记忆的缝隙已全部被填补上,李淮的眼神由震惊到慌乱,再由慌乱到决绝。

他抬头看向李延庆,眼中是藏不住的杀机与恨意,看得李延庆心头一跳,皱眉说道:...你这是......可他话未说完,立刻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淮,他藏在灵台中的母蛊散发出红光,意味着有人已经察觉了子蛊的存在,而这个人,除了眼前赤红着眼的李淮,还能有谁?李延庆哪里还能再等,立刻拼着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将灵台中的蛊虫碾碎,他的身体便像瞬间没了骨头一般跌倒在地,却有一团幽蓝色的鬼影从他灵台冒出,一瞬间就朝李淮冲来。

在李延庆倒地之时,李淮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即便他想躲开鬼影,可身子却完全不受控制,甚至那个东西在迫不及待地腾出地方让位给鬼影。

李淮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以他的玲珑心智,怎么还不明白鬼影究竟要做什么?这匆匆一眼,他就瞧清楚了鬼影的模样,那分明不是父皇,而是他儿时曾见过的皇爷爷!也就是说,皇爷爷占了父皇的身子又做了一世的皇帝,而如今父皇的阳寿已尽,他还想再占了皇孙的身体,继续做他的皇帝。

如此这般,岂不就是长生不老?李淮这时也才明白,为何要赐死他们的母妃,母亲与儿子骨肉相连,即便皮囊不变,内里换了个人,又怎么会不察觉到异样?当年他风光无限之时,太子之位唾手可得,父皇相中了他,就赐死他的母亲。

而后来他耽于美色,父皇一时失望,就先按着老规矩将皇长子立为太子。

世人都以为皇后是在巫蛊之祸后引咎自戕,其实是皇后被赐死在前,而东宫被抄在后,当时嫁祸太子的,也正是高贵妃的手笔。

李淮此时怎能不恨,可他却全然没有抵抗的力气,眼见鬼影就要钻进他的头顶,他心中已是凉了半截,满腔尽是悲愤与不甘心。

他的躯壳皮囊要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上,而他的魂魄却会掩盖在黄泉之下,不甘心也就罢了,可元思蓁要怎么办?她会不会把那个人当成是自己,一辈子受着蒙骗,对这样一个人露出笑脸,低语呢喃?李淮从未这样祈愿过,元思蓁能绝情一些,解契之时不要犹豫,离开长安远早高飞。

千回百转不过一瞬,鬼影触上他的一瞬间,李淮忽然后颈一热,一道紫光亮起,生生将鬼影震得一滞。

他脑中的压迫感顿时减弱,身体也得了力气,连忙站起身往门外跑去,根本没心思去探究紫光从何而来。

鬼影只停了一瞬,又马上恢复再向他冲来,李淮刚推开蓬莱殿的大门,脑中疼痛又起,不由膝盖一软,整个人朝外跌去。

王爷!一直在外头等候的孟游连忙上前,面露惊讶地想将人扶起。

剑给我!李淮咬着牙对他吼了一声,孟游丝毫不见迟疑地就扔出诛邪宝剑。

只见诛邪宝剑在半空中发出一阵嗡鸣,被李淮接过抽出,直接往身后砍去。

一触上诛邪宝剑,鬼影就被劈成了两半,裂开之处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太上皇苍老的脸庞极其痛苦,狠狠看着躺倒在地的李淮,一股脑就往他身上冲。

李淮最后的意识,便是自己松开了手,诛邪宝剑掉落在了身上。

那一瞬间,他的灵台冰凉一片,即便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也知道,自己的魂魄在脱体而出,为别人让出了位置。

或许,他真的要死了。

朦胧之间,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孟游满是焦急地将他往外拖去,而他现在却轻飘飘地不断远去。

意识逐渐消散,偌大的皇宫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再听不到人声。

他的心中还有不甘,还有留恋,还有忧心,可却无能为力。

他想向宫外而去,去找一个人,或许她还能看见自己,最后告诉她一件事情。

可宫墙上却站着一个白色牛头,不过朝他勾了勾手,他便只能跟着它,往无尽的黑暗中而去。

第119章 李淮之死 元思蓁从金吾卫狱司出……元思蓁从金吾卫狱司出来后, 也远远跟在传召李淮的人马后头往皇宫而去。

要过宫门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皇宫的守卫比往日里森严得多,九仙门上值守的还是尉迟善光本人, 就连空气中都隐隐飘来肃杀之气,这皇城里头仿佛有一场蓄势待发的恶斗。

元思蓁看着李淮的背影, 不由心想, 或许今夜之后, 长安城就会换一个主人, 李淮踏上他图谋已久的金銮宝殿,又或许他棋差一着,晋王府要落得跟先太子东宫一样的下场, 而她也该早做保命的打算。

想到此,元思蓁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 她总是极其相信李淮运筹帷幄的能力, 只要出了地牢,他就像是蛟龙入海, 再没有什么能困得住他,更何况他早就为了这时机做足了准备。

因着这样的想法, 元思蓁踏入皇宫的脚步反倒有些迟疑,里头要上演的大戏也不再需要她这个角色,也许当个看客便好,看完了戏, 她就与李淮两清, 今夜救了他人,要走的时候李淮应该不会再为难她吧?她翻到门楼顶上的飞檐上俯瞰蓬莱殿的方向,耳边是龙武军换防整军的兵器敲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决意要下楼离开。

可意料之外的是,她踩着的宫门顶上忽的发出暗红的光芒,一闪即逝,待她往脚下看去时,竟见一个覆盖满屋檐顶上的朱红阵法隐隐浮现。

元思蓁惊得后退了一步,一个不稳踩掉了一块瓦片。

那阵法她认得,正是在长安城各城楼顶上长达十年的旧阵,而她从武昌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查探,却不见了阵法的踪影,还以为是效力已过而消散,没想到竟是出现在了宫门上。

她扬首往别的宫门方向看去,果然见每一个宫门顶上都如这处一般。

从城门到宫门,倒像是套猎物用的绳圈,越缩越小,直到缠住猎物的脖颈。

这阵法究竟是作何用处?元思蓁心急如焚,阵法在李淮入宫后亮起,她直觉定是与宫中之变有些关联。

可她根本没机会细想,那块砸下的瓦片引起了守卫的注意,她不得不先藏到了飞檐下边。

躲藏之间她反倒做了决断,既然瞧不出阵法的原委,不如直接毁了去,即便不是什么祸患,也不过花些心力而已,更何况这阵法以人血绘成,凶煞非凡,不可能无甚用处。

等到守卫离开,元思蓁便立刻回到屋顶,屏气凝神,引出莲花灯中一簇紫火,聚在阵法的东南角上灼烧。

绘制阵法的人血一触上紫火便像是沸腾了一般,滋滋作响,还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游动。

元思蓁再掐了个法诀,紫火骤然一盛,又缩成一团青色烈焰,好半晌,终是听到啪的一声闷响,阵法最边上的符文才断开了一小段,而元思蓁却已是满头大汗。

她没想到这阵法竟如此难对付,也不知一点儿损坏有没有用处,真要将阵法烧完,她一人只怕是一天一夜都不够。

可如今之计,也唯有继续。

宫门顶上的火焰燃了许久,元思蓁的心思却被远处传来的疾步声吸引,她一边控着火一边扭头去看,竟见到一个极像李淮的人影走了过来。

这么快就结束了?这疑惑刚刚冒出,她便眉头一皱停下了手中的活,那人根本不是李淮,而是穿着李淮衣袍的孟游,只是两人身量相似,晚上乍一看去极其相像罢了。

若这是孟游,那李淮在何处......元思蓁瞧见他身后的影卫还架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半边脸还被蒙了起来,她心中立刻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只见孟游低着头过了宫门,就匆匆上了早已等候的马车,而尉迟善光也从宫墙上下来,飞快接过那蒙面人也跃上马车,不过是一瞬,元思蓁就瞧见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元思蓁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去烧阵法,蒙着面一动不动的人显然就是李淮,她不知道这短短半个时辰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让孟游顶替了李淮的身份将人偷偷带出。

她飞快跃下宫墙直接跳上了马车顶,不等里头的人有反应,直接反手一勾,从车窗翻了进去。

是我!元思蓁此时是护卫的打扮,又施着障眼法,孟游见此才将半出鞘的佩剑收了回去。

元思蓁来不及向他解释什么,连忙撤下蒙面人的面罩,果然就是李淮。

王爷这是怎么了?只见李淮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元思蓁探他脖间,竟是已经没有了脉搏跳动。

不可能......她喃喃道。

李淮死了?元思蓁心跳漏了半拍,排山倒海般的惊讶与慌乱翻涌而来,她怎么也不信,方才还昂首阔步踏进皇宫的人,怎么就忽然没了脉搏?这短短半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一向心高气傲胜券在握的李淮,就这样死了?半搂着李淮的尉迟善光还猛掐着他人中,脸色已从煞白变成了涨红,好半晌,他才沉声问孟游道:究竟出了何事?孟游极是懊恼地低下头,闷声道:王爷进了蓬莱殿面见圣人,可没多久就匆忙扑了出来,还拿诛邪宝剑向空中劈去,再然后就昏死了过去......空中有什么?元思蓁连忙问。

孟游摇了摇头,我没瞧见......圣人呢?尉迟善光又问道。

圣人......也晕死过去了。

孟游这才抬起头看向他们,继续说道:我怕王爷出事,乱了军心,才伪装带人出来,即刻要寻大夫救治,今夜谋划之事只怕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尉迟善光打断:我收到风声,今夜吴王也有动作,现下圣人不清醒,他们岂会放过良机,现下我们退让,反倒让他们瞧出破绽,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尉迟善光行伍出身,遇事果决从不瞻前顾后,不提他与李淮的生死情谊,如今他这一族已经站到了李淮这边,若是不成,也逃不过一个满门抄斩,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李淮,沉声道:说不定等他醒来,大局已定直接登基便可。

孟游郑重点了点头,又去探李淮脉搏,说道:王爷脉搏还算......他这话还没说完,脸色一瞬间煞白,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淮,又换了只手去探,仍是感受不到跳动的脉搏,他不信邪地要趴到人胸膛去听,却被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元思蓁拦住。

已经死了。

元思蓁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淮,听不出情绪地低声说。

一瞬间,狭窄的马车一片寂静。

李淮若是死了,今夜逼宫事成,又有什么意义?可对于元思蓁来说,她心中却是一片空白,像被挖去了一块一般,害怕、惊慌、悲怆、不舍,这些情绪乱作一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她又牵起李淮已经冰凉的手,那手掌她曾牵过许多次,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暖有力,指缝间跳动着的是旺盛的生命力。

不对!李淮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的宏图霸业?他的狼子野心?今日不过就差一步,他竟然能让自己在此功亏一篑?元思蓁不信。

可我什么都没看到!王爷为何就这样死了!孟游眼中已满是血丝,他下意识就去拍自己的脑袋,若是如此,圣人会不会也?元思蓁闻言查看起李淮周身,即没有刀剑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她紧紧握着李淮的手,飞快思索妖鬼侵害能留下的痕迹,不过一瞬,她就毫不犹豫地用颤抖的手盖住了李淮的双眼,往他灵台探去。

人死之后,灵台会变得死寂一片,原本翻涌的思绪与记忆会随着魂魄脱体而出,而李淮此时竟还残留着一点儿漪澜,那勾丝拉扯的模样,倒像是被人生生将灵台挖去了一块那样。

他的灵台还未完全死去,若能在身体彻底无用之前将魂魄填回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元思蓁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她从未听师父说过,也从未在书上看到过,一切不过是她的推论,可心中却燃起了希望。

王爷还有救。

她低着头讷讷。

真的?尉迟善光眼中又闪过了光芒,只有李淮能活,一切就都不是死局。

元思蓁咬了咬唇,看着李淮毫无生气的眉眼说:速回王府!马车在长安城的大道上疾驰,争分夺秒地冲回晋王府。

王府门前值守的金吾卫刚想上前去拦,却立刻被李淮的影卫所制服,孟游扮做是李淮的模样,昂首阔步地就往内院中而去,而尉迟善光与元思蓁一人架着李淮一边身子,放在了卧房的床上。

孟游刚想去传大夫,却被元思蓁拦住,王爷身体已与死人无异,大夫来了也无甚大用。

那如何能救?孟游的语气冷了下来。

元思蓁拿出莲花灯摆在桌前,手指一转,灯芯便冒出了一簇淡蓝色的火焰,一瞬间,灯面上的妖鬼图案都如同活过来了一样,在灯面上栩栩如生地跃动起来。

我以此灯为引,下黄泉地府,寻回王爷的魂魄,只要他还没过奈何桥,就可......元思蓁此时也顾不上隐瞒道士的身份,她马上要做的,更是要这两人的配合。

可没想到孟游闻言后眼神却暗了下来,他打量了一阵元思蓁,忽的抽出了腰间短剑,指着她问:我怎能信你?如此关头,你竟不让大夫来救治王爷,还说些什么荒唐的法子!更何况你虽是王爷贴身护卫,可却与外人纠缠不清,王爷下令看管了那姓花的,我这些日子也没再见过你的踪影,现在却忽然出现,如此种种,岂能取信于你!尉迟善光见此挡住了孟游一边肩膀,沉声道:你先冷静,袁护卫确实会道法。

孟游方才的那番话,尉迟善光也不是没有过怀疑,更何况他本就对神神鬼鬼的东西嗤之以鼻,可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信任袁护卫,即便只是听他说过而已,并非亲眼所见。

这法子也太过......孟游仍是不信,看着元思蓁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元思蓁不愿听他们再争辩,这危急关头耽误不得一点儿功夫,她想也不想就把脸上的障眼法撤去,露出本来的面目对孟游道:你不信袁护卫,总该信本王妃!第120章 以血为楔 孟游全然没有想到,袁……孟游全然没有想到, 袁护卫会忽然变成了晋王妃的模样,他抵在元思蓁肩上的短刀往后缩了缩,面露惊疑地问:怎么会是王妃......这一瞬间他也有怀疑会不会是唬人的妖法, 可仔细一想,若袁护卫就是王妃, 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为何去武昌时王爷忽然多了个贴身侍卫, 还那般取信于她, 甚至会吃味她与别人走得近,而为何回长安后却极少见到袁护卫的影子......可若真是如此,孟游回想起这些日子袁护卫的矫健身手, 也不知道究竟是袁护卫是王妃假扮,还是王妃擅长道法一事更让人震惊。

尉迟善光也是心中一震,因着共患难过又性子相投, 他一直将人看做是兄弟, 现下竟没想到会是晋王妃女扮男装,那他岂不是跟李淮的妻子称兄道弟了这么久?你们若是不信, 可去王府里寻上一寻有没有别的王妃。

元思蓁将他们变了又变的脸色收进眼底,也顾不上多加解释, 又继续掐起法诀:王爷并非身死而魂灭,而是魂魄强行离体后才肉身寂灭,灵台也尚未枯竭,我若能及时将他魂魄带回来, 就还有一线生机。

尉迟善光闻言眉头紧皱, 换做是以前他绝对当这法子是骗人的荒谬把戏,可现下却不由担忧地问道:下黄泉地府将魂魄带回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虽知道能从前朝皇陵里出来元思蓁出了大力,可那时他一直昏迷不醒并未亲眼所见, 一切不过是后来听说,带回魂魄的法子怎么听怎么凶险,地府黄泉岂是凡人能随意踏入的地方,他实是担忧元思蓁的本事修为不够,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莲花灯中的幽蓝火焰已是大盛,照得整个卧房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蓝光,而灯面上妖异非常的图案映照在墙上,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尉迟善光一瞬间真有一种这就是黄泉路的错觉。

我自幼便拜入道门,修行数十载,下黄泉地府也并非第一次。

元思蓁看着这两人轻轻一笑,不想再耽误时间解释,便扯了个谎道:下面的事你们无需忧心,只管在上头守好王爷的身体,还有别让我的灯火熄灭。

说罢,她从孟游手中拿过他的短剑在手心一划,殷红的鲜血从掌心滴落到莲花灯的灯芯中,一滴一滴,直到将整个灯芯都淹没在血水中。

她只听师父说过,地府黄泉有奈何桥孟婆汤,还有十殿阎王与无数狰狞可怖的鬼差。

那里是阴间,魑魅魍魉四处游荡,只有人死后的魂魄,看不到一点儿生气,若是凡人下去,一沾染上死气,就是会迷失在阴气中,再也不能回到人间,永远人不人鬼不鬼地在黄泉飘荡。

而元思蓁命格极其阴煞,不似阳气足的常人那样受不住地府阴气,反倒能待上一段时间,只不过她毕竟是凡人,又不算是得道仙人,下到黄泉地府需要一个在阳间的牵绊,让她能寻到回来的路。

而这牵引的楔子,就是她自己的鲜血,而她必须在鲜血燃尽之前将李淮的魂魄带回来才行,否则......这其中的凶险她一点儿也没有告诉尉迟善光与孟游,只最后看了一眼李淮的脸,便沉下心念起法诀。

莲花灯中的火焰炸出好几个火星,幽蓝色的火焰猛地从灯芯中窜出缠绕在元思蓁周身。

她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从衣服到发梢都燃起了猛烈的火焰,不过一个喘息的功夫,就被烧成了灰烬,没有在房中留下一点儿踪迹。

这......孟游连忙扑上前去,一个大活人在面前被火烧没了,他下意识就想去救人,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只能不可置信地看着元思蓁消失的地方。

尉迟善光比他要冷静些,被火焰吞噬的一幕极其震撼,他甚至在最后一瞬间透过火焰看到了一片荒芜阴森,鬼影重重的幽冥。

无论信不信元思蓁的本事,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在上边守好那盏诡异的花灯。

莲花灯并未随元思蓁一块离开,而是静幽幽地燃着那簇蓝色火焰,尉迟善光上前去看,只见灯芯中的鲜血像油蜡一般在被燃烧,他不由担忧起来,虽然元思蓁只说护着这火苗不灭,可是她的鲜血总有烧完的时候,若是在那之前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孟游命王府的下人从地窖中运来了好些冰块,他生怕李淮的肉身出了什么差错,他布置好一切后,就焦急地守在床前踱步。

圣人晕死过去后,是何人服侍?尉迟善光这时候才得了空隙问宫中之事。

是圣人的心腹亲卫。

孟游答道,他当时原本也想将圣人晕死一事瞒下,最好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可当时声响有些大,没多久就有亲卫出现在殿中。

尉迟善光揉了揉眉心道:只要不是吴王那边的人便可。

他们在宫中的布置还未撤去,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能及时知晓。

而现下圣人晕死的消息只怕是藏不住了,吴王李沐那边定然会有动作,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便李淮今夜醒不来,该做的事情都要做完,至于到时候如何收场,那也是后来的话了。

-------------------------------------安仁坊的小雁塔下,有个不为人知的地牢。

花鳞在里头待了好些日子,她一直想逃出去,只不守卫森严,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前些日子孟游还会过来,这几日不仅不见了人,她还敏锐地察觉到牢中换防的频率下降了,守卫的人数也少了那么一两个,若是她猜的没错,定是别处有什么需要人手的大事发生,这倒是她逃出去的好机会。

她不觉得李淮会因为吃醋就捉了自己下狱,定是师姐那里出了什么差错,才让两人撕破了脸皮,她也曾听闻晋王李淮是个手段狠辣的,师姐这回定是要喝上一壶,不过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然李淮哪里还会留着她在牢中。

花鳞的身上除了衣服什么也不剩,她的折扇、符咒、桃木剑、罗盘全部被孟游收缴看管了起来,想到当时的情景,花鳞就恨得咬牙切齿,心中盘算着出去后一定要找人算账。

诶,你们孟校尉去哪儿了?花鳞趴在牢柱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守卫只睥了她一眼,却不答话。

喊他过来,我有话说。

花鳞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缩回去!守卫见此立刻上前要去打她的手,谁知花鳞不但不缩,还趁机拍上了他的手臂。

守卫只觉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也不动,就连话也说不出来,其他几个守卫见此上前来查看,可没想到一碰上那人的身体,自己也跟着僵在当场,一时之间,狱中的守卫都被定住。

花鳞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这些日子用稻草编出了几片能写字的草片,再偷摸摸用指尖血绘制符咒,效果自然比不上平日里别的符咒,也亏得今日人少,她才敢这么来用。

她看着那几个守卫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得意,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嘴中念念有词,施展迷惑人的幻术,没了折扇在手,她这本事大打折扣,不过对付普通人,还是有些作用。

那守卫果然扛不住,没一会儿就眼神涣散,花鳞撤掉他身上的定身法,让他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将监牢门打开。

就在牢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的劣质符咒终是没了效果,守卫挣脱开来就要将她压住,花鳞撒腿就往外跑,又往后甩了几个草片绊住他们的手脚。

她边跑边感应自己的折扇,可却全然没有反应,想必是被放在了别的地方看管。

因着守卫少了许多,从地牢出来这一路倒是顺利,她没想到这地牢的位置就在安仁坊的小雁塔下,扭头一看就能瞧见皇城高大的朱雀门。

她不由感慨李淮的大胆,私牢就设在一个这么明目张胆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夜,她想趁夜摸回御药房拿些自己藏起来的符咒,再去寻元思蓁,万一人也被关起来了,总也有点手段傍身救人。

她扮做太监在宫里待了许久,对皇城的守备摸得还算清楚,可今夜却极其古怪,宫门上的护卫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模样,还有宫中全然不合规矩行走的金吾卫、龙武军甚至还有神策军,让她立刻嗅到了不对劲。

好巧不巧,刚从牢中出来,就让她撞上了变天?在她离开宫墙之时,因着常年对阵法的钻研,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阴煞的阵法波动,她不由心头一震,立刻环顾四周,却没有瞧见什么怪异之处。

这阵法的波动极其不对劲,虽然只是一瞬,但那阴煞之感传遍五脏六腑,没想到长安城最是龙气聚集的地方,还会有这样的邪阵。

花鳞没有过多的停留,带着满心的疑惑提防潜进了御药房,却见柳太医匆匆忙忙背着药箱出去,她远远的只能瞧见来寻他的人面色极其凝重,待看清他的嘴型,花鳞不由停住了脚步。

圣人昏阙不醒?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与那邪阵有些关联,心中做了一番决断,便也跟在他们身后,往圣人此时所在的蓬莱殿而去。

可她刚进了宫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住了脚步。

只见蓬莱殿上萦绕着黑紫色的气息,隐隐间能看出是一条巨龙盘旋在上,这气息像是龙气,可却处处透着阴邪,花鳞不由皱起了眉头。

真龙紫气不纯,岂不是天下大乱之兆?第121章 地府黄泉 火焰俯身的一瞬间,元……火焰俯身的一瞬间, 元思蓁像是栽进了莲花灯中一样,那些被她收在灯中的妖魔鬼怪缠绕在周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像是要把她也拉住留下来。

元思蓁一直都知道,莲花灯这件法器就像是连通地府与人间的门一般, 既能将人间作乱的妖魔降服其中, 也能将活人带下地府。

下黄泉地府有许多的法子, 得道仙人甚至一跺脚就能前往, 还有些厉害的道士,就像她的师父,则是元神出窍, 引魂魄离体而去。

而元思蓁的道行还不够,只能借助着法器之力打通阴阳之路,她看着幽火燃身, 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死去, 才能下到黄泉地府。

身体如同浮萍一般,轻飘飘的, 在不停坠落,四周的气息越来越阴寒,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凄厉的鬼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落在了地上,眼前是一片混沌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看见她掌心的伤口有一根血线延伸到混沌之中, 而她的头顶两肩这三处也燃起了三簇幽蓝火焰。

她定了定心神, 拨开混沌逆着血线的方向而去,身边时不时还会经过一两个鬼影,它们像是被什么引着一般往前飘去, 没过多久,混沌逐渐散去,而飘荡的鬼影聚在一块,甚至排成了长队,一个跟着一个上了一座石桥。

那石桥望不到尽头,走近才能瞧见石桥之下是泛着幽光的河流,这河流看不出流向,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在翻涌,倒映出一个个狰狞的鬼影,惨叫声、伸冤声、痛哭声汇杂在一起,扰得人心神不宁。

元思蓁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鬼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黄鹤楼底下的小黄泉与这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而石桥边上站着两个阴差,手中拿着镰刀铁链,赶着那些不愿上桥的魂魄,有时下手狠了,直接将鬼影劈掉了半边身子,就一脚踹进黄泉不再多问。

这应就是奈何桥。

李淮的魂魄离体并未多久,可桥这一头看不见他的踪迹,想必是已经上了桥。

元思蓁根本顾不上看一看黄泉地府的景象,连忙施法隐去身上的活人生气,混在鬼影中往奈何桥上走去,路过那两个阴差之时,她不禁心中打鼓,若是在阳间,她身边的鬼影只怕是要离着她远远的,好在下到地府,阴煞命格根本不算什么,不然被阴差瞧见周围空了一圈,定会留意到她。

等避过了阴差的视线,元思蓁便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往前跑去,桥上挤满了鬼影,有的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有的巴不得马上就去转世投胎,她绕过一个个鬼影,不停寻找着李淮的踪迹,可直到她快要走到奈何桥的尽头,也是一无所获。

桥的尽头有一颗生机盎然的柳树,柳条像是浮在水中一样荡漾漂洋,柳树下还有几个鬼魂怅然若失地坐着,元思蓁见此便也走过去,打量了它们这一阵,寻了几个看起来面善的问道:可有见过身负龙气之人。

在柳树下弥留的魂魄在阳间都有牵挂之事,不甘心就这般忘却前尘,因着各个都心怀执念根本听不到旁人的言语。

只有一个十几岁小女童抬头看了元思蓁一眼,她面黄肌瘦的是个饿死鬼,嘴巴一直动来动去像是在吃些什么,好半天才闷声道:你也是来等人的?我是来寻人的。

元思蓁直接了当地说,还在头顶比划了一下:那人头顶或者肩上应有龙气环绕,长得俊俏极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

女童的眼中没有什么神采,歪了歪头才说:为何会有龙气?他是人皇血脉,有真龙紫气护身。

元思蓁一边跟她解释一边继续向桥上张望。

人皇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小女童露出天真的眼神看着她说。

因着常年与妖鬼打交道,元思蓁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仔细看了眼小女童的眉心,黑死之气已是极浓,绝不是个新死鬼。

小女童也看到了她的皱眉,那天真无暇的面庞立刻一变,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元思蓁咬去。

好在元思蓁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步躲过她的牙齿,她没有莲花灯在身手,只得用符咒法术对付,但却忌惮地府阴差,不敢闹出大的动静。

饿死鬼在黄泉路上迟迟不走,就是为了要吃饱了再上路,它不知道吞吃了多少倒霉的鬼怪,现下更是不愿放过元思蓁,再又扑上来时,却碰到了她肩上的幽火,饿死鬼被烧得一愣,嘴角越扯越大,露出个极其狰狞又兴奋的笑容,大喊道:原来是活人!活人!好久没吃过活人了!它话音刚落,柳树下弥留的鬼影都齐刷刷朝元思蓁看来,青白的眼中却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元思蓁心道不好,直怪自己鲁莽,怎么会觉得地府的鬼怪翻不出大浪?她连忙转身退到桥旁,可那些鬼魂多年不见生人,此时见到犹如久旱逢甘霖,都恨不得要上去咬上一口,一时之间柳树下的魂魄皆化作厉鬼扑来。

小鬼难缠。

元思蓁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她本就时间有限,现下在这处找不到李淮,哪里还有空隙与这些鬼怪纠缠。

她扭头就往后跑去,却不敢施展道法,生怕惹来阴差,那群厉鬼穷追不舍,半路上有别的鬼怪瞧见也跟着凑了上来,一时之间元思蓁耳边鬼泣声铺天盖地,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样子不让阴差察觉也难了......过了奈何桥再往前走就是地府十殿,投胎转世前都要过十殿阎王的审判,而每一殿所司皆有不同,根据人间身份功过来分配。

元思蓁看了眼肩头已经小了许多的幽火,心下一狠,直接往大殿的方向跑去。

既然地府都闯了,还怕什么惊动阴差,反正时间不多,抢了人就跑回去!她脚步迈得飞快,却如同踩在泥地中一样,脚下的路铺满了说不出名字的冥花,不能挡住鬼怪,却阻住了她的步伐。

眼见身后的厉鬼要追上,元思蓁一掐法诀竟直接从肩头引出一簇幽火,往脚下烧去。

冥花碰到生气骤然一缩,随着火焰的蔓延,眼前逐渐开出了一条小路,让元思蓁能顺畅地往大殿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就要精疲力尽之时,才终于跑到了大殿跟前,抬头看向那高耸巍峨的牌匾,竟是黄泉地府第一殿。

好在到了这处身后的厉鬼终于止住了势头,只能徘徊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此殿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因此厉鬼入内,只会被发配去别的冥殿坠入地狱。

元思蓁迟疑了一会儿,李淮并非寿终正寝,再者,虽也算励精图治,可兄弟相残逼宫夺位的事他也敢干,怎么也不算是个善人。

她仔细回想师父曾说过的各殿所司,第二到第九冥殿似乎都是恶人所去,而像李淮这般功过两半者,应是会被移去第十殿。

可是绕过冥殿向后看,只能看到无尽的缥缈阴气,根本看不到别的冥殿,难不成要先过了第一殿,才能去往别的冥殿?她只好硬着头皮又掩盖周身生气,跟在排队的鬼魂身后进了冥殿,值守的阴差瞧了她一眼,只眼皮子微动,就放了她过去。

元思蓁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一旁翻着书页的阴差扯住,似是在翻找她的生平往事,她不由心中一紧,这阴差待会儿要是查到她还没死,会不会发难?以防万一,元思蓁飞快打量了一眼其他鬼魂的去向,除了被推入主殿的,还有不少被推进了穿殿而过的冥河中,她猜测那便是去往别的冥殿的道路。

此时殿中的阴差虽多,可却极其忙碌,若想直接跳进河中倒是个好时机,就在她要准备挣脱之时,却听那阴差嘟囔了一句:奇怪,你不是十七年前就死了吗?怎么现在才来地府报道?元思蓁身子一顿,虽然心中满是寻人的焦急,可听到这话仍是寒了半边身子,讷讷道:可能记错了。

十七年前她才三岁,若是那时就死了,怎会到现在还好好的?稚儿早夭,难辨功过,押解第十殿。

阴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元思蓁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省了她寻殿的麻烦,毫不犹豫地就顺着阴差指的方向一跃而下。

这河流如同一面镜子,她坠入河中后却在另一头站了起身。

因着隐藏生气的法子没了效力,肩头的幽火又再冒出了头,不过此时只有小小的一簇火苗,眼见就要熄灭。

第十殿司各殿解到鬼魂,分辨善恶,发人间投生。

作孽者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再投胎蛮夷之地。

投生者则押交孟婆,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元思蓁的时间不多了,她再不回头,就会永远留在地府,像柳树下的那些厉鬼一般,弥留不散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投生者都要喝孟婆汤,何不就在孟婆边上守着,若是等到了李淮,只管拉着他就跑!心中有了决断后,元思蓁也不管阴差的阻挠,直接就往大殿中跑去,若是遇到了挡住去路的小鬼,就用幽火开路,好在她闯到判官台前时,恰好听到那黑脸的判官判下一鬼投胎,想也不想就跟在鬼魂身后跳下高台。

身体直直坠落,耳边都是鬼魂的尖叫声,心慌失重之感甚至让元思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要堕向十八层地狱。

第122章 前尘往事 好在又忍了一会儿后,……好在又忍了一会儿后, 她终于落在了一片冥花之中,冥花延绵不断直到天际,荧光点点灿若星河, 此处一点儿也不像是黄泉地府,倒像是九重天的仙境。

她全然顾不上去看这景象, 爬起身就往前寻去, 果见不远处的河边立着位妙龄少女, 半蹲在河边舀起河水, 递给过往的鬼魂。

就在她快要走到孟婆跟前时,忽见河边站着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即便只是背影,她也立刻认出, 那正是她跌跌撞撞在地府寻了许久的人。

李淮!元思蓁连忙高声喝道。

可李淮却像是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一动不动地看着闪耀着盈盈河水,他的魂魄影影绰绰, 如同在风中摇曳一般。

元思蓁的欣喜不过一瞬, 又远远听到那孟婆劝慰李淮道:你已经等了许久,再等下去错过了时辰, 只怕会进错了轮回投错胎,来世不得善终, 喝下这汤,早早回到人间吧!若是喝下孟婆汤,即便元思蓁在投胎一刻将李淮扯了回来,他回到肉身也不过会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痴儿。

喝了你才不得善终呢!她连跑带滚地扑向李淮, 推开面前一个又一个魂魄, 不停喊道:皇位离你不过一步之遥!死了就都没了!她的这番话没有引来李淮的注意,倒是让孟婆回头看了一眼,孟婆嘴角含笑地摇摇头, 似是在感叹又是一个擅闯地府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你这一世功过相抵,来世也是在王侯之家,锦衣玉食,一生顺遂......孟婆将汤碗递到了李淮面前,继续说着引人投胎的话。

李淮像是终于被说动了,这才慢慢转过了身,要接下那一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孟婆将后半句话说完,可在听到这一句话时,李淮又迟疑了一瞬,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元思蓁离着李淮不过几步之遥,但脚下茂盛的冥花不停拖着她的步伐,她肩头的幽火也再经不起去灼烧开路,只得像在泥潭中前行一般,心急如焚地对李淮的背影说:来生即便你还是王侯将相,遇不到我,可就没这好运气了,到时候妖魔鬼怪全都找你麻烦,日日不得安宁,到手的福泽都跑光,弄不好还要孤独终老!她一股脑地将话抛出去,也不管说得难不难听,只希望李淮能听到。

好在李淮终于对她的话有了些反应,神情微微错愕地就往她这处看,可孟婆见此又推了推他端着汤碗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来世还有来世的福缘,莫再多做牵挂。

元思蓁气极,只恨不得能烧光脚下的冥花和这碍眼的孟婆,她虽拼着一身的力气往前行,可却被拖绊得半跪在地上。

眼见伸个手就能碰到李淮的魂魄,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已将孟婆汤递到了嘴边仰头喝下。

李淮...元思蓁力竭地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她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满腔的绝望与气恼。

这一声近在咫尺的低喃却像破开了千重迷障,终是清晰无比地传到了李淮耳中,他的魂魄微微颤了颤,不可置信地朝元思蓁看来,而汤碗也从手中脱落摔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元思蓁拼着全力往前一跃,对上李淮欣喜的目光,不管不顾地就引出肩头最后一点儿幽火,让两人被吞没在火焰之中......-------------------------------------眼前满是障目的迷雾,寻不到方向,也寻不到亮光,元思蓁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行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点儿人声。

随着人声响起,四周忽然拨云见日,迷雾一散而去,她这才发现,自己像是个弥留世间的鬼魂,飘荡在半空中。

而她此时飘在一道:本王欲以万金为筹,与娘子议一共赢之事。

而自己却被金钱迷了眼,竟有些懵愣地问李淮道:何事?李淮深邃的眼眸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欲与娘子结一契约,以入主东宫为限,成夫妻之名。

夫妻?她又是惊讶又是困惑地看着李淮,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李淮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经此一事,娘子也看得到,皇位之争凶险异常,妖鬼之道也能用作手段,而我知娘子要积攒妖魔功德,若得了王妃的身份,能行走皇宫内院、官宅府邸和所有以你的身份进不去的地方。

人间最是繁华之处,也最是险恶之地,这个道理元思蓁当然是懂,她早就有着去长安城的打算,那里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皇亲贵胄三教九流皆有,人心纷乱,妖魔便会丛生,若还能入到权势的中心,想必积攒功德事半功倍,这提议,虽然有些荒唐,可还真的诱人......元思蓁此时看在眼里,只恨不得能去摇醒自己,切莫再做这与虎谋皮之事,到头来坑的只能是自己!你若答应了,以后就是在李淮面前伏低做小,还要防着这人出尔反尔!可已经发生的事情,她又如何能改变?那殿下想要我做什么?案前的自己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在我得了太子之位前,护我免受妖鬼侵害。

李淮见她有些动摇,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需一个妖媚祸人的名声。

第135章 你我之契 这是为何?她面带……这是为何?她面带狐疑地问。

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李淮的情绪, 他看着元思蓁沉声道:此事你不必多问。

万一你害我呢?她身子往后挪了挪,警觉地说道,妖媚祸人的名声倒是不难, 不过做些戏罢了,只是就怕这后头有什么陷阱。

李淮淡淡一笑, 看着一旁的莲花灯说:你不愿让人知道积攒功德的原因, 我也自有不便透露的秘密, 此事你我共赢, 而我李淮绝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也不会亏待了你,此事我可再许你万金。

元思蓁本就有些心动, 此时听到一个万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这事虽有些风险, 可于她而言收获颇丰, 倒不如铤而走险一回,赢上凌霄花鳞一子半招也是好的。

我一个弱女子哪有这胆子, 殿下让我好生想想吧。

她做出一副纠结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

李淮也不挽留,只点了点头, 便让人将她带出。

而元思蓁仍是记得,自己当时还想要端起来谈谈条件,殊不知再怎么算计也算计不过李淮,她飘在空中看了一眼李淮, 只见他嘴角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这样看来,自己还真像是羊入虎口。

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化,从演上一出麻雀飞上枝头的大戏, 到洞房花烛夜的分边而眠,再到她一点一点儿熟练地适应王妃的身份,渐渐如鱼得水起来。

这一切都是从李淮的记忆中所见,元思蓁全然没想到,李淮竟将这些事情记得如此清楚,甚至那些她当时不以为意的小事,都一一被他看在眼里。

而两人成亲后不久,东宫巫蛊事发,元思蓁从李淮的眼中,也头一次知晓了此事的真相,她一直以为这其中定有李淮的手笔,谁知他还真没有下手。

太子确有以巫蛊害人的意图,而发现蛛丝马迹去圣人那儿告发的,则是二皇子。

李淮在东宫倾倒后,还在太子被贬为庶人发配琼州的路上见了他一面,那时一向端庄自持温文尔雅的太子已有些疯癫,眼中布满了诡异的红血丝,像是游动的小虫一般,元思蓁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是蛊毒侵蚀之象。

不过当时她并不在场,而李淮也只当是他打击过大失心疯了,他原还想着让太子反咬二皇子些事儿,却已经什么也问不出来,太子嘴里只不停地说着疯话。

李淮虽与这个兄长并不亲厚,可见人落得个如此下场,也有些唏嘘,嘱咐人暗中护送他后,正准备离开之时,却又被太子拽住了衣袖。

还有何事?李淮皱眉问道。

太子的眼中终是恢复了些神采,死死盯着李淮许久,一旁的孟游见势不对正要上前,却被李淮摇头止住。

皇兄有事但说无妨。

他示意孟游退下,拍了拍太子的手低声说道。

想不到最后能来送我的会是你......太子神情落寞地看了眼李淮,眼中的血丝散了些,低头喃喃道。

李淮淡淡一笑,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弟弟如今闲人一个,比不得其他兄弟那般上进,这才得了空来。

太子闻言朗声大笑,这真是我听过最荒谬的笑话,李淮竟是闲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以退为进吗?皇兄高看我了。

李淮故作尴尬地摇了摇头,却一直仔细打量着太子的神情。

我从小就看得出来,父皇器重你,即便我是嫡长子,太子之位也不一定是我的,后来你自甘堕落才让我入主东宫,原本我还得意,现下看来竟是最蠢。

太子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表情极其难看。

李淮听出了些不对劲,联想到他母亲吕贵妃死前留下的纸条,寒声问道:皇兄这是何意?你还装什么!太子见他如此便暴跳如雷,可诘问完李淮,又忽然双手掩面,哽咽道:都是我太过心急!我为何要那般忌惮你?为何迫不及待地要那皇位?才惊动了父皇,连做个傀儡的资格都没有!见他如此歇斯底里,李淮只静静看着,全然没有上前安慰的意思,他心中不断思忖着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对。

太子责怪完自己后终于冷静了下来,用满是脏污的衣袖擦了擦脸,对李淮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悄声道:不过,下一个就是你了。

李淮心中一震,却仍旧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太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道:你这儿与我一样,只不过没想到巫蛊之术与它相冲,倒让我察觉了出来,父皇他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李淮忍不住上前一步,掰过他的肩膀问道:父皇他如何了?太子发出两声艰难的喘气声,瞪大又逐渐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李淮无声说了几个字,只不过他还未说完,眼中的神采再次消散,像是个痴儿般讷讷低语。

皇兄。

李淮又唤了他一句,谁知太子不但不理,还忽的仰头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便昏死在了地上。

好在李淮躲得快没被那血溅到,而鲜血中像是有什么活物一般,蠕动了片刻才消失不见。

他匆匆要人进来照看太子,好在一条命还在,只不过又像之前那般疯疯癫癫,李淮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久留。

元思蓁在边上看得更是惊讶,太子最后说的那句话分明就是......父皇要杀我。

李延庆若因着巫蛊之术要赐死太子倒也合常理,只不过她总觉得这话不是这个意思,倒想是他察觉了什么事情,才让圣人想要杀子.而方才太子吐血,像是说出这话后被蛊虫侵破内脏,这场景不禁让她联想到那日在城中遇到的两尾小狐,也是要说什么后,被蛊虫破体而亡。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联系?还有那句傀儡究竟是何意?元思蓁此时虽没有身体,却也觉背后发凉,这感觉或许来自她自己,又或许是来自李淮心中,只不过全然不能从他的脸上瞧出一点儿端倪。

此事过后不久,太子便死在了去琼州的路上,但却被瞒得死死的,李淮也是从探子处才得知。

而这些日子他也加紧了人手盯着他二皇兄,并未发现有下手的痕迹,更是让他疑心太子最后的那句话。

父皇要杀皇兄,而下一个,还是他......即便这事还是一团迷雾,可李淮心中已有警觉,他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元思蓁跟在李淮身后,看着他开始一步一步地筹谋防备,先是以渎职之罪,借着群臣的嘴,狠狠参了他二皇兄一本,以至于圣人厌弃,剥了二皇子兵权,远封云南。

再便是早早开始布置起后来的逼宫夺位之事。

她也是此时才知道,李淮总是一副冷情冷性的样子,可心中也有过惧怕与惊疑,却都被他深深藏在了心底。

但夜深人静之时,李淮有时会忽然醒来,转过身看着她沉睡的脸,若有所思一般,甚至还想伸手去碰,却在将要触碰到时又停了下来。

元思蓁虽飘在空中,却也觉自己的脸颊一痒,似乎能感受到李淮指尖的温度,从看见李淮记忆起感受到的异样感觉,已如破土后的春苗,不断摇摆着绿芽,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此时的李淮还没有失忆,还没有被她那拙劣的话语骗到,那他为何会有那样的眼神?他心中这酸涩又欣喜的感觉又是什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着李淮失忆的那天也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元思蓁却越来越紧张,甚至有些不想去知道那时候发生的事。

她总有种预感,或许知道了,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便要被滔天的洪水所冲毁,而她则会被彻底卷进浪底......就在李淮与她撕破脸皮要解了契约的那天,李淮已然发现李沐养的花楼里有扬州妓子欲意行刺,只不过他装作不知,想勾出李沐的罪证,谁知他竟发现这些扬州妓子其实是冲着李沐而去的。

他疑惑之下秘密拿人来问,却在审问之时察觉这妓子有些古怪,她脸色僵硬瞳孔变色,身上的人皮忽然如衣物一般从身上慢慢褪下,李淮还来不及退后,手中的诛邪宝剑红光一亮,他立刻拔剑去砍。

那妓子立刻身首分离,头颅却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皮囊,一只双尾妖狐从掉落在地的衣物中钻出来,又被他眼疾手快地用诛邪宝剑扎住了狐尾。

那妖狐立刻求饶,张着嘴吱吱大叫,夹杂着几声怪异的人语,饶命......是别人要我做的!如实说出,饶你不死。

李淮厉声道。

狐妖紧闭着眼睛像是怕极了,好半天才张嘴道:是佩鱼纹......李淮心头一跳,佩鱼纹剑的,不正是圣人亲卫。

可这狐狸话还未说完,忽然惊恐大叫,周身皮肉裂开,鲜血喷涌而出。

这鲜血之中又有什么在蠕动,李淮想起太子吐的那一口血也是如此,都是差一点儿就能听到后边的话,又被人生生捂住了嘴。

他一怒之下,挥着诛邪宝剑狠狠朝血中的活物砍去,谁知诛邪宝剑沾上血迹后,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声直冲他的天灵,李淮被震得眼前一黑,不禁向前倒去单腿跪在了地上。

元思蓁在旁看着差点要上手去扶,却被忽然而来的剧痛止住了动作。

这疼痛来自李淮,他整个人栽倒,双手抱着头有些痉挛地卷缩起来,脑中像是被钝器切割一般,疼得他差点儿昏死过去。

旁边的影卫连忙将他扶到边上,匆匆去唤大夫来瞧。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淮的疼痛终于小了些,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他脑中逐渐清晰,那东西闪着幽幽红光,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脑海之中。

而在他看清的一瞬间,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千丝万缕的事情一下子都联系了起来。

那东西像是感受到了李淮的注视,忽然在他脑海中蠕动了一下,好在此时诛邪宝剑的嗡鸣声压制住了它,让它没有立刻苏醒过来。

李淮在这一瞬间清醒,全然不管影卫的担忧,心急如焚地就往藏着锦囊的暗室奔去。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锦囊,只见一个小纸条掉了出来,展开一看,正是李淮曾画给元思蓁看过的那个符咒,而边上还简短地写着符咒的之用。

元思蓁本就惊骇的心情更是一沉,李淮脑海中的东西也是蛊虫,而她也琢磨出来太子最后的那句话,圣人并非因着巫蛊要杀他,而是因着他察觉到了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应该就是脑海中的蛊虫。

太子还说下一个就是李淮,那便意味着李淮的身体里也有蛊虫,现下李淮察觉到了,能自保的方法,便是主动忘却这段记忆。

她心中不免慌乱,为何圣人要在自己的儿子身体里养蛊?这蛊虫究竟是何用处?会不会与太子所说的傀儡有关?元思蓁忽然想起孟游将李淮从宫中带出时说过的话,李延庆昏死过去,而她又发觉李淮是魂魄离体在先,而灵台也未死寂,如此种种,一个荒诞的念头便出现在她脑中。

夺舍。

李延庆竟以蛊虫为引子,要夺舍他自己的儿子?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替李淮捏了一把汗,他此时所知甚少,不过只能凭着些蛛丝马迹来猜测,哪里能猜到全貌。

而李淮将那符咒紧紧握在手中,他心中虽也有数不清的疑问,可脑海中的疼痛不停提醒着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再不做决断,他的父皇便会察觉到他已知晓,而他的下场,便会如同皇兄一般。

皇家虽亲缘浅薄,可知道父亲会杀了自己,即便猜不透其中的缘由,他心中还是一片悲凉,只不过这悲凉没有带来惧怕,倒让李淮生出了一丝狠厉。

诛邪宝剑不断压制着蛊虫的苏醒,李淮不敢再多犹豫,立刻唤来心腹将所谋之事暂时压下,却一点儿不露破绽,只让他们以为是缓了计划。

安顿好正事后,李淮一个人在书房中静坐了一会儿,好半天,才面色凝重地拿起笔写了些什么。

元思蓁只能看到一个元字,李淮便像是极不满意那样,将纸扔进了碳盆之中。

他似乎在沉思究竟要写些什么,可好半天也没再次落笔,直到最后他才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心,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说道:让王妃来此。

而在这等着她来的短短半刻钟,李淮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面色沉静如水,可心中却被纷乱的情绪所淹没。

他想要元思蓁离开,离开这个危险的境地,可他不甘心,又不舍得......待人走后,他会抹去自己的记忆,得个喘息之机再谋后动,可是那样,他便再也不记得那鲜活美丽的脸庞,即便以后恢复了记忆,两人也难有再见的机会。

若是不让她走,且不说失忆后能否再掌握局势,始终都有与父皇对峙一日,他虽不知父皇用意,可却清楚一个皇帝最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就是长生不老永享极致的权势,即便他的皇兄只说了句傀儡,他也大致猜到了七八分。

到了那时,不仅他九死一生,他的妻子又怎会有好下场?他看了眼碳炉中的灰烬,想起最初两人结契的初衷,是让元思蓁护他周全,现下却想着让人离开,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才压下心中最后那一点儿盼念,冷下脸看着元思蓁满脸疑惑地走了进来。

你我之契,今日便解。

第124章 弥留阴间 现下李淮应该已苏醒……接下来两人的对话, 与元思蓁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再听李淮的那些挖苦讽刺,全然没有一点儿怒意, 她歪着头看着小心防备的自己,竟还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她那时候确实担心李淮要除她灭口, 不过现在才知道, 李淮在她走后, 还吩咐了一队影卫护送, 只不过怕阻碍了后头的假死,让影卫只送到半路。

待一切安排妥当,李淮便按着锦囊中所说, 将那伤人灵台识海的符咒唤起,在后花园中做了场不小心磕伤的戏,抹去了脑海中的这段记忆。

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 心中想的竟还是元思蓁知道他受伤后, 会不会回来?可随即又否认,都已经将话说得那般决绝, 以她的性子,哪里还会回头.....元思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心中百感交集,既心疼,又钦佩,既酸楚, 又有些心满意足。

她好想告诉李淮, 在离开的路上,她故意拖慢了脚步给自己留些应付刺客的时间,才让后来传递消息的王府下人那么快就追上了马车, 而她听到李淮受伤的消息后,竟真的转头回了王府。

这确实不是她的性子,都走到了撕破脸皮的一步,哪里还有回头的道理,不过当时她没有多想,只觉是迫不得已,现下想来,或许自己心中也早有那么点微不可查的念想。

李淮的记忆走到尽头,元思蓁的周围再没有了景象,只剩下一片黑暗,她的眼前再亮起时,又是满目无穷的冥花,而她则随波逐流地飘荡在冥河之中。

抱住李淮的那一瞬间,她已将最后一点儿幽火全燃在他的魂魄上,只想着要将他带出去,而没了幽火,她却要永远留在黄泉地府回不到人间。

这冥河载着魂魄流向的是轮回之台,她肉身尚在,快到轮回之台时,水流已托不住她,让她狠狠地撞到了岸边。

元思蓁这才从李淮记忆带来的纷乱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扶着岸边的石头坐起,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四周张望,过路投胎的鬼魂偶尔看她一眼,又继续踏上自己的转生之路。

手心的血线已细如蚕丝,不用一会儿便会断开,到那时候她便是弥留地府不生不死的另类,或是说,阳间的她已经死去。

现下李淮应该已苏醒过来,还以为她不用多久就能回来吧?她倒是希望李淮莫要优柔寡断,别耽误了他筹谋已久的大事。

河边的孟婆仍旧恪尽职守地分着汤水,也不知她做这地府的小神仙可有千年,又是为何会谋到这无聊的差事?元思蓁的思绪已经飘远,她甚至谋算起自己是不是也能在这儿寻个事做。

你是凡人,地府没你的差事。

孟婆像是看出了她所想,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元思蓁撇了撇嘴,也没有与她争辩的心思,转了个身继续看着冥河若有所思。

到你肉身陨灭之时,或许就能成魂魄投胎了。

即便不被搭理,孟婆也继续说着风凉话,她似乎极是爱看擅闯地府地府之人落到这般下场,不过在那之前,你就要忍受地府无尽的阴气,和阴差的随意驱赶,甚至有些闲着无聊的家伙,会将你拉入地域戏耍。

饶她再怎么说,元思蓁只当做是耳旁风,她心里头还有一丝侥幸,或许在血线完全断开之前,神通广大的师父能来救她,凌霄跟花鳞她就不指望了......在地府里待上百年,确实无聊透:我来寻师妹。

他伤好后便启程回了长安,谁知却在城外就瞧见了长安城笼罩在黑气之中,原本还想见上元思蓁与花鳞一面问上一问,谁知花鳞寻不到,而晋王府中也诡异非常。

正当他在王府徘徊之时,忽然察觉到油纸伞上元思蓁的心头血逐渐变色,才不再多想,直接施了法术进了晋王府的后院。

他进门之时,已经瞧见了床上的李淮和燃着幽火的莲花灯,而元思蓁却不在房中,不由心下一沉,直接便询问起了师妹的下落。

我师妹是晋王府的王妃,元思蓁,她人在何处?他见屋中两人一脸防备,不愿耽误时间,直接了当地解释道。

孟游愣了愣,身为影卫他一直谨慎小心不轻信他人,可现下却觉得这道士说的是真,王妃通道法,有个道士师兄也不足为奇。

若是如此,这人是不是也能帮王妃一把?王妃她......可孟游还未答话,凌霄便已从莲花灯的鲜血与幽火中瞧出了端倪,他原本挂着浅笑的脸骤然一沉,语气冷肃地问:她去了黄泉地府?尉迟善光见人靠近莲花灯下意识就伸手去拦,听到凌霄这话,只防备地看着他不语。

凌霄又看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李淮,心下了然,不由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真是胆大妄为,她去了多久了?莫约半个时辰了。

尉迟善光听出他语中关怀之意,稍稍卸了点防备,简短答道。

莲花灯中的鲜血已燃去了大半,而幽火也比方才小了许多,尉迟善光本就有些着急,现下见到凌霄,忍不住问:血燃尽后,王妃可还能回来?自然不能。

凌霄想必也不想就说道,他嘴角虽又勾起了一抹淡笑,可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只怕是会永远留在地府黄泉之中。

那你可能下去将她带回来?尉迟善光见心中的担忧被证实,急得上前了几步,问凌霄道。

凌霄走到莲花灯前,看着那一小簇火苗,语气平淡地说:即便我能下去,她断了生路,也是回不来的,除非是大罗金仙愿意捞上一捞。

哪里去找大罗金仙?尉迟善光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却立刻意识到这事的荒谬,甚是失落地靠在了桌边。

现下他能做的,就是守在灯前祈愿人回来。

第125章 养蛊取王 一时之间,屋中又恢复……一时之间, 屋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不过现下却多了一人在等待。

只听莲花灯中发出几声细微的烛花炸开声,那花蕊中的鲜血已经见底。

凌霄虽然面上沉静, 可心也悬了起来,他一只手磋磨起油纸伞的伞柄, 还真在心中思量起下地府将活人带回的可能。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师妹是个聪明人, 这也是为何他不信两人成亲一事, 可却没想到这丫头胆敢做这样的傻事, 真要把自己搭进去了不成?只望她自己在下头行事能有些分寸,救不回李淮,定要及时收手。

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尉迟善光已急得满头是汗, 即便是以前的军机要事,他也不曾有过这般慌张。

凌霄只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手中已掐起法诀, 准备要祭出油纸伞。

就在鲜血燃尽的一瞬间, 莲花灯中的火苗忽然大盛,幽蓝的火焰将整个屋子照亮。

三人满心期待地看着火焰, 可不过一瞬,那火焰便直接熄灭, 只留灯芯中的一点儿火星。

凌霄已然瞧见李淮的魂魄从灯中而出,归位肉身,而元思蓁却丝毫不见踪影,他轻叹了一口气, 只得甩了甩自己的油纸伞, 心道这师妹还真是来讨债的。

而尉迟善光不知道凌霄的打算,也不知道李淮已经回来,他看着熄灭的火光, 全然没有了办法,慌乱之间,竟拔出腰间的佩剑往手上一割,将自己的鲜血滴在灯芯之中,他心中存着侥幸,或许只要将血续上,这灯有了燃料,灯火便不会熄灭,管他是谁的血!不必多此一举。

凌霄见他这死马当活马医的举动,忍不住出声制止,连接生路的楔子,只能是自己的......可他话未说完,却发现原本已经熄灭的灯火,竟又颤颤巍巍地逐渐亮起。

他不由惊讶地看向又惊又喜的尉迟善光,极是不可思议地仔细打量起他。

燃回来了!尉迟善光没想这法子真成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像个孩童一般看着花灯欣喜若狂。

灯芯的火苗越来越旺盛,如同重新恢复了生命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再次旺盛生长。

即便如此,尉迟善光也没有挪开放血的手掌,不停将掌心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灯芯中,鲜血从灯芯中溢出,汇成潺潺血流,沿着莲花灯灯柄上的纹路蔓延到了桌上。

灯面上画着的妖物嗅到了血腥味,更是热闹地跃动起来,就像是在迎接莲花灯主人的归来。

没一会儿,火光再次大盛,一个浴火的人影逐渐清晰,待到火焰褪去,元思蓁便完好无恙地出现在了房中。

她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来不及细想为何血线又连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就往李淮那儿扑去。

醒了吗?她捧起李淮的脸拍了拍,又伸手去探他的灵台,见灵台再次回复生机,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李淮在她的推挪下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眼睛还未睁开,眉头却先微微皱起,随着睫毛的颤动,才渐渐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只划过一瞬的茫然,便立刻回想起方才在蓬莱殿中的千钧一发,顿时警惕地坐起身朝边上看去,而没想到入眼的却是元思蓁满心欢喜的笑容。

这是......李淮刚要开口,元思蓁却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将他又带倒在了床上。

九死一生将人救回,又在李淮的记忆中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元思蓁此时看着李淮惊讶的生动模样,心头是万般情绪,抑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她捧起李淮还有些冰凉的脸,眼中只剩他一人,情不自禁地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李淮更是懵愣,虽全然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可被元思蓁这么主动一亲,脸上不自觉就布上了一丝红晕。

他看着元思蓁的盈盈笑眼,不自在地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圣人病危,吴王逼宫,殿下从蓬莱殿出来就死了,好在现在又活了过来,再不回宫中,黄花菜都凉了。

尉迟善光一边扯了衣袍包扎自己的手,一边凉凉地接话道,他心里也甚是欢喜,可实在是不愿意在这儿看两人你侬我侬。

李淮这才意识到屋中还有旁人在,他连忙起身,却发现不止尉迟善光,还有孟游和那个叫凌霄的道士,便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元思蓁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李淮后,才起身将莲花灯的火焰熄灭,收回袖中。

只是她摸到灯柄上的血流时,不由心生疑惑,她的血不是早就燃尽了吗?联系着尉迟善光简短的几句话,李淮便立刻明白了现下的情形,更不能再耽误半分,他闭上眼揉了揉还有些怪异的眉心,拿起手边的诛邪宝剑,沉声道:回宫。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尉迟善光与孟游都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方才的忧虑紧张全都抛在脑后,跟在李淮身后就出了房门。

而元思蓁见此,满心狐疑地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在此的凌霄,也连忙跟了上去,既然圣人欲以蛊虫为引夺舍肉身,这后头必定是一件极大的功德,而她就还差一点儿,便能功德圆满,绝不能错失良机,或让凌霄占了便宜。

你怎么回来了?元思蓁见凌霄也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问道。

凌霄见她如此防备心中好笑,语气调笑地说:真让师兄伤心,方才还想着如何救你,现下人回来了,立刻就防着我,看来宫中是有好事发生了。

那血是你的?元思蓁闻言连忙问道:为何你的血能续上楔子?凌霄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他挥了挥毫发无伤的手,示意并非是他。

那是?元思蓁还来不及多问,见李淮的马车就要出发,便将凌霄丢在原地,飞快地往上一跃,身手敏捷地钻进了车厢之中。

看着朝皇宫奔去的马车,凌霄这才收了笑容,在一滴雨也没有的夜晚撑起油纸伞,闲庭信步般地也往那黑气聚集之地而去。

-------------------------------------若是元思蓁不跟上来,李淮本也想带上她,如今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脑中的蛊虫也已去除,太上皇的鬼影还被他的诛邪宝剑砍了一道,未能夺舍成功必定元气大伤,想必已是不难对付,倒不如给元思蓁积攒个功德机会。

而他刚坐上马车就见人跃了进来,不自觉就弯了弯嘴角,看着元思蓁轻声说道:倒让你嗅到了功德的味道。

哪里是为了功德,这不是要护王爷周全吗?元思蓁朝他眨了眨眼,又说:王爷可能将夺舍之时的情形在说与我听?你为何知晓?李淮闻言挑了挑眉,他对在地府的记忆并不深刻,只像是醒来便遗忘的梦境,全然不知元思蓁不仅去将他捞了回来,还窥见了他记忆的一角,更因此推论出了李延庆以蛊毒为引欲意夺舍一事。

元思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不想告诉李淮她看了记忆一事,只说是她猜的。

她这模样李淮自然瞧得出不是真话,却也不在意,只将蓬莱殿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这么说圣人并非是圣人,而是太上皇?元思蓁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长生不老的法子早就启用,那岂不是满朝文武和一众妃嫔皇子被瞒了这么多年?我父皇登基之时,我还年幼,若是前后有了变化,也难以察觉出来。

李淮沉静地分析道,而他的母亲对父皇的感情极深,这也是为何她会瞧出了端倪,给他留下了那封信。

元思蓁原以为只是李延庆寻了个旁门左道,谁知竟是个布了三朝的大局,她捉摸了一番种种细节,有些后怕地说:他在每一个儿子的体内下蛊毒,想选那个最是厉害的来夺舍,会不会还刻意引你们相斗,就像是......养蛊王一般?云南养蛊的秘法,将蛊虫放在一个坛子里,每日只给一点儿养分,引他们自相残杀,互相吞噬,直到剩下最后一只,如此往复多轮,留下来的,便是极其强悍的蛊王。

元思蓁想起那被蛊虫破体的妖狐,还有那在牢中无缘无故化为扉粉的圆慈方丈和他那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运到长安城的女怨石,以及圣人还让李淮前去武昌,与李渝正面相争......如此种种虽都是她的猜测,可确有背后之人推动的痕迹,或许还有她未曾发现的地方,都藏有李延庆暗中的引导。

李淮的眼眸渐渐冷肃了下来,他比元思蓁更早有了这样的猜测,现下心如明镜,对那占着他父皇躯壳的人更是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元思蓁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想起李淮记忆中的种种险境,忍不住又紧紧环上了他的腰,将头抵在了他的肩窝上。

而李淮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疑惑,怎么元思蓁像是忘记了两人先前的剑拔弩张,方才醒来就亲了他一下,现下更是如此亲昵。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虽也想将手环在她腰上,可又怕是自作多情,再被她耍上一回。

元思蓁似乎察觉出了他的迟疑,抬起头噗嗤一笑,又捧着李淮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亲一下还不够,她还直视着李淮的眼睛,轻柔地贴到了他的薄唇上,将他眼中的慌乱与羞赧全部看在了眼中......第125章 清理门户 马车飞驰在长安城的大……马车飞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 穿过巍峨的宫门,停在了剑拔弩张的皇宫之中。

尉迟善光策马奔在前面,此时已回到了原本值守的位置, 以防万一,又清点了一遍今夜的布置。

他接到眼线的消息, 李延庆被送回了寝殿之中, 不过只惊动了几个太医, 后宫之中并没有什么响动, 而他现下要做的,就是防备吴王那边人马的动作,并在关键之时得李淮号令, 封锁宫门,领兵入内,以迅猛之势逼宫夺位。

一切就绪后, 他今夜却有一种预感, 或许并不需要走到兵戈相向的一步。

王爷。

孟游见马车停后迟迟没有动静,便在车门旁低声喊道。

他话音刚落, 车门从里边打开,扮做护卫的王妃钻出头看了他一眼, 便真像个护卫一般下了车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候着。

而李淮则又过了好半晌才出来,他的面色虽如往常那般冷肃沉静,可孟游却瞧见他后耳根浮着一点儿淡红。

在马车里闷的不成?孟游没心思多想,便跟上李淮毫不迟疑的步伐, 过了通往内宫的九仙门。

除非有圣人传召, 否则宵禁后擅闯皇宫内院乃是大罪,即便李淮现下要谋的也是大罪,却做足了表明的功夫, 还特意让圣人身边的传令太监来引路。

从九仙门到圣人所在的蓬莱殿,要沿着太液池岸过三宫,再上金銮坡。

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就连平日里守夜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沉重而又匆忙的脚步声,太液池上的凉风似乎还夹杂着肃杀之气。

李淮一路无言直往蓬莱殿而去,待要踏上白玉台阶之时,却见李沐神色古怪地从一旁的宫道上往这处走来,而他的身后只跟着两个宫人。

见到这陷害自己入狱还想逼死他的兄弟,李淮心里头自然没什么亲厚的兄弟情谊,甚至还捉摸着怎么新仇旧恨一起算,但他面上仍是淡淡一笑,朝李沐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四弟怎么来了?李沐似乎有些恍惚,听到他的声音后反倒愣了愣,待他瞧清楚站在白玉阶上的人是本该在狱中的李淮时,却绷不住了脸色,又惊又怒地问:你胆敢逃狱!这一个罪名不够又来了一个?李淮的淡笑不变,话里有话地说:本王哪里是逾矩之人,不过受了父皇传召,才入宫来。

李沐闻言脸色一变,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不可能!明明父皇就传位于他,只差最后盖上一个传国玉玺,而没想到今夜父皇病重,按理说不会再传李淮入宫,可现下传了李淮,难不成是父皇变了主意?李沐心下大乱,他方才按着父皇的意思去了高贵妃的寝殿,将实情一一道出,谁知她母亲非但不犹豫,反倒下了决心坦然赴死,连一个阻挠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便吞下了那颗含毒的丹药。

他都按着父皇的要求亲手送了母亲上路,父皇怎能还有反悔的道理?经过这一番变故,李沐本就心神大乱,此时更是愤恨交加,只狠狠瞪了李淮一眼,也不管蓬莱殿守门的太监阻止,直接就往里闯去。

他敢这样直接闯进去,李淮更是肯定他早已布置好了接应,只怕这宫中的神策军被他调遣了一半,而高贵妃常年对后宫的掌控,也定在圣人身边有不少心腹。

不过李沐定然没有想到,李淮比他更早就在谋划今夜之事,只怕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李淮没多犹豫便也入了蓬莱殿,殿中的守卫明显比别处多了许多,只是见到两位皇子却都没有阻拦,让他们直接就入了内殿。

内殿中燃着安神香,几个太医跪在一旁,而李延庆则面色苍白地躺在雕刻着九条金龙的床榻上。

元思蓁一入殿中便觉一阵阴风鬼气,她立刻警惕地环顾寝殿各处,李淮曾说那鬼影夺舍之时被他砍了一剑,而后虽将李淮魂魄抽出,可并未夺舍成功,想必是诛邪宝剑伤到了他,不知鬼影是又回到了李延庆身体中,还是飘荡在别的地方。

父皇如何了?李沐直接走到了龙床跟前,冷厉地问太医道。

柳太医收回给李延庆施针的手,朝殿内的两位皇子行了个礼,才说道:圣人神思不清。

可熬得过今晚?李沐知道柳太医只敢说得隐晦,便直接了当地问,到了现今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柳太医果然不敢答话,李延庆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圣人病危驾崩乃是大事,按着规矩应是会宣来文物重臣,可却只有两个皇子在此,他自然也嗅出了点味道。

李沐见此直接坐到了龙床之上,伸手就朝李延庆脉门把去,李淮也不阻止,只朝孟游打了个眼色,孟游便立刻退出了殿中。

元思蓁一边防备着,一边掐着法诀寻找鬼影,殿中的鬼气只是残留,难不成它夺舍不成真的逃了出去?但鬼影依附□□而生,想必并不能脱离□□太久,就怕他随意寻了个宫人暂时栖身,那要找起来可麻烦不小。

在殿中一无所获,她正准备引紫火去灼烧鬼气寻踪之时,却见李沐半跪在地哀嚎道:父皇!是孩儿不孝!元思蓁心中一惊,难道李延庆已经驾崩?但李淮却是看出,李沐这是没了耐心不想再等,要先动手罢了。

就在这一瞬突生变故,龙床之上的九条金龙忽的鬼气萦绕,李沐浑身一震倒在李延庆身上,只见李延庆灵台之处有一鬼影脱体而出就往李沐身上钻去。

这鬼影恐怕是怕李延庆快要没命,赶忙选了李沐来夺舍,元思蓁见此飞快地掐起法诀,可正要出手之时却被李淮拦住。

李淮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神色冷肃地看着李沐,好半晌他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又如方才一般扑在李延庆的肉身上哭嚎:父皇驾崩了!不知是否换了新的肉身就会如此,内殿之中鬼气大盛,竟凝聚成了黑压压的死气漩涡汇聚在李沐身侧,寻常人看不出来,而元思蓁却能瞧见隐约之间像有黑色巨龙在殿中盘旋升天。

她不禁朝后退了几步,甚至想离开内殿观这龙气全貌,却因着担忧李淮而顿住了脚步,他看着李淮仍旧不动如山的背影,心想难道这人本就打着让李沐先上去被夺舍的算盘?所以方才才不让她动手......不过这样,也确实又将鬼影引了出来。

那鬼气盘旋而上的大殿顶上,发出阵阵红光,元思蓁抬头一看,正是原本在城门上,后来又到了宫门上的诡异阵法,她此时才明了这阵法的用途,就如同养蛊所用的牢笼,将蛊虫围困,最后只禁锢住唯一的蛊王。

如此,便算是夺舍成功。

来人,快传文武百官,宣召父皇传位旨意。

李沐又哭嚎了几声,才擦干眼泪起身说道。

李淮目光阴寒地看着他,冷声道:四弟说什么胡话,父皇好好的,为何宣传位旨意?李沐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神,眼中再没有了李沐的影子,全然是一副威武帝王的模样,皇兄这是何意?怕你有了不臣之心,篡位夺权罢了。

李淮丝毫不回避他极具威慑力的眼神,反倒勾起一抹淡笑,朗声说道。

若是不信,便上前看看。

李沐冷着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想不到这种时候,皇兄还只想着权位。

李淮微微扬首道:四弟执迷不悟,狼子野心,怕是要让皇兄替父皇清理门户了。

李沐闻言眼神微动,他阴沉着脸打量了李淮片刻,便猜到了李淮的心思,这家伙话里话外明显是要反咬他一口,才不管李延庆是不是真的死了,即便死了,现下也要说成是活的。

鬼影做了两世的皇帝,权势斗争了若指掌,立刻便知道李淮这般做的底气在何处,想必是已成竹在胸,早就布置好了人马,而别说李沐,就连他自己先前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现下他更是可惜未将李淮夺舍,这般心智胆识,确有帝王之相,而他得了李沐肉身是迫不得已,如今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只怕李沐的安排布置斗不过李淮。

鬼影看着李淮又是恨又是悔,还未来得及多想片刻,灵台忽然一阵剧痛,他受了李淮一剑后神魂不稳,方才夺舍并未将李沐魂魄抽离,没想到李沐不安生,竟想来争夺肉身。

还我母妃命来!李沐眼神一变,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似地大喊道。

而没一会儿眼中的悲愤又一扫而空,扶着脑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元思蓁一眼就看出他身体中的情况,两魂相争,正是降服鬼影的好机会,可她已经猜到李淮一直在等李沐先动手,也好得个正当的夺位名声,便有些犹豫地看了李淮一眼。

该死!李沐暂时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他现下也明白父皇竟要夺走他的身体,又是慌张又是愤恨地喊了一声,死死控制着身体拉开床边的暗阁。

写着他名字的传位诏书,就放在暗阁之中。

可他的意识混乱,脑中像炸裂开来一样,根本不能顺畅地操控自己的身体,看着近在眼前的传位诏书,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只恨自己愚钝。

就在李沐痛苦挣扎间,忽然听到李淮的低沉的声音他想夺你的身体。

李淮像好意劝解一般,凌厉的眼神直视着他,继续淡淡说道:而他,还在父皇的身体之中。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得元思蓁浑身一凛,而李沐精神几近崩溃,闻言下意识就朝一动不动的李延庆扑去,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想将夺他身体之人掐死。

柳太医见此连忙上前去拦,却拗不过李沐的力气被甩了出去,他身旁的小太监连忙去扶。

李淮本意确是想激李沐先动手逼宫,他再以护驾的名义出师平乱,可没想到两人争夺起了肉身,他怕再拖下去情势有变,便见机引导李沐。

而李沐欲意行刺的名头已有,他便再不等待,朝身后轻轻摆了摆手。

只见早已严阵以待的龙武军忽然出现,将大殿团团围住,站满了整个金銮坡,齐声的呼喊响彻深夜的皇城。

――护驾――护驾吴王李沐犯上作乱,心怀不轨,竟敢谋害父皇性命,举兵造反,其罪当诛。

李淮冷眼看着还趴在床上的李沐,一字一顿地给他定下了死罪。

李沐掐住李延庆的手这才停了下来,睁着布满血气的眼睛死死瞪了一眼李淮,他的身体又是一颤,瞳孔瞬间缩小。

它想跑!元思蓁瞧见那鬼影再次脱体而出,攀着横梁上的金龙往窗外遁去,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外追去。

她已丝毫不担心李淮的安危,现下李沐已倒下,想必殿中情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后只需一道或真或假的旨意便可。

那鬼影缠绕上盘旋在空中的龙气,黑压压的巨龙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从大殿顶上一跃而起,张开鬼气森森的龙嘴,往宫外的方向遁去。

一时间偌大的皇宫之上黑压压的一片,寻常人瞧见,只以为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而元思蓁见此却是心头震撼。

龙气汇聚,本是帝王之兆,而鬼影原是本朝的开国皇帝,功绩可称千古一帝,谁知却为着心中贪欲逆天而为,堕落成魍,以夺舍之法祸害子孙,是以成了这般大灾之兆。

元思蓁已将莲花灯中紫火引在掌中,在龙气之中寻找藏匿的鬼影踪迹,眼见巨龙就要离开皇宫上空,一把张开的油纸伞凌空而来,击在了龙首之上,抑住了它的去势。

第127章 两相对峙 凌霄立在宫门之上,一……凌霄立在宫门之上, 一袭白衣在空中飞舞,月色下,他游刃有余地掐着法诀, 气定神闲,倒真有几番仙人的仪姿。

可在元思蓁看来非但不觉安心, 反倒警铃大作。

方才隐约之间那鬼影已现赤发绿瞳之态, 只怕是要堕为罗刹恶鬼, 虽被诛邪宝剑劈了一道, 可此时有真龙之气护身,元思蓁一人也没把握对付,但凌霄前来相助, 怎么可能会将这大功德让给她,所以即便联手,也要时刻防范着他。

元思蓁手掌一翻, 又从莲花灯中祭出青烟, 乘烟而上,一下跃到了凌霄身旁。

师兄来的真及时!元思蓁朗声说道, 紫火在掌心萦绕,化作紫色火龙腾向半空, 与那龙气对峙。

凌霄只轻笑一声,目光仍旧随着他的油纸伞停留在龙首之上,罗刹鬼态,岂能让师妹一个人对付?看来今日, 你我师兄妹要并肩一战了。

元思蓁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暗踩, 只盈盈一笑,手掐法诀在空中画了个半圆。

紫龙周身瞬间火光大盛,绕着那半圆甩尾, 将元思蓁载在龙身上,就往空中而去,那就有劳师兄在这儿挡住他了,师妹上去对付!凌霄的油纸伞内闪着莹莹红光,在空中落下一道水珠帘挡住鬼影去势,元思蓁趁此机会绕到龙气身侧,靠真火护体冲向了附在龙身上的罗刹鬼影。

她的紫龙埋进盘旋的龙气之中,一路披荆斩棘破开重重迷惘,从凌霄的方向看来,龙身七寸绕上一道火绳,就要将其劈开,他见此微微挑眉,心道师妹这喜欢与妖魔正面相斗的性情倒是一点儿没变。

凌霄嘴角含笑,眼中极是欣慰,可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在帮元思蓁,反倒一甩衣袖,将暂时镇住龙气的油纸伞收回。

龙气没了桎梏又再腾起,比方才更是凶猛,元思蓁处在龙气包裹之中,眼见就要对上化为罗刹的鬼影,却忽得被鬼气冲撞,差点儿将她的紫火冲散。

好在她见势不好立刻遁出,才没有从空中跌落下来。

凌霄你玩阴的!元思蓁咬牙切齿地喊道。

哪里的话,不过是教师妹莫要占人便宜。

说罢,凌霄还朝她眨了眨眼。

油纸伞在他头道:悬崖勒马,本王可留你们一条生路。

那几人早已有绝望之色,此时互相对视了几眼,竟有半数神色动摇,如今形势再明朗不过,根本没有他们翻盘的机会。

李淮这话说完,又一重伏兵从太液池旁而出,占据金銮坡下各宫道,长剑出鞘往最外头的伏兵围去,几座高楼之上也有暗卫搭弓挽弦,利箭对准了蓬莱殿。

刀剑已架在肩上,生死也由不得自己,李沐的亲卫面如死寂,最后看了李淮一眼,便将手中的长剑甩落在地。

一时之间,金銮坡上满是兵器落地的碰撞声,一场宫变,便尘埃落定。

成王败寇,已成定局。

此时的丹凤门才开了一条小缝,常侍圣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匆忙而出,将吴王犯上作乱谋害圣人之事传遍了城中的文武百官。

没过多久,就见礼部尚书领着好几个老臣往蓬莱阁而来,跪在殿外哭天喊地,怒骂李沐不孝。

而一直守在殿中的柳太医只叹了口气,将李延庆的衣襟整理好,便朝身旁的小太监示意收拾东西离开。

可那小太监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殿外,并没有领悟他的意思。

在宫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少看点少听点。

柳太医忍不住提点道:快些回去吧,小鳞子。

是。

花鳞心不在焉地收拾药箱,眼睛还一直瞟着殿外,嘴中喃喃道:差不多了......柳太医有些气恼地说:专心!时机......已到。

花鳞神色一变,沉静的眼中似燃起了兴奋的光芒,也不理柳太医的催促,将收了一半的药箱一扔,拔腿就往殿外跑去。

她一路绕过满坡的朝臣、守卫,只盯着远处天上的淡淡红光飞奔,若是有人阻拦,也都被她一张符咒挡在了身后。

第125章 尘埃落定 元思蓁与罗刹僵持了许……元思蓁与罗刹僵持了许久, 见还不能将其压制,再拖下去怕是被它挣脱出来,她焦急地思考着可还有别的法子, 头一次希望花鳞也能在此,三人合力将其诛灭。

而那已将近烟消云散的龙气还弥留在空中, 沉重地摇摆着残破不堪的躯体, 元思蓁见这龙气仍旧护着罗刹, 搅乱他们的法器灵力, 便朝凌霄喊道:龙气从何而来?她曾在前朝皇陵中见过李淮的真龙紫气,不过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而这被罗刹浸染的黑龙久久不散, 必定有盘龙之处,捣其龙脉,才能毁之。

盘龙之处, 便是龙气源头, 凌霄本就有此意,还早早就推衍出了位置, 见元思蓁与自己想到了一处,现下也不是互相防备的时候, 便指着东南方向的高地说:皇城东南。

元思蓁回头一看,正是望仙台所在的龙首山。

龙首山是皇宫地势最高之处,能俯瞰整个太液池,而望仙台势侵天汉, 高足有百五十尺, 廊舍五百三十九间,登上此台,仿佛能瞧见天庭的琼楼玉宇, 是以名为望仙。

而地势之高于他们飞天罗刹而言极为有利,她与凌霄对视了一眼,便将伞中的紫火撤去,飞快往望仙台奔去。

少了一人压制,罗刹就要挣伞而出,凌霄长袖一甩手中法诀不松,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托着罗刹往望仙台去。

靠近望仙台,残破的龙气渐渐恢复,罗刹鬼气更是浓重,它的身体在空中逐渐变大,龇牙咧嘴地发出几声嘶吼,皇城中的众人听着犹如磨骨割肉,心神震荡。

此时无论是刚入宫的官员,还是宫中的守卫宫女,都太抬头去寻那嘶吼声的来处,却见空中的赤发罗刹,犹如恶鬼降世,胆子小的甚至吓得抱头鼠窜。

元思蓁听着四起的呼喊声,更是加快了脚步奔跑,他们要将罗刹引到此处,趁他龙气汇聚之时寻到龙脉踪迹,再斩断龙脉将其诛灭,而她则要先入内与凌霄接应。

可就在她踏入望仙台的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涌出,她下意识朝周边望去,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元思蓁没多做停留,祭出莲花灯就跃上望仙台最高之处,将整个皇城俯瞰在眼底。

而空中嘶吼的罗刹就要上龙首山,凌霄一挥袖撤去油纸伞,伞面收起红光却不灭,朝罗刹身上重重一击,将其打进了望仙台的范围之中。

这盘龙之处虽已枯竭,可四周残留的龙气仍是聚在了罗刹周身,隐隐之间,又显出黑龙盘旋的姿态。

元思蓁刚要燃起紫火,寻找龙气来源之处时,她站的高台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望仙阁四周金光四起,一瞬间,在龙首山四周显出十二天王之相,各个手持法器怒目圆瞪,将罗刹围在正中心。

这是.....十二天王阵?元思蓁惊呼一声,十二天王阵乃是师门秘法,是祖师爷从封神之战残留的上古杀阵继承而来,这阵法唤出十二天王法相,能将在阵法中的妖魔绞杀得一干二净。

十二天王阵犹如屠龙之地,那罗刹鬼影本就被元思蓁与凌霄打得元气大伤,一入阵法再没了脱逃的机会,周身龙气被天王法器撕裂,没了龙气护体,它在阵法中垂死挣扎,嘶吼声惊天震地,就连元思蓁听来也心头一震,只觉周遭都沉浸在了巨大悲愤之中。

罗刹鬼影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最后一击便能将其收服,元思蓁飞快掐起法诀,将莲花灯直接往天王阵中祭去,紫火从灯芯猛然跃出,熊熊火焰势如滔天。

而还在山脚下的凌霄也不甘示弱,油纸伞随着他的指引从半空坠下,伞面闪耀着盈盈波光,朝罗刹鬼影盖去。

这功德归谁,看此一击了。

就在油纸伞和莲花灯要同时撞上之时,一阵疾风从阵心地底而起卷上罗刹,一时间阵中金光四溢,巨大的罗刹恶鬼犹如被风刃搅碎,骤然消散在阵中,只留最后一丝微风拂动,吹开地上的花丛,露出一把画满繁复花纹的折扇。

元思蓁的紫火已止不住去势,与油纸伞扑在一团滚落在地,眼见到手的功德就被抢了去,她在这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怒意才翻涌而出。

花鳞!你胜之不武!她咬牙切齿地喊道。

此时十二天王法相已散,花鳞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闲庭信步地走向她的折扇,根本不去听元思蓁在望仙台上的悲愤怒骂。

收了这功德,她的折扇正中便画上了一个赤发绿瞳的恶鬼,鬼影身边还缠绕着一条黑色巨龙,将折扇上的所有空隙填补得满满当当。

至此,她已功德圆满。

即便离得远,元思蓁也能看到她扇面的金光,心中更是一片绝望,花鳞功德圆满,而她前功尽弃,即便莲花灯也只差这一个功德,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元思蓁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一个人在高台之上恨得直跺脚,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办法。

功归花鳞的一瞬,凌霄也难得面露怒容,待已成定局之后,他倒没像元思蓁那般难以接受,反而又挂上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走上了龙首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油纸伞,一边可惜地摸着伞面,一边对花鳞说道:想不到是小师妹渔翁得利了。

花鳞眼中虽有喜意,可面上仍是无甚表情,也不多看扇面上的花纹,就将折扇收起别在了腰间,对凌霄说道:师兄此话不对,我并非渔翁得利,若是没我这阵法,你俩只怕收不了这罗刹。

她回宫之时便察觉了黑龙之气,还费了些时间推衍龙脉布置阵法。

凌霄闻言轻笑,若没我俩耗它精力,再将他牵制到此,师妹的阵法摆了也是白摆。

他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珠,眼中虽还有失望之色,可心里已没了纠结,继续说道:不过你能摆此杀阵,倒是有些本事,到时继承祖师道统,想必师父也是满意的。

他们师兄妹三人修行多年,皆有向道之心,下山历练一番,也是师父对他们的考验,毕竟三人各有所长,难论一个孰高孰低。

现下祖师道统归了小师妹,凌霄竟有些觉得是天意如此,他与元思蓁性子都不如花鳞稳重,心中更是有不少杂念,真要说谁更适合继续潜心修道,那还真是花鳞。

你何时回山?花鳞见凌霄撑起伞要下山,若有所思地问道。

凌霄脚步不停,也再没有回头,轻声说道:我兴尽之时吧。

伞下之人衣袂翻飞,与他来时一般,去时也不曾有丝毫的留恋。

没了回山的牵绊,这世间还有许多际遇在等着他,绝不会在这一处绊住自己的脚步。

-------------------------------------罗刹恶鬼惊吓到了宫中众人,可随之又出现了天王法相将其镇压,反倒让不少人觉得是神仙显灵收服鬼怪,私下议论纷纷,各有所忧。

而李淮反倒借机命人散播这是意有所指的祥瑞之兆,为他接下来的登位,提前做好了准备。

传位旨意他早就拟好一份,可没想到在蓬莱殿的暗阁里还搜出一份李延庆亲手所写的,李淮心下了然,他失忆后的一番作为,想必又得李延庆看重。

那旨意上只差一个龙印,只有一国之君才又资格盖上传国玉玺。

此时传国玉玺被新的总领太监端在玉盘上,恭恭敬敬地朝李淮献去。

他双手托起这沉重的玉玺,最后看了一眼诏书所写,便毫不犹豫地将龙印稳稳盖在了上面。

至此,尘埃落定。

今夜的长安城已翻天覆地,待两个时辰后晨鼓从太极门上敲响,便是新帝登基之时。

而在这两个时辰,皇宫之中忙成了一团,李淮反倒得了空隙,方才那罗刹之相让他极是担忧元思蓁的安危,现在便立刻遣人去寻。

元思蓁此时还坐在望仙台的高台之上,气头已过,只剩落寞,心里头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已经嚎啕大哭了一场,现在只剩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她独自悲伤之时,一声突兀的叹气声在空荡荡的望仙台上回荡,她立刻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幅随风飘荡的卷轴,那卷轴上画的是仙人奏乐,而有一女子坐在云端向她看来,正是尉迟才人的模样。

你果然是器灵。

元思蓁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起身走到卷轴跟前,看着尉迟才人问道:为何你要扮做尉迟小娘子?器灵从云端飘下,落在画中的宫殿上,若有所思地说:看热闹罢了。

看热闹?元思蓁不解。

哎,我在画中待了好些年,每日都对着三面白墙,只能瞧见道观里打扫的道士,还有尉迟夫人偶尔来瞧我一眼。

器灵倒也不隐瞒,语气轻柔地说道。

她知道你是......元思蓁皱眉又问。

器灵摇了摇头,心中也对尉迟夫人有着感激之心,她只以为我是一幅画,将对女儿的思念都寄托在我身上,十几年来的首饰衣物全都带给我,还总在房中给我念那些杂书话本。

听完这话元思蓁便明白过来,为何这器灵的种种行事总仿照着书中所写,想必是百无聊赖的时光中,只能从书册里获得乐趣,将那些故事都看做是世间常态。

你入宫勾引吴王,再陷害李淮,可是按着那本演义而来?她虽能理解器灵不似常人的心态,可对她做的事却不能苟同,这一个举动,不仅会置李淮于死地,更会让尉迟家毁于一旦。

器灵看出她眼中的不虞,捂着脸轻笑了几声,才说:入宫非我之意,那日在梅园我只想按着《玉灯记》所说与李淮攀谈,没想到还引来了李沐,那天之后,我就忽然被圣人召进了宫中。

元思蓁皱眉一想,难道李延庆瞧见梅园之事,以为是他两人争夺尉迟小娘子,才刻意为此,好引得兄弟相斗?她回想李延庆养蛊般的所作所为,便觉这个猜测应是无错,只是李延庆估计也没想到尉迟小娘子是个心智不全的器灵。

若真按着那本演义中的情节发展,李淮会逃狱造反,兄弟相争社稷覆灭,引出一个乱世之局,如今虽不是如此,可也演了一场宫闱斗争。

你可看够了?元思蓁语气凉凉地问,思忖起如何将这器灵给收了,那副从道观里取下来的卷轴就带在身上,或许要再用上它。

器灵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有些可惜地说:虽然精彩,可总是差点什么。

元思蓁将手背在身后,挡着器灵的视线从莲花灯中抽出画卷,她之前也没想到,因着画卷与灯面材质相同,竟能被收到灯中。

她想将器灵引出这副画,便试探地问道:你为何能在道观中修炼成器灵?我本就是器灵,根本不需再修炼,不过是被真人放在了道观中罢了,他只说要我待上十七年,年头到了,我就出来了。

器灵微微扬首,竟还有些得意。

元思蓁本就想过会不会与师父有些关联,听到‘真人’二字心下一惊,连忙又问:哪位真人?器灵见此却不答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那他为何将你放在道观之中?元思蓁心中已有了答案,更是迫切地想知道师父为何要这么做?第129章 心意相通 让我在那儿....……让我在那儿......似是因着年头久了, 器灵有些记不清,在那儿,解一解尉迟夫人的思女之情。

还让我将道观中的发生的事, 及时告诉他,可我离开画卷后, 他便再不能控制于我。

元思蓁的思绪纷乱, 一个古怪又荒诞的猜测冒了出来, 尉迟家的女儿三岁便得了怪病, 师父要这器灵待上十七年,而如今她正好是二十岁......那你可知尉迟家的女儿去了何处?她定了定心神,再抬头问道。

器灵噗嗤一笑, 我哪里知道,或许早就死了吧,她命格阴煞非常, 活不得几年的。

黄泉地府之下, 判官曾翻着她的生死簿说,她是稚子早夭, 难判功过,而她从记事起便跟在师父身边, 只知道自己命格阴煞,甚至能克鬼驱邪,若是师父为保她性命改了生死簿,让阴差以为她早已身陨投胎, 才让她苟活到了今日。

而她从地府回来之时, 断开的血线能再连起,除了自己的鲜血,便只能是致亲骨血, 她这才想起,尉迟善光的当时在往手上缠着绷带......一切的答案都跃然纸上,元思蓁的心中百转千回,全然没有想到这背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常以为自己亲缘浅薄,红尘了无牵挂,可现下她便是尉迟家早夭的女儿,是尉迟夫人日日思念的幼女,是尉迟善光挂念在心的妹妹,而她还与李淮有过娃娃亲,两人阴差阳错结成了假夫妻,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就在她沉浸在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时,画中的器灵却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将我收回去?元思蓁这才恍惚地看了她一眼,器灵又道:我离开不了画卷太久,如今戏也看完了,没甚盼头,入了画说不定还能回到真人身边。

哦......元思蓁仍是心不在焉,她随意将卷轴展开,器灵便从墙上的画中消失,出现在了画卷中的梨花树下,静静地看着石头上摆放的书册。

将卷轴卷起后,元思蓁便若有所思地走到了高台之上,花鳞还在山坡上收着残留的阵法,她轻叹了一口气,将画卷从台上抛下,对花鳞喊道:你回山之时,带给师父。

花鳞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匆忙将卷轴接住,看着她问:那你呢?我......我还没那么快回去。

元思蓁朝她笑了笑,不知为何,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这才连忙转过身,又朝花鳞招了招手,回到殿中寻了个能看到天空的位置,靠着柱子坐了下来。

漆黑的夜幕已褪去,云端染上了耀眼的紫红,她看着破晓的景象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

李淮的脚步声轻缓却又坚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元思蓁回头去看,恰巧对上他带着担忧与关切的眼神,顿时涌上又酸又涩的情绪,却连忙擦了擦已经干涸的泪痕,再背过了身去。

李淮头一次见她如此,心下一慌,走到她靠着的墙柱边上,将衣摆往后一别,也盘腿坐了下来。

殿中之事都处理妥当了?元思蓁不等他问,便先一步开口道。

她话一出口,又觉自己这话极傻,若是没处理妥当,李淮怎么会在此出现?李淮看着她闪躲的眼神,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她身上虽没有受伤的痕迹,可那盏总带在身旁的莲花灯却倒在不远处。

他将莲花灯托在手中,灯芯的烛火早已熄灭,灯面上的妖魔一动不动,都如普通的花纹一般,而这灯面上密密麻麻,只留有那么一小块空白,李淮将灯面拨动了一圈,却没见到鬼影的图案,心中便有了答案。

他知道这功德对元思蓁极其重要,否则她也不会为此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甚至能与他结下契约,铤而走险。

李淮沉思了一瞬,终是没有将安慰的话说出口,他想,以元思蓁这样的性子,只怕是听不得旁人的惋惜宽慰。

这望仙台李淮来过几回,可却是第一次坐在上面仰望破晓的天空,那淡金色的光芒近在眼前,仿佛直接照进了他心底。

再过一会儿,传位诏书就要在文武百官前宣读,他没有入主东宫,却直接龙袍加身,也到了当初与她约定的解契之时。

或许,这就是最后与她相处的时光了。

李淮的记忆已全部恢复,心中的种种困惑一一解开,也让他心中卸下一块石头,当初他并没有让人去杀元思蓁灭口,与她解契也不过是想让她离开这危险之地,只不过没想到,元思蓁听到他受伤又折了回来。

而曾最让他困惑的是,为何失忆后见到元思蓁第一面,就觉这女子全然是他的喜欢的模样?原来是本就将她放在了心中,不过是失忆,怎会轻易改变喜好?或许,在凉州城元宵佳节的第一眼,他就被卷进了这红尘乱局。

那时候他将这心思深深埋在心底,一直不曾道出,现下却清楚地记得失去记忆前的一瞬,那没完,就打断她道:可去这些地方,路途遥远,耗费不少精力。

这有何难,我又不是没行过远路,还真以为做了这么久王妃我就养尊处优了?何况还有你承诺要给我的一万金,这路上可过得舒坦!元思蓁想到这一万金,不由咧嘴一笑,极是憧憬。

万金......李淮全然被她的话牵着走,有些后悔怎么就许了这么个报酬。

元思蓁却立刻扯住他的袖子,对上他的眼睛,气恼地说:你不会要反悔吧?李淮眼神有些闪烁,他心里确是想反悔,但要悔的是那入主东宫后要一拍两散的约定。

好你个李淮!元思蓁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一次出尔反尔还不够,接二连三,如此不守信诺,你怎么服众,做什么皇帝!她似是气极,抄起手边的莲花灯就要起身离去,李淮心下一急,连忙伸手去拉,却没想力气大了,将人直接带到了怀中。

元思蓁这一下就是借力故意往他身上摔,还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肢,埋在了他的怀中。

李淮感受到她手臂的力道,更是有些懵愣,他想起元思蓁以往的种种行事,甚至以为她又要玩那套诓骗自己讨好处的把戏。

可若真是如此,他不但不气,反而觉得或许这是个将她留下的办法。

元思蓁抱了他许久,见李淮还是没什么反应,便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剑眉星目下藏着的慌乱,让她不由勾了勾嘴角,趁李淮还在纠结之时,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微凉的薄唇带向了自己。

这一吻,浅尝即止。

她垂下手搭在李淮肩头,贴着他的脸轻声道:你再不留我,我就真走了。

李淮对上她的双眼,那美目犹如蛊人心神的深渊,让他心神一荡,那些积压在心中的杂念都被抛下,他只知道自己绝不想让人离开,即便又被她戏弄于鼓掌,他也甘之如饴。

唇齿再次缠绕,如同灵魂深处的熨帖,让人心驰神往,久久沉醉......直到承天门上的晨鼓声传来,李淮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中人,而这一刻他看见元思蓁眼中的柔情,终是定下了心中所想。

或许他们早已不是互相利用,而是埋藏在深处的心意相通。

穿云而出的刺眼光芒照在元思蓁身上,她扭过头眯了迷眼,从李淮怀中坐起,轻声道:时辰到了,莫让他们久等了。

李淮微微一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他的耳根还泛着淡红,虽还想再与元思蓁待上一会儿,可也知道不得不先将正事做了。

那你......他起身整了整被元思蓁扯乱的衣领,又看了她一眼。

我在这儿等你,再一起回王府。

元思蓁朝他眨了眨眼,扬首示意他快些下去。

好。

看着她沐浴在晨光中的笑脸,李淮终是嘴角含笑地下了望仙台。

元思蓁在高台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走下龙首山,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踏上通往皇宫正殿的宫道。

李淮能得偿所愿,她极是为他高兴,而她虽失了继承祖师道统的机会,可却不会就此心灰意冷放下道心。

她下山之时绝不曾想到,自己会在长安城中有这么重的红尘羁绊,与李淮,与尉迟家。

她只觉一切如同一场诡谲的乱局,或许这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而她只是来完成一段因果。

这背后的种种疑惑,还要寻个机会问上师父一句......百余声晨鼓将长安城唤醒,元思蓁从高台上眺望,瞧见四面八方而来的官员陆续入了宫门,排着整齐的队列往宣政殿而去。

而城中的七十二里坊一一开启,中轴大街上渐渐车水马龙,长安城一如既往,热闹非凡。

元思蓁看着眼前的景象,又转了转莲花灯的灯面,倒是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第130章 假戏真做(正文完结) 李淮的继……李淮的继位大典在国丧三十六日之后, 这段时日他白日代行圣人之任,议事谋政,晚上祭陵守陵, 几乎没有能停歇的间隙。

为着这继位大典,元思蓁也忙得不可开交, 偌大的皇宫不比晋王府, 有几个得力的管事便能打点好, 皇后之责要掌管三宫六院, 即便李淮的三宫六院还是空的,现下也要安顿好先皇妃嫔,再熟悉各宫各院的职责与调配, 撤下旧陈设,换上新装点。

因着那罗刹鬼影的原因,元思蓁更是巴不得将宫里改头换面, 不留一点儿先皇的痕迹, 除此之外,她还走遍了皇宫大大小小的宫殿院落, 驱阴避邪,生怕还留了什么后患。

尤其是那望仙台所在的龙首山, 黑龙之气的龙脉所在,虽已经枯竭,可也不能置之不理,元思蓁费了好几个晚上, 布阵衍算掘地三尺, 才在龙首山西南处的斜坡上,挖出了个满是邪符的黑漆盒,上头的花纹也与那养蛊的阵法相对应。

黑漆盒已上的符咒已残破不堪, 再没有一点儿灵力,那盒中盛着的是人头不明道不清。

许是这红烛烧得人心慌,李淮的耳根又染上淡红,他明黄龙袍在身,却仍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偏了偏头。

元思蓁见他如此,眼中的笑意更盛,起身托起裙摆朝他走去,也不多言语,纤长如玉的手指勾住他腰间的玉扣,轻轻扯着往红帐中而去。

今夜洞房花烛,该行合卺之礼。

元思蓁一手勾着他,另一手举起酒壶往杯中倒酒,这本该是李淮所做,她却毫无顾忌地抢了过来。

待玉液斟满,两人才各端起一杯,在红烛的辉映下,手臂交缠,饮下合卺酒。

酒尽杯落之时,李淮的深邃的眼眸如有灼灼光华,反倒是元思蓁心头一烫,不自觉就低下了头,而她还勾在李淮玉扣上的手一垂,没想到竟直接将他的腰带扯落在地。

呀?元思蓁又惊又臊地看着李淮,全然没有了她方才的从容,可一对上眼前人的目光,她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仿佛那勾人腰带的根本不是她。

就在她想将那腰带再拾起时,却见李淮伸手将她头上的凤钗取下,青丝如瀑,垂落在肩头。

我自己来就......元思蓁刚要开口,却被李淮一把搂在了怀中,急切却轻柔地覆上了她的嘴唇,不再给她喘息的机会。

元思蓁心慌意乱,只觉天旋地转不能呼吸,入眼全是绯红的罗帐,人已被李淮压在了床榻之上。

坚实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四目相对,唇齿交融,融融春意间,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两人。

......殿中的烛火就要燃尽,元思蓁已觉极其乏力,不想抬起一根手指,她心中有些郁闷,李淮明明就是......明明就是童子身,怎么这么......她不经意见间却将话说出了口。

嗯?李淮还贴在她身后,将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极是疑惑,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听得元思蓁耳朵一痒。

似是故意气他,元思蓁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今日之后,你在鬼怪面前只能抓瞎了。

指尖血不是可以让我看见阴煞之物吗?李淮闷声问道,不解她为何要提起此事。

这法子只对童男童女才行得通,你破身了。

元思蓁这才转过身来,眼中又满是狡黠的调笑。

李淮闻言愣了好半晌,才脸色潮红地皱起眉,这岂不是说,每一次元思蓁给他点上眉间血,都意味着将这种事暴露在她面前?怪不得第一回 元思蓁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像他这样年纪的皇子,即便还未娶亲,也少不了侍妾伺候,可他一心扑在政务上,又防备心极重,才一直没有这个心思。

虽说这算不上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早早袒露出来,还是有些窘迫。

元思蓁见李淮耳根已红到滴血,跟方才的强势判若两人,心中的报复之意已然满足,又忍不住托上李淮的脸,媚眼如丝,却故意语气认真地说:好在当时没被旁人瞧去,否则你我假夫妻的事儿不就藏不住了。

不过现下倒是没这顾虑......她贴在李淮耳边,带着清香的暧昧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元思蓁顺着他英挺的鼻梁向上看去,再对上李淮的目光之时,他眼中的羞赧已经褪下,只有令人心慌的深邃,她微微一愣,不等将这句话说完,又陷入了李淮的怀抱之中。

红烛帐暖,龙凤和鸣。

摇曳的烛光渐渐熄灭,最后一点儿光晕似是把李淮带回了那个灯火阑珊的上元佳节,他回眸的一瞬,红衣似火的元思蓁便撞进了他的心中。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诡谲乱局,却仿佛知晓会与这女子有解不开的纠缠。

或许从那时起,他也没意识到,自己设下了个圈套,让元思蓁一点儿点儿陷了进来。

否则不过要元思蓁护他周全,又何须结成假夫妻?即便是掩藏锋芒,又何止是耽于美色这一个借口?李淮温柔地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人,或许此事,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元思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