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鳞没有答话, 她逆着月光看不清脸,可元思蓁也能猜到,定是像往常一般面无表情。
好半晌, 花鳞才从袖子里掏出符纸挥了挥, 轻声道:城里放爆竹容易伤人,我用的符咒。
这回答完全偏了重点,元思蓁无奈撇了撇嘴,看着花鳞同样空白的扇面, 说道:你功德圆满那日后,也在大雁塔见到了师父?花鳞点了点头, 却没有继续细说, 元思蓁见她坐的那一处还算隐蔽, 便朝四周张望了两眼,一个翻身, 也跃上了塔楼,坐在花鳞边上。
若是都在大雁塔中,那花鳞扇中的妖魔想必也入了壁画,元思蓁心中猜测,山河社稷图应在大雁塔中藏了一角。
想必不仅是在大雁塔, 这世间还有许多角落, 能找到山河社稷图的踪迹。
这就是你迟迟不回山的原因?想看看师父跟我俩说的有何不同?元思蓁将莲花灯放到檐上,轻声问道。
以她对花鳞的了解,这倒是符合她的性子,方才居然还为她引开武侯,真是操碎了心。
花鳞垂眸沉思了片刻,才答她道:算是吧。
我也没想到,这功德背后, 竟还与山河社稷图有关。
元思蓁直接挑开了话,看着长安城的夜景,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与我们之前又有何分别?不都是要继续驱妖除煞,只是不再以功德圆满为限,怕是一辈子都要扑在这上面。
不对,本来就是一辈子都要扑在这上面!她说到此处又想起了什么,眼带笑意地看着花鳞,啊!倒是你,除了这事,还要担起祖师道统,潜心修道,发扬门派,当真是辛苦!花鳞难得嗔怪了她一眼,撇过头去不想看元思蓁调笑的模样。
你若是嫌担子重,师姐也是乐意......元思蓁还要再戏弄她,却见花鳞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夏夜的凉风吹向二人,将闷热的气息吹散,带来一丝难得的清爽。
元思蓁默声等了一会儿,花鳞终于开口道:你会留在长安城吗?嗯?元思蓁歪了歪头,扭头去看皇宫的方向,隐隐约约还能瞧见龙首山上的灯火,想必李淮还在批奏折,并未入睡吧?或许有一日会离开,但却不是现在。
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认真说道。
花鳞也点了点头,应是如此,若要继续积攒功德,长安城是一个好去处,只是你如今成了皇后,行事倒是不如先前随意。
这有什么?元思蓁轻笑两声,我方才不还趴在房顶上躲武侯吗?现在想来,若是真被人瞧了去,传到坊间,新帝的皇后半夜三更趴房顶,只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也对。
花鳞无奈地看了这个我行我素的师姐一眼,心中那不知纠结的什么,顿时释然开来。
元思蓁看她这样子,忽然皱眉问道: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这话倒让花鳞一直绷着的脸生动了些,她还来不及答话,又听元思蓁继续说:我就知道,不然你怎么在城里赖了这么久还不走,现在也不问我师父究竟跟我说了什么,只问这些有的没的。
花鳞直视着她狡黠的目光,语气甚是无奈地问:那师父除了山河社稷图,还与你说了什么呢?不告诉你。
元思蓁有些欠扁地笑了笑,除了山河社稷图外,身世一事元思蓁本就不打算告诉其他人,甚至包括李淮,想必花鳞心中在意的也绝不会是此事。
师父也没必要在山河社稷图上隐瞒什么,唯一会对师兄妹三人所说不同的,就是三人身负的罪孽吧......你身负何罪?元思蓁直接了当地问,她见花鳞眼神微变,就知自己定是说到了她纠结之事,看来师父并未夸大,我们三个,都是如此。
花鳞命格并非有异,应不是像她这般,那她的罪孽究竟是何?其实师父未与我说之前,我就隐约有了些记忆。
花鳞微微低头,轻叹道:不过一直当做黄粱一梦,谁知竟还是真。
你若是不愿告诉我,可不用细说。
元思蓁打断她道,若是她自己,也不愿将此事让人知道,即便师兄妹这般亲密,说出来不过是徒惹人忧心罢了。
花鳞若有所思地看了元思蓁一眼,语气淡然地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的事情,我也能猜到个**不离十,依着你的命格,绝是活不到成年,逆天改命,可不就是身负罪孽?我可猜对?元思蓁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这人太过聪明,可当真是无趣!如此说来,师姐可谓之半人半鬼。
花鳞继续说道,她话语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说什么极其寻常之事一般,而我,或许本就不是人。
花鳞看到元思蓁瞪大的双眼,微微勾了勾嘴角,指着天边说:我曾梦见自己生于佛祖座下,是一株无心妙莲,受佛祖普度,生出灵智,以藕为人身,却因一时贪念,偷食佛宝,被罚凡间受苦。
元思蓁听完沉默了一阵,良久才小声道:这听着,可真像话本。
可不是,所以我总以为是做梦。
花鳞又扇了扇手中的折扇,脸色颇为无奈,谁知竟还是真。
元思蓁又嘟囔了一句:怪不得你总是这幅死人脸。
无心妙莲,以藕为身,成人之后,可仍旧无心?不对,现世已过轮回,你应有肉身,不再只是莲花。
她握住花鳞的手腕,又盖住她的双眼探向灵台,与寻常人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这一世,你就是凡人罢了,潜心修行,积攒功德,都是你自己所做的决定,偿还上一世的罪孽,不过是顺道而已。
花鳞将元思蓁的手从脸上轻轻拨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下,也隐藏着粼粼波光。
她梦中所见,有云雾缭绕,有金鲤在侧,日日沐浴妙法佛经,不曾见过人间百态,现下看来,不过缥缈虚无,倒真能说是一场大梦,梦醒皆忘。
而这一世,才是她活着的一世,□□凡躯,她也应好好留恋。
既然早已下了潜心修道的决心,那便遵从本心,不再动摇。
师姐误会,我并非纠结于此,不过有些感慨罢了。
花鳞脸上的浅笑并未消失,反倒看着元思蓁说:我在此处,只是担心师姐受了打击,甚是担忧。
切。
元思蓁轻哼一声,花鳞这话也算五分是真,她确实是个通透之人,除了心里那些感慨,或许真会担忧于她。
元思蓁心如明镜,嘴上却不说破,而是问道:那你现在看我一点儿打击也没受,可能走人了?不急,我留几日,再攒一点功德。
花鳞语气淡淡地说。
你不赶着回去,让师父等你不成......元思蓁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师父或许已经不在山中,花鳞回去见到的,只会是师父留下的法相。
思及此,元思蓁心里被压下的伤感之意又浮上心头,试探着问花鳞道:你说,师父究竟是得道飞升,还是真道消身陨?花鳞摇了摇头,窥探天机,本就会遭反噬,更何况,他还出手逆天而为。
你我也都知道,师父虽然修为甚高,却还未到能与天道抗衡的地步。
元思蓁灭了心中的侥幸,或许师父现下还未遭反噬,可他推衍的劫数都已一一破解,这一日,怕是不久了。
花鳞同样沉默了许久,待到又一队武侯从塔楼下巡逻而过,她才站起身眺望着整座长安城,轻声道:我们三人下山之时,各走各的道,却都又聚在了长安城,你说,这会不会也是师父算好的?或许吧。
元思蓁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回来长安,确实有着师父锦囊的安排,但即便没有这一事,以他们三人一贯的想法,可能都会觉得长安城是个积攒功德的好地方,总是会聚在一块的。
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回去?花鳞话里有话地说道。
她看着元思蓁的眼神无甚波动,却让元思蓁觉得她是在调侃自己,元思蓁不自觉又看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仍旧未灭,是不早了。
元思蓁将莲花灯收起,一个翻身跃下塔楼,再朝花鳞摆了摆手,就要离去。
可她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那你可猜到凌霄身负何罪?花鳞垂眸看着她,只犹豫了一瞬,才又一扬起折扇,指着扇面道:师姐也能猜到个大概吧?师兄能引收入伞中的妖物为己用。
元思蓁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这倒是,与我猜的一样。
不需什么接引,凌霄便能引伞中妖魔,也不见他害怕遭到妖力反噬,若非本就有妖力护体,元思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而凌霄又确是□□凡胎,如此看来,只怕......骨血之中,流淌了一丝妖魔之血。
元思蓁轻叹了一口气,师门上古传承,虽讲个有教无类,披毛戴角、湿身卵化接可收入门中,但传到今日,早已多了许多制约,没想到师父还会收他们三人入门中,怪不得他要叹一句作孽。
而他们三人,因着这生来就带着的因果,修行之路怕是重重阻碍。
可元思蓁也不过感慨了一瞬,无论是凌霄还是花鳞,都并非心智不坚之人,或许他们以后道缘不同,但也是各自要走的路,旁人哪里能插手什么?她没有再去看花鳞的方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绕到皇城边熟悉的一扇小宫门,施了个障眼法,极其熟练地御起青烟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