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来了?裴莺惊讶。
她凝神静听, 在刀和钟乳石嗡嗡的回响声中,裴莺听到了另一种呼呼声,不像风声, 更像某种动物扇动翅膀的声音。
扇动翅膀?鸟类?不对?,这等密集的扇翅声不像鸟类, 更像……宛若猴叫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沙英扬声道:有蝙蝠群过来, 主?母、小娘子莫怕,蝙蝠一般不咬人。
裴莺抬头看洞顶, 这个溶洞越往里走,顶部越高, 如今他?们一行站着时约莫距离顶部有个三?米。
呼呼。
前方的振翅声更大?了。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一大?团黑影冲了出来,黑压压一大?群, 仿佛凝成大?片大?片的黑云。
前方的火光将黑云映亮, 隐约能看到许多蝙蝠露出了点?森白的小短牙。
裴莺面?色变了,蝙蝠确实一般不咬人,但如果受到惊吓,那就说不定了。
尤其蝙蝠还是个移动毒库, 被抓或被咬都可?能感染病毒。
古代这般的医疗条件下?感染病毒, 和一只脚踏进棺材没两样。
都蹲下?,再将火把举起来。
裴莺喊道。
如今慌乱,她的声音没传出多远, 很快淹没在振翅声和海涛般此?起彼伏的猴叫中。
沙英听到了, 他?忙震声传话。
如同长龙般在溶洞内蜿蜒的黑甲骑闻声齐齐蹲下?, 手中火把高举。
孟灵儿?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蹲下?了。
她没见过蝙蝠, 方才看了眼,只觉那东西生有双翼,还形似鼠,成群结队,着实瘆得慌。
曲膝蹲下?还不够,孟灵儿?将脸埋进膝盖里。
她今日梳的是扁髻,随着她这一动作,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
陈渊看了眼,而后迅速移开目光,他?不似旁人弯腰下?蹲,腰是直的,一手拿着火把的同时,另一手手掌展开,悬空遮在那截小细颈上。
呼啦啦一阵响,足足过了十几秒,顶上的乌云才彻底移开。
裴莺直起身,心有余悸。
别说这么大?的蝙蝠群,平日她连蝙蝠的影儿?都难碰上。
裴莺转头看女儿?,正想安抚女儿?几句,却见小姑娘脸颊居然有些红,和她想象中的一脸苍白相去甚远。
裴莺下?意识看向陈渊,对?方站在小姑娘身侧,手持火把面?无表情,看着好似和之前无恙。
但事关女儿?,裴莺自然比平日更仔细些。
她将陈渊从头到脚仔细看了遍,而后发现他?未拿着火把的那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力道之大?竟连手背上都浮现出几条青色的经络。
裴莺狐疑。
方才发生了什么?孟灵儿?完全没注意到母亲的目光,她侧头看着旁边的岩壁。
明明其上仍是恐怖扭曲的纹路,但如今再看却没了之前那阵阴森。
或许说,她的注意力难以放在岩壁上。
孟灵儿?不住想起方才。
头顶那阵呼呼的扇翅声过去后,她正欲起身,结果后颈撞到了身旁人的手掌。
有些粗糙,更是暖和得过分?。
沙英并无察觉,他?好奇问:主?母,蝙蝠难不成会咬人?自然是会的。
裴莺换了个说法,蝙蝠身携毒素,若被咬伤了,收不收你?全看老天?爷心情。
沙英想起之前几回当斥候夜行,蝙蝠从他?身边、脸侧飞过,不由心惊肉跳。
裴莺说:像方才那般的断石还要?两份,采集完且先运出去。
见裴莺还有往里的架势,沙英好奇问,主?母,您想要?寻何物?这洞穴阴冷不说,还伸手不见五指,更兼有蝙蝠等兽类,绝非好玩处。
因此?沙英从一开始就断定裴莺是来寻东西的。
只是她想寻什么呢?此?番出行为了采药,莫不是这大?洞穴里孕育了什么天?地灵草?寻一种很透亮的晶石。
裴莺笑?道。
沙英更疑惑了,主?母,这透亮晶石有何用?难不成能代替铁制的箭头?裴莺摇头,不能,它比铁脆多了。
沙英心里有些失落。
不能吃不能喝,也没有铁来得坚硬,那要?来何用?难道是珠宝首饰?沙英沉思。
如此?倒也说得通,透亮的宝石向来是无数女郎的心头好,主?母喜欢也正常。
方才主?母为幽州避免了这般大?的祸事,说不准也间接救了他?一命,如今主?母想要?些宝石罢了。
好说!此等小事他义不容辞。
沙英摩拳擦掌,准备指哪打哪,但下?一刻,他听裴莺说:那晶石你应该听过,名为水玉,稀罕得紧,为王孙贵族所喜。
若能顺利寻到符合标准的水玉,就能早些将望远镜制出来。
沙英被定在原定,眼瞳微颤。
霍知?章曾在他?们这些武将面?前提起过望远镜,虽说他?本人未拿到、甚至未看过那东西,但是不妨碍霍知?章说得绘声绘色。
数百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堪比鹰隼之眸云云。
沙英本来不信的,人眼哪能和鹰眼相提并论?然而霍知?章最后说了一句,并非他?夸大?其词,那些都是他?母亲和他?说的,望远镜如今在绸缪中,等制作好就能问世了。
就这么一句,硬控了沙英一刻钟。
他?信了,他?也想要?一副望远镜,试试鹰眼的视觉!沙英搓了搓手,力求让自己语气柔和且诚恳,主?母,那望远镜造出来后,能否赠……不,借我一用。
这个在花丛中来去自如的壮汉罕见的羞涩。
可?以。
裴莺说。
一个望远镜罢了,他?们奉若珍宝,但于她看来就是两块镜片叠加组和。
沙英狂喜不已。
不过裴莺还有后话,不过事先说明,我也不知?晓此?处是否有适合的水玉,此?事你?暂且保密,莫要?告诉霍霆山。
沙英一口?应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裴莺想了想,后面?又加一句,就算找到水玉,你?也先别和他?说。
沙英心领神会,主?母这是要?大?将军一个惊喜?我保证不泄露分?毫。
沙英自己答应了还不算,转身也叮嘱周围的黑甲骑不能泄露分?毫。
裴莺弯了弯嘴角。
其实当初她听闻溶洞,第一反应想到的并不是石灰石、石英砂这些制作玻璃的原料,而是跳过了原料,想到了另一种成品——水晶。
水晶的主?要?成分?也是二?氧化硅,和石英砂一模一样,两者皆长在溶洞中。
纯净的水晶能媲美玻璃,望远镜只要?几块小的镜片,不像做窗户需要?完整的大?块嵌体。
国内白水晶的总体纯度要?胜于其他?色调的水晶,这倒也刚好,望远镜的镜片弄个中规中矩的白色透明。
一行人继续往前。
不过走了一段后,裴莺忽然停下?,她回首望来时路。
黑甲骑呈长龙状排列,她和女儿?处在中心位置,不仅前面?有卫兵,后面?亦有。
一支支火把在黑暗里静静的燃烧着,裴莺的目光穿过火光,最后被岩壁遮挡。
主?母?沙英不解。
裴莺道:这个溶洞颇大?,我们进来已走过一段,走过的路可?有做标记?不然待会儿?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种阴暗的溶洞里可?不仅只有蝙蝠喜欢,蛇类也会在此?快乐安家。
陈渊:有做粗略的记号。
当初是他?领人追敌入洞,进来后黑甲骑如触手般向四处延伸,这个过程中有留下?些记号。
*父亲,那李司州今日颇为怪异。
霍知?章骑马走在霍霆山身侧,皱着眉头说:咱们当着他?的面?把他?的人全斩了,甚至后面?还邀请他?一同处理那些‘荆州兵’。
就这般,那李司州竟依旧面?不改色,我看着有一两个瞬间,他?竟还笑?着,实在诡异,莫不是在憋什么损招?自己的士兵被拎出来当面?斩首,非但不能认,还得拍手称快。
这要?是换成他?,霍知?章觉得自己能郁闷得吐血不止。
确实有异。
霍霆山目光沉沉,事反必有妖,李啸天?肯定在琢磨旁的事。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见机行事便是。
他?们是早晨领兵出去的,如今回来已是午时末。
过大?江一见霍霆山回来,忙迎上前汇报,大?将军,早上主?母和小娘子外出采药时,遇到四个欲在河流上游向我军投毒的歹人,幸好主?母目光如炬,识破几人诡计。
主?母担心那四人身上有异,暂且先将那几人扣押在军营外……听到投毒,霍霆山并不意外,李啸天?今日怪异得很,肯定有后招。
呵,这不就来了。
只是于水源中投毒?那点?毒药经过流水稀释后能有多少效果?夫人如今在何处?霍霆山翻身下?马。
过大?江本来正欲汇报疫病之事,但中途被霍霆山打断,只能先回答说:陈校尉追敌时意外发现一个非常大?的地下?洞穴,主?母对?其十分?感兴趣,带着小娘子入内。
霍霆山脚步骤然停下?,夫人何时离营的,离营多久了,身侧有何人看护?过大?江见他?皱着长眉,立马解释道:沙屯长和陈校尉领了一支五十人的黑甲骑在侧护送,后又派了百人前往。
那溶洞在何处,速领我前去。
霍霆山重新翻身上马。
过大?江领命。
霍知?章兴致勃勃:父亲,我随您同往。
霍霆山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幽州地处以北,北方溶洞稀少,沙英陈渊和一众黑甲骑都没见过这般错综复杂的超大?洞穴。
没有石阶,地是湿滑的,好似到处都淌着水。
时常大?起大?落,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滑铲摔跤。
滴答、滴答。
又走过一段后,水声愈发大?了。
钟乳石柱从顶端倒立而下?,堪堪悬在距水面?三?十公分?处。
石柱的下?端被流水打磨成圆润的锥形,宛若细蛇的透明流水沿着石柱的柱身蜿蜒,最后滴答滴答的滴落在下?方的水面?上。
他?们一行人在移动,火把映出的光影随之变化。
那或正或倒耸立的钟乳石的影子被火光拉长着落在岩壁上,如同一道道立起的黑色荆刺,也好似一条条弓着颈脖竖起来的长蛇,无声地吐着蛇信子看着这群陌生来客。
哗啦——最前面?的黑甲骑不慎一脚踩进水坑里,这里的水清澈得紧,以至于叫人看不清深浅。
瞧着只是浅浅一小滩,结果一脚下?去一个踉跄,水直接浸没至膝盖。
很快前面?传说话声,前方有条小溪,水位及膝高。
沙英犯难了,主?母,前方路况险阻,您要?不在此?等候,您将合您心意的水玉的外观细细与我道来,我去帮您寻来。
沙屯长,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我对?那水玉的净度要?求不低,颇难描述。
裴莺叹气。
有道玉不琢不成器,其实此?处的琢不仅是雕刻,还有抛光这一道工序。
经过抛光的晶石有玻璃光,柔中带刚,和刚挖出来的灰扑扑的矿石是云泥之差。
沙英顿觉头疼,主?母自个过去的话,别说鞋袜,衣摆大?半都会湿透。
他?倒乐意背,但似乎不太适合……无事,鞋袜回去换了就是。
裴莺觉得问题不大?,只是到膝盖,并非浸没头顶。
她打算过去,但让女儿?止步:囡囡,你?和陈渊在此?处……说到一半顿住,裴莺看陈渊一眼,后者如小白杨般立在一旁,并不是多张扬和耀眼的存在,但令人觉得很安稳。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你?们不必随我过去,我稍后就回。
孟灵儿?不乐意,娘亲,我也想去……囡囡乖乖在这里。
裴莺说完看向陈渊,把摊子丢给他?收拾,陈校尉,你?莫要?让她跟来。
交代完陈渊后,裴莺在沙英担忧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
她挑了一处黑甲骑试出来的、最平缓的地方下?水。
溶洞内里不见天?日,水是刺骨的冷,裴莺不住打了个哆嗦。
沙英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她一个不慎摔水里。
所幸小溪不算宽敞,裴莺很快上了岸。
黑甲骑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原地,另一部分?随裴莺继续往前。
左拐右拐,裴莺在溶洞里穿梭着。
后世将溶洞打造成景点?后会在里面?布置各类灯饰,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光一打,洞里是五彩斑斓的梦幻。
但现在,只有火光。
一切皆是原生态的、甚至某个犄角里还藏着小动物。
主?母,有发现,好、好多水玉!前方陡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裴莺精神一震,快步上前,而拐过一个扭曲如兽爪收拢状的钟乳石柱后,她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火光映照下?一大?片融着火色的白闯入视野中,那些晶莹的白形态各异,有长有短,有的如同莲花瓣般展开,也有似宝剑笔直屹立。
它们仿佛变成了藤植,也好似变成了寒霜攀在钟乳石上,姿态优雅地向世人展示着岁月沉淀的美。
沙英不住失神,这世间竟有这般神奇之地。
裴莺笑?道:自然之力鬼斧神工,无奇不有。
这一片的小溶洞长满了水晶,顶上那些够不着,裴莺先看底下?的。
一朵朵水晶花看过去。
沙英仰头看向高处,已经开始思索如果裴莺没在下?面?找到合心意的水晶,该用什么办法将上面?那些弄下?来。
要?不端张梯子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在沙英冥思苦想时,裴莺已经动手了,她身上有采药的小麻袋,这会儿?恰好能派上用场。
美妇人和去菜市挑小白菜似的,挑挑拣拣,合心意的就放进袋子里,不和的便放回去。
她一处一处的走过,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裴莺手中的袋子已沉甸甸的,小麻袋都装满了。
主?母,我来拿。
沙英将小麻袋接过,而后递了个新的布袋过去。
这布袋同样不大?,最多能装入一个人的首级。
裴莺沿着能够得着的地方走了一圈,把所有她觉得尚可?的白水晶都挑了出来,最后回头一看,其实也就只装满了三?个小袋子。
其他?都不行。
裴莺从地上起身,去那边隔壁看看吧。
沙英无有不应。
但刚拐入隔壁,却是一条阔面?的暗河,有黑甲骑先行下?水,却惊觉此?处的水深得过分?,于男子而言能没过胸膛。
主?母,此?路不通,回吧。
沙英正色。
裴莺颇为可?惜,但也没办法。
原路返回。
离了水晶溶洞,走过一小段后,沙英忽的收住了脚步,面?色古怪。
他?听到了脚步声,且还不止一道。
这大?洞穴内之前清过场,里面?的肯定是自己人。
难道陈渊不听命令,擅自带着小娘子四处走到?不至于吧,他?认识的陈渊可?不像长了反骨的。
想不明白,沙英干脆扬声道:哪个不守军纪的在此?随意走动,速速报上名来。
你?上峰。
那边传来一道慢悠悠的男音。
沙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在这湿滑的地上摔了跤。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莺稍愣。
霍霆山怎的来了?他?们这一行站着不动,很快,前方拐角处先映出火光。
她一眼就看到他?了。
和她走在队伍的中央位置不同,一道魁梧的身影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那人手持火把,昏黑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出一道宛若虎兽般狰狞的轮廓。
两支队伍大?概隔了个七八米。
裴莺侧头看沙英,后者恰好对?上她的眼,莫名领会到裴莺的意思:收好那几袋水玉。
沙英低声道:您放心。
霍霆山身量高,步子也大?,很快走到裴莺面?前。
裴莺今日穿的是黑色的骑马装,衣服湿了也不明显,但男人走到她跟前后,目光一扫,当即皱起长眉:怎的泡水了?而后他?扫了眼沙英。
沙英鼻观眼眼观心,心里发苦。
他?是选哪个都不对?。
裴莺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湿的小腿部分?引人注意。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霍霆山戳破她,夫人站在水泊里,就差生出些根须汲取甘霖了。
没这般夸张吧。
裴莺往前走一步,鞋子随着她抬脚又落下?,靴子边缘滋的一下?渗出少许水来。
裴莺:……夫人进来这洞穴作甚?霍霆山目光扫过,怪石嶙峋,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拔地而起。
这是一个绝好的伏击地。
裴莺:寻些东西。
外面?那几块大?石头?霍霆山来时看到截断的钟乳石。
裴莺颔首,制玻璃要?用。
霍霆山只想把人带出去,既石头已寻到,那就回吧,地寒之处不宜久留。
裴莺低声道:本来已打算出去了。
霍霆山忽然去握她的手。
得,手都是冷的,她这是在洞穴里待了多久?人都快冻成冰块了。
周围不少人,且个个拿着火把,说明察秋毫不为过。
裴莺下?意识缩了下?手,但没能缩回。
霍霆山不仅牵着她继续往前,还丝毫不收敛音量道:夫人的面?皮还是薄了些。
刚好途径过道,他?说话还有回音,前面?后面?的都听见了。
裴莺被他?闹得耳尖发红。
不久后,他?们返回到那条小溪旁。
在霍霆山侧过身来时,裴莺莫名知?晓他?想做什么,忙说:我自己过去。
反正她的鞋袜已湿,不在乎再多走一趟。
霍霆山轻啧了声,大?男子主?义冒出来了,夫人如此?,置我的脸面?于何处?裴莺:……我自己走。
霍霆山转了个身,背总成了吧,不成的话我帮你?选一个我最顺手的。
裴莺静默两息,到底是攀上了他?宽阔的后背,双臂绕过他?颈脖时这人陡然起身,裴莺惊得下?意识收紧手。
她手腕不慎压到他?的喉结,霍霆山闷哼一声,夫人若是对?我意见颇多,晚些时候细细和我说便是,何至于谋杀亲夫?裴莺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上,霍霆山!这人的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