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而传来一道悲壮的惨叫, 不绝于耳,只是沈惜枝沉浸在自己慌张绝望的世界里出不去,根本没有在意。
她自顾自从角落里翻出一根看上去并不结实的麻绳, 手指紧紧握着, 指节泛白, 苍白的唇瓣几乎被咬出血来。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为什么, 都是假的?为什么呢……我这么不好吗,宋渝归,讨厌我吗?小姑娘想到此处,既觉得恨意翻滚,又十分委屈。
眼眶的红色就没下去过。
而她家门外,邻居宋叔已经赶来劝架了。
他刚从田里回来, 路过侄女家, 结果一抬头居然看见侄女在拿凳子砸人?这可怎么行,万一砸死了吃上人命官司就不好了。
赶忙就去拉着,侄女儿力气还挺大, 他都险些没拉住。
别拦我, 我今天要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男子是村里有名的小混混,宋叔匆忙看了他好几眼, 才勉强从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上认出他来, 瞪了瞪眼睛, 宋保,怎么是你?宋渝归从前和宋保交好,时常一起出去喝酒被他看见, 今天宋渝归居然动手打了宋保?宋叔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呼。
宋渝归的凳子被夺走,握紧拳头, 气的呼吸不过来。
难怪,沈惜枝已忍了这般久,却忽然下定决心,动手杀了宋渝归。
难怪,惜枝如此胆小,就算被欺负也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委屈,该是有多过分的侮辱,才会叫她如此……宋渝归心肝儿都在颤。
混账。
不是人,一群不是人的东西,都欺负沈惜枝,他爷爷的,所有人都欺负她!她越想越气,还要送过去,叔,你放手,我今天要打死他!这句话都出来了,宋叔更不可能放手了,把人拉的死死的,他常年务农,力气当然比寻常人大,宋保,你做了什么让小归这么生气?宋保就两只手,一只捂着闷痛的胸口,一只捂住青肿的眼睛,心里也知道他和宋渝归的谋划不能说出来,卖妻这种事,说出来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也不会有姑娘再愿意嫁给他了。
因此只是跳起来怒骂,我怎么知道她发什么疯,忽然就动手,叔,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叔才懒得给一个小混混做主呢。
小归?从宋保那得不到答案,他自然看向宋渝归。
宋渝归也不可能说出那等有损自家妻子名声的事,因此梗着脖子不说话,那眼神恨不得把宋保再打一遍。
宋保害怕的后退半步。
宋叔没办法,把两人从院子里拉出去了。
侄女家可就这点东西,砸坏哪个都不好。
同时李大娘也听见声音跟过来,见他们三个出去,只得去屋里询问一下沈惜枝发生了何事。
宋叔在外头盘问半天也没问出来到底为什么打人,只是看上去……小归更理直气壮一点,宋保一直念叨着,不肯就算了,动什么手啊。
八成是他的错。
便虎着脸道,今日你们都有不对的地方,我就做主这件事这么算了,以后你们别在一起鬼混,听见没?宋保震惊的瞪大眼睛,不是,怎么就算了?被打的是她,什么叫他们都有错的地方?他被打一顿还有错处了?小混混愤愤不平,正要说话,却对上宋渝归沉冷的目光,心骤然一沉。
娘的,也不知道宋渝归怎么回事,力气忽然变得这么大,他竟然打不过她!酒色掏空了小混混的身体,连力气大点的女子都能轻松拿捏他。
宋渝归冷眼盯着他,宋保,小说里也提过他的名字,对女主的美色起了觊觎之心,几次给男女主使绊子,最后……莫名死在山崖下。
莫名,死在山崖下。
想到这一剧情,宋渝归心里一跳,小说没有交代清楚的前因后果在她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是这样……本来还以为是女主干的。
她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宋保,斩钉截铁,你说的事,无论以前我怎么答应的,现在我都不可能同意,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宋保的反抗对她来说轻飘飘没什么力气,她再干一段时间活,估摸一只手就能把人提起来。
若再敢欺负她的妻子,她不会放过他的。
宋保被一个女子打成这样,倍感丢脸,可刚挺起胸膛,看看宋渝归,又看看肌肉虬结,明显偏心她的宋叔,咬着牙一个字也不敢说。
宋渝归最后看了他一眼,想到自家媳妇儿见到这人时的反应,低头暗叫不好,她肯定是知道原主跟这个王八蛋合谋想卖了她的事。
难怪生气了!早知道就不让这神经病来家里了,说什么都不让他来,不该,不该为了多知道一点小说上没有的剧情,为了掌握的多一点,就松口的。
宋渝归心里已然悔恨极了,赶走宋保就连忙回去找沈惜枝。
谁知小跑几步到了自家院子门口,竟见两个婶子同时站在她院中。
李大娘先看见了她,粗粗的眉头立马竖起来了,指着她凶悍道,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跟你那个兄弟继续花天酒地了?宋渝归身子一僵,低下头,无可反驳。
她没想和宋保花天酒地,但人毕竟是她带过来的。
李大娘继续痛心疾首,还好我过来了,否则怕是惜枝上吊死了你都不会发现!宋渝归勃然变色,什么,上吊?!她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绕过两位大娘快步往里走,衣角翻飞,没几步就进了里屋,看见孤零零躺在床上,即使穿着厚实青衣也不掩身形清瘦的女子。
沈惜枝原本灵动的眼睛安静下来,虚虚望着一处,纤长手指无助的握紧被子,指节泛白,从她进来起,便不曾向她看去一眼。
宋渝归停住,心头一窒,酸涩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
叫她连手都有些抬不起来。
李大娘跟进来,怕她又故态复萌,立马骂道,你好不容易改好了,可别又跟以前一样,惜枝是个好姑娘,你……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渝归骤然抬高,十分认真的声音打断,我知道,我不会的,我不会跟以前一样。
所以,别难过了,我等会儿就来哄哄你,好不好?李大娘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若非是又变回从前那样了,怎么会把惜枝好好的一个姑娘逼得去上吊?还好她来的及时,才没叫人吊上去。
吓死个人了。
惜枝……宋渝归见小姑娘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低下头便悄悄落下一滴泪,心中疼惜不已,不自觉往她身边跨了一步,伸手想去握她的手。
对方大抵还在伤心中,反应不及,真被她握住了,可很快,那只又滑又白嫩,她平日里总牵的小手,咻一下从她手心溜出去,还特意藏到了被子底下,不给碰。
苍白的唇紧紧抿着。
这倔强的小可怜样,更叫人心疼了。
宋渝归深吸一口气,开始赶客,让大娘忧心了,我会好好照顾惜枝的,大娘先回去吧,容我和惜枝说会儿话。
她想将人抱进怀里好好哄一哄。
大娘知道这是旁人的家事,她不好管的这么远,无奈瞪了她一眼,等等啊,我刚给你喊了村里的赤脚大夫,不让她看看再走吗?虽然惜枝看上去没什么伤,但这精神头实在让人担心。
宋渝归听说另一位大娘竟然是大夫,赶忙让路。
大娘也就早年会点医术认点草药而已,学的并不精通,对方不肯将手给她把脉,也不说话,她只能猜测,大约是受了惊吓,过几日就好了。
宋渝归垂眸,可不是惊吓吗,差点被原主卖了。
她要是晚来一点,指不定真来不及……多谢。
宋渝归取了铜钱要付给她,大娘挥挥手,不用,我拔草药路过被叫过来的,要什么银钱,只要你以后跟沈姑娘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去纠缠我女儿就行。
宋渝归:晴天霹雳。
怎么还有烂摊子!您女儿是……村花?她艰难猜测,听那个宋保话里的意思,原主真心爱慕之人便是村花了,只是不知道谁是村花。
难道就是这位大娘的女儿?大娘被这声夸赞整得不大好意思了,笑着说,我女儿虽然很漂亮,但村花是村长家的姑娘,这话若叫她听见了,是要不高兴的。
村长家的姑娘。
原来是她。
宋渝归心里有了数,又骂几句原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扭头,沈惜枝已经钻进被子里了,连脑袋也钻进去,用单薄的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她赶忙送了两位大娘离开,两人虽然不放心,但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她们再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只好双双离去,在心里盼两人能和好如前两个月这样。
宋叔不好进女子房间,在外面等着李大娘,他们两家离得近,万一有个什么动静也能立马发现。
待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屋外簌簌的寒风吹打着木门,发出抓心挠肺的吱呀声。
宋渝归走到床边,眼中的心疼几乎要凝成实质,弯腰隔着被子拍了拍,声音温柔似水,惜枝,今日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释,你先出来好不好?藏在被子底下的身子蠕动了下,却不是要出来,而是……连人带被往里面挪了挪,逃离她的手心。
宋渝归:……你这样会憋到的。
她继续温声细语。
大抵是耳边的每一句话,都如此温柔,就像这段时日并不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一般,薄被微微颤抖起来。
宋渝归满眼心疼,恨不得将人抱在怀里好好哄一番。
被子被人用力掀开,露出蜷缩在里面的小女孩。
沈惜枝恍然失去保护,心中既怨又恨的情绪还未收敛好,抬眼时就不注意泄露了些许。
宋渝归一愣,心中闷疼,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弯腰强行将一团小姑娘抱了起来。
干巴巴解释,被子里太闷了,空气不流通,这样对,对呼吸不好。
她说的话沈惜枝都听不懂,听不懂也不像往日那般问东问西,而是默默将头往另一边一转,不听她说话。
宋渝归抱着人坐在床边,思索着该从何处说起,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道,你,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宋保想做什么?她还敢提他!沈惜枝顿时瞪圆了一双红兔子眼睛,怒目而视。
这次就当是她看错了人,宋渝归不会悔改,她,她变得比从前还要无耻了!一滴硕大的眼泪不由分说从人眼眶滑落,宋渝归下意识伸手去接,滚烫的在她手心渐开,她疼惜的不行,手忙脚乱哄着,别,别哭啊,我正要解释呢,哭什么,先听我说。
泪水沾湿了浓密的眼睫,女子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想开口求一求,求她别将自己卖了,她不想去伺候别人,不想被别人触碰,又心有恨意,怨恨她如此无情,赌着气不肯向她开口低头。
从前不知自己竟是这样有骨气的性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沈惜枝眼里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有这回事吗?好像有,两个半月以前,她有一天睡醒,忽然说自己很多事都不记得了,问了她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可是……她以为是宋渝归在捉弄她,后来也并没有当回事。
现在提起,又想说什么?湿漉漉的眼睫颤了颤,沈惜枝没有说话,沉默的厉害。
宋渝归见她呆呆,便伸手去揉她脑袋,没成想被人偏首躲开了,虽然让抱,但是不给摸,不给碰。
她默默收回手,佯装无事发生,一字一句认真解释,这件事或许有人曾经起过心思,但我都不记得了,我事先也并不知道宋保有那种心思,是在路上碰见宋保,他说有关于我家人的事要告诉我,我家人不就只有你吗,我心想着,跟惜枝有关的事我可万不能轻视,万一是有谁想欺负我家惜枝呢?万一我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呢?我太担心了,才会将他带到家里来,想听听是什么关于你的事,但我没想到他会说出那种话……宋渝归说完,低头去看怀中人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色,嘴巴张了张,还是先问,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沈惜枝自然认真听了,她也怕宋渝归真的装了两个月的好人,只为将她打包卖给别人,她很怕枕边人会做出这样狠心的事来,怕的甚至想……想……那般念想只是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她便吓得在人怀里挺直了腰背,雪白牙齿紧紧叼着唇瓣,不,不要,不要那么做。
如枯骨般细瘦的手指不自觉攥上女子衣襟,即便她怨恨,生气,不甘,绝望,可她竟然,舍不得这个人死掉。
即使对方或许背叛了她,甚至打算卖了她。
沈惜枝眼底一点点染上浓烈的自嘲之意,她嘲讽自己自甘下贱,抓着一点点好就舍不得松开。
惜枝,惜枝?怀里人长久没有反应,宋渝归急了,连声唤她,脸越凑越近,最后干脆贴在她的小脸上,蹭了一下。
两张软乎乎的脸贴在一起,终于让沈惜枝惊醒了。
她眸光惊诧,身子猛的往后面仰,吓得宋渝归赶紧兜住怀里的小脑瓜,捂着胸口一脸紧张,吓死了,差点让你掉下去。
沈惜枝继续抿唇,望着她的眸色表面平静,若仔细看去,就能在平静掩盖下,找出丝丝扭曲疯狂。
你放我下来。
不放,等会儿你又钻被子里当缩头乌龟了。
上吊自尽,多吓人的四个字啊,这事今日必须要解释清楚,万一日后没人在家,出事了怎么办?宋渝归越想越害怕,竟吓出一身冷汗。
不行,也不能留她一人在家里,要带在身边,酒楼到底不好每日都带人,这个月做完就先不做了……宋渝归心里有了计较,觉得还是媳妇儿更重要一点,默默将人抱的更紧了。
我不会。
沈惜枝为自己否认。
你会。
可惜宋渝归驳回了她的否认,好像已经洞察她的心思了一般。
你有本事就一直抱着我别把我放下来。
沈惜枝放下狠话。
宋渝归这次趁她不注意,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揉了一把白玉似的耳朵,把人揉懵了,生气的表情停滞,像只呆头鹅。
她反而笑着说,好呀,都会凶巴巴和我顶嘴了。
以前沈惜枝也会顶嘴,但总是软绵绵的,顶嘴也可爱的厉害,叫人不忍心与她生气,今日肯定是气急了。
她摸摸掌下清瘦的手臂,声音又温柔下来,我说真的,我没想要卖了你,也不知道他会和我说这个,不然肯定不让他过来。
沈惜枝垂眸不语,宋渝归的话,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宋渝归也知道原主给她留的烂摊子太多,好不容易让大反派对她生了些亲近,被这么一闹,怕是又要缩进龟壳里了。
眉眼间尽是无奈。
你方才……是不是吓坏了?她余光瞥见地上的麻绳,手掌乱摸,渐渐落在女子雪白修长的脖颈上,不红,也没有伤痕,看来还没开始吊,吓死了吓死了,若是真吊上去,哪怕只吊了一会儿就给人发现了,也足够她心疼的。
沈惜枝想到自己看见宋保时的惊吓,她又说她没想卖她,也不是与宋保合谋的,心里便渐渐涌出委屈的情绪。
瘪着嘴,点了点头,是,吓坏了,吓死了,吓得不要命了。
宋渝归将人按在怀里,声音仍有后怕,你可以先问我啊,再不济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都行,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她不明白,小说里的反派被原主欺负了还想着弄死原主呢,怎么到她这就变成反派自己不想活了,要上吊了?沈惜枝默默攥紧一点衣裳,心虚低头,她没想真的上吊,本来是故意做给宋渝归看的,但凡她有一丝丝对她心软,就可能会暂时放弃卖了她的想法,然后她再想办法,谁知道……被李大娘看见她拿着绳子了,大喊大叫起来,将她吓的不行,只得将错就错。
我,我害怕。
似乎是想起自己惯用的示弱伎俩,女子抬起盈盈水眸,可怜兮兮看向她。
宋渝归一愣,不是,刚刚还生我气不理我呢。
但是那颗心依旧不受控制沉溺在她水润又楚楚可怜的眼睛里。
一软再软,软成一滩水了。
声音也软和下来,抱着她,按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胸口上,叹口气道,我就算再没良心,也做不出卖妻的事,沈惜枝,别害怕我,我不会卖了你的,而且害怕也不能伤害自己,你应该想办法破局,如果别人都欺负你,你也要跟着别人一起欺负自己吗?她心疼的很,宁愿对方像小说里一样,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也不想看见她对自己不好。
沈惜枝当然不会欺负自己,更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但,一抬眸看见抱着她的人满眼疼惜,好似她是什么柔弱的花儿叶儿,随意就能被人欺负了去。
她顿了顿,也不开口解释,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微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真的不会吗,可是家里没有钱了……她花了七十文给她买裙子,家里的银钱又见底了,所以她才以为……她真要卖了她换钱,以宋渝归从前的心性,她能做出来的,不是吗?她还在疑心她。
宋渝归生气,又有点替自己委屈,明明不是她做的,现在都成了她的错,泄气般捏捏怀中软嫩的小脸蛋,见她挡着脸扭着腰儿想躲,却怎么都躲不掉,鼓着腮帮子一脸气闷,模样十分鲜活,与自己进来时看到的暗沉绝望又截然不同,心里才通了一口气,重新心疼起她来。
我们一开始这么穷我都没说要卖了你,现在已经比那时候好多了,怎么会卖你?钱我会赚,哪有用媳妇儿换钱的,那还是人吗?沈惜枝扁着嘴,更委屈了,你那时候就说过要卖了我的。
宋渝归:我xxx原主你个大傻叉,什么话都往外说什么黑锅都往我身上扔,我xxx你听见了吗我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