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芊芜睡到不知几点,睁开了眼睛。
桌边放着午餐,看起来很丰盛,她却一口也不想吃。
她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刚要下床,一阵天旋地转,跌在地上。
她想起了以前每次跌倒时,他都会温柔地扶起她,问她摔疼了没有。
然而时间回不去了。
从今天开始她要学会适应疼痛,因为她已经失去他的爱,以后肯定会有比这更多的痛需要她去承受。
她揉着膝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衣柜边,选了一件最漂亮的裙子穿上,梳理好后,走向门口。
她刚拉开门,门外的保镖马上挡在她面前: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我,韩先生交代过,不许你踏出房门。
我知道。
我就是想问问,他在家吗?去公司了。
哦,谢谢!她回来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笑着回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温柔的表情。
梦里他还是那么温柔,拥吻着她说:芊芊,我对你的爱是永恒不变的。
她在梦里点头,咬着牙说:我信。
可是梦醒了,她却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她望着天花板发呆,问过自己无数次:你究竟想怎么样?答案是唯一的,她爱他,不想离开他!听到开门声,她忙坐起来,却见进来的人并不是韩濯晨,而是安以风。
安以风?你是怎么进来的?安以风淡然地坐在沙发椅上,再用淡漠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他拧着眉,仿佛在一个决定中挣扎纠结,终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过去。
她不安地转身,为他和自己倒了两杯茶。
他却没有喝,凛冽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看得她浑身发毛。
为了避免尴尬,她喝了一口水。
听说你趁他睡着了,想拿刀杀他,是真的吗?她默默地放回茶杯,猜想着他来这里的目的。
难道韩濯晨想要掐死她,自己下不了手,让安以风来解决她?还是安以风知道韩濯晨下不了手,来帮韩濯晨解决她?安以风坐直,冷冷地看着她: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她回答他:他杀了我的全家,我想杀了他为我的家人报仇。
这很难理解吗?报仇?安以风冷笑一声,你果然跟你爸爸一样——恩将仇报。
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能活下来,是因为他救了你?她茫然地看着安以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安以风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晨哥会杀你全家吗?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的父亲害得晨哥没有来得及见他母亲最后一面,还害得阿清的家人惨死?你胡说,我爸爸不会的。
她下意识地反驳道。
安以风冷笑一声,接着说: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
你爸爸被霍东收买,出卖了晨哥,差点害死晨哥。
当时雷哥还在,他本想杀了你爸,是晨哥求情,你爸才得以保住性命。
晨哥对你爸仁至义尽,你爸却不知悔改,一年后又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出卖雷哥,害得雷哥瘸了一条腿,还害得阿清家破人亡……就他这些罪状,死一百次都不够还清!韩芊芜的脑子好像轰然炸裂,一阵阵抽痛。
她努力瞪大眼睛,安以风的脸还是在她眼前逐渐模糊,他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之后他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为什么会这样?害死阿清的家人、出卖韩濯晨的那个司机就是她的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见她整个人都蒙了,安以风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雷哥派阿清去杀你全家,晨哥坚持要和阿清一起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木然地摇头。
他是为了救你们。
在去你家之前,晨哥给于警官打过电话,让他快点带人去你家。
可是雷哥早有安排,在途中安排了一起车祸,把警车堵在了半路上,于警官没来得及救你的爸妈。
晨哥说就算你爸爸做再多错事,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
那天他明知道你和你妈妈藏在阳台上,还让阿清带人去追你们,就是为了救你们。
可惜你妈妈自己不要命地冲出来。
即便如此,晨哥还是救了你。
在安以风的陈述中,韩芊芜的记忆又回到那一年,满地殷红的血,爸爸躺在血泊里。
韩濯晨轻揉了一下额头,转身下楼,临下楼之前说了句走吧。
几个人随着他的脚步下楼,阿清也拖着她爸爸的尸体离开。
看见她爸爸不肯闭上的眼睛,她的妈妈彻底崩溃了,发疯一样抓起地上的一把刀刺向阿清,结果被人抓住,手中的刀被送进她的胸口。
韩芊芜吓得全身发抖,呆呆地望着阿清一步步走向她。
他把她高高举起,从窗户丢了下去。
她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刚好落在韩濯晨的脚边……你知道吗,当他知道你的身世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杀了你泄愤,而是心疼你带着这么多年的仇恨对他笑脸相迎。
他全心全意地对你,把最好的给你,想化解你心里的恨。
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一心只想将刀刺进他的心脏!我本来也不想跟你废话,不过以晨哥的性格,他是宁愿你误会他也不会为自己辩解的。
安以风站起身,轻叹一声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安以风走后,韩芊芜一个人坐在地板上,数不清的思绪侵入她的脑海中。
他刚才的话就像是一颗炸弹一样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恨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多年来在心中积聚的怨恨在这一刻融化开来。
她承认是她爸爸对不起他,害得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可是……她对他不再有刻骨的恨意,却也化不开心头十几年的积怨。
她不知道安以风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声开门声让她从木然中清醒。
她睁开眼,看见韩濯晨端着一杯牛奶和一块三明治走进来。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没有惊恐,全部都是激动。
他穿着件深蓝色的衬衫,看来有些阴郁,心情明显不佳。
他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放在她身边:吃了!她丝毫不敢怠慢,顺从地将三明治吃完,一口气把牛奶喝进去才松了口气。
她仰头看着他,希望能看见他满意的笑容,可他毫不在意地端起餐具走了出去,连一句废话都没跟她说。
吃过东西,好像有了点力气,韩芊芜起来换了一套干净的床具,躺在床上。
他去而复返,脱下衣服躺在她的枕边,从背后把她搂入怀中。
身体里涌动起一丝莫名的燥热,脑子也有些昏沉,她转过身搂着他的腰:我有点热。
她搂着他的肩想去吻他的唇,他却转头避开。
整个过程中,他没吻她。
她从来没尝过这种感觉,热情被推到顶峰,心却还是空的、冷的。
一场刻骨的欢愉结束后,韩濯晨将她拥入怀中。
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过恨。
她闭上眼睛,安然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承认她放不下仇恨,可她更加不想失去他。
从她放下刀的那一刻起,她已在爱和恨的抉择里做了选择。
她是真心希望可以把爱情继续下去的。
为此她愿意尝试着让自己淡忘仇恨……你是不是很恨我?她试探着问。
嗯,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那应该是很恨,估计她以后绝对没好日子过。
她笑笑说:我跟你刚好相反,我曾经有多恨,现在就有多爱!虽然你不信……若是你,你信吗?或许她也不会相信吧。
她浅浅地苦笑,劝自己说,别难过了,至少自己还没有失去他,还在他身边。
他不爱她,她还可以继续爱着他!韩芊芜这样劝自己,心里的痛楚才缓解了一些,蜷缩在暂时的温暖里,安安静静地睡去……清晨,韩芊芜睁开惺忪的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深邃的黑眸。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怀抱里醒来。
晨。
她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心口。
他已经醒了却没有起床,在看着她……一切折磨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她依旧幸福,依旧满足。
可惜外面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宝贵的幸福。
老板,穆景来了。
韩濯晨皱了皱眉,嘴角泛起可怕的微笑:让他进来吧。
啊?她急忙逃出他的怀抱,拉高滑到腰间的被子,把身体都包裹住。
这么怕他看见?他的声音极其讽刺。
门被推开,让她在这样的情境下面对全心全意守护她的穆景,除了韩濯晨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残忍。
她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尤其是看见穆景僵直地站在门边,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骨骼凸起时。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扭过头看向窗外。
又到秋天了,外面的银杏叶黄了。
韩濯晨冷冷地看看她,坐起来,随手拿过睡衣穿在完全赤裸的身体上:有事吗?我来送芊芊上学。
穆景的声音低沉得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明朗。
不用了,她以后不会再去上学。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韩濯晨,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可他还嫌穆景听得不够明白,又加上了一句:她说她以后要时时刻刻待在这个房间里,等着我回来。
他挑起她的下颌,暧昧地笑着问她,是不是?穆景脸色骤变,松开手向她走来。
韩濯晨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沉声说道:出去!穆景一反平日的恭谨,紧握双拳,眼睛里是难掩的暴戾之气。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除了顺从韩濯晨,别无选择。
你走吧!韩芊芜裹紧身上的被子,不想穆景看见她如此难堪的样子,更不想他卷入她和韩濯晨之间的是非恩怨,你以后不要再来接我了,我不想去上学。
芊芊?穆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爱他,为他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穆景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失望。
他终于转身出去。
关门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开口:芊芊,为这种男人,不值得!穆景刚离去,韩濯晨便愤怒地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扳着她的肩,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发出来的:为什么说是自愿的?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折磨你?你自己伤痕累累,还是愿意保护他?不关他的事,你何必要牵扯无辜?他大声质问:你爱他?不是!她竭力地向他解释,我爱的是你。
我们不要彼此折磨,我们和以前一样好好相处,好不好?他默默注视她很久,没有回答她,而是开门向保镖要了一把枪。
看见他打开窗子,她什么都顾不上思考,冲过去用手心挡住他的枪口。
不要!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欺骗你的人也是我,你别滥杀无辜!他不死,你不可能安心待在我身边。
我求你,放过他。
她跪在他面前。
如果践踏她的自尊是他想要的,她也只能选择卑微忍受:我发誓,除非我死,我绝不离开你。
他苦涩地微笑:你宁可留在仇人身边忍受屈辱,也不想他受到伤害?你要我怎么说才信我?你让我打死他!当她看见他的枪口瞄准穆景时,她彻底慌了,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手臂:不!不要开枪!他拿着枪的手无力地垂下:你真让我失望!她真蠢,又一次做了蠢事。
他根本不是想杀穆景,他是不信她说的话。
他只信他看到的,而他看到的一切让他很失望!晨,我当他是我哥哥。
你觉得我会信吗?他拿起她的衣服丢在她身上,穿上衣服,跟我走。
去哪儿?结婚!她不知道别人结婚是什么情况。
她猜没人比他们更平淡。
他们一进门就有几对情侣在悄悄议论,说他们估计得相差十岁。
十岁?这些人是什么眼力啊!韩濯晨旁若无人地拉着她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将户籍证书放在桌子上。
本来还算镇定的工作人员傻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的年龄……看韩濯晨目露寒光,工作人员连忙给他们一张表格:你们把表格填上,签字吧。
填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想问的问题:既然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他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塑料的签字笔在他的手心里发出破裂的声音。
他没说话,继续填着表格。
你若是为了让他死心,其实没必要。
她又说。
他骤然抬头,冷冷地看着她:为了受法律保护!韩芊芜,一会儿你最好把妻子必须履行的义务给我看清楚!说完他飞速地签字,又抢过她的表格,帮她一项项填上。
妻子必须履行的义务?她一开始没听懂,等看见别人暧昧的窃笑她才恍然领悟,一时羞愤,差点脱口而出杀人你都不怕犯罪,强奸对你来说还算个罪之类的话。
看见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在偷偷看他们,她忍了。
她愤然地把表格抢回来,飞快地签上她的名字,把表格丢给他,大声对他说:韩濯晨,你也别忘了把妻子享有的权利给我看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有点嘈杂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抬头看他们。
两人草草照完合影,等了不到十分钟,工作人员就把结婚证给他们,告诉他们可以走了。
她茫然地接过那个简陋的本子。
这就是结婚,真的够简洁……他们出门后,就听见了里面轰然而起的尖叫声:他是韩濯晨?那女的是这么叫的,是他!她好像犯了个错误。
他们看起来年龄相差很大啊!我看那女的明显不愿意。
他停住脚步,握着她的手指猛然缩紧。
她推了推他:走吧!做得出就别怕人说。
他站着没动。
她又推了推他:怕人说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
你做梦!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对身后的保镖说,去警告他们,我结婚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他们一对都别想走进结婚礼堂。
他们的蜜月生活算不上凄凉,顶多就是新婚丈夫除了做一件事的时候以外,从来不会出现。
韩芊芜被囚禁在狭小的房间里,数着日子,看着时间在等待中煎熬。
她实在无所事事,语文书看了十几遍,课文都能倒背如流,干脆翻本数学书来做几道简单的数学题,找英语书出来背几个单词。
今天她偶然间在柜子里找到一本丢了好久的琴谱。
她如获至宝地从早看到晚。
没有钢琴,她就坐在书桌前闭着眼睛,想象着手指下面是钢琴,指尖在书桌上跳跃,音乐在脑海里回荡,情绪也不再低落。
将琴谱上的最后一首曲子弹完,她合上琴谱,抬眼从身边的窗子向楼下张望。
他的车停在楼下,他回来了?她立刻兴奋地跪坐在椅子上,搜寻着每一个能看见他的角落。
她最喜欢这么寻找他,如果能找到,即使远远看一眼她也会很开心。
也许在别人眼里她是无聊,实际上,不经意间捕捉到心爱的人的身影,真的是件非常快乐的事。
可惜今天她没有找到。
她还是没放弃,撑着窗台爬高一点,尽量扩大视野范围。
你在看什么?韩濯晨的声音吓得她手脚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她刚刚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音乐世界里,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等她从眩晕中清醒,才发现自己跌进了最期盼的怀抱。
她搂着他的肩,好久没有如此亲密的感觉了,就连身体完全融合的时候她都没这种幸福感——因为此时他看着她,他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脸。
我看见你的车停在楼下,知道你回来了,我想看看你。
他沉思了一下,看了一眼她的书桌上的表,忽然问她:我昨天几点回来的,你知道吗?九点十分。
前天呢?六点半。
大前天。
你没出去。
他静静地看着她,一种久违的情愫在他们的凝视间涌动。
她试探着凑过去,唇碰触了一下他的唇,感受到了有点凉意的柔软。
他没躲,这么好的机会她岂会放过?她搂着他的颈项,深深地吻了上去,舌尖舔过他的唇瓣,用她的火热去温暖他冰冷的唇。
他突然一用力,将她丢在床上。
她有点失望,刚想坐起来,他便压在她身上,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简直就像野火燎原、惊涛骇浪、暴风骤雨,总之就是摧毁一切的激情。
没有技巧,没有挑逗,只有咄咄逼人的掠夺,他似乎想要吸出她的心才甘心。
火热的亲吻中,他们褪下彼此的衣服,索求和满足着彼此的一切……在激情达到巅峰时,她根本不顾他信不信,吻着他,不清不楚地呻吟:晨,我爱你,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他无奈地笑笑,对她说:芊芊,爱不是用嘴说的,更不是用心想的,是看怎么做的!你如果真的爱我,绝对不会在我心上举起那把刀……我不会了,再也不会!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原谅你,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爱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他摸着她的头发,捧起她的脸轻吻着: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她在他怀里点头,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不会再信她的话。
她不介意,只要他们没有分开,总还有希望。
也许有一天他会不再恨她,会发现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也许他们还可以再开始一次,只要她耐心地等下去。
他们还相拥,还亲吻,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时间会改变一切的,而她有的是时间。
她笑了,数不清多少天,她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第二天,韩濯晨走出她的房间不久,保镖就把钢琴抬进她的房间。
韩芊芜开心地趴在窗边向外张望,他穿了件米白色衬衫,手里拿了一件黑色风衣,看起来真的好帅。
走到车前,他本欲上车,突然站直,抬头向她的窗子望来。
她开心地撩起窗帘,笑着对他挥手,明知他听不见,还是甜甜地叫了他一声:老公,我等你!他微微扬了扬嘴角,坐上车,她的嘴角也弯成最美的弧度。
她从窗前爬下来,坐在钢琴边,指尖落在琴键上,流淌出的音律愉悦而轻松。
她知道他还爱她,不爱哪会有那么深切的恨?只要有爱,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爱还在,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她正弹得兴起,忽然听见门外的保镖说:韩先生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去。
紧接着是一阵打斗声。
打斗持续了几分钟,然后门被推开,穆景跑进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走,我带你走。
你?她看了一眼门口,两个保镖已晕倒在地上。
以前穆景说他学了格斗,看他风度翩翩的样子她本来对他的身手没抱什么期望。
而现在,她咽了咽口水,还真小看他了。
见他拉着她向外走,她忙挣脱他的手,坚定地对他说:我不走,我要等他。
我知道你有苦衷。
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保护你。
我没有苦衷,我是自愿的。
你要是自愿的,他至于让保镖天天守在门口?穆景扯着她的手,根本不管她的反抗将她拖到门口。
小景哥哥,我的事情你别管了。
她扳着门,恳切地看着穆景,我爱他……可他不爱你,他哪怕有一点点爱你,都不会把你关在这里。
向来好脾气的穆景也被她的固执激怒,对她大吼,芊芊!难道你真想在这个牢笼里过一辈子?他不会关我一辈子,等他相信我爱他,相信我不会离开他,他就会给我自由!我还年轻,我有时间……穆景被她气得咬牙切齿,怒道:你等不到他爱你,就已经被他摧残到疯了!我不会。
她还在固执地坚持。
她有钢琴,有他,就不会疯。
你相信我,我学过心理学,一般人被这么关超过三个月就会精神失常!她还想反驳,他已掰开她扳着门的手。
平时她觉得他很温柔,没想到力气这么大,她被他硬拖着走到了楼梯口。
不是她不想要自由,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愿意在这个小房间里过着不见天日、度日如年的日子,如果能逃她会不逃?韩濯晨的个性她最了解。
她逃不掉,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她抓回来。
她无所谓,顶多以后天天被他绑在床上,用更残酷的手段折磨她。
但穆景是无辜的,韩濯晨会怎么对待激怒他的男人,她比谁都清楚!看见院子里的保镖跑进来,她忙用力拖着穆景:你听我解释,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出去再说。
穆景有些焦急地拖着她走下楼梯,刚走到一半,几个保镖就跑上来挥着手里的铁棍打向他,他快速闪身避过。
其实他的身手真的不错,反应也够机敏,可惜多了她这个累赘。
保镖趁着韩芊芜和穆景拉扯,攻向他拉着她的手臂。
穆景眼看着铁棍打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放开抓着她的手。
铁棍正打在他的臂弯处,他闷哼一声,握着她的手顿时失去力气……她成功挣脱他的钳制的同时,身体失去重心,脚下一空,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天翻地覆中,她只觉全身剧痛,心里唯一的念头还是——她不走,死都不走!医院里,韩芊芜忍着脚踝上的阵阵剧痛,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尽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泪如泉涌。
就算她后悔,也已经太迟。
穆景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她摇头的时候泪水飞溅开来。
她不怪他,他是为了救她,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芊芊。
穆景拿着纸巾轻轻帮她擦着眼泪,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管怎么回事了,你走吧。
等韩濯晨来,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穆景,说不定还会杀了穆景。
想到这个可能,韩芊芜急忙推穆景:你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穆景拍拍她的肩,对她说: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不会走。
他会杀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低沉中略显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医生,我太太伤得重不重?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委屈地看着门口,好想抱抱他,吻吻他。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脆弱,这么需要他的安慰。
医生说:脚踝扭伤不严重,回去后一个月不要走动就没事了。
谢谢!不过她流产了。
你说什么?!她的孩子……不用说了!韩濯晨打断医生的话,匆匆走进病房。
她终于看见韩濯晨了。
他穿了件黑色风衣,肩膀看起来比平日更宽、更暖,让她禁不住想去依偎。
对不起!她泪眼蒙眬地望着他。
他本来是一脸担忧,看见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的穆景,眸子里立刻燃起炽热的火焰。
他极力压抑着怒火,厉声问保镖:发生了什么事?保镖吓得退后,解释说:景少爷想带小姐走,我们阻拦,可是没想到会害小姐摔下楼梯。
韩濯晨的脸色顿时大变。
他一步步走向穆景,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杀意。
穆景,我昨天是怎么警告你的?穆景缓缓起身,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盛怒的韩濯晨:我说过,只要她受到伤害,我绝不会袖手旁观!韩芊芜看见韩濯晨的十指关节泛白,手缓缓伸向保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要!她忍着脚痛爬下床,伸开手臂挡在穆景身前,晨,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
韩濯晨的视线一点点转向她,他将伸向保镖的手收回,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关他的事?她点头:全是我的错,你饶了他吧!他将脸转向窗外,一片黄叶飞过。
那一瞬间,她在他眼里看到一种极致的冰冷神色。
那种眼神一下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扼杀,她伸手去抓他的手: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的。
他避开她,冷笑道:不必了!晨?你想跟他走?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她有点慌乱,急忙去抓他的衣服。
他退后一步,绝情地转身走了出去,没有一刻停留、一丝眷恋。
原来他最后的眼神叫作……放手!韩芊芜顾不上脚踝撕心裂肺的痛,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大声喊着:晨,晨……他听见她叫他,可他的脚步没有一点不舍。
他拉开车门上车,狠狠地摔上了车门。
她跑过去抓着他的车门把手,拍着车窗:你再信我一次——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开车!车开了,她追着车子跑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她又错了吗?她挡在穆景面前不顾一切地维护穆景,就等于是放弃最后的机会了。
她是错了,如果她能有韩濯晨一半的坚决、一半的宽容,哪怕是一半的深情,他们都不会弄成今天这样。
所以她注定会与唾手可得的幸福擦肩而过!穆景抱起呆坐在马路上的韩芊芜,对她说:芊芊,忘了他吧!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刚开始吗?她怎么觉得她已经把人生能经历的痛苦都经历尽了?身体的痛苦、精神上巨大的打击,令她再也承受不住,晕倒在穆景怀里。
现在她总算明白韩濯晨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感情,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骗。
没有了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一周后,韩芊芜坐在咖啡厅里,静静望着窗外步履匆忙的行人,其中不乏送孩子去幼稚园或上学的父母。
那些孩子好漂亮,圆圆的脸上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她小心地摸着下腹,那里时时在抽痛,时时提醒着她有一个生命存在过。
他们的骨肉一定比任何孩子都可爱,可她终究没有这个福气。
看见韩濯晨的车从远处驶来,她急忙倾身趴在玻璃窗上极力张望,生怕遗漏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动作。
他和每天一样,没有很快下车,等到后面两辆车上的保镖跑上前为他打开车门,他才走下车,用手指掐灭指间的烟,将其丢掉。
她用手指隔着玻璃小心地摸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厦。
曾经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等着他、抱着他,可如今连远远偷看他一眼都变得这么奢侈。
几天前,韩芊芜回家去找过他,保镖说他交代过不许她再进大门。
见保镖满脸为难神色,她只好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等待。
等到傍晚,见到几个人抬着一大堆东西出来,将其丢在不远处的垃圾堆旁……全部都是她的东西!那个傍晚,初秋的风掀起她单薄的衣裙,她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地上,流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拾着垃圾箱前的东西。
他曾珍爱的画、枯萎的彼岸花、破碎的橘色台灯以及他曾送给她的翡翠树叶,还有他们睡过的床单……每一样载满她的珍贵记忆的东西,都被他当垃圾一样丢掉。
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他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告诉她,他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拦,同样,他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改变。
既然他已经决定,她就该尊重,如他所愿,不再让他看见……离开的时候,韩芊芜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她的窗子,窗帘已经没有了。
空荡荡的房间,一如他们空荡荡的生活。
在走过上千遍的路上,她一步步挪着刺痛的脚踝……大夫说她小时候脚踝受过伤,这一次旧伤复发,又反复刺激创伤,完全复原的可能性不大。
想起小时候摔伤的情境,她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仇恨也像是一种骨伤,它不痛的时候你忘了,但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用刺痛提醒你它所受过的伤。
你可以用偷来的幸福麻醉痛楚,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他不信她,是对的。
她能在激情缠绵后拿起刀,谁敢保证她不会在多年后的某一个深夜里又在他心上举起枪?!也许分离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永生不见,让爱和恨都随着时间慢慢地埋葬,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看着他,有意义吗?不知何时,穆景坐在了她对面。
韩芊芜也知道这没有意义,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
可她真的想见他。
那不仅仅是爱情,而是习惯,是依赖,甚至是生活!她睁开眼睛就想下楼和他一起吃早饭,走到哪里都想回家。
每夜她什么都不做,坐在陌生的房间里,在陌生的沙发上等他,想到再也不会见到他,根本不想再过第二天。
所以她只能每天来这里远远看着他来,目送他走。
穆景握住她的手,将其包裹在他的手心里:芊芊,我已经帮你联系了最好的骨科医生,机票我也买好了,下周一。
他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我担心他。
她还望着韩濯晨消失的方向。
你怎么知道?他心情不好时总会下意识地选深色的衬衫,这些日子他穿的都是黑色衬衫。
他是个自控能力很好的人,别人看见的都是他的果决。
其实他也有矛盾和挣扎的时候,有事情让他很难做决定时,他就会点一支烟,放在唇边慢慢地吸,等到做了决定时,会用手指将烟掐灭。
忘了他吧。
我最担心的是,他晚上回家时没人等他。
她抽回手,拿起手边的笔,在早已被她写得模模糊糊的咖啡垫上小心地写着:晨,我爱你!我等你!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多少遍,反正字字交叠,成了一片墨蓝色痕迹,除了她大概没人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其实韩濯晨说得对,爱不是用嘴说,更不是放在心里想的。
对他来说,她对他的爱抵不过对他的恨,抵不过对穆景的维护。
与他对她的爱比起来,她这样微不足道的爱情根本不配信誓旦旦地拿出来说!但她对他的感情不只有爱。
从他将她带离那个冰冷的孤儿院,到十九岁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他用悉心的呵护和霸道的占有填满了一个女孩最敏感、最迷茫的成长阶段。
他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她生活的全部。
离开他,她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