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下。
李尽蓝抬掌。
变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刚才还举着长枪短炮的狗仔们, 被突然涌入的大批黑衣安保们拦停。
紧接着,处于拍摄状态的摄像机被尽数夺去。
谢欺花还来不及从厉将晓的怀里挣开,整个人处于茫然的状态。
巫染巧笑倩兮:抱歉, 会展里溜进了老鼠, 真是打扰大家的雅兴呐。
她若无其事地盯着指甲,讥诮至极:不过这些老鼠是被谁放进来的?厉将晓沉默不语。
谢欺花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厉将晓今夜如此反常, 闪光灯之下强吻了她,是指望狗仔拍下来大肆传播?他买通他们, 通稿会怎么写?他要让自己身败名裂?亦或是……逼迫她嫁给他?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厉将晓。
老板……你是认真的?这么多年来,头一次, 谢欺花以惴惴不安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本可以不用如此, 换而言之,厉将晓本可以维持那份应有的体面,可如今计划败露, 他心知肚明, 一切都没有回头路。
谢欺花。
他只在乎她的答案。
我做了这些……你会怨恨我吗?比起愤懑, 谢欺花更多是感到不解。
她是干脆利落的人,绝不拖泥带水, 此刻也是如此。
她几乎失声地质问:为什么啊, 老板?我不明白!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吗?干嘛非要……以尔虞我诈的心理。
以不堪入流的手段。
她不明白。
厉将晓满腔的凄楚无处宣泄。
如果能面对面好好说的话,她何必躲着他不肯见?其实但凡成年人都该清楚, 这就是不宣于口的拒绝。
可在这基础上,厉将晓争夺他想要的。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成者为王、败者总为寇。
从前输的人是李尽蓝。
不过今夜是他厉将晓。
我是想同你好好说,但你不愿意和我沟通不是吗?我总要想办法的。
李尽蓝未说话,巫染倒是冷哂一声:有的人的办法不是一般的卑劣!厉将晓不应, 他只在乎她的答案。
谢欺花轻呼出一口浊气:行。
你要和我理论,那就好好的理论, 把话都说清楚。
没什么是好好说不能解决的。
谢欺花环顾四周,此刻庭院里人声鼎沸,巫染胁迫着狗仔们删照片,许多不明真相的宾客在观望。
徐经纶适时道:谢小姐你去谈吧,这里交给我和染染来处理就好。
谢欺花无言以对,惟有道谢。
这些都是李尽蓝的朋友。
她还沾了一回弟弟的光。
这里人太多了,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
她沉吟,朝李尽蓝抬了下巴,你带路,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出了庭院,是泊私家车的空地,一方露天的花房仅作点缀。
静谧处草木掩映,空旷而寂寥。
花房里灯光如昼,是人为开拓的光明。
房中央有两方木桌椅,被大片大片的郁金香簇拥着。
谢欺花坐下下来,她累极了,身心都渴望休憩。
她把碍事的高跟鞋脱去,穿着它站一晚上,人干不出这事。
说吧。
她把礼服裙摆撂在一旁。
这些对于她而言,只是冗杂的枷锁。
厉将晓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李尽蓝。
谢欺花说:大人谈话,边儿去。
厉将晓以为李尽蓝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不搅局不是他的风格。
然而他却轻易地让步,走到花房的门口,背对着点起一支烟。
事实上,当谢欺花决定一件事情,绝无可能受他人干涉。
李尽蓝为何如此了解谢欺花?他从十四岁就开始揣摩她了。
谢欺花也点起一根烟,交叠双膝,手随意搭在腿间。
她和以往不太一样,或者说,在涉及到原则时,一个女人会变得狠戾和果决。
谢欺花本不想在前任面前展露出粗鲁的一面,至少在厉将晓的面前,她也想体面一些。
只是现在,似乎不太可能了。
她熟稔地吁出一口浓郁烟雾。
说吧。
尼古丁浸润的嗓音沙哑,我也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想法。
他说:今天是我太冲动。
我本来不想逼你,只想再为自己争取一番。
争取没用。
烦躁浮出她黛色勾勒的眉眼,我说过,我们没可能。
厉将晓于是不说话了。
空气里只剩烟雾飘渺。
你听不明白是吧,厉将晓?谢欺花偏着头看他,并无愠色。
厉将晓轻声:我确实不明白。
没问题。
那我再换一种说法。
你想要的,无非是和我结婚。
谢欺花以分析的口吻,不然你为什么安排狗仔拍那些?想用舆论造势呗,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和我有戏了。
厉将晓,其实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她清晰地剖白了自己:我虽然爱慕虚荣,还很好面子,但远远没到在意世俗眼光的程度。
你拿什么媒体什么报道来要挟我,没用的,你这样做无非是向你父母示威罢了。
你觉得只要他们认可,你就可以把我娶进门了?我在乎的是这个吗?你至今仍然觉得你妈给的支票是我心上的一根刺?你该不会觉得我还因此和你怄气吧?厉将晓哑口无言。
他的旧爱,头脑过分清醒,从不感情用事,口才更是一等一的好。
她对他从来都只说好话,以至于厉将晓竟忘了她是如此才思敏捷的人。
此刻她的言语利刃般刺穿他,他才顿觉惶然。
她真实的一面,让他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然而,这不意味着他被祛魅。
他反而更受她吸引。
当她句句犀利时。
简直是光芒万丈。
我和你,不合适,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她笑了笑,又流露出愧色,我说了那些话,你还爱我吗?她支着烟,倨傲地瞧着他。
让他明白她并非什么良人。
tຊ厉将晓:我爱的也是这样的你。
好。
谢欺花说,我再问你。
她把烟灰点落在地,动作行云流水、恣意洒脱:就假如我同意了,是,因为你这些计谋,我谢欺花答应同你结婚,然后呢?她嗤一声,厉将晓,你没有考虑过今晚之后的事。
我考虑了。
我说过,现在集团是我在掌权,没有人能对你指手画脚。
好!那他妈的好!谢欺花猝然大笑起来,恶狠狠地拍着桌子振声。
那我再问你,我弟怎么办?她指着夜风中寂寥的李尽蓝。
你说你考虑了。
她瞬间收敛了笑意。
那我问你,我和你在一起,或者说我结婚了之后,他又该怎么办?厉将晓索性揭露李尽蓝:他对你心思不单纯,你更应该疏远他才是!你不知道他很早就对你起了心思,绝非姐弟之情那么简单!他迄今为止还在查我,你明白吗?他查了很多人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就不好奇,那些保镖是如何突然出现的?那你的人就不是突然出现的?立场相反时,每个人都自诩正义。
谢欺花: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明白。
我不是偏心李尽蓝,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的做法也算不上正派。
厉将晓我就想问你,你背地里没打听我?杜总是你的人,可可姐也是你的人,该不会小舒也是你的人吧?之前公司内斗的事,我以为你厉将晓是受害者,没想到单单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不是苛责你,实际上我也没损失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样好不痛快,被别人瞒着,还要被你瞒着。
厉将晓:……抱歉。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想说的是。
厉将晓闭了闭眼,你不认同我在公司里的处事方式,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绝对不把你当外人,我做这些事的初衷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我厉将晓把所有的身家都交付给你。
可李尽蓝他呢?他心甘情愿把整个平花集团交到你手上吗?他难道愿意把所有股份转给你吗?我可以,只有我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行了!!谢欺花打断他。
她的胸膛急促而剧烈地起伏。
你说我不知道李尽蓝对我有心思?不是!我很早就知道,他十八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谢欺花顿住,扯出荒凉的笑容,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李尽蓝有神经病?厉将晓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有精神病,十四岁就开始自残,这些我没和你说过吧。
谢欺花说,这些年我不是没去问过医生。
你知道医生是怎么说的吗?她让我给李尽蓝多设立目标,既然他听我的话,那我就对他寄予厚望。
我就告诉他要成才,要报效祖国,你以为我真对他有那么高的要求啊?哼,不是的,他能活下来就行了。
我给他设目标,他才不会总想死,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我问你婚后该怎么办,我是问你李尽蓝该怎么办。
他有神经病啊,他真的会杀人啊。
我结婚他捅死你怎么办?好,就算我拦着他不让他捅你,他割腕怎么办?他跳楼怎么办?我家就这么两个弟弟,你给我折腾死一个,我找谁赔啊?再说李尽蓝有个三长两短,他弟弟该怎么活啊,李平玺也记恨上你,那我是帮他还是帮你,还是我看着你们斗个你死我活?他没办法考虑到这些。
当然,谢欺花不怪他。
她用掌心扶住额头:我家人死的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么两个亲人,让我舍弃他们也做不到啊。
你不考虑我两个弟弟,也该考虑考虑我么,我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她用手背咽去本就不明显的泪。
纠结、麻烦,和取之不竭的爱。
这是亲情带给她的。
怎么可能轻易割舍。
所以我才怕你说那些话,我真怕李尽蓝听到了,以为你在激他。
你知道他会做什么事吗?他要是把他所有资产给我,然后转头就跳楼了,我找谁说去,我那么大个孩子找谁去要?谢欺花也是心酸至肺腑,难得掉了些眼泪。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不是要和他比么?来,李尽蓝你过来。
她把李尽蓝招呼到跟前,我现在让你厉将晓跪在地上,你肯定是跪不下去的。
我说,李尽蓝,给我跪下。
李尽蓝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谢欺花俯身,捏住他的下巴。
厉将晓说你查他,你查了没有?李尽蓝没有丝毫迟疑:我查了。
谢欺花伸手就给他一巴掌。
把他紧绷的脸颊打出血痕。
跟人家道歉。
她命令道。
李尽蓝声色冰冷:对不起。
她转而看向厉将晓:所以我说他有神经病吧。
你看哪个正常人,人家一让他跪就跪,扇他巴掌也跟没事人一样。
他心理有疾病啊,老是说不正常的话,做不正常的事,这种人你跟他计较干嘛呢?他都病成这样,我把他管好,不给社会添乱不就行了?都说家丑不能外扬,谢欺花如今把一桩桩丑事抖出来,反觉得畅快多了。
随便吧,随便厉将晓怎么看她,她反正是不在乎了。
这时雷声愈发震耳,春雨落下,露天的场所无处可躲。
李尽蓝的司机把林肯开到花房。
他撑着伞,快步过来,却是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李尽蓝,把伞遮在谢欺花的头上。
在李尽蓝身边做事的人要有这个觉悟,无论何时,谢小姐是优先级。
谢小姐,雨下大了。
司机说。
走吧。
谢欺花感到疲惫极了。
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拎着鞋,涉水的小鹿般,行走花丛间。
雷暴响彻天际,两只蝴蝶的翅膀被淋湿了,受到惊吓,在花房的玻璃上徒劳撞击着。
林肯打着车灯远去。
徒留落魄的男人们。
可不过十几分钟,谢欺花去而复返。
她撑着伞气冲冲进来,看也不看厉将晓,一把拽起仍跪在地上的李尽蓝。
你傻啊!没上车不知道说一声!其实是她还没准许他从地上站起来。
李尽蓝被姐姐牵住手。
两人在细雨中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