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李尽蓝和姐姐共进晚餐。
在纽约之巅的露台餐厅。
视野绝佳的观景位、盏如明灯的烛火台、精心打扮的亲密爱人……谢欺花的第一句话却是:那文森佐呢?李尽蓝你缺德啊, 就准备两张椅子,人外国小孩就不吃饭了不是?李尽蓝那潇洒倜傥的笑意僵住。
文森佐立刻道:您们吃就好!一起来吃!谢欺花招呼他,不是多双筷子和碗的事儿吗?你这正值壮年的, 又是一身腱子肉, 不吃点东西怎么维持?你们健身人士不是总说什么,掉肌肉?你不怕掉肌肉吗?文森佐心中拔凉, 赶忙推阻:餐厅使用定制菜单,不能临时加餐位……谢谢姐体谅, 我稍晚些再吃就好。
这么多讲究啊,好吧好吧。
文森佐颔首, 刚要退至一旁。
李尽蓝以极寒的视线刺向他。
……姐?他重复那称谓。
呃、不是。
是谢小姐。
文森佐意识到自己失格。
不是, 文森佐和平玺差不多大,喊我一句姐怎么了?谢欺花蹙了眉,你别一天天的没事找事啊李尽蓝。
你不让人帅小伙和我说话, 我忍了, 你虐待员工, 这我真的忍不了!……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欺花发号施令,别私底下苛待人家啊, 文森佐可是我的导游。
文森佐, 你要是在他那儿受了委屈,尽管来找我, 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去对付他!于是。
夜深之后。
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李尽蓝阴恻地笑了起来。
尽管在做愛,但他说不上多愉悦,妒忌更甚。
于是把姐姐的屁股压到漆黑如暮色的床单上,狠狠骑了数下。
谢欺花叫苦不迭, 她为晚饭时放下的狠话付出了代价。
李尽蓝在外面给足了她面子,是为了能在床上把她干得脸面全无, 是为了他卖个惨,说两句可心话,她就心甘情愿撅着给他操。
是谁的姐姐?他逼问,嗯?有必要么,谢欺花啜着泪花瞪他。
姐姐一剜李尽蓝,他就美了、爽了。
她含羞带怨却对他无可奈何的神情,当他在她耳边用语气词时,她明显有反应的挤仄。
姐姐好喜欢他tຊ呢,用身体告诉了他。
李尽蓝美得找不着北。
并且,必须得承认,李尽蓝的尽兴和这是在他的地盘脱不开干系。
曾经只有他哀怨地思念着她的份儿。
在这间空荡荡的豪华公寓,他想她想得快疯掉。
现如今,他竟和她缠绵于此处。
谢欺花不适应他这无处挥霍的热情和精力,至此她感慨,一个人成功也许和作息分不开干系。
就像李尽蓝,好像不用睡觉、不用吃饭,更遑论什么倒时差。
她累极了,被前前后后折腾,李尽蓝置若罔闻,把她抱起摁在落地窗前。
在冰冷坚硬的玻璃上反复擦过,他只用两指留恋一侧,而冷落了另一侧,并且不容许她私自去触碰。
她急得骂了两句。
又被顶得没脾气。
李尽蓝让她睁开眼,看看是谁在操自己的姐姐呀?谢欺花喃喃说他疯了,睁开朦胧的泪眼。
璀璨的城火在视野里晃曳,像星云团,又像水中交织的碎月,让人分不清虚实。
玻璃平面上有她那潮红的脸,李尽蓝则因略远而模糊,那是一张微微低垂,蕴含无限风情的隽美脸庞……理应赏心悦目。
可事实并非如此。
李尽蓝非但没有表露情爱时的惬意,反而面色凝重,目光如刃,浑身散发出浑厚的戾气。
谢欺花不免恍惚,这还是李尽蓝么?他为什么用这副表情看她?她在那莫名的注视下濒潮,尖锐解意刺进小腹,痉挛、久久不止,已经不可以了李尽蓝,为什么还?!她攥住他的手。
不要了。
尽蓝。
你叫我什么?李、李尽蓝。
姐姐刚才喊的是两个字吧?尽、尽蓝,好了,你停吧。
李尽蓝再最后几抽,在姐姐脱力的一瞬,扶稳她,撤出。
腿间倏然涌出一大片。
谢欺花不可置信,这么多居然全被他堵在里面!她通红着眼眶给他一巴掌。
他摸着被打的脸颊:姐姐尿了就打人。
……滚!她臊得脸红脖子粗。
李尽蓝温声哄她,抱她到浴室去。
接连几天,李尽蓝在床上都很卖力,这卖力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像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白天和文森佐出游,这位忠心的保镖也再没有失言,谢欺花明白,如何试探他都是徒劳。
她原以为这事没有后续了。
可变故就发生在开庭前夕。
咖啡厅里,文森佐去取两人的饮品,谢欺花在座位上发呆。
距离开庭的日子近了,可她没有一丝头绪,后续会如何?她不是李家人,无权干预他们的内斗,她在乎的只有李尽蓝而已。
这个不省心的弟弟。
为什么不肯听话些?就在谢欺花默默犯愁时,面前又坐了个人。
却不是文森佐,而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年轻女人。
对方朝她低声道:是谢小姐吧,李映重先生想找你说两句,就在楼上,您可方便移步?这很好,她没找这个李映重,对方倒是先找上她了?谢欺花没怎么犹豫,拎起包跟上她。
两人到了店内二楼,竟空无一人,确实是适合谈论私事的场所。
李映重坐在无窗的角落位置。
出乎谢欺花的意料。
他打扮得十分得体。
李映重。
对他的印象大多道听途说。
她觉得他该是一个颓靡、败坏的人,不是的,原来人仅仅靠皮囊就能粉饰太平。
李映重长相阴柔而斯文,眉目含情。
岁月没有过多蹉跎他,或者说李家人都独得时光偏爱,抗老基因优渥,即便李父这个年纪也风韵犹存。
他一身亚麻布料衬衫,沉稳而低调。
其实不然,他朝她微笑,温柔灿烂。
你好。
李尽蓝异父异母的姐姐、抚养人,当然,也是他唯一的情人。
谢欺花看向他被发蜡熨贴过的发型:我以为你会被关在看守所里呢。
取保候审。
当然,活动范围有限,不能离开市内,且随时受人监视。
受到公安机关的监视?不,更多是你的情人。
李尽蓝?谢欺花挑眉,真的假的啊?他要是正在监视你,怎么可能让我见你呢?文森佐难道是摆设?当然不是。
李映重双手交叠在膝前,轻声细语,你注意到刚才请你上楼的那个女人么?她已经离开了,与此同时,你的手机早就不见了。
谢欺花这才注意到。
手机早已不翼而飞。
你会拿到手机。
他做出了承诺,但你手机上的定位共享,它让我们俩都陷入麻烦,所以瑟琳娜必须把它带到别处去。
我们也要珍惜瑟琳娜为洽谈而争取来的时间,不是么?你想谈什么?谢欺花说。
不,应该是你问我一些事。
她感到好笑:你费尽心机找我谈,却是为我答疑解惑?我还以为你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然后告诉李尽蓝,你的情人在我手上,赶紧准备大把的钞票和一架直通海外的直升机呢!李映重笑了两声:我做不到呢。
为什么?因为你的良心不允许?我的腿废了。
李映重平静地道,他撂开自己的西裤裤腿,一截金属支撑着空荡的地方。
那也还好。
谢欺花轻飘飘地道,李映重,你只是废了一条腿而已,可李封光和谭菁丢掉的是命啊。
我并没有向你卖惨的意思。
那你意思这是李尽蓝搞的?没有任何恻隐,谢欺花大笑了起来:他应该的。
你怎么不对他说声谢谢呢?你该给这孩子磕一个才对呀!李映重始终维持着平和:你说我罪有应得,我没有异议。
我只是在解释为什么不逃,这身体逃不了多远。
谢欺花盯着他的假肢。
你会被执行死刑吗?毋庸置疑的。
他说,但你还有事要问我,不是么?关于李尽蓝的事,不然我拿什么筹码和你聊?快些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李尽蓝正往这边赶来。
谢欺花略微思索,抛出第一个问题:我想问你,你是为了争夺家产才陷害其余四兄弟,还是因为你生母?你的问题似乎和李尽蓝无关呐。
李映重仍然解答,都有吧,不过在我的生母去世前,我没想过做什么。
但她死后,我感到很孤单,后知后觉自己深爱她。
这份爱不是孩子对一个母亲的爱,如果要类比,李尽蓝对于你的爱?我想这是最合适不过的。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不认为能够类比。
他所谓仇恨的根源,是他对他的生母产生了畸形的爱,并且仇恨当初那个抛弃她远走高飞的李家男人。
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对失职的父亲的仇恨,也是一个男人对情人被辜负的怨怼。
所以你想报复的其实是你生父?没有,我也嫉妒李家其余子嗣。
当我和我母亲居住在狭小的阁楼里的时候,他们却在豪华庄园里生活。
那种美好的生活,他们和他们的母亲过了半辈子,我和我母亲呢?我一定要报复他们,即便他们没做什么。
他把丑恶的情绪全然揭露。
他永永远远地活在阁楼里。
这一点莫名像某人。
她的背后冒出冷汗。
谢欺花:那你谋杀李封光的时候,有想过会遭到他儿子的报复么?人不会在意被踩在脚下的东西。
李映重抬起眼,害过的每个人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什么都要忌惮,那也走不了太远。
一个殚精竭虑的人往往容易看得太远,却被脚下绊住。
不过追悔莫及是无用的,技不如人就是要承认。
他以极幽微的语气,但你对我的厌恶,其实也等同于你对李尽蓝的厌恶,你不觉得他和我很像么?同样的情结,同样的城府。
扯淡。
你不信我?他叹息。
你挑拨离间得太明显。
我若挑拨的都是真话?李尽蓝能斗得赢我,你以为他用的全部都是上流的手段?你以为他干净着,他手底下的人也是干净的?就说文森佐,呵,你以为他真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保镖?他为什么独得李尽蓝的信赖?他为李尽蓝卖命啊,他脸上的疤怎么来的你知道么?那起车祸废了我一条腿,而李纭的父亲是他推出来的替死鬼,如果有人追究,只会追究到他头上。
李映重语速太快,话语落点很跳脱,让谢欺花云里雾里。
其实李映重已经尽可能阐明了,但他的时间实在捉襟见肘,他需要尽可能去揭发李尽蓝:我说这些你tຊ肯定听不懂,事实上,我和很多人说,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就像当初其余兄弟说我残害他们,我父亲也觉得他们胡诌,其实不是的!李尽蓝才是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魔鬼……比他出国更早!……更早!……什么意思?谢欺花蹙眉看他。
李纭你总知道吧?李映重眼里焕发光彩。
他死了。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他不是在拉斯维加斯赌死的么?哼……李映重鼻腔里轻蔑一哼,李尽蓝净做这种不脏手的事……别瞎说,李纭那事和他没关系!谢欺花头脑很清醒,极快地否认。
出事之前李纭就找我要过钱,是我没给他。
那时李尽蓝还在上高中呢,他一个高中生,怎么去陷害人家?一八年的二月份,你尾号0129的账户给李纭汇了钱,之后又陆陆续续打了两笔钱,总额在五十万左右。
谢欺花当然不信,但隐约记得被银行的客服打过电话,李尽蓝告诉她是诈骗电话。
那段时间确实很流行电诈。
所以她没有多想。
之后李纭在拉斯维加斯失去踪迹。
直到三天后,有人在胡维水坝内部发现他,已经是一句浮肿的尸体了。
李映重的声音愈发轻,却像一架失控的列车,直直往轨道尽头冲撞过去。
当时有叠码仔说他被大佬设局了,其实能全身而退,但没能及时止损。
如果不是李尽蓝三番五次给他汇钱,他绝无可能赌到肝脑涂地的地步!谢欺花一下子懵了。
不可以相信,她告诉自己。
但李映重说的……太真了。
你不信我,就自己去查,或者问李尽蓝,看他敢不敢跟你当面对峙。
李映重咬住自己的指甲,狡黠地眨着眼,那一刻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童。
很难想象这幅表情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脸上,竟然一点儿也不违和。
他高兴的,咧开唇笑起来,没想到吧,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烂掉了。
烂掉了吗?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她和李映重谈完了。
他要告诉她的就是这些。
她起身,往楼下走去。
脑子里的信息被李映重拍散了,迷雾也随之散去。
一切都在不断地重构。
李纭的事首先要追溯到襄阳。
那时他骚扰李尽蓝,要他和平玺回美国去,还拿他做家教的事来威胁。
李尽蓝不堪重负,甚至数次割腕。
他恨李纭,理所应当,所以才选择了报复他?后来呢?李纭的父亲知道这件事么?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只是想利用李尽蓝还债?而李尽蓝也需要一个接近真相的契机?无论如何,李尽蓝目前做的这些事已经远超出她预料,李映重透露的更是扑朔……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这当姐姐的一无所知的?她怀揣着复杂的心情。
她下楼,而有人上楼。
于是在拐角处相遇了。
李尽蓝一身漆黑的风衣。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瞳。
漆黑的。
他像不认识她了,准确的说,是谢欺花不太认识眼前的男人。
明明是多年相伴的弟弟,明明昨夜还肌肤相亲、交颈吻眠。
现在的李尽蓝确实太不一样,他略抬起那双死水般静谧的眼,看向她,毫无波动,随即移开目光。
他错开她。
径直往楼上去。
楼上空无一人。
楼上只有……李映重。
李尽蓝一手藏进风衣。
他维持着即将拿出什么的姿态,却始终没有。
谢欺花突然想起,从前老汉口还很乱的时候,六渡桥那片发生过命案,凶手把刀藏在衣服里,到了受害者跟前才迅速露出,捅进再捅出。
李尽蓝就是这副模样。
他手里也是,漆黑的。
她茫然四顾,咖啡店内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文森佐守在门口,门口的还有许多男人,都和他相同的装束。
谢欺花整个人都清醒了。
妈的。
李尽蓝。
李,尽。
蓝。
她朝他冲过去。
清脆的上膛声。
砰。
一枪射歪了。
李尽蓝!!她从身后抓住他衣襟,死命的拽扯,两人一时间失重,骨碌碌滚下楼梯。
绝不能伤到她。
李尽蓝立刻收起枪,反应迅速地护住谢欺花。
把姐姐揽进没有温度的怀中。
一瞬间,他的心从荒芜中复苏,即便摔坠的疼痛让人颤栗,但他一声不吭,没有丝毫怨言。
几套桌椅被摔下楼梯的两人打翻了,咖啡杯落地,甜蜜而苦涩的液体溅在人的身上。
不合时宜,却无端浪漫。
谢欺花跨骑在他的身上,狠狠地砸了他几拳。
一开始打脸,但他的脸实在该死的美丽!她只好略微挪开拳头。
李尽蓝胸膛起伏得厉害,喘着粗气,眼睛亮晶晶的,但也有哀伤在涌现。
他问:你都……知道了?谢欺花吼:你差点犯罪!李尽蓝说:他本来就该死。
谢欺花气的哆嗦,扇他巴掌。
他就是想毁掉我。
李尽蓝一字一顿道。
谢欺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哪有两句话就毁掉一个人的?他说的是毁掉姐姐心目中的他。
他是那样在乎她,她就是他的全世界,或者全世界唯一不容许憎恶他的人。
姐姐要讨厌他?不可以,所有不安分的因子都消失。
他不允许【李尽蓝】这个人出现一点点瑕疵或污垢。
他可以永远戴着无暇的面具,只要能陪伴在姐姐的身边。
他可以收敛起獠牙、利爪。
只要姐姐愿意把他抱回家。
这就是这只小狗。
所期盼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