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直在拼命,只想着怎么不被杀,怎么杀人,其余的都没有想。
杀出了长街,揍翻了秦梅,劈开了夜色,赶在天亮前回家,让该知道自己受到袭击的人知道消息,这才关上房门丢开外边的纷乱不用再理会,也才开始想一想这件事。
袭杀来的突然又诡异。
想你死的人多了。
四褐先生说道,几分幸灾乐祸,你这种人的确太招人恨。
小小年纪,文采出众,平步青云,哎呀啊恨煞多少人,比如那个挑起科举舞弊而被薛青九篇文章打的声名扫地,连进士功名都不要消失在京城的康云锦,更不用说跟秦潭公的对抗引来的仇家。
薛青摇摇头:想我死的人是不少,但想杀我的人可没有多少。
人想什么都敢想,但做可没有这么简单。
四褐先生撇嘴道:你这不都想的很清楚了吗?敢做且能做到这样的,只有秦潭公咯。
能调动重弩以及官兵,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袭杀自己,整个大周朝的确只有秦潭公能做到,要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外表那般一个出身贫寒文才出众的新晋翰林官,自己身边的护卫可能比不上皇宫里的那位小皇帝,但比起那位怕被刺杀的宋元也不差多少。
除了权倾朝野掌握军权的秦潭公,大周朝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般袭杀,但是秦梅说不是啊。
薛青道,搓着手上干涸的血块。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这鬼头鬼脑的家伙怎么就这样相信他了?四褐先生瞪眼,我说的话你怎么从来都没这么相信过?我跟你熟还是他?薛青皱眉:不要闹,说生死大事呢。
四褐先生冷笑:生死大事能不能先治伤?你真以为自己神仙无敌啊,你信不信我说你再耽搁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薛青嗯嗯,伸手。
四褐先生看着伸到面前的摊开的手掌,血肉模糊很是难看,皱眉:干吗?薛青道:那神仙药丸呢?给我吃啊,你还等什么?四褐先生呸了声推开她的手: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那个,糟蹋年景呢。
将她从床上拎起来,快去洗洗,药我都配好了,该敷的敷该洒的洒该喝的喝。
薛青嗯嗯两声向里间的盥洗室而去,脚步缓慢,身子也僵硬,随着一步一步走过去,光洁的地上又留下浅浅的血脚印,四褐先生看着地上的脚印,轻叹一口气,就连受了伤也得自己来伺候自己他不方便,外边的婢女不能知晓她的女子身份,而知晓她女子身份的薛母妙妙不能出现在这里。
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四褐先生摇摇头,不一般的倒霉。
脱衣,清洗伤口,以及敷药都让昨夜的伤痛再重演一遍,疼痛的刺激没有让薛青昏迷,让她更清醒。
这件事不是秦潭公做的。
至少不是他的意思,首先秦潭公的确是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但是凡事要做必然有蛛丝马迹,尤其是如此重大的袭杀,不可能半点消息也不走漏,尤其是康岱在描述房览死的时候曾经透露出意思,秦潭公那边有他们的人。
再者,她适才说了想她死的人是不少,秦潭公也必然在其中,然而敢做和能做是关键,敢,秦潭公必然是敢,但不能做啊。
袭杀自己对于如今的秦潭公没有什么好处,现在并不是杀自己的好时机,秦潭公难道不知道这一点?杀了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杀了自己对谁更有好处?谁?薛青扯着布裹伤口的手一顿,身上的水已经擦干,刚涂上一层药粉,正在腰里上缠绕第一条伤布,赤身裸体的她站在小小的严密的盥洗室内只觉得寒意森森。
停顿只是一刻,手扯着伤布继续慢慢的缠绕腹部,白皙的圆润的肌肤很快被盖住一层一层也没什么。
她道,有一就有二。
先有梁凤梁润泽想要杀她,再有其他人,也不奇怪嘛。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薛青的耳朵动了动,脚步迈进门,站到了里间门口,敲门又是哪位大人啊?什么,陈相爷?啊呀大官薛青你快点醒来不不,没事,相爷不用担心也该醒来吃药了薛青,薛青醒醒相爷稍等啊伤的如何?陈盛上前一步,看着从内里慢慢走出来少年问道。
伤的不轻。
薛青道,如果不是笃大人他们及时赶到,我只怕已经变成刺猬了。
说着笑起来。
变成刺猬并不是好笑的事啊,陈盛看着穿着亵衣的少年,少年的头发披散,湿漉漉的,显然刚洗了,亵衣很厚,宽大,将身子罩住。
怎么这时候了,还洗头啊。
陈盛神情复杂道,伸手扶住薛青,受伤了啊自己洗头,那得多难啊头发上有血。
薛青道,习惯了。
因为女扮男装隐藏身份所以习惯了一个人照顾自己吗?陈盛默然,退后一步撩衣跪下,俯身叩头。
臣,万死。
他低声道。
薛青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道:万死的应该是杀我的人。
然后才看向陈盛,相爷请起。
陈盛没有起身,道:臣护主不利,万死难咎。
薛青轻叹一声,道:相爷觉得跪着心里好受就跪着吧。
不待陈盛说话,又道,是秦潭公做的吗?陈盛俯身在地,感受着那女孩子的视线落在身上,他的头更低了几分,道:不是。
不是?薛青没有说话。
是宋元。
陈盛接着道,宋元的安排。
薛青嗯了声,道:没有秦潭公,宋元哪能安排。
陈盛道:秦梅也参与了?薛青道:他来当黄雀的,笃大人他们把我从长街救出,他堵在街口等着呢。
陈盛抬起头道:万幸笃大人在。
长叹一口气。
薛青道:有笃大人他们在,秦梅没能杀了我。
再次伸手请陈盛起来说话,这一次陈盛没有再坚持,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听薛青继续道,不过我们也没杀了他,杀了他我就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了,杀了他没什么用,反而更不利。
陈盛看着她道:殿下在那种状况下还能如此理智。
欣慰又心痛。
薛青笑了笑,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秦潭公是知道我的身份了?还是随意而为之?陈盛道:殿下放心,这次并不是因为殿下身份而引来的袭杀,纯粹是因为秦潭公飞扬跋扈肆无忌惮久矣,宋元等人才敢如此做,以图震慑众人。
薛青看着他哦了声,点点头:这样啊,那就好。
又一笑,那我这伤倒也没有白伤。
陈盛看着这少年脸上的笑,低头道:怎会愿以殿下的伤来换取什么。
声音哑涩。
薛青笑道:我知道,我说笑呢。
点点头,只是苦中作乐,险中求利,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想它没有发生怎么样,还是想它发生后能得到什么吧。
陈盛应声是,深吸一口气抬头,道:秦潭公此举动了王烈阳的逆鳞,他现在与我们同心协力要夺秦潭公权,此时不管是助力还是民心都到时候了。
薛青嗯了声,道:那我就不管了。
说到这里又嘿的笑了,这次是真不管了,我伤重躺在家里,不再问青霞先生的案子,不在人前,总不会还有人跑来杀我吧。
这孩子还在说笑,陈盛神情复杂,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嗔怪,随着叹口气道:不会了,殿下好好养伤,什么都不要管了。
又停顿一刻,只待入朝,。
这入朝指的就不是薛青薛状元身份了,而是宝璋帝姬。
薛青点点头,伸手按住胸口,眉头微皱。
是伤口在疼吧?伤的到底如何?真不用太医看吗?殿下放心,这太医是信得过。
陈盛道,第一时间就派来了大夫,但薛青没有让近身,只让安排对外说伤重,做出治病的样子就行。
不用担心,我这是伤不是病,欧阳先生是五蠹军中治伤的高手。
薛青道。
陈盛点头应声是没有再强求,起身告退让薛青养伤歇息:请殿下放心。
薛青道:放心啊。
又一笑,说起来当初李知府那时候只说大人大人,也不说大人是谁,我心里的确是不太放心陈盛抬头看她,似乎没听明白。
进京之后才知道原来大人是相爷。
薛青接着道,我就放心了。
这个啊,陈盛垂头施礼:臣惭愧。
薛青道:相爷不要自责了,现在这样也很好,去做事吧。
陈盛应声是退了出去,看那少年在床上慢慢的侧躺下,一双眼合上,他将门拉上隔绝了视线。
夜幕遮盖了京城,争论不出结果疲惫的朝官们散去,但夜幕并不能遮盖喧嚣,就连一向很少有人接近更不登门的宋宅都灯火通明车马不断。
秦潭公被弹劾卸职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身为秦潭公的得力助手,当然要奔走。
宋宅的前堂人来人往,高朋满座,后宅里安静如旧,一层层的院墙比其他时候更多的护卫遮挡了前边的喧闹,入夜的内宅更不见人走动,只有一间房内亮着灯火,其间有人影晃动,看上去比往日有些热闹。
宋元转过身,屋内的灯照着他愤怒的面容。
陈盛,你真的是疯了!他低声喝道。
这不是朝堂,也不是皇宫,但宋元的面前依旧站着陈盛,没有穿朝服的陈盛。
我是来见大人的。
陈盛道,将头上的斗篷揭开,有劳宋大人费心安排了。
宋元伸手点着他,愤怒咬牙:我就是再费心安排,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如果有人发现你来我这里陈盛。
只喊了这个名字,不再接着说。
陈盛道:一切后果由我来担。
宋元冷笑:你担得起吗?好了。
轻柔的女声在珠帘后传来。
哗啦轻响,宋婴从内走出来,神情些许疲惫。
别把娘吵醒了。
她道,伸手做请,爹,陈相爷我们这边说话。
她自向那边的走去,陈盛紧随其后,宋元恨恨甩袖跟了过去。
宋婴在桌子前坐下,端起茶喝了口。
陈盛垂手施礼:大人,我今日冒险前来是想问,这件事大人知不知道。
这件事啊,已经传遍了京城宋婴放下茶杯,点头道:我知道,是我同意的。
陈盛抬头尚未说话,宋元一步迈过来,道:婴婴,你不用替我揽着,这件事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
宋婴摇头,道:知情而没能阻止,与同意没有区别,不可自认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