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拎着篮子走回长安城,日头还高,很是晒人,纵然一路用扇子挡着,也汗流浃背,走进城里还好些,街上有高大的榆树槐树。
六月炎夏,蝉鸣正欢,薛青举着扇子抬头,想着不知道蝉衣有没有捉过蝉。
呀,逃学了。
沿街而行到了鲜鱼铺子,自然听到了卖鱼大姐的声音。
薛青笑着上前买了两条鱼,道:买了鱼哦,大姐要替我保密。
卖鱼妇人大笑。
薛青拎着鱼走到老西门街,街上不少孩童玩闹,郭家宅子外的上马石上也有小童爬上爬下,蝉鸣一片,嘈杂又安宁。
看来郭宝儿没有被选上,薛青心道走过郭家的大门,门关着能听到其后门子们的说笑声。
薛青。
蝉衣的喊声从前方传来。
薛青看去见她坐在夹道巷子外的上马石上,脚边几个女童蹲着抓羊拐,便笑着走过去,道:你今日闲了,在贪玩啊。
蝉衣很少玩乐,不是到街上跑腿采买就是在家缝缝补补。
你今日也贪玩吗?回来这么早。
蝉衣道,往一旁挪了挪,坐啊。
薛青撩衣坐下,摇着扇子道:热死了。
话音落蝉衣就递过来一颗桃子。
薛青笑着接过嘎吱咬了口,含糊赞道:又脆又甜你哪里买来的?蝉衣也拿出一颗咬着吃,轻轻的晃着腿,道:不是买的,是大夫人赏的呢。
薛青笑道:看来大夫人心情真不错。
蝉衣笑着看她点点头,道:对啊,大夫人心情很好,你用功一些出息一些,大夫人就更高兴了。
薛青摆了摆桃子道:非也非也,那大夫人心情就不好了。
蝉衣道:大夫人不喜欢你,你就多努力一些,变得让她喜欢一些好吧。
薛青看她一眼,道:好的。
蝉衣噗嗤一声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忙抬袖子擦,一面道:又骗人。
薛青道:怎么叫又,我何时骗过人。
蝉衣道:你说不会作诗,却赢了柳家少爷。
薛青道:我不会作诗啊,我在双园出了丑。
蝉衣摇头道:我说不过你,不与你说了。
说罢看着一旁女童们抓羊拐,薛青也不再说话,咯吱咯吱的吃桃子。
临近傍晚街上来往的人更多,妇人的问候声,孩童喊爹爹声,宅院里那群孩子又玩蹴鞠吵闹声此起彼伏,蝉衣只专注的看着女童们抓羊拐,耳边薛青咯吱咯吱的咬桃子声似乎没完没了。
她也咬着自己手里的桃子,当然不会发出声音,女孩子嘛,但一口咬下去却有些疼不由嘶了声,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桃子已经吃完了,这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她不由噗嗤笑了。
薛青看过来嘴里还嚼着桃子含糊道:又笑什么?蝉衣将桃核扔下拍拍裙子站起来,道:走了走了,该回去了,你不要偷懒啊,不去练武吗?薛青哦了声三口两口将桃子吃完站起来,道:去啊,不偷懒。
又将手里的一条鱼递过来。
蝉衣也没有问直接接过来,转身先向内走去,薛青拎着篮子跟上,蝉衣忽然加快脚步,道:呀我忘了我娘交代我的事了,我先走了。
说罢头也没回的跑开了。
薛青在后哦了声,蝉衣一口气跑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见夕阳西下,晚霞如锦,披在那少年身上,看不清了形容,她转过头进门跑走了。
薛青走进院子时已经看不到蝉衣的身影了,摆手谢绝要他一起玩蹴鞠的小童径直回到家中,暖暖跑过来接她的篮子,但薛青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扔转身去校场,而是坐下来道:暖暖,宋嫂子家有什么事吗?暖暖咦了声,道:少爷你已经知道了啊?眉开眼笑,是大喜事呢,蝉衣姐被选为贵人要进宫当娘娘了。
薛青愕然,薛母从厨房探出头笑道:不懂不要瞎说那位大人选中蝉衣了,明日送去双园,后日就要进京了。
竟然选了蝉衣薛青皱眉,道:不是说选知书识字出身好的女孩子吗?蝉衣不识字的。
薛母道:谁知道,反正说选上她了,名字是那位宗大人亲自勾的。
说着又笑,这可是大喜事,宝儿小姐当小姐当惯了不愿意去伺候人,蝉衣去了皇宫那就比当小姐还要好呢据说还能当女官呢,女官,也是官吧?薛青嗯了声,道:也有品级的。
暖暖惊叹道:蝉衣要当官了。
薛母笑着合手道:一家真是欢喜坏了,大夫人还赏了好些东西,让蝉衣安心去,宋嫂子自有郭家照看。
薛青道:蝉衣不想去吧。
薛母道:哪里不想去?是舍不得宋嫂子,然而这种事可是求之不得的。
也是却之而不免的,薛青默然,那些乡绅名流还不敢违逆宗周,被选中的人蝉衣又如何能表达意愿,要说一句万恶的旧社会吗?其实哪里都一样。
少爷,你不去练武了吗?暖暖问道。
薛青哦了声,摇了摇扇子,道:有些热,今日不想去了。
薛母才不会信奉勤勉进学,闻言道:这么热那就更入了秋再练吧。
薛青笑着摇头道:那可不行。
暖暖便高兴的道:那少爷和我一起去蝉衣家,恭贺她吧,宋嫂子说不定要办席面请大家呢。
薛青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去了,还要读书。
女孩子的事嘛,少爷没必要凑热闹,暖暖便自己欢欢喜喜的跑去了,薛青自进屋子里去了,薛母在厨房里忙碌偶尔看一眼见薛青坐在书桌前端正认真专注的写字,越来越是个令人放心的孩子了日子也越来越令人放心,薛母笑容满面,哼着小曲,刀在案板上轻快的切菜应和着。
天色大亮的时候,大杂院里郭家的门前热闹起来,孩童们乱跑,大人们拥挤,看着换了一身新衣的蝉衣走了出来,到底是母女分离,宋嫂子哭的眼睛肿了,但依旧很欢喜,郭大夫人亲自来送,用的是郭家最好的马车。
蝉衣姐姐跟大小姐一样。
有人在人群里喊道。
蝉衣循声看去,见暖暖跳着摆手,她的视线移动,看到暖暖身后的薛母,却并没有看到另一个身影。
已经去上学了吧,其实薛青是很用功的,蝉衣笑了笑低下头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羡慕宋嫂子的哭声中咯噔咯噔的远去了。
第一百章 请问从城内到社学,坐车的并没有多远,车送到府学宫附近就停下了,张莲塘下了车,小厮便调转马头回去,等傍晚再来接就可以了。
虽然清晨,太阳已经很毒辣了,张莲塘打开折扇举在头顶向社学走去,远远的就看到路边山石上坐着一个少年身影,看到这身影张莲塘不由加快脚步,那少年也已经站起来。
薛青道:莲塘少爷。
张莲塘近前道:你是等我?薛青点点头,才要说话,张莲塘先开口道:正好我也要找你。
说罢又后退一步,忽的长身一礼。
薛青吓了一跳,道:礼从何来?张莲塘抬头看他道:青娥丸。
薛青愕然旋即笑了,想了想道:原来杨老大夫当初是给你家用药的。
张莲塘道:杨老大夫并没有说你,是我看到了药方,那日又看到了你的字,一开始不敢认,这几日回家细细想了想对比一下,嗯,那么难看的字应该错不了。
薛青哈哈大笑,对张莲塘一礼,道:有劳有劳,保密保密。
张莲塘点头笑道:是怕吃错了药连累到你吗?哈哈一笑摇扇,我替你保密,如此大家扯平了。
薛青笑着点头。
张莲塘收了扇子道:好了,你找我什么事?薛青道:我想托你打听一下,那些以前被宗大人选中的女孩子如今都怎么样。
张莲塘一怔,道:郭家的宝儿小姐不是并没有…薛青道:郭家被选中的是我邻居,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就只能看前程了,所以我想了解一下那些女孩子进京后如何安排,是否能有父母亲人探望,有没有说几年后放出宫?张莲塘笑了,用折扇敲了敲她的头,道:这邻居必然与你不一般。
点点头转身,那我今日就逃学一日。
明日那些选中的女孩子就要离开长安城了,他定然要在她们走之前问清这些事好让薛青心安。
薛青在后喊住他。
张莲塘摆摆手,道:不要客气。
薛青道:不是客气…我还没说完呢。
张莲塘失笑转过身,站在山路上抬头看薛青,道:薛少爷请吩咐。
薛青上前一步,道:其实,我是想知道,为什么宗周有恶名,听到他来避之如毒蝎,仅仅是因为不想将女儿送入宫中吗?张莲塘看他一刻,笑了笑,没有说话再次摆摆手转身走了。
薛青站在山路上看着张莲塘走远了才转身向社学走去…没有去严先生的课堂,而是来到另一间学堂,这里的少年们比严先生这边要年纪大一些,此时坐了不少人,因为明年要县试,所以都不敢懈怠。
薛青刚出现在门口,就听内里有人叫三次郎,说话的人薛青却并不认得,不过如今认得她的人很多,她微微一礼笑了笑,道:楚明辉是在这里吗?楚明辉的声音从后传来:薛青你找我?薛青转身见他与两三个人结伴走来,应声是。
楚明辉叉腰大笑道:难得你主动找我。
说罢伸手揽住薛青的肩头,说罢什么事,不要客气。
薛青无奈摇头,拉下他的胳膊道:借一步说话。
拉着他走到一边几步,你们家谁被宗大人选上了?楚明辉再次大笑道:一个没选上,真是可喜可贺。
薛青道了声可喜可贺,麻烦你帮我打听下,今次被选上的是哪家哪户什么身份的女孩子。
楚明辉咿了声,道:宝儿不是没选上吗?你问这些做什么?薛青施礼道:我的邻居蝉衣选上了,她第一次出门,又去天子脚下,我想打听清楚这些同伴,好让她不至于离家惶惶。
楚明辉嘿嘿笑了,再次揽住她的肩头挤眉弄眼,道:邻居?什么邻居啊…是不是有情人…你小子胆子够大啊…小心宝儿揍你。
薛青笑而不答道:我也没什么门路去问这些,就只能请你帮忙了。
楚明辉嘿嘿笑了,你关心别的女孩子当然不能问郭家,宝儿非把你打残了不可…拍了拍她肩头:放心放心,小事一桩,这并不难,我家里肯定知道,这种事大家都盯着呢…我这就去问来。
说罢转身就走,薛青再次道谢,看着他晃晃悠悠而去,她也才转身……依旧没有去严先生的学堂,而是走向另一间学堂。
柳春阳走进学堂就被同学们围住。
你可病的时间不短。
春阳少爷你终于来上学了。
大家热情依旧,且眉宇间并没有什么鄙视,柳春阳松口气。
春阳少爷,那个薛青你亲眼看到了吧?有人忽的道。
柳春阳顿时警惕,什么?那人笑道:听说那薛青见了宗大人战战兢兢诗不敢作,简直无耻之极。
柳春阳松口气,就知道双园的事一传开,他就可以出来见人了。
是啊,自来没听过见了官吓得做不出诗的。
他道,难道将来进了考场见了督学大人考官字也要写不出来吗?那又何必读书。
众学生都笑起来。
端午竞渡歌,应该是郭家花钱买来的,就为了让这个女婿一举成名。
当真可笑之极。
柳春阳亦是笑的很开心,忽的他的笑声一顿,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影。
春阳少爷。
薛青道,站在门口。
屋子里的说笑一顿都看过去,这个人好像是薛青?有人说道。
薛青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对着柳春阳招手,道:跟我来。
说罢转身走开。
屋子里众学生这才回过神,顿时喧闹。
什么啊,如此倨傲。
来找春阳少爷做什么?竟然还要召之即来么春阳少爷怎么会咿春阳少爷呢?话音纷纷中身边已经看不到柳春阳,众人怔怔,柳春阳已经走向门口,眨眼便也出去了。
出去了招之即去了柳春阳走出来看到薛青站到了学堂后一株大树旁,这里避开了学堂里其他的人窥视,心下一松,他之所以出来就是怕这小子当场叫他小弟什么的。
现在看薛青一人来且又特意到避人的地方,算他知趣,柳春阳上前沉脸道:做什么?薛青施礼道:有一事请春阳少爷帮忙。
柳春阳见他有礼,迟疑一下道:何事?薛青道:请春阳少爷今日带我去趟双园。
第一百零一章 不妙双园?柳春阳吓了一跳,道:你去双园干什么?现在作出诗也晚了。
薛青道:不是作诗,我想去看人。
柳春阳杏眼斜视道:送礼也没用,宗大人什么没见过。
薛青笑了道:我的邻居被选上了,我想去看看她。
柳春阳瞪眼道:你疯了啊,什么邻居啊,爹娘都不让见的,你见什么见说罢明白过来,那被选中的都是十二三的女孩子,他斜眼挑眉拉长声哦了声,你小小年纪,还挺多情啊。
薛青施礼道:想来想去只有春阳少爷能帮我了。
那里毕竟是柳家的园子。
柳春阳哈了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薛青道:因为我是你大哥?柳春阳大怒旋即又涨红脸,一时得意竟然问出这个自取其辱的问题,他道:你,你是骗来的。
薛青道:你帮了我,我可以再跟你赌一次,赌什么还是你说了算。
柳春阳眼一亮,道:当真?薛青点头道:当真。
柳春阳又眯起眼,道:我如果不帮你呢?薛青道:兄友弟恭,我想春阳少爷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
柳春阳哼了声,思忖一刻,道:我来想想办法吧,能不能办到不一定。
薛青施礼道:多谢春阳少爷,我就在山下的知知堂,你可以让人去那里叫我。
柳春阳拂袖疾步走开了,薛青直起来身子,站在树荫下默然,这是她这段日子经营的关系,今次都用上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身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谁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呢,嗯,当初她也没想到出去拿个外卖的时间回来就跟爷爷天人相隔了。
遇上了也没什么,人生时时刻刻都面临意外和分离,想不到也要接受,然后应对就可以了。
木铎的声音响起,随着山风传来,山林间学生们疾走,学堂里的嘈杂也渐渐落定,薛青转身向山下走去。
看着与其他学生相反走动的身影,站在山林间的青霞先生微微皱眉。
小童伸手指着道:先生,你看他竟然连上午的课也不听了。
虽然自那日后青霞先生没有再见薛青,但薛青的一举一动他也知道,上午来听严先生的课,下午就到山下的草堂自学。
什么自学啊,总是招来很多学生在里面玩乐。
小童道,我听到他们在里面说笑呢。
青霞先生负手沉脸没有说话,当然不是真的自学,她本是个女子,家人给她的志向也不是读书,而是经营,那些来往的学生他也知道,张家的楚家的等等,都是这长安城有名望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打赌过县试分明就是她推脱的借口,暂且先由她,待宗周走了再说,青霞先生转身迈步而去,小童忙抱琴跟上。
薛青在知知堂读了两卷书,楚明辉就回来了,他的消息最容易打听所以来的也最快。
楚明辉来的匆忙一头大汗,一面挥动着手扇风一面端起薛青递来的茶杯一口喝尽,入口甘苦,嗓子的干涩顿消,这次真是茶。
楚明辉嘿嘿笑道:这次知识力量够了。
薛青从一旁小泥炉上拎下水壶,再次斟茶,这小炉子茶壶茶杯和茶都是今早从家里带来的,道:明辉兄辛苦了。
楚明辉摆手道:不辛苦,随口一问的事。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抖了抖,喏,给你,名单。
薛青忙双手接过,认真的看起来,名单上写的很详细,女孩子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年龄生辰都有。
楚明辉在一旁慢悠悠喝茶道:还不错,除了那些小姐们,还有四五个婢女啊小门小户的,你那心上人可以跟她们作伴,不会太拘束。
薛青看完了道谢,将名单递给他,楚明辉大方的摆手,你留着吧,我用不着,这是我抄来的。
薛青便投入到小泥炉子里,看着化为一团烟灰,名单没有什么问题,看起来果然是广撒网。
楚明辉看她神情,轻咳一声,道:你也别太难过这事本就不行,你难道还指望纳妾啊,那可是宝儿小姐,她不打死你薛青笑了道:多谢明辉兄劝解,虽然你这劝解不如不劝解。
楚明辉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头,道:男人嘛,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女人嘛总会有的。
薛青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吗?楚明辉咦了声歪头想了想抚掌道:果然高手,精辟。
薛青笑着再次道谢,耽误你功课,你快去补上。
楚明辉干脆利索的起身,倒让薛青有些意外,竟然没有趁机逃课吗?楚明辉走到了门口,又回身探头道:想哭就哭几声吧,我不告诉别人。
薛青失笑,对他摆摆手,楚明辉笑着走了,薛青继续拿起书,读了一卷看了看天色起身向社学去有些不太懂要听严先生讲讲。
这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了,严先生略作歇息还没来,一群学生在里面折纸打闹,看到薛青进来,苏方第一个喊道:你逃课。
薛青道:我逃课不是正常的么。
苏方被噎了下,薛青没有再理会他走向内里,神情微微一怔,她不来上课是正常,但张撵不来倒是很意外,她走过去坐下来,看着旁边以往张撵的位子空空,正猜测出什么事,苏方的声音又响起。
张撵,你逃课。
薛青抬头看到张撵站在门口,穿着长衫拎着书篮,神情有些惶惶因为逃课的缘故吗?苏方看到他的神情很满意,越发笑道:先生罚你哦张撵看着他道:我,我妹妹被选走了要去京城了薛青愣了下,怎么她想到适才看到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张穗,生辰是稻麦成熟的季节,穗苏方也愣了下,哈的笑了,恭喜啊恭喜啊你家发财了,宗大人给了好多赏银吧。
张撵哦了声,摸摸头道:是,是啊我妹妹被选走了我妹妹苏方却已经懒得理会他了,转头跟身边的同学说笑。
张撵站在原地越发的呆呆,下意识的迈步进来,有一个同学跑过他身边,张撵忙拉住他,道:我妹妹被选上了我说送送她我要读书,不能耽搁妹妹让我好好读书。
那同学嗯嗯两声,那你就好好读书呗。
说罢挣开他跑过去揪住一个学生打闹笑滚在一起。
张撵哦了声拎着篮子向位子这边走来。
薛青看着他,喊了声张撵。
张撵哦了声坐下来看着薛青道:我妹妹被选上了被选上了呢。
他一天说八百回他妹妹,薛青听得都懒得再听,但此时只听这一句,莫名的鼻头一酸,她轻咳一声,道:好,我知道了。
张撵对她笑了笑,摸了摸头,道:我妹妹被选上我应该送送她要我好好读书我不能逃课的。
薛青点点头,道:是,她说得对。
张撵再次咧嘴笑,只是笑的极其难看,薛青转开头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张撵没有在后喊她追问做什么去,只有苏方的声音传来:看,逃课吧。
薛青迈出门,严先生正走来,看到她皱了皱眉头。
薛青施礼道:先生。
说罢避让在一旁。
严先生走过去迈进门,回头看了眼见薛青大步走开了,他摇摇头走向台上,重重的咳嗽一声坐下来,学堂里的嬉笑闹声消散安静。
薛青一路疾步走到山门前才停下来,站在山道上俯视府学宫以及街道久久未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里渐渐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也看到他便加快了脚步。
张莲塘走近,薛青的视线看向他,却依旧未动,似乎在出神。
张莲塘没有说话,站在山路上看着她。
薛青看着他一刻,眼神渐渐凝聚,道:有没有好消息?张莲塘摇头,道:没有。
没有么张莲塘道:自三年前宗周为巡查使,共选十城三州约八十余女子,有三十余病丧与途中,三十余病丧与京城,二十余人入宫,家人尚且未得见过,不知生死与否。
薛青默然,道:这就不好办了啊。
第一百零二章 细行所以才惶惶避之,那不是逃难,是逃生啊。
二人默然一刻。
薛青对他施礼,道:辛苦了这些打听来不容易吧。
张莲塘道:不难,我直接问我祖父的,虽然很多事不可能人人都知道,但只要是事总是会有人知道的。
说到这里笑了笑,倒也不该谢我,谢你自己,是我给祖父说,是治好他的病的恩人问的,他就告诉我了。
薛青笑了笑再次施礼道谢。
二人相对再次默然一刻。
张莲塘道:先前那些女子多是偏远之地的,多数都是深闺娇女,年纪又小,路途之中颠簸,京城之中水土不服,这些都是难免的。
薛青叹口气道:这就没办法了,不好办了啊。
张莲塘看着她,道:你打算怎么办?薛青道:只能再麻烦一些了,我先去找大夫开点治水土不服的药,然后给京城里的杨老大夫写封信,托付他到时候照看。
张莲塘含笑道:如此甚好,咱们这里距离京城还好一点,最慢一个月也到了,京城里杨老大夫应该能进太医院,最是方便,你可有杨老大夫的联络办法?薛青道:有的,走之前他留给我,说在京城有个好友家的店铺地址。
张莲塘点头道:可以用我家商行的急脚送去。
薛青施礼道谢,那我就先去找大夫开药了。
张莲塘笑着点头,看着薛青走过去,又唤住道:有办法将药送去么?薛青点头道:适才托付了春阳少爷。
张莲塘点点头,道:那就好,他最方便,你快去吧。
薛青笑了笑施礼转身沿着山路缓步而去,张莲塘目送他远去才向山上走去,社学上课山林间很安静,张双桐忽的从一旁跳出来。
如何?这小孩子有没有为红颜一怒?他道。
张莲塘笑摇头道:怒什么怒,你也说了小孩子,小孩子怒能怒到哪里去只能为难自己人罢了,薛青可不是那种人。
张双桐道了声真无趣。
张莲塘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一不小心就要死人的,死的还不止一个人,这孩子今日的应对很好,冷静周全又稳妥。
张双桐看向山下,道:再周全稳妥,也难抵分离,怪可怜的,你说他会不会躲起来哭鼻子。
薛青没有哭鼻子,这种事哪里用哭,也还不到哭的时候嗯她要做的是避免哭的时候到来,她展开纸磨墨提笔写信,正写着有脚步声从外传来,旋即有人探头,道:这是知道堂?薛青抬头见是一个十一二的青衣小厮,道:是知知堂。
小厮哦了声道:不管什么吧,你是薛青少爷吧,春阳少爷让我来的。
薛青应声是。
小厮道:春阳少爷让你两个时辰后在城门等他。
薛青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小厮又打量一眼草堂转头蹬蹬跑了,薛青继续认真的写信,写好收拾了笔墨,关好草堂的窗户,信也晾干了折叠装好拎起篮子走出知知堂,在午后的烈日下飞奔而去。
咿又逃学卖鱼妇人说道,看着飞奔而过的身影摆了摆手。
是有事。
卖鱼妇人站在门边,对买鱼的客人道:孩子家的有什么事现在的年轻人啊。
买鱼的客人虽然不认得薛青,但对于这话很是赞同,道:是啊是啊,不知天高地厚呢。
薛青一路飞奔到了家,暖暖忙伸手接过薛青扔来的篮子。
少爷你今天回来的也早了啊。
暖暖道。
薛母听到动静从另一边屋子走出来,薛青道:娘我出去了今晚不回来吃饭,柳家的春阳少爷找我。
柳春阳吗?暖暖有些害怕道:是要打你吗?薛青摆手道:怎么会,春阳少爷不是那种人叫我大哥,很好的。
说罢跑出去。
现在应酬蛮多的。
薛母摇头道。
暖暖整理了薛青的篮子嘻嘻笑道:少爷如今很多人玩的,大家都喜欢他呢。
薛母笑了笑道:那不错啊,省了家里的饭了,正好空闲我去街上买把线。
暖暖应声是看着薛母走出去,放下篮子收拾院子,在柴堆前咦了声转了几圈,少爷的那个铁棍子呢?嗯,昨晚还拿着玩呢估计是放到校场了吧,她不以为意将散落的柴整放。
午后的街上人不多,大人们坐在荫凉里说笑,薛母走过去打招呼。
薛家婶子今日有空出来买把线吴货郎可来过了?还没呢一搭一搭的说着闲话,没多久有货郎推着车叫卖着过来了,薛母忙叫他过来挑线。
今天去了哪里呢?她一面闲问。
吴货郎二十多岁,也是街上的熟客,脸上总是嘻嘻笑,道:去了益春堂,抓了些药往城门去了旁边的人听到了关切的问怎么了。
吴货郎道:我没事啊,替别人买的药揭过了这个话题,一旁的玩闹的小童也围了过来,吵吵闹闹一团,薛母拿了线跟街坊们说笑两句便走开了。
午后的城门前人并不多,薛青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一药包不时的左右看,很明显在等人,片刻之后有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过来停在薛青面前。
柳春阳掀起车帘冲他喂了声,薛青忙上前施礼。
柳春阳道:跟我走吧。
薛青却没有上车,迟疑道:要怎么进?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宗大人可能不喜我。
听到要怎么进的时候,柳春阳心里冷笑,这小子莫不是怀疑他骗他?待听到宗大人时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有了做不出诗的丢脸事,不敢见宗大人也正常。
柳春阳杏眼看着天道:明日要走了,有很多事要准备,我祖父给宗大人送了十辆马车,此时在我家的车马行等候,傍晚就送过去了你扮作伙计跟着去就行了。
薛青哦了声,道:你也一起去吗?柳春阳瞪眼恼怒道:问的这么多,你把我柳春阳当什么人,我说到做到,你如果怀疑我,就休要来问我。
薛青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她施礼,将手里的药包递过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春阳少爷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你帮我把这个捎进去给我的邻居吧,她叫蝉衣。
柳春阳一怔,依旧恼怒道:不去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劈手夺过薛青手里的纸包,恨恨的放下车帘催马。
薛青避让在一旁,看着马车过去施礼,转身晃晃悠悠的原路走去,看到她离开,坐在城门凉棚下的一个兵卫收回视线,神情轻松,跟同伴举起茶水说笑。
薛青却并没有回家,很快到了一间商铺前。
这里是柳家的车马行吗?她站在门外探头问道。
店铺的伙计道:不是啊。
薛青咦了声退回去左右看神情有些茫然,自言自语道:说是在这边啊店伙计走过来笑道:不是的,我们这里是张氏米粮铺。
他伸手指着前方,柳家的车马行从这里走过去向左如此这般指点。
薛青咦了声打断他道;这是张家的,莲塘少爷家的吗?店伙计点点头应声是。
薛青笑了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道:那太好了,我正找你们呢,我有一封信要送去京城给杨静昌杨老大夫莲塘少爷说可以托你们的急脚送去,不知店伙计哦了声伸手接过道:这样啊,不知您是薛青忙报上家门,店伙计便点头道:好,我会安排的。
会安排的意思也就是会去问莲塘少爷,得到确认后自会送出。
薛青再次道谢告辞走开了,店伙计也不以为意让戈小厮去家里询问便忙去了。
日光渐渐倾斜,暮色笼罩街市,柳氏车马行外很是热闹,十几辆车被伙计们拉出来,套上马匹,人喊马嘶很是热闹。
薛青站在两边看热闹的人群中,神情有些怅然,然而没有办法了啊,只能这么办了。
她低下头将手揣在身前挤过人群向车马行走去,暮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很快又隐没在两边店铺的阴影中消失了。
第一百零三章 前来暮色渐起,远处的六道泉山苍黑,最先迎接了黑夜的外衣,而另一边的渭水河上霞光万丈,一明一暗令人视线变得昏昏。
恰在这明暗交汇处的双园,门前车马涌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阵忙乱十几辆车驶入双园,在指引下向车马房走去,一个拐弯处有几个仆从急匆匆走来,两方相撞路上回避有些乱,哎呀一声响起,见地上不知怎么跌倒一人。
快扶起来怎么跌倒马车下边了那小厮瘦小单薄骨碌就爬起来躲到路边,低着头涨红脸喃喃道没事没事,一副羞惭的样子。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吧。
众人互相催促着重新左右而行,牵马的向左,回头看了眼,见那在路边拍打尘土的小厮跟上走路的几个仆从应该是没有摔伤,不以为意收回了视线。
小厮跟上那几个走路的仆从,喊了声哥哥,道:探星阁那边怎么去?仆从看了他一眼,外边车马行的伙计对这里自然不熟,便伸手指了方向,那小厮道谢急匆匆的去了,仆从们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笑前行。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一队婢女拎着食盒摇曳而行,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嬉笑。
今晚吃什么呀?都是好吃的呢这些可都是贵人了将来得了太后的青眼,比一个知府说话还管用呢说笑过后继续各自前行,仆从们去向嘈乱的前院,而婢女们则摇曳走向安静的后方一间院落。
这院子并不大,但修建的很是精致,亭台楼阁花木俱全,院子里一溜的房屋,这群婢女进来散开敲响一间间的屋门。
小姐,吃饭了。
小姐,我进来了她们轻声细语说着推开屋门,拎着食盒分别走进去。
蝉衣受惊抬起头站起身来,进门的两个婢女便笑了,施礼道:蝉衣小姐,快坐下吧,吃饭了。
小姐啊,来到这里已经这样被称呼好几次了,但蝉衣还是不习惯,她算什么小姐啊,她低下头,忽的眼角的余光看到桌上的一个纸包被人拿起别动,我的。
她下意识的伸手按住。
婢女也吓了一跳松开手,看着散发着药香的纸包,蝉衣小姐是要摆一下饭呢。
蝉衣这才回过神,面色更红讪讪,将药包拿起抱在怀里。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将饭菜一一摆好,施礼便退了出去。
那个是什么啊?视若珍宝是春阳少爷适才送来的说是治水土不服的药咿春阳少爷跟她很熟么这么关切门外传来两个婢女的低语,蝉衣将怀里的纸包抱紧,不是,这不是春阳少爷关切她,是薛青,想到这个名字,蝉衣不由露出笑,笑了笑又有些怅然,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饭菜呆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响动有人走进来。
怎么不吃饭?不吃饭可不行会没有力气的。
有声音道。
蝉衣惊醒回神,下意识的起身,喃喃道:我我这就吃咿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她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婢女,是婢女没错,但这张脸怎么看起来她的眼眨了眨,张口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她的嘴,将那声惊呼堵住,只余下含糊的薛青二字。
薛青另一只手在唇边对她嘘声,道:是我。
然后才放下手来。
蝉衣已经吓呆了,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穿着裙衫,挽着发鬓嗯发鬓有些凌乱,大眼浓眉,高挺鼻梁,红唇点点是小姑娘没错啊。
薛青似是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道:男扮女装嘛方便。
男扮女装啊也没什么,每年庙会上金童玉女有时候是都有女孩子扮演,有时候则是都有男孩子扮演,还小嘛,一打扮也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薛青扮起女孩子来也这么的像,蝉衣不由笑了,道:还挺像的嘛。
薛青也笑了,是啊,也怪有意思的,她一个女孩子除了扮演男孩子,还得扮演女孩子。
蝉衣一笑又回过神,神情紧张起来,道:你怎么来了?是,跟春阳少爷来的吗?薛青道:嗯,来跟你告个别啊,昨天啰嗦那么久,你都没说一声。
蝉衣眼一红垂下头,道:是啊,是我的错。
薛青嗨了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这样了,最讨厌这种了,明明不想去你们可以随便走动吗?话题转的有些快,蝉衣一时怔怔啊了声,薛青又问了一遍。
蝉衣这才点头,道:可以,可以随便走动,只要不出双园,哪里都能去的。
这么好啊,看来似乎并不防这些女子们逃走,嗯,是根本逃不掉,所以不在乎吧。
而且这院子里也没有婢女或者侍卫什么的,万一有人想不开自杀什么的嗯也许已经被家里交代过,如果自杀会累及家族,所以想死也不敢死。
不管什么吧,这样更方便行事。
薛青点头道:好,那你一会儿跟人说想转转看看这双园的风光景色,沿着湖向西去。
蝉衣愣了下,道:做什么?薛青道:我带你走啊。
蝉衣觉得自己没听懂,看着薛青,道:什么?薛青道:离开这里,不去当宫女。
蝉衣看她一刻,笑了,伸手抚了抚薛青的鬓角,道:其实你扮女孩子更漂亮呢。
薛青皱眉拉下她的手,道:干吗?不要说别的了。
蝉衣道:你才干吗呢,不要说笑话了我是要去京城的,你快回去吧她拍了拍药包,我会好好吃药的,到京城以后给你写信。
薛青道:我没有说笑,你到不了京城的,这药也救不了你,你只会死在半路上。
蝉衣愕然,你,说什么呢,怎么会虽然不愿意,但她被选上不知道多少人嫉妒,肯定背后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薛青是听到了吧。
不要听那些人说的瞎话她道。
薛青打断她,道:半个时辰后到湖西大桥边等我听话,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死。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蝉衣呆立在屋中,心扑通扑通乱跳,不知道是被那个死字吓的还是被薛青要她做的事吓的。
薛青,明明扮了女孩子的样子,怎么比男孩子的时候还霸道这,这样,让人怎么办?第一百零四章 夜现霞光褪去,暮色越发沉沉,院落前站着几个婢女正在低声的说笑,不时的掩嘴笑,听到门响其中一个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婢女从内走出来。
暮光中有些看不清面容,好像没有见过呢那婢女想道,还未询问,那婢女已经近前。
怎么办啊,那位小姐不肯吃饭呢。
她蹙眉焦忧道。
这样啊先前的婢女道:不用担心,一顿饭不吃没事的,她们刚离开家,紧张,心情不好,难免的。
那小婢女叹口气,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清口的,不吃怎么可以呢明天就要上路了。
这话让其他的婢女们噗嗤笑了,不要这么说,不要说上路,听起来不吉利。
小婢女吐吐舌头缩头应声是,对她们屈膝施礼走开了。
不吃饭是不行。
待会儿宗大人肯定要问的。
婢女们不再理会接着这小婢女的话继续闲谈一刻,有人才想起先前的疑问。
这个妹妹没见过是家里来的吧人手不够啊来帮忙。
她们再看去那小婢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暮色中似乎渐渐有灯亮起,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宗大人那边亮灯了,宗大人醒了。
看着屋子里灯火亮起,脚步声响起,站在院外的柳春阳有些紧张的搓了搓衣角,这动作虽然细微但还是落在一旁柳家几个老爷眼里。
既然战战兢兢,何必又来。
一个老爷皱眉不悦道,还不如郭家的那个小女婿吗?这话说完,没看到柳春阳挺直腰杆,反而看到柳春阳的脸更红的确不如那个小女婿,今日他是被他逼来的,柳春阳低着头嗯了声。
柳老爷很是不满意要再教训两句,前方的屋门打开了,两个红衣男子走出来道:宗大人有请。
柳家的一众男人忙停下说话应声是,迈进室内并没有看到宗周。
诸位稍等,待我整理仪容。
屏风后传来说话声,众人看到灯光映照一个侧影,似乎刚沐浴后,正有两个婢女在整理头发,擦拭烘干继而挽起,片刻之后宗周走了出来,一身素白长衫更衬得他面白如雪。
抱歉抱歉,醉酒害人啊。
他道,一面拱手。
昨日宣告了入选的名单,能去伺候太后是无上的荣耀,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些人家都前来对宗周表达谢意,也托付他进京后对女儿们多多照顾,饮酒宴欢舞文弄墨直到天明才散。
这一个白天宗周都在睡觉,直到此时才醒来。
虽然宗周已经声明不再见客,但作为双园的主家柳家的几个老爷还是前来拜别,宗周也没有拒之门外,众人在厅中坐下谈笑一刻,宗周自然看到其中唯一的少年人柳春阳。
在家人介绍过后柳春阳红着脸拿出一首诗,请宗大人指点。
宗周哈哈笑着接过看了一遍点头称赞,道:如此好诗,怎么那日宴席上未见?柳春阳道:小子愚笨,当时未能做出。
宗周笑了,道:莫非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说到这里抚掌,不要跟郭家的那个小女婿学,我哪有那么吓人。
众人都笑着应声是,柳春阳垂头道:当时愚笨,得宗大人诗词启发,才有新作。
宗周再次笑了看着他又几分感慨道:柳氏子弟,天时地利人和,好好读书前程不可限量。
柳春阳施礼道谢,柳家的老爷们又让人奉上赠礼,宗周没有推脱欣然收下,又问明日启程的车马,谈笑一刻看到宗周微微抬袖子掩嘴打个哈欠,柳家的老爷们立刻知趣的起身告辞,宗周也没有挽留,说了几句多谢款待日后到京城再聚之类的话。
柳春阳跟着长辈们退出去神情放松露出笑容,抬头握了握拳头,那么阴霾过去了,他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赢那薛青,一洗前耻。
而此时蝉衣看着屋内的滴漏,一点一点时间终于到了,原本始终混乱的脑子在那一刻清醒过来,她站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
先前的犹豫混沌似乎从未存在。
蝉衣道:我有些闷,能不能出去走走,听说双园的景色很好。
柳家诸人离开,宗周看着屋子里摆放的几匣子赠礼再次抬袖子打个哈欠,叹口气道:没精神啊。
他抬抬手敲了敲桌子,喊了声来人。
门外两个红袍侍卫进来施礼,宗周道:小姐们都还好吧?有没有哭闹?叫来一个他说着在面前几案上一张展开的纸上扫了眼,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个名字,我问问。
侍卫应声是退了出去,宗周伸手拍拍脸,似乎要驱散宿醉,再次叹气:酒不能喝多啊他端起茶到嘴边喝了口,眉头蹙起似是极其难喝,终于呸了口吐出来。
饿死了好饿啊暮色越来越浓,湖心岛的灯已经点起来,站在湖边看去如星星点点,蝉衣探头扶着桥栏杆用力的看去,身后的婢女拉住她的胳膊。
小心点,莫要跌下去。
她道。
蝉衣对她讪讪,有些惶惶不安,刚要说什么,就见一旁桥墩忽的一动窜出一个人影,她下意识的失声低呼,婢女也吓了一跳要回头,但还是晚了一步,身后疾风袭来旋即脖子一酸眼一黑软软的倒下去。
她没有跌倒在地上,而是被身后的人抱住拖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蝉衣手脚发软心跳如擂,喃喃喊着薛青。
薛青抬头将一件衣服扔过来,道:快换上。
蝉衣慌乱的接过,见是适才薛青穿的婢女衣衫,再看薛青已经换回了男装,是个小厮打扮。
我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要胡闹。
蝉衣颤声道,又急着要去看那婢女,她怎么样了?你别伤人薛青道:没伤人,打晕了而已,你快点,我没跟你胡闹。
蝉衣道:我不能跑的,跑不掉的少了我一个,肯定要查啊家里肯定要被翻的。
薛青道:你不回家,你死了。
她说着扯下蝉衣的外衣鞋子,裹着一块石头绑上推入了湖水中。
因为是轻轻的推入并没有发出大的响动,一片涟漪后恢复了平静。
薛青将另一只鞋子扔在桥下,这一系列做完看向目瞪口呆的蝉衣,道:我送你去京城。
京城?蝉衣脑子混乱。
快穿上,走。
薛青道,干脆亲手给她换上衣衫。
蝉衣一面穿衣一面急道:这样也不行的会查的找不到尸体薛青道:时间够了离开就可以了,找不到尸体的事再说。
拉着她疾步而行,蝉衣喃喃的话更变得含糊不清,跌跌撞撞的跟着她沿着湖左拐右拐,忽的前方疾行的薛青猛地停下将蝉衣推入草木从中。
别动。
她道。
蝉衣身子发抖咬住下唇,看着薛青向前走去,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
这双园的布置精巧,取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趣味,所以当看到这个人影的时候几乎就要撞上了,双方一照面,纵然夜色蒙蒙也看清了对方。
柳春阳杏眼圆瞪叫道:薛薛青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他的嘴,将余下的声音堵住。
别喊。
她道。
柳春阳呜呜两声愤怒的推她,薛青顺势退开。
你不是说不来吗?柳春阳打量她一眼,看到身上穿的小厮衣衫,带着几分恍然又几分恼怒。
薛青道:我想了想还是来吧。
柳春阳道:有病。
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没有?看完了快走。
薛青跟上他走了几步,道:劳烦春阳少爷备车一起走吧。
一起走,带他出去吧,柳春阳心中冷笑,哼了声,懒得管你话音落身后的薛青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大力袭来让他不由向一旁倒去。
打人吗?柳春阳大怒要说话,一只手已经再次按住他的嘴,同时腰被人一揽转到了路边的假山缝隙中。
假山嶙峋缝隙狭窄,柳春阳肩背撞在凸出的石头上,又被薛青紧紧挤着,差点一口气憋晕过去。
别动,宗周。
薛青的声音在耳边低道。
宗周?柳春阳下意识的看去,这才听到脚步声响,同时灯亮起,前方的小径上有人走来,透过嶙峋的山石缝隙可以看到白衣七彩带束腰,红靴随着走动如花绽放,正是宗周宗周不是一人,身旁跟着一个女孩子,低着头似乎很紧张。
宗周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停下脚道:卫小姐,走累了,到这边歇脚吧。
他说着向一旁湖边的小亭走去,那女孩子忙跟上。
卫小姐,薛青心里浮现楚明辉给她的那张名单,卫兰,被选上的女孩子之一,马台卫氏三房次女。
宗周长手一抬将美人灯挂在亭柱上,负手看向湖面,道:卫小姐先前说了不紧张,诗可做出来了?卫小姐低头应声是,只是不好。
宗周笑了,道:不要怕,念来听听。
卫小姐便低声念出一首诗。
也真够雅兴的,薛青心想,这宗周还真是个爱诗的酸文人,念头闪过宗周点头赞叹几句,又对着湖面略一身沉吟,道:有一句不好,你来。
他抬手一招。
卫小姐迟疑一下上前一步,宗周长手一伸扶上她的肩头。
女孩子的肩头估计是第一次被男人搭上,香肩一缩,人僵住了,虽然是个太监,然而这个太监怎么看都不像个太监美人灯下近距离看更是俊美如画。
嗬,薛青心道,而身旁的柳春阳呼吸也急促起来年轻人真是没见识,这场面有什么好兴奋的,薛青将他的嘴再次堵了堵带着几分警告,昏暗里见柳春阳杏眼斜看她,满是恼怒,薛青并不理会,透过缝隙看着亭子里的宗周,宗周已经将女孩子拉到了身边,搭在肩头的手移到了女孩子的肩背上禽兽,薛青心道。
宗周并没有看女孩子,而是依旧看着前方的湖面,美人灯照耀着他的美人侧面,道:这句这般改,你听如何。
说着念道,沧海明珠月有泪卫小姐啊了声,头脑懵懵道:大人这句很好话音落就觉得背后又大力一揽,人便贴到了宗周的身侧。
宗周个子高,女孩子瞬时被他揽在臂弯,他转头微微一笑,道:是吧,我也觉得很好很好另一只手抬起抚上卫小姐的脸。
少女的肌肤细腻柔滑,男人微凉的指尖摩挲,泛起一层细粒一层红晕。
很好,你们都很好宗周道,凤眼如星灿烂闪闪,将头俯下来。
怀里的女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呆滞痴傻。
美丽的人做这种事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猥亵,薛青心道,感觉掌心炙热,旁边柳春阳的呼吸再次急促,真是青楼不是也去过了吗?至于嘛。
薛青再次用力堵住他的口鼻,免得惊动了距离不算太远的宗周,宗周已经贴上女孩子的脸,但下一刻他的头微微一偏,扶着女孩子脖子的手用力一扳,原本正面仰头的女孩子顿时脖子一歪,将修长光洁的脖颈展露。
宗周咬了上去,血瞬时涌出,白净的脸上口鼻脖颈,一滴滴的滴落在洁白的衣衫上,如鲜花绽放。
女孩子一声尖叫,柳春阳发出含糊的声音但被死死的堵住,一瞬间似乎连呼吸也消失了。
女孩子的尖叫只是短促一声,旋即便只有呜呜声,被禁锢在怀里,剧烈的抽搐挣扎,人渐渐的软下去,宗周始终站立挺直,一手抚着女孩子的脖子,一手按住了她的口鼻,小亭美人灯照耀下在地上投出亲密的相拥的剪影。
薛青视线牢牢的看着这一幕,手紧紧的按着柳春阳的口鼻,如假山如枯木纹丝不动。
禽兽果然是吃人啊第一百零五章 机会湖面微风摇动美人灯,小亭里的影子变得杂乱。
宗周带着几分餍足仰头看着灯笼,薄唇嫣红,下巴脖颈以及素白的衣衫上都沾染一大片的血迹。
宗周伸手将软软的女孩子揽在怀里,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女孩子的头,神情温柔眼中满是爱意,如同爱人相依偎,片刻之后他叹口气,道:去吧。
手将女孩子一推。
噗通一声响,卫小姐倒入湖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宗周站在湖边负手看着湖面,待水花落定涟漪散开才转过身,伸手将素袍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胸膛薛青看到这素白衣袍内里竟然是大红。
宗周将衣袍翻过来穿在身上,抬起袖子擦去了嘴角脖子的血迹,血迹擦在红色的衣袖上分毫不显,片刻之后他的面容恢复了先前的白净,理了理衣衫,伸手摘下悬挂的美人灯,缓步沿着小路转过离开了。
湖面恢复了平静,远处湖心岛灯光点点,风携带着凉意抚过草木,穿过假山缝隙,夹杂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说笑声,转瞬而逝。
薛青收回了手,手心里已经被柳春阳咬出几个牙印倒也不是柳春阳故意的,应该是吓的无意识,随着她收回手,柳春阳胸口剧烈的起伏,然后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就如同原本停止呼吸的人一口气又缓过来,他的牙关在打颤,人也开始发抖。
到底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杀人如果如同杀猪杀鸡一刀下去头两断或许也能接受,这种谈笑之中咬住脖子吸血的诡异场面,没有经历过吸血鬼电影洗礼的古代孩子们是太震撼了。
薛青伸手按住柳春阳的肩头,低声道:春阳少爷,现在可以走了。
柳春阳伸手抓住她的手,转过头来杏眼瞪大,道:吃,吃人了妖怪哪里还有半点倨傲意气风发的柳氏子弟风姿。
薛青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不是,没事的,不要怕,有我在。
用力的按着柳春阳的肩头反复说了几遍。
柳春阳虽然还在颤抖但涣散的眼神已经开始凝聚:我,我去告诉爷爷薛青将他啪的按回假山上,山石撞疼了柳春阳,也让他回过神。
你想害死你们全家吗?薛青道,你也看到了,那人就是个妖怪。
柳春阳的眼泪唰的流下来,道:是吧,是妖怪薛青按住他的肩头,低声道:他是人是妖,你要怎么做,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要做的先离开这里,安全的不引起他怀疑的离开这里。
柳春阳看着她一刻,忽道:你,你不害怕?薛青点头道:害怕。
柳春阳眨眼看着她,哪里害怕?薛青道:心里,你看不到。
她将他拉起来,春阳少爷,你现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叫车带着我们柳春阳道:们?该傻的时候不傻,薛青道:且不说这个,一会儿就有机会,我们可以趁乱离开。
柳春阳不解道:什么机会?什么乱他的话音未落,远处忽的传来喧哗。
有人跳湖了。
快来人啊。
跳湖?柳春阳愣了下,薛青已经一拍他,道:走。
走吗?柳春阳突然觉得这潮湿狭窄还有虫蛇出没的假山缝隙是个很好很安全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想出去一只手将他拉了出去,明明只有一步,柳春阳只觉得喧嚣扑面,他下意识的就要向后退,有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不会有事的,不要怕,跟我走。
他的手被人牵起,带着向一个方向跑去,视线昏昏耳边嘈杂远处有火把乱乱,但拉着他的人却脚步稳稳。
柳春阳下意识的攥紧了手,跑了没几步薛青停下了。
怎么了?柳春阳不由问道,发现抓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不由跟紧一步,你薛青凑近一丛草木道:蝉衣。
悉悉索索蝉衣从草木中爬出来,声音颤抖的扑向薛青,是被发现了吗?我听到说有人跳湖薛青嗯了声没有解释,拉着她,看向柳春阳,走。
柳春阳看着夜色昏昏里的女孩子,因为才见过没多久所以认得,又看看薛青,你,你,要薛青打断他道:我要带她走,这里不能留。
这里是不能留,那个妖怪柳春阳咽了口口水,抬手擦了擦脸,跌跌撞撞的向前带路,薛青拉着还懵懵的蝉衣跟上。
火把越来越明亮,很多人向湖边涌来,半个双园都掀起了热闹,看着前方跑来的仆从官差,尤其是其中的红衣袍侍卫柳春阳的脚步放慢呼吸急促。
薛青道:蝉衣低头。
蝉衣立刻低下头,听到薛青的声音扬起。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春阳少爷在这里。
柳春阳觉得身后大力一推,他便冲入了涌来的人群众,火把照耀,如同一瞬间火烤,他忍不住发抖嗓子干涩。
出什么事了?他听到他自己说。
涌来的仆从看清了他,其中一个忙喊道:春阳少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三老爷他们都走了柳春阳嗯了声,见其中一个红袍侍卫审视的审视的暮光听到这句话后移开了,柳家的老爷们带着一个少爷前来,这是他们核查过的,至于身后的小厮婢女这些富家子弟出入必带不以为奇,又是在双园自己家里。
没什么事,有人失足落水了春阳少爷快走吧。
红袍侍卫木然说道,抬脚擦过他。
柳春阳转过头道:落水吗?湖里吗?湖很大很深的我来帮忙吧。
那红袍侍卫头也没回,道:不用,春阳少爷请快些走吧。
柳春阳哦了声,心里大喊好,快走快走前边就是他的车马所在,坐上去,快些离开这里身边的仆从交错,斜刺里也有人冲来,脚步声杂乱火把晃动。
柳春阳抬脚就要狂奔,有人在身后猛地推了他一下,同时耳边响起嚓啷一声,有热热的水溅在脖子上,他下意识的伸手,觉得黏糊的,拿到面前火把照耀下看到手心嫣红一片这嫣红柳春阳如今很熟悉,那是宗周嘴唇和衣袍的红血。
他要死了吗?为什么会有血?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但声音却被掩盖了,因为有更尖利的喊声响起。
啊啊啊啊惨叫声,刀剑入肉声瞬时在耳边炸开。
柳春阳扭头看去,薛青已经将他按下来推倒一边,同时蝉衣也被甩过来。
爬下低头。
薛青道。
三人几乎是在一瞬间趴在地上,有人随着刀光跌飞越过他们。
杂乱的人群中绽开了刀光血影,看不清是几个人,只看到不断的有仆从溅着血翻滚跌倒惨叫。
而那位红袍侍卫已经被刀光剑影围住,跌落的火把在地上轰轰腾起烟火,让眼前的一切更加纷乱。
这是怎么回事?柳春阳喊道,看向薛青,这就是你说的机会吗?见鬼!天地可鉴,她说的机会只是宗周会安排人喊那小姐跳湖可不是遇上刺客刺杀!这可不是机会,这分明是麻烦!薛青伏在地上火光映照她复杂神情,为那个宗周来的吧,也难怪,那样的一个妖怪,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总是有人要寻仇的只是偏偏这个时候就麻烦了红袍侍卫只有一个,除了缠住他的,其他的人毫不留情的砍向逃散的仆从,总有人也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三人。
柳春阳抬头,地上火光映照,一柄大刀向他劈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刀刃怎么办?柳春阳大叫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抱头,就听到噗的一声,手上脸上头上一片湿热,血腥气扑面是他的头被砍开了吗?为什么没有疼?他呆呆的抬头,看到眼前蒙着脸的男人瞪眼一动不动,喉咙里插着一根铁棍,而铁棍的主人柳春阳呆呆的看向身旁,薛青半跪,一手握着铁棍一手撑地,她抬手抽回铁棍,又一股血喷了出来,瞪着眼的男人歪倒下抽搐几下不动了,手里的刀还紧紧握着。
没办法了。
薛青道。
第一百零六章 奔乱杀人了。
薛青杀人了。
柳春阳想道,下一刻呆滞轰然碎裂,他发出一声惊叫,身后的蝉衣也开始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
她伸手抱住了薛青,然后才看到了眼前倒下的男人,以及薛青手里的铁棍…..地上燃烧的火把灯笼照耀着,其上血迹浓浓滴落…..她先前以为的杀人是别人在杀人,而现在似乎…啊啊啊啊一串尖叫从女孩子口中洒出。
薛青反手将她拉起,又踢了柳春阳一脚,道:走。
柳春阳被一脚挑起一个踉跄,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兵器相撞呼喝声不断一片混乱。
有人跑过来倒下,也有人在他们身后被砍杀,自然也有人冲向他们,柳春阳听到身后有惨叫声还有血溅在他的脖子上,他始终没有敢回头,所以不知道那是刺客杀仆从的血,还是冲来的被薛青杀了的刺客的血。
他涕泪四流,手脚并用要逃离这个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喧闹声叫喊声在整个双园炸开,身后的呼喝声渐小,而前方却又响起了兵器交击声,伴着车马嘶鸣火光四起。
车马车马...柳春阳喊道。
车马那边也不安全了,敢来刺杀宗周这样的人,必定人数不少布置周全,薛青抬手将他拎起来。
不要车马了。
她道,一手夹着蝉衣,一手夹着柳春阳疾步向前。
柳春阳跌跌撞撞,感受这只手的大力,以及从腰里伸过来竖在身侧的那只铁条.夜色遮盖它的形容,但可以闻到其上浓浓的血腥气。
杀人...薛青杀人了....没有人说话,只有剧烈的呼吸,或者说柳春阳和蝉衣只听到自己呼哧的喘气,柳春阳被薛青挟持着跌跌撞撞的东跑西跑,他自己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又是要去哪里,只知道被带着跑,似乎薛青比他还要熟悉,终于前后都没有了呼喝刺杀声,一道墙也出现在眼前。
爬。
薛青道。
柳春阳被推到墙边,这这怎么爬啊...双园的外墙都很高的....柳春阳手脚发软扶着墙,然后摸到一根绳子...薛青已经扶住了他的双腿,猛地将他推了起来。
柳春阳哇哇叫着慌乱的抓住绳子....爬。
薛青再次道,先翻上墙头。
柳春阳吸着鼻子颤抖着用力的抓着绳子向上,身下一双手稳稳的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将他托起,从腿到脚上,他借着这力气用力的攀爬,终于抓住了墙头....家里管得严,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爬墙,原来一点都不好玩....柳春阳翻上了墙头,坐在墙头上看着身后火光四起,不由再次哭起来。
拉。
薛青的喊声从下边传来。
柳春阳看到蝉衣被托了起来,他哭着伸手去拉,一点点的抓住了那女孩子的手,死死的搂着墙头一手用力的拉着。
蝉衣却比他会翻墙,很快手脚并用的翻上来。
薛青薛青。
她哭着喊道,胡乱的伸手向下想要抓住薛青。
薛青并没有需要他们相助,将绳子在墙下捆好,三下两下翻上。
蝉衣,搂住我。
她道。
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蝉衣伸手搂住她的腰,耳边听得薛青道搂紧了不要松手,便身子一歪人向下跌去,她尖叫着死死的搂住薛青,跌坠一停,原来薛青抓着绳子脚也蹬上墙面,三下两下滑落到地上。
脚挨到地面蝉衣腿一软,手还牢牢的抓着薛青没有放开软倒在她的背上。
薛青拍了拍她的手,掰开。
我呢。
柳春阳的哭声从上传来。
薛青道:抓着绳子下来。
柳春阳哭道:我不敢...你为什么不背我。
薛青晃了晃绳子,道:我接着你,别怕。
柳春阳呜呜的哭,我动不了了。
也不怪他吓成这样,先是看了妖怪吸血,接着就遇上刺杀,这孩子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场景......薛青道:你不下来,我就走了。
这威胁够吓人,柳春阳哭着抓住绳子向前滑,手脚发软哪里抓得住,滑了没几下就啊的一声脱手跌下来,薛青稳稳的接住他,半跪在地减缓冲势。
柳春阳再次哭起来。
薛青道:别哭了,等安全了再哭。
听到这话柳春阳哭的更厉害了,竟然还没有安全吗?快走,走的越远越安全,否则被当成同伙,对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就算你是柳家子弟也不行,且说不定将你们柳家都打成同伙。
薛青道。
那可是妖怪,柳春阳立刻爬起来。
薛青拉起蝉衣,道:你可能走?要不要我背你。
柳春阳心道都没有问我,当女孩子真好。
蝉衣摇头:我没事。
她咬紧了牙关,这么危险薛青将她救出来,绝不能拖累他。
薛青道了声好,将手里的铁条插回背后,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包袱背在身上,一手拉着一个奔走,柳春阳和蝉衣跌跌撞撞的跟着向远处疾行而去。
双园所在并不算太偏僻,附近就有镇子,开着一些行脚店,供进出城短途郊游的人歇脚。
我们现在去那里。
薛青道,站在大路上指着前方,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衫,春阳少爷我们同窗游玩饮酒作乐,就没有人知道事发时我们在这里。
适才看到他们的那些人都死了。
柳春阳吸着鼻子点点头,夜色昏昏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也可以想象这个少年一脸一头一身血,一身土,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大家谁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薛青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别怕,没事的。
要是换做听和想,柳春阳听到谁说没事,一定会啐他一脸,这怎么可能没事,太可怕了,然而此时听薛青说来,就觉得几分心安,虽然眼前这个少年比他矮一头,但现在能站在这里,都是靠他,要不然他不是死在那个妖怪手里就是那个刺客砍来的大刀下。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看向薛青的腰间.....那个杀人的兵器是一直藏在身上吗?这个薛青,竟然会杀人,杀的还是刺客。
薛青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了,等到了镇子上我们就安全了。
她抬脚迈步,一手拉着蝉衣,柳春阳擦了擦鼻头跟上。
三人沿着路疾步而行,前方镇子已经可见,灯火明亮,这里有几家行脚店做的特色吃食颇有名气,日夜客人都不少,双园的动静暂时还没有传开惊动这边,三人加快了脚步,忽的前方的薛青停下来。
柳春阳蝉衣如今一切听她,忙也跟着停下,神情紧张。
薛青道:有人。
又有什么人?刺客?还是妖怪的人?柳春阳身子僵硬下意识的抓住了薛青的手。
薛青带着他们闪到路边的沟壑里,直到这时柳春阳才看到视线里出现一点灯火,晃晃悠悠飘飘忽忽,宛如鬼火,他不由打个寒战。
薛青怎么提前就看到了。
念头纷乱中灯火越来越近,所幸并不是鬼火,而是一盏灯笼,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在路上。
这条路是通向双园的,白日或者还有捡柴牛马粪等人行走,这些日子因为宗周居住在双园,这些人也被禁止来,所以一向很安静,更不用说晚上。
就算有人来也非贵即富,车马仆从涌涌,这一个人提着灯笼独行是怎么回事。
灯笼昏暗看不清后边的人脸,但有低低切切的说话声传来。
柳春阳竖起耳朵,人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楚。
..我妹妹...我妹妹被选上了...我妹妹...薛青道:我去。
去哪里?柳春阳道。
第一百零七章 回头薛青哪里都没有去,在路边沟壑里一动不动。
柳春阳和蝉衣便更不敢动,连呼吸都停下了,看着提灯人走近,也终于看清这是个矮矮胖胖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灯笼映照的神情有些呆呆,念道着妹妹妹妹。
那少年念叨着走过去了。
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或者妖怪柳春阳喃喃。
薛青道:是社学里的同学,张撵。
是同学吗?柳春阳和蝉衣看向她。
薛青看着路上向双园走去的身影,道:他妹妹被选上了。
蝉衣啊了声道:那岂不是还在双园?薛青点点头,看着路上远去的灯笼,道:这就麻烦了,这小子怎么这时候跑来了那岂不是送死?光有那个妖怪就够可怕了,现在那里还有见人就杀的刺客。
柳春阳道:叫他回来这孩子心底还不错,薛青看他一眼,道:只怕叫他回来也不行。
不行吗?柳春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着薛青,听薛青叹口气道:吃人嘴软啊吃人?柳春阳吓了一跳,他现在不能听到吃人这两个字,刚要说什么,薛青按着他的肩头站起来。
你们在前边的镇上等我。
她说道。
啊?柳春阳和蝉衣都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蝉衣抓住薛青的手颤声问。
我是男人,柳春阳想道,站在原地忍住了手,看着薛青,然后看到薛青从腰里抽出那根铁棍,他啊的一声,伸手抓住了薛青的胳膊,道:你要做什么?薛青道:不做什么,我去看看,劝他回来。
劝吗?柳春阳和蝉衣看着她,用什么劝?薛青道:不要耽搁时间。
她很轻松的挣开了两人的手,将背着的布包扔给柳春阳,换上衣服,等着我。
说罢跃出沟壑。
蝉衣伸手掩住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涌出来哭着喊了声薛青,大概是被这女人哭的影响了,柳春阳觉得自己也想哭。
薛青回头道:别怕,没事的。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蝉衣和柳春阳下意识上前一步,但一眨眼间那少年就消失在夜色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要去做什么?柳春阳喃喃问出这个问题,身边只有女子的啜泣声作答。
夜色的路上灯笼摇摇晃晃缓慢却坚定的向前,一阵风吹过,灯笼忽的向下跌落它并没有跌落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抓住,同时另一只手揽住了向前扑倒的人。
薛青用灯笼照了照怀里的张撵,虽然被打晕了,少年的嘴唇似乎还在抖动喃喃,想到他几乎句句都把妹妹挂在嘴边,对于这个少年来说,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其实撑起了整个家,突然失去了支柱,他怎么受得了这个日常懦弱连跟苏方争执一句都不敢的少年,最终向双园来,或许他也不想做什么,就是想要到妹妹所在的地方去。
薛青将他放倒在路边的沟壑草丛中,看着他道:你去有什么用,要真正的救出你妹妹,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默然一刻,将手里的铁棍举到眼前,两端皆扁平的头在灯笼下偶尔闪过寒光,打造的时候是真的没想这么快用到它既然如此,我薛青,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她道,吹灭了灯笼放在一旁草丛里,转身向双园疾步而去。
她要去杀人了,杀的不是别人,是宗周。
这个念头在见到张撵之前并不存在,虽然她那时已经开始杀人,但那只是因为那些人要杀她,阻拦了她的逃生,那时候她只是一个求生者,现在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却又回头转身去往双园,那里此时刺客正在厮杀如同修罗场。
蝉衣已经顺利救出,巧的是宗周杀人借口落水,那蝉衣的落水也更让人信服,或许还会故意拖延打捞,且又有刺客出现,宗周会分心去查刺客,有足够的时间让蝉衣离开了。
但张撵的妹妹就不行了,宗周或者大怒将她们借机杀掉,或者留待路上慢慢杀掉,总之就是一个死,每个人都会死,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薛青并不想当救世主,她也救不了所有人。
但现在她看到张撵了,就不能不管…其实也可以不管的,张撵与她其实并没有多深的关系,她只是恰好在听严先生的课,恰好坐在他旁边,很多时候多是张撵在絮絮叨叨,她跟他说的话数都数的清…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同学,连结交之心都没有。
现在她居然为了他的妹妹要去杀人,杀的还是宗周,整个长安城大小官员乡绅名流连言语都不敢得罪的人,这真是太疯狂了,她只是想老老实实的读书求学然后当个教书先生。
但是没办法了,现在只有杀了宗周,这件事才能了结,宗周死了那些女孩子们才能活,大家也才能更安全。
薛青摇头叹气,忽的又想到四褐先生的临走之前的话。
不要惹事…他是不是猜到她会惹事?你这个学生啊,在这世上,要想活得安稳,是要怕些什么的。
她怕啊,怕的事太多了…唯独杀人不怎么怕。
夜色掩盖着她平静的神情,前方灯火亮起来双园出现在视线里,喧嚣已经沉寂,似乎先前她们遇到的都是幻觉。
薛青停下脚,这样安静的双园比起先前厮杀血肉横飞更可怕。
………灯笼在地上燃烧成灰烬,火把余火跳跃,几辆车滚到在一旁,车上地上血迹斑斑,仆从横七竖八的躺在四周,而几匹高头大马已经恢复了安静,在晃悠悠的啃路边的花草,享受着没有仆从驱赶斥骂的时光,人和畜生此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想来是柳春阳说的车马等候的地方。
薛青悄无声息的越过,向内里而去,脚步声在院子里不时的响起。
…搜……他们还在这里……大人那里要严防…一队红衣侍卫低声交谈着,眼神犀利的搜寻着跑过。
刺客还在,好也是不好,因为刺客和红衣侍卫是对手,但两方又都会把她当做对手,遇见了他们中任何一方,都是你死我活。
薛青沿着墙慢慢的爬上翻过,一路可见散躺着死去的尸首,多数是双园的仆从,夹杂着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和红衣侍卫。
这群刺客来的不少,不知道此时还剩多少……薛青停下来,看着前方一座宅院,宅院灯火明亮,十几个红衣侍卫守在四周,神情警惕,这里就是宗周的住处了,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是已经躲起来了。
…大人让去传李光远来…有侍卫从内里跑来说道。
封城查凶徒吗?门外的侍卫道,一面接过手令。
园子里另一个方向传来骚动。
你们去那边看看。
为首的侍卫摆手道。
便有几个侍卫领命疾步而去,为首的侍卫也抬脚迈步拿着手令带着几人向门外。
脚步声嘈杂声渐渐沉寂,已经翻进院子的薛青看到大厅,一眼就看到其内站着的宗周。
他负手立在一架屏风前,长发散落在身后,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红袍。
有了!他忽的一声大喊。
薛青绷紧了身子,却见宗周抬袖转身,伸手从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一支笔,拂袖对着素白的屏风。
红尘堪破路,身转藏迷踪。
他道,落笔挥墨。
作诗啊。
薛青想道,厉害厉害,她不会作诗也不太懂诗,所以宗周的这句诗多好她并不知道,她知道的是一个面临刺客扑杀的人还能有兴致作诗,当真是厉害。
薛青见过这样的人很少,倒也不是说这样的人少,而是她很多时候不会正面死者,那些要死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要死,擦肩而过之间饮酒作乐甚至专注工作的时候就没了性命,所以并不太清楚他们面对死亡什么反应。
这次也一样,就让宗周死在作诗的时候吧,薛青靠着墙壁慢慢的向前走去,宗周已经刷刷写完这两句,握着笔对着屏风出神,薛青走动视线始终看着室内,忽的停下脚,适才门扇遮挡没有看到,现在转过几步看到了屏风旁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此人身材瘦弱,一身黑衣,手里还握着一把刀,血在他的身下蔓延,显然已经死透了。
糟了,薛青想道。
宗周道:你觉得我这句诗怎么样?他没有回头,室内也没有别人,但这句话显然不是自言自语。
薛青默然一刻,道:不错。
宗周哈哈笑了,转过身红袖一甩回过头来,灯光下可以看到血滴飞落,道:薛青,你说谎了。
第一百零八章 诗诵薛青抬脚迈步站到门前,道:小子没有说谎。
宗周摇手道:你说你战战兢兢不敢作诗是说谎,你分明是不会作诗。
他伸手指着屏风,这么烂的两句诗,你还说不错?薛青垂头几分惭愧道:大人说得对,小子的确不会作诗。
宗周将笔扔在几案上,发出啪嗒一声,俊美的脸上浮现笑容,道:那么如此良辰美夜,薛少爷不是来找我作诗的,是来杀我的吗?薛青道:是的。
宗周不仅没有动怒也没有疾步走,而是坐下来大笑,伸手指着门边站立的瘦弱少年,道:你这小子有趣有趣。
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接着道:你不懂作诗真是可惜了,这作诗最要紧的就是触景生情,我适才作的这两句不好,倒也不是我的原因。
他指着地上躺着的男人。
他杀人完全没有给我什么触动,很无趣啊。
薛青道:杀人本来就无趣,大人苛刻了。
宗周笑道:不啊,你就很有趣啊。
含笑看着他,你这小少年是特意在长安城等我的吗?投亲郭家的女婿说着抚掌笑,不错不错,这么多年你们这些家伙终于变了花样了。
虽然听不太懂,但大概也明白宗周是将他认作那些刺客一伙,薛青心里叹口气,还有这么多年也得到确认,她自己也说了宗周这么多年了,然而还是大意了。
这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恶事肯定有人要取他性命,他依旧能平安无事,除了官场上有靠山,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吧。
薛青道:宗大人原来文武双全啊。
明明刺客侵入,他没有退走藏匿,院门外也寥寥侍卫,还轻松来去,原来不是侍卫们有信心刺客伏诛,而是宗周有信心,近他身前的刺客只有这般下场,薛青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
宗周笑,伸手抚了抚脸,道:没办法,如我这等貌美如花,不学点功夫自保不行啊。
薛青点头道:大人的确很好看。
宗周道:这次你没说谎。
薛青道:那大人,小子现在走还可以吗?宗周没料到他说出这句话,一怔哈哈笑了,摇头道:现在不行。
又一笑,如果先前在湖边你走了也就走了,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那就没办法了。
薛青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原来在湖边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发现了竟然如此厉害,这次走眼了,她道:还是试一试吧。
说罢转身向左墙奔去。
宗周一拍几案起身,道:侠客不怕死。
手捻起一只笔大袖一挥向薛青弹去。
这是一只很普通兔毛竹竿笔,此时被宗周弹出如同利箭一般,薛青矮身躲避,竹笔擦着她的肩头而过,直直的刺入前方的树干中。
因为这一躲避她的脚步被打乱,身后宗周也随之跃出大厅。
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
?他道,大袖中修长惨白的手抓住了薛青的肩头。
薛青人仰身向后,双膝跪倒,同时手中抽出了铁条。
刺啦一声,宗周的半截袖子被刺挑破飘落,薛青已经到了宗周的身后。
宗周啊了声,道:你怎么能撕衣服!薛青道:不好意思,我错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退又三招,薛青已经到了大厅内,铁条在手只刺破了宗周半截衣袖,然而赤手空拳的宗周已经在她右肩击中三掌。
薛青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但手中的铁条未落。
宗周却没有什么欢喜,皱眉道:竟然有如此内力,中了我的掌兵刃还不落。
薛青道:还可以,大人见笑了。
宗周道:还能说笑,你年纪小小,莫非从生下来就开始杀人吗?薛青道:差不多吧。
此薛青十三岁不到,而她从十六岁开始学习杀人,到死的时候也有十一二年宗周有些不高兴,道:你这孩子喜欢说谎,我不喜欢。
伸手拎起地上的圆凳砸来。
薛青道:不是说谎,这是秘密。
就地翻滚迎上。
铁条与圆凳相撞刺穿,宗周的手也穿透了圆凳,木条散落,直直的抓住了薛青的前襟,而薛青手里的铁条抵住了宗周的胸口。
薛青的眼里闪出光芒,但下一刻光芒一黯,因为发现铁条竟然无法再进,刺入的似乎不是人肉而是一堵铁墙,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吗?她的前胸一痛,整个人被宗周抓着拎起来。
宗周道:诗不会作,架不会打,又是个臭小子,血不能喝肉不能吃,活着有什么用,死吧。
他另一只手握住还抵在胸前的铁条,用力一推,薛青的手便无力的向后缩直到自己的肩头,铁条没有停下依旧向前,噗的一声,刺入了薛青的右肩,血瞬时染红了青色的衣衫,薛青发出一声痛呼,剧烈的颤抖,宛如被拎在手里抖动的破布娃娃。
血气散开,宗周的手忽的一顿,咦了声道:不对,你是女的。
这时候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吗?怎么看出来的薛青也不在意,薛青看着他没说话。
宗周上下打量她,神情惊讶旋即又了然,道:果然用心,你们这次真是用心了。
趁着他这一分心,薛青猛地抬脚踢向宗周,倒不是要伤到宗周,只是借力挣开了宗周的手,翻身落地不待停稳就蹬蹬蹬的向外冲去。
她的右肩已经不能动弹,铁条还插在其上,但步伐没有半点踉跄,大约是人在求生的时候总能爆发出神力,宗周带着几分同情,道:说了来了就别不能走了,你还不信吗?他说这话,一甩衣袖轻轻松松的跨步,一步两步衣袍飘飘就到了薛青身后。
薛青的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宗周的手搭上她的肩头,道:来。
薛青就被拎了起来向后跌去。
宗周的另一只手也伸来,并没有击碎了她的后心,而是抚上她的脖颈,道:既然是女孩子,就不能浪费虽然你的血没什么用,但是大人我赞叹你的勇气,作为给你的奖励他的手一用力,将拎起的女孩子拉近怀里。
我会喝光你的血就是现在,薛青的双眼猛地一眯,身形微转似乎要躲避宗周咬来的牙,左手抬起握住插在右肩上的铁条噗的一声,没有拔出而是狠狠的推了进去。
扁平的铁条狠厉快速的头刺穿了薛青的肩头,噗的又一声,刺入了宗周因为歪头而展露的咽喉深处,薛青的左手翻转,铁条在肩头转动,骨肉发出喀喀的声音,血从身后泉涌喷出。
宗周那双凤眼瞪圆,头还歪着,口张着,血从他的咽喉不断的喷出,薛青背对着他,微微回头,道: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袁盎。
宗周道:怎么,可能口中瞬时也充满了血水,堵住了要说的话。
薛青道:怎么不可能,作诗我不会,背诗我会。
说罢闷哼一声左手用力一抽。
宗周咳咳几声倒了下去,脖颈断开半边,连着头挂在肩头,血不断的涌出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衫,一动不动了。
薛青从地上爬起半跪,左手握着还插在肩头的铁条,看着已经死透了的宗周。
傻逼,杀人就杀人,念什么诗。
第一百零九章 夜会大厅里烛火依旧燃烧通明,地上散落木凳,薛青还半跪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看着地上血泊里的宗周,门外不知道侍卫下一刻是不是冲进来,这时候她不该说话,然而却忍不住要将情绪发泄出来。
你说我来这里活着走不了你活着我就没有打算我走既然在湖边的时候就被你发现了你分明就是要待抓住我,以及我身后的人家这不行啊,绝对不行啊不杀你我就完了她说着笑起来,笑的嘴里也流出一道血。
多谢你轻敌了被我诱杀嗯,我也轻敌了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高手只不过我是主角,所以只能你死了絮絮叨叨两句,发泄了心中的惊慌,也暂时回转了一口力气,薛青起身脚步不稳的将灯火拿下点燃了屏风,窗帘,整个大厅瞬时燃烧起来。
院门外的红衣侍卫终于被惊动了,尽管先前听到了动静,因为宗周的吩咐,以及一个刺客被杀死的前例他们没有进来尤其是听到宗周还在念诗。
不好。
出事了。
脚步杂乱,但腾起的烟火惊动的不止红衣侍卫,就在红衣侍卫冲进来的那一刻,门外响起了更大的喧哗,伴着刀剑相撞厮杀呼喝那群隐匿的还未被全部剿杀的刺客也冲来了。
院子里陷入混战,紧闭的屋门被人一脚踹开,纵然大厅火光腾腾烟雾缭绕的,握着刀浑身是血的黑衣男人还是一眼看到了大厅里倒在血泊里的两个男人,他疯狂的冲进来,看着地上的宗周,发出啊啊的狂叫。
杀死宗周了大哥杀死宗周了他嘶声裂肺的喊,继而又狂笑,大哥杀死宗周了喊声未绝一只羽箭刺穿了他的胸口,他大笑着倒下,满面欢喜的死去了。
奔近的红衣侍卫神情惊恐的跪下探看宗周,这已经不需要探呼吸脉搏了,头都掉了一半了大人!快来人!整个双园再次掀起了汹汹大火般的喧闹,薛青已经在夜色里疾奔。
铁条还插在肩头,她用衣裳拧住包扎,这疾奔当然对于止血没有什么好处,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找大夫,但是不行先前红衣侍卫说了拿了手令去报官要全城封闭搜刺客,这里距离城里并没有多远,算起来此时城里的人马已经赶来了。
这时候越远离这里越安全,要是在这个范围被发现那就死定了,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副这般模样。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薛青的脚步一顿,因为突然的停步踉跄半跪在地上,手握住了肩头的铁条,抬头看向前方。
薛,薛青?柳春阳的声音颤颤。
薛青头垂下,手也按在了地上撑住身子,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得到了确认有男声和女声同时低呼,带着欢喜带着啜泣,两个身影从路旁的沟壑里爬出来向她奔来。
柳春阳道:你终于回来了吓死人了咿,你的这个别举着了夜色昏昏看不清具体形容,但能看到这少年半跪在地上,肩头扛着铁条薛青道:好,你们帮我按着肩头,我把它拔下来。
拔?柳春阳一怔,而扑近前的蝉衣发出一声尖叫,终于发现这铁条不是扛着,而是插在肩上穿透了。
柳春阳腿一软也跪在地上,你,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不是劝那个谁了吗?怎么,怎么劝到这样了?薛青没理会他,对哭的蝉衣道:别哭,你们换下的衣服撕开给我能去给我找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衫吗?柳春阳颤声道:有的。
他拿出一个包袱,我们刚才去镇上了偷了找了一件,想着你也用得到。
薛青道:春阳少爷真厉害,做的很好。
这夸赞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哄孩子,柳春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青道:来,握住铁条。
柳春阳道:我不敢。
说着鼻音浓浓就要哭出来了。
薛青沉声道:握住。
柳春阳哆嗦一下伸手握住,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薛青对蝉衣道:换下的衣裳还在吗?蝉衣哭着点头道在的,一面打开包袱拿出来。
薛青道:帮我把外衣脱掉。
蝉衣哭着颤手依言脱下,铁条所在的衣物已撕裂干脆悬挂其上。
薛青道:好了。
柳春阳刚要问然后呢,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薛青整个人向后倒去,柳春阳下意识的握紧了铁条发出一声惊呼,手中力量一空,人向后倒去,有血热乎乎的溅在手上,他咔咔的哭起来,吓死人了。
蝉衣也吓得哭起来手忙脚乱的扑上去,将衣裳胡乱的裹上去倒在地上的薛青伸手按住,道:这样不行,找根棍子不用太长短一点如此这般的指挥着,蝉衣才将衣裳用棍子束扎在薛青的肩头。
薛青又让他们收拾了换下的衣裳,将地上的血用土掩盖,一番忙乱二人也止住了哭。
柳春阳道:我们快进城找大夫我,我背你。
薛青摇头,道:先去镇上避一避。
柳春阳摇头,声音有些惊恐,道:不行,不能去镇上,我刚才看到裴焉子他们那些人在那里喝酒,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裴焉子?薛青猛地坐起来,打断他道:好,我们去找他。
找裴焉子?是想要他帮忙吗?柳春阳抓紧她的手摇头:不行,不行,裴焉子不行,你不要以为端午节他对你另眼相看了,他才不会,他不可靠,还是先去找大夫吧。
那可是被铁条刺穿了,想一想他都要晕死过去,薛青竟然还能站着心平气和的说话。
薛青扶着他的肩头站稳,道:无妨,我知道,不是告诉他这件事,是现在不能去找大夫。
蝉衣哭道:那怎么办。
薛青道:去看看裴焉子他们在做什么。
柳春阳道:他们在作诗。
薛青道:大半夜的做什么诗?柳春阳道:什么夜诗会可笑。
旋即又悲愤,世道如此险恶生灵涂炭,我们九死一生,他们却在吟诗作乐,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夜色里小镇上的一间酒楼算不上多豪华,平日也不比城内晚上的热闹,但今日济济满堂,二十多个少年人占据了整间厅堂,厅内空出一片空地,摆着一盆昙花,此时正含苞待放,少年们面前摆着美酒,身后点燃了一座座美人烛台,纵然没有华丽器具也显得富丽堂皇,年少本就是最珍贵的。
厅内摆着一溜屏风其上悬挂着一幅幅白纸,一多半都写满了字,裴焉子一身布袍站在其前正挥毫泼墨,一句句长句短句书写其上,少年们或者围而诵读,或者举杯饮酒低头思索念念,也有人半醉依窗看夜色。
今日无月不美啊。
并不是,没有月光更能显昙花之美。
他们说笑着,提到了月,便自然说到那日双园。
没想到薛青竟然才学平平,枉我端午节的惊艳。
说是买来的,这并不奇怪,状元公就是造势。
才学平平倒也罢了,那一句战战兢兢诗不敢出来,实在是不堪入目。
小小年纪他小小年纪出身低微,汲汲营营也在所难免。
出身低微的人多了,还是人品,这个薛青,如此我再见到了,就。
正说笑着窗外传来重重的一咳。
这位学长,再见到我便如何?薛青道。
依着窗的两个少年吓了一跳,瞪眼透过窗看着夜色,店家的灯笼昏昏,厅内的烛火倾泻,映照出少年人的面容。
真是背后莫说人,两个少年惊讶的道:薛青,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声薛青让厅内的人都看过来,裴焉子也停下笔。
薛青道:巧了,我与春阳少爷正好路过。
春阳少爷?少年们看去,见薛青身后站着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垂着头的婢女,正是柳春阳,他似乎几分不情愿的站过来一步,哼了声没说话。
虽然被听到说坏话,两个少年并没有什么惭愧,笑了笑起身离开窗边,显然并不打算与薛青说话。
裴焉子道:薛少爷,春阳少爷。
举了举手里的笔打招呼。
薛青施礼,柳春阳半礼不礼,裴焉子没有邀请,只这一个招呼便转过身继续写字。
薛青道:焉子少爷你们是在作诗吗?裴焉子道了声是。
薛青笑道:那真巧,我与春阳少爷再赌作诗,请焉子少爷诸位做评判。
这话让厅内的少年们或者笑起来或者神情不屑,更有人道又新买了什么诗词吗?裴焉子道:不巧,我们正在作诗,不便评价他人。
拒绝了,柳春阳忍不住拉了拉薛青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薛青没有理会他,上前一步站到窗前看着裴焉子,道:焉子少爷,那日以月为题的词我做出来了。
那日以月为题?是说的双园吗?少年们看向她,裴焉子头也未回哦了声,道:请。
薛青没有迈步进来,依旧站在窗外,道:明月几时有。
她侧头看夜空,夜空空空,把酒问青天。
这还真是那日的两句,厅中的少年们看来神情各异。
看来已经买到了。
有人折扇挡着低声与同伴笑道。
薛青并没有在意厅中的少年们,微微抬手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当日薛青在双园席间说出开头两句,宗周接了续上,在座的少年们也都私下试了试,自觉得成诗还不错,此时听得薛青这第三句接来,且不论全篇,只这一句顿时先前所作的黯然失色。
裴焉子停下手里的笔,转头看过来,窗外昏昏夜色灯下的小少年抬头负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此句一出厅中的低笑议论全消,所有的少年们都看向薛青,那少年在窗外身形忽明忽暗,负手微微踱步抬头看向夜空。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他声音清澈又带着几分细柔,不高不低不轻不重的念来,如同老翁感叹但又并不凄凉沧桑,反而大气凌然。
满厅的少年恍若失神,耳边唯有薛青的声音在窗外传来,直到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余音犹在无人回神。
厅中安静,只有灯烛燃烧声。
薛青忽道:昙花开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明亮的大厅中摆着的圆盘中,昙花一层层绽开,色白如玉,却如同烟花绽放,室内明亮的灯火瞬时黯然失色。
真好看啊。
薛青道,神情专注又柔和。
第一百一十章 请进众人的视线也都看向昙花。
他们守了一晚上就等着亲眼看花开的那一刻,按理说此时应该心潮澎湃,但偏偏心情平静,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
裴焉子更是看都没有看昙花,低声道:此词一成,谁还敢吟月。
他看向还站在窗外的少年,抬手道,请。
这又一声请便是请进的意思,薛青抬脚迈步向门口走来,蝉衣伸手就要搀扶,被薛青不动声色的制止,蝉衣只得忍着眼泪低头,柳春阳也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进来。
这就行了吧,在这里与裴焉子等人作诗,就是薛青说的裴焉子能证明出事时他们不在双园。
看到薛青进来少年们似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薛青,这词是你写的还是买来的。
有人干脆开门见山问道。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
裴焉子道:能写出这种词的人,只怕钱买不到。
少年们微微惊讶看向裴焉子,他这是为薛青下了定论了么?转念又一想,适才的这首词的确大气无比,且不论大气没有人会舍得将这种诗词让与别人,这词一出必然扬名,扬名如此还怕没钱吗?真是他么。
薛青,你那日是没有做出来,还是没有说出来?有少年道。
这话问的就有意思了,众人都看来。
薛青道:没有做出来。
她神情诚恳,今日才偶有得全篇。
真的假的,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不过这么好的词多些时日推敲得到也是正常。
柳春阳喂了声,道:有什么坐下来说要知道这少年在走到窗边的时候还需要被两人搀扶的,现在不知道忍着多大的疼痛支撑着。
少年们便要请坐,站在屏风前的裴焉子提笔写下水调歌头四字,忽的又停下,对薛青抬手道:青子少爷,你来。
柳春阳的眼泪差点流下来,要进来坐一坐怎么就这么难呢,还有完没完啊,怎么写啊,那小子的右手都抬不起来了,可是如果说不写,怎么推脱才能不被怀疑呢?无忧无虑活了十四年的春阳少爷第一次觉得世道真是艰难。
薛青没有推辞应声是迈步向前,伸出左手。
裴焉子神情微异,左手么?薛青已经接过笔站在屏风前,俯身沾了浓墨,提笔重重落字。
明月几时有。
如龙跃出如凤展翅。
原来左右手是两种不同的字体,裴焉子站在一旁,念道,明月几时有。
柳春阳噗通坐在了一旁的座位上,耳边少年们齐声吟诵把酒问青天。
视线里瘦弱的少年右手垂在身侧,脊背挺直,左手挥毫泼墨龙飞凤舞。
他到底会多少东西啊?作诗,打架,杀人,左手书,且还是在如此伤重的时候,柳春阳想道,他该不会也是个妖怪吧。
满厅诵读,少年们气势高昂,薛青的书写也越来越狂乱,浓墨不断的沾起,素白的纸上大字飞舞。
哐的一声,大门忽的被撞到,同时马儿嘶鸣脚步杂乱,厅中的少年们这才惊回神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一队兵马堵住了门口,火把然然,刀剑森森。
里外相对都一阵安静,旋即少年们回过神,他们都是权贵子弟,对于官差兵马没有什么畏惧。
你们做什么?一声声的质问涌向那群兵将,为首的将官神情微微僵硬,道:你们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这凶恶的态度可吓不到少年们。
我们作诗呢,你看不到吗?他们齐声喝道。
作诗?将官视线扫过厅内,看到乱七八糟的摆设,道:大半夜的做什么诗士可杀不可辱,少年们顿时怒了。
可有律法不许半夜作诗?说到律法,你们哪里的兵马?半夜调兵是奉何人之命?被一群十六七的少年们质问吵嚷,且问的问题还显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读书人是士人且必然有家世,这可比平民百姓难缠,将官有些头大。
自有命令。
他喝道,再次环视大厅,有紧急要务,不是你们能知道的少年们还要吵嚷,裴焉子抬手制止上前,略一施礼,在下裴禽,请问大人有何吩咐?裴啊,这长安城姓裴的可不多,再看这少年气度不凡,将官也肃重几分,道:你们在这里可见过可疑人经过?裴焉子摇头道:我等一直在厅内作诗饮酒,未曾注意外边,店家可以作证。
店家伙计已经闻声过来了,点头哈腰神情不安的连声应是。
将官道:我要将这里搜寻一番。
裴焉子点头道:大人自便。
店家伙计忙让开,将官带着兵丁们进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散开搜索,少年们在厅中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议论。
将官则站在厅内鼻息间花香气酒气脂粉香气墨香烛火烟气混杂味道古怪,他不由抬手按住了鼻头这些富贵少年们浪荡起来也是不像话,他一一的打量这些少年们,见其神态各异年龄相差不大,厅中皆是少年只有一个婢女那婢女正低头在一个少年耳边低语什么,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可见举止惶惶不安。
将官的眼神几分锐利。
少年一甩手打在婢女脸上,怒道:本少爷就不回去,怕他作甚。
婢女捂着脸低头哭起来。
有少年不喜道:春阳少爷,比不过就比不过,拿丫头们撒气算什么本事。
被唤作春阳少爷的少年面色惨白跳起来,道:关你什么事。
那少年也不服气,身边的人忙拦着,大厅里变得有些嘈杂。
嗯,这些有钱的少爷们骄纵脾气很大,将官收回视线扫视四周,兵丁们很快回来摇摇头,将官又将店家伙计揪出去拷问,再听外边已经满是嘈杂,镇上的店铺以及住户人家都被惊动了。
出什么事了?看来事情不小,动用了这么多兵马,少年们好奇的询问,向窗外门外看去。
无非是奸贼偷抢打杀。
也有少年见多识广云淡风轻道,不要扫了雅兴。
裴焉子看向薛青,薛青自然也早已停下,道:可写完了?薛青道:还差两句。
裴焉子伸手道:请。
薛青笑了笑以笔沾浓墨,提笔按在纸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厅内陡然爆发的吟诵声让外边街上的兵丁们吓了一跳,将官更是皱眉,这群酸少年,早晚成酸儒。
夜风盘旋,与这边少年们大笑吟诗畅快不同,双园里一片凝重,口鼻间满是血腥气。
大厅里的火已经扑灭了,在一众官兵拥簇下疾步冲来的李光远李知府看着其内躺着的宗周。
好他道,…大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劳虽然半边头歪挂在脖子上,宗周的美貌也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在这大厅里依旧格外的亮眼。
李知府神情不可置信,甚至有些可笑的矮身探了探宗周的鼻息,确认真的毫无生机,目光复杂难言。
竟然...遭此荼毒。
他道,站起身来,速速捉拿凶徒,不许放走一个!.........好。
小镇上酒楼里的吟诵声叫好声落大笑声起,看着其内举杯的少年们,将官回头神情不悦又几分羡慕。
好什么好,少年不知愁滋味。
他嘀咕一句,收回视线挥手,街上铁蹄蹬蹬向夜色中疾驰。
少年们举着酒在美人灯下说笑指点议论屏风上的水调歌头。
诸位,诸位,你们看,这不仅诗词好,薛青的字也是极妙啊。
几个少年指着屏风道。
少年们又是一通议论,柳春阳在后一动不动面色越发惨白,少年们倒也不奇怪。
.....估计这次又被吓的什么诗词也做不出,认输了。
不知道他这次赌了什么,上次是叫哥,这次不会叫爹了吧。
少年们低笑在一起。
而面对围过来的少年们的询问称赞,薛青一一认真谦虚的答了,又左手摊开指了指自己,道:恕罪恕罪,我先去洗个手。
因为适才的狂草,浓墨沾染了她满手,身上也溅不少,尤其是肩头胸前,墨腥气有些刺鼻。
裴焉子含笑伸手:请。
薛青笑着说声抱歉抬脚向后院去了,少年们则继续围着屏风赏析诗词字体,忽的见柳春阳腾地起身向后院疾步而去,那婢女也忙忙的跟上。
裴焉子看了一眼,神情略有迟疑,旁边的少年唤他道:....这狂草颇有几分张旭的神韵。
裴焉子道:倒是更像怀素之风。
少年们便议论起来。
后院里薛青已经跨入净房,才迈进人直直的就向地上倒去,柳春阳和蝉衣冲进来掩嘴发出低呼,蝉衣更是扑过去呜呜的哭起来。
柳春阳手脚无处可放,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必须找大夫了。
薛青道:嗯,可以找大夫了,不过找大夫之前要先麻烦春阳少爷你。
柳春阳道: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客气了,快说吧。
薛青抓住他的胳膊用力的坐起来,又左手费力的向后伸去,蝉衣忙哭道:要什么要什么我来。
薛青已经将背后的铁条从衣裳下拔出来,一手握住这边的尖头,将另一边递给柳春阳,道:拿着。
柳春阳虽然很畏惧这东西但还是依言握住,道:做什么...话音未落就觉得大力一拽,噗的一声,薛青将铁条刺入了肩头.....还扶着她后背的蝉衣溅了一脸血,看着陡然穿出的铁扁头,再也无法抑制的发出尖叫。
薛青看着柳春阳,道:应该周全了,那么余下的事,就麻烦你了。
说罢向后倒去,噗的一声,柳春阳手中握着的铁条被带出,他整个人也向后跌去,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铁条。
外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净房的门也被撞开了,裴焉子最先冲进来,喊道:什么事?然后便愣住了,其他的少年也接连冲进来,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
血,一地的血,倒在血里昏死过去的薛青,尖叫的满脸满手血的婢女,以及握着铁条的柳春阳,铁条上还有浓浓的血在滴落。
有少年最先回过神,怒道:柳春阳,你比不过竟然伤人!裴焉子一步冲到薛青面前,伸手将薛青扶起,但看起肩头血如泉涌不知道伤的如何也不敢乱动,催道:快找大夫!少年们顿时向外飞奔,有人不忘冲过来将柳春阳架起,夺下他手里的兵器,酒楼里里外外再次陷入混乱。
柳春阳人看着眼前的奔乱的人,再看自己手上的血,停滞的心终于猛烈的跳动起来,跳的他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他猛的伏在地上,哇的大哭:娘,我要回家。
薛青知道自己晕过去了,甚至有可能会死,因为伤的真的不轻,上一次死的时候好像没什么感觉,意识一清醒就成了这里的薛青,除了感觉到浑身无力伤口隐隐作疼外就没有什么。
大概伤痛都被真正的薛青体会然后带走了。
迷迷糊糊,意识昏昏,剧烈的疼痛,应该是伤口在被包扎处理。
….穿透了…呜呜呜…不要哭….伤的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血还能止住…若不然命真的保不住了…只言碎语不断的传入,是的,这个大夫分析的不错,她以逃跑诱宗周来抓自己,且将脖颈暴露的时候,用左手刺穿肩头拿捏的不仅是对宗周的一击即中,也是对自己身体伤害到最小….至少能保住命。
不过如此重的伤女子身份肯定会暴露吧,更稳妥的是到家门口再晕倒,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经坚持不到了,跟暴露女子身份相比,还是性命重要。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该死…..不,戈大人,是我不好…疏忽至此…罪该万死…耳边哭声自责声断断续续,意识没有恢复清醒,似乎是薛母和郭大老爷在说话,但戈大人又是谁?疼痛将她的意识拉扯成碎片....应该不会被抓到,不在场的证据该做的都做了逻辑也差不多顺好了.....宗周的死会被推到那群刺客身上.....这伤的话她心里也有底,只要不让她自己昏迷在野地一夜就不会死....可以休息一下了,薛青再一次陷入黑暗中。
.......火光烈烈将夜色驱散,双园附近无数兵马奔驰,四周的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地皮都恨不得翻过来。
…凶徒不肯能会留在这里。
有兵丁一面举着长枪在路边搜寻,一面低声说道。
..就别管这个了,上头让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另一兵丁低声道。
正说着话,探向草丛里的长枪忽的被什么一撞,那兵丁顿时打个机灵。
什么人!他大声喝道,双手握紧了长枪。
这一声喊让四周的兵丁们都瞬时聚拢,无数长枪对准了草丛中,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草丛里坐起一人,似乎被火把照的睁不开眼,抬手揉眼也挡住了脸,片刻之后才放下来,看着围住自己明晃晃的长枪,他也呆住了。
出,出什么事了?张撵喃喃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纷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兵丁们有些意外,但鉴于凶徒善于伪装,不能因为外表就轻敌,他们再次将长枪向前,神情戒备。
大胆狂徒,束手就擒,否则杀无赦。
他们喝道。
张撵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将手举起,道:我,我只是来看看我妹妹…他的话音未落,四周的兵丁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掀翻在地。
…抓活的…小心凶器…嘈杂的喊声充斥,张撵被掀翻脸贴在地上,土腥气扑鼻而更擦的火辣辣的疼,旋即被拎了起来只觉得天翻地覆头晕眼花…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只是想来看看妹妹,怎么睡在路上了?还有凶徒是什么?我不是凶徒我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他张口喊道,话音未落就被卸下下巴,余下的话便再去声息。
…别让他给同伙传递消息…兵丁说道。
几个人拎着张撵疾奔而去。
夜色褪去,日光洒满大地,双园里夜战已经惊动了整个长安城,长安府以及附近的营军都被调动缉拿凶徒。
宗周的死讯还没传出去,不是宗周还没有死,而是宗周的身份太贵重,长安府上下官员不知道该怎么承受。
太突然了也太可怕了。
这些凶徒潜入长安府,竟然毫无察觉。
双园内外清查凶徒五十人,外间在逃的不知多少。
全城已经开始搜查,又发现三人…哦四人。
抓住了吗?剿杀了三人,活捉了一人。
潜逃的肯定还有。
长安府的官员们聚在双园的大厅内,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的议论着,李光远坐在几案前伸手按着额头。
告诉他们,抓活口抓活口。
他拍着桌子道。
一个官员闻声道:大人,不是不抓活口,那些凶徒甚是狂暴,死士一般。
李知府再次身后按着额头,道:来历查到没?一个官员摇头道:衣衫兵器查不出来历,口音也是乱七八糟,哦抓住的那个活口还自称是社学的学生。
李知府坐直身子道:什么?学生?那官员点头道:是啊,说是六道泉山的学生…就在双园外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的,这大半夜的哪个学生会跑这里来?李知府要说什么,有另一个官员咦了声道:说起学生,昨晚双园附近的学生还不少,还闹了乱子出了人命呢。
怎么回事?屋子里的人都看过来。
一群学生在春盛阁开什么昙花夜诗会,有两个因为诗词什么打赌闹起来,动了兵器。
那官员接着说道,又想了想,就是那个薛青和柳家的少爷,柳家少爷把薛青伤了,还不知道死活呢。
李知府神情瞬时色变。
这是巧合还是…他站起来道。
什么巧合?这群学生在这里与宗大人遇害之间吗?众官员看向李知府,一个武将从外边大步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便嗨了声。
是巧合…一群莫名其妙的学生…我亲自查过了的。
他道,我刚走他们就出事了,早知道我当时就该喝散他们。
他搜寻一夜未停声音哑涩带着几分疲倦,。
李知府神情凝重道:齐大将到底怎么回事?齐大将端起一旁凉了的茶水一口喝了,道:那个薛青跟柳家少爷柳春阳打赌作诗…嗯说是端午节的时候就赌过…就是那个什么竞渡歌,柳家少爷输了…少年人嘛不服气,这次又来赌,然后又输了,就动怒了,两人在净房争吵起来,就动了兵器…什么兵器?李知府打断他问道。
齐大将嗨了声,伸手比划一下,不算兵器,是个铁棍子,玩的,说是薛家少爷的,嗯,所以柳家的人说是薛青先动手的,柳少爷是自保,两个孩子打起来了,郭家的人当场要打死柳家少爷,还好裴家少爷阻止,柳家的人也赶来,又吵起来…烦的很,所以这就是平时骄纵孩子不管教的下场,惹了大乱子。
他说的颠三倒四,官员们听的稀里糊涂纷纷询问。
薛家少爷伤的如何?李知府拔高声音问道。
齐大将道:很重,整个胳膊都被刺穿了,郭家的人当时就带走。
胳膊刺穿了……李知府神情有些呆呆,道:真是巧合吗?为什么这个时候?齐大将再次喝了一碗茶,道:真是巧合,大人放心,我当时仔细查问了,薛青的娘说,薛青一放学就说跟柳家少爷约好了…嗯,柳家的人不承认,说春阳少爷有事,是被薛青缠住的,薛青自带兵器是蓄谋…郭家的人说薛青正在学武强身健体,最近练习到棍棒,恰好带着玩罢了…至于裴焉子少爷的结什么社作诗更是早就定好的。
说到这里又摇头,乱七八糟的…再说了他们这种少年,就算会练武,也不过是强身健体,难道还能伤了宗大人?是啊,宗大人身边高手云集,这些少年学生能杀了他,那真是笑话了,众官员纷纷点头,李知府是太紧张过虑了,怎么会怀疑到这些学生身上呢。
李知府哦了声坐下来,那宗大人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说罢一拍几案,怒声道,气煞人也!纵然官府保密未宣告宗周的死讯,但双园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在长安城也瞒不住,随着日光渐亮,许多人家也都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了。
有刺客不足为奇。
张老太爷摇着扇子道。
凉棚下几个老爷团座,闻言都点头。
他这几年所过之处,不是破家就是族灭,多少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更别提买凶杀人了。
是啊,这么多年他身边护卫高手林立,但总难免有失手。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事情出在咱们长安府,只怕会有大麻烦。
这宗周地位非同一般啊。
说起来柳家这次也是惹了麻烦了说到柳家,昨晚还有一件麻烦事,柳家的少爷把那个郭家那个女婿打死了听到这里摇着扇子闭目养神的张老太爷睁开眼,道:薛青吗?说话的男人应声是,道:是。
张老太爷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男人道:好像就是在双园出事的时候,他们就在双园附近的镇上。
张老太爷道:这未免太巧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呢?孩子们之间的事不能跟宗周的事相比,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一听而过,具体的并未打听,男人道:莲塘和双桐听到消息已经去郭家了。
唤小厮,看他们回来没。
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张莲塘跟着过来了。
张老太爷道:真的打死了?张莲塘对在座的长辈施礼,才道:没有,伤的有些重,性命暂时无碍。
张老太爷稍微松口气,道:性命无碍就好,我老年人最见不得这少年人出事伤到哪里?张莲塘略停顿一刻,慢慢的抬手按在右肩头,道:从这里刺穿了。
只一按,似乎都觉得有些疼,刺穿的滋味可想而知。
张老太爷点头道:那伤的的确重,怎么回事呢?张莲塘道:说是因为赌诗打起来的。
将先前端午节的事讲了。
在场的老爷们倒是都知道竞渡歌,只是不知道原来是这个起因。
裴焉子两次都在场,这件事是他亲口说的。
张莲塘接着道。
张老太爷摇摇头,将折扇扔在一旁,道:输人又输阵,柳氏这一代也不过如此了。
柳家怎么做?赔礼道歉了吗?一个老爷问道。
张莲塘摇头道:没有,柳家说是薛青痴缠,又说是他先动手的,所以态度很强硬。
张老太爷哼了声,道:倒是柳之翰这狂老儿能做出的事。
一个老爷道:伤了人反说人家痴缠这没道理吧。
张莲塘默然一刻,道:有的。
嗳?老爷们有些意外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其实,他们一开始不是赌诗,应该是去了双园。
双园,在场的老爷们眼神一凝,昨晚的双园,他们竟然在?那这可不是小事了。
张老太爷也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大概的确是薛青痴缠春阳的,因为薛青要春阳少爷帮忙去双园见个人,所以春阳少爷昨晚才会主动去双园,不出我所料的话,他还将薛青偷偷的带了进去。
张家的老爷们面色惊诧不定,道:这两个孩子也太且不说那是什么地方,没有允许偷偷的跑进去肯定要被责罚,宗周又出了事,这事可就不好说了,如果被官府知道,肯定要抓起来的。
张莲塘道:薛青请春阳少爷帮忙,春阳少爷趁机要和他再赌一场诗词,于是二人才有了遇到裴焉子,再作诗的事,再然后春阳又输了,二人起了争执才如此。
张老太爷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他们告诉你了?这种事目前郭柳两家打死也不会说的吧,那可是惹祸上门。
张莲塘道:不,他们没有说,两家的大人估计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猜测,他的邻居妹妹被选上了,薛青也向我打听消息了。
将事情的原委讲来,又道,我料到他不会就此作罢,也猜到可能会去找春阳少爷帮忙,但我以为只是递送东西什么的,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明知道这小子不声不响其实胆子大的很,当时如果多叮嘱几句他又苦笑一下,多叮嘱几句薛青就会听吗?张老太爷一拍扶手,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两个孩子胡闹嘛,怎么,难道还是他们杀了宗周?那怎么可能,其他人都笑了笑。
只是如果有心追责,污蔑这两个孩子引了刺客什么的。
一个老爷皱眉道。
张老太爷呵了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这么说,我们长安府人人都逃不了麻烦,毕竟这件事是发生在长安府,整个长安府,如果要怀疑,人人都能被怀疑。
正说话,门外有管事疾步而来。
老太爷,刺客抓住了。
他道。
抓住了?够快的,众人看向他。
确切的说是主动现身的。
管事道,伸手指着外边,此时就在府衙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凶徒府衙前是阔朗的大街没有树木树荫,日光下一片炙烤,日常这里很少有人聚集,当然不是因为怕热,而是府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今日此时四面八方聚拢了不少人,视线都看向府衙前的空地广场上,那里有一个男子手里举着一杆大旗,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大刀。
出什么事了?这是做什么?新来的民众嗡嗡询问。
他说是昨晚的刺客凶徒。
早来一步的大声答道。
此言一出更是一阵骚动,昨晚的事虽然发生在城外,但半夜整个长安城都被搜查,民众们也都被惊动了,具体的事不清楚,只知道是很有可怕的凶徒,这就是凶徒?民众们纷纷踮脚向前涌涌,看看是不是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遗憾的是凶徒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年纪二十三四,穿着一身黑衣,凌乱破碎满是血迹,面色黝黑,神情木然。
但就是这样一个平常人,却让官兵衙役如临大敌。
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他们乱乱的喝道,握着手里的兵器一点点的聚拢却又始终保持距离。
年轻男子只是站着不动如同泥塑。
片刻之后官兵那边一阵骚动:知府大人来了。
让出一条路,李光远在一众人的拥簇下疾步而来。
李光远要走近这个男子,却被下属们阻拦。
大人小心。
大人不可。
不知同党多少。
一番阻拦后李光远在不远处站住脚,看着那男子沉声喝道:大胆凶徒,还不束手就擒。
年轻男子视线看向他,道:我不是凶徒。
他看向自己手里的刀,我原本连刀都不会拿,我只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李知府喝道:既然是圣人子弟,为何还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年轻的男子陡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刀指向李知府,道:那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逼的!他的动作让前方的官兵差役一阵紧张,李知府也被护着向后退去,不是大家太胆小,实在是杀了宗周的贼人不得不让人戒备。
李知府挣开下人的围护道:你有冤屈就伸冤,肆意行凶又算什么好汉。
年轻男子哈哈笑了,将刀指向天,道:伸冤?我钟世三伸冤三年,结果呢家破人亡族灭,既然无人可替我伸冤,那我就替天行道,你们不问罪宗周,我就亲自来杀了他。
宗周吗?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喧闹,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晚的事是针对谁,这种平民之身对抗大官的事总让人莫名的兴奋激动。
四周民众的反应似乎也让这年轻男子兴奋起来,他将手里的大旗抖动着。
宗周心狠手辣贪赃枉法,打着选宫女的名义,抢占民女,索要贿赂他大声的喊道,大旗在烈日下飘展开,露出其上鲜红的大字,一行行一段段,如血泼,我本是高州钟氏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因为拒绝宗周选中幼妹,我堂堂钟氏百年大族被他迫害支离破碎年轻的男子声音凄厉回荡,讲述着家破人亡的惨事,引得四周的民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混乱。
大人制止他吧。
有官员提议,这男人骂天骂地,朝廷也是面上无光。
李知府摇头,道:让他说说的越清楚越好,与我长安府无关。
四周人便领会了,宗周在长安府境内出事,朝廷一定会大怒,长安府少不得麻烦,现在能抓住凶徒便可以减轻斥责。
李知府道:一定要抓活口。
他的话说到这里,见那钟世三越来越激动,将手中的大旗挥动。
你们不用再抓其他的人了这些都是我钟世三请来的好汉,收钱办事,我一人做事一当他道,又大笑,皇天不负,宗周已死,钟氏合族一百二十人可以瞑目了皇天不负宗周已死他一手旗一手刀,仰天大笑,大刀便落在了他的肩头不好!李知府喊道,伸手指着道,拿下拿下,莫要他自尽。
随着他的命令,早就等候的一个弓弩手蹭的一声松开了弓弦,羽箭直直的向钟世三飞去,伴着围观民众的惊叫,羽箭射中钟世三握刀的手。
的确是个读书人,手弱力薄钟世三痛呼一声,旗杆跌倒,大刀落地,他抱手弯腰,四周的官兵趁机一涌而上。
拿下拿下。
带走带走。
呼喝声叫喊声混乱作一团,很快将钟世三绑缚拎着向府衙而去,李知府等人自然也随之而去,转眼间府衙前只剩下落在地上被踩烂的大旗,四周的民众们一涌而上围住了旗帜,你推我挤。
快念念。
让识字的来。
然后便响起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声音念着旗上的血书。
张莲塘没有再听转身走出这边的嘈杂。
一个小厮从一旁走近,道:问清楚了,三年前宗周到高州,钟氏诗书大家,宗周在钟氏的家宴作诗被其子弟力压嘲弄,钟氏有三女被选上,未离开高州便投水而亡,宗周说是自尽,钟氏说是被宗周暗害,两方为此打了官司,钟氏还去告了御状。
张双桐摇了摇扇子道:所以钟氏被破家灭族了?小厮应声是,道:钟氏家中经营书坊,被查出印制对先帝不敬的书集,问了忤逆大罪,合族抄斩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幼儿共计一百二十三口确有一个子孙叫钟世三,乃是三房长孙,当时游学在外,得以逃脱,后不知其踪。
张双桐将扇子收起拍在手心,道:原来做了绿林。
说了半日不见张莲塘说话,只是凝眉向前而去,莲塘哥,此人倒称得上厉害。
张莲塘哦了声,道:这个啊。
他回头看了眼,微微皱眉,跟演戏似的读书人。
张双桐道:读书人怎么了?薛青还随身带着铁棍呢。
张莲塘收回视线道:就是这个才奇怪,你说他为什么会带着兵器去见春阳少爷?张双桐道:当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了。
张莲塘摇头道:不像他,他可是蹴鞠的事蹴鞠场上解决的人,那打赌的事自然打赌来解决。
张双桐嘻了声,道:那他带着兵器是为了杀人吗?说罢自己先大笑,又压低声音,为了什么?红颜一怒?那个邻居小妹被选中入宫带走,薛青很是在意。
张莲塘没有笑,似乎沉吟,又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能的话,应该会吧。
只是他当然不能,怎么可能张双桐摇头道:如今且不说能不能再舞刀弄枪,右手还能不能提笔写字都叹息一声,想到薛青的伤,可惜了。
有没有好的大夫请来。
这是伤不是病,大夫好不好的有时候也没办法。
兄弟二人低声说着话沿街而行,街上有民众还在呼朋唤友向府衙那边跑,将逆向而行的兄弟二人撞的东倒西歪,店铺的伙计也关了店门跑去看热闹,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好奇。
一间鲜鱼铺前,店家妇人裹着头巾倚门看街上乱跑的人群,但却没有丝毫的好奇,反而无精打采,或许是因为买鱼的客人都跑了缘故吧,总有人最记挂的还是与自己有关的事,至于宗周也好报仇雪恨也好其实都是与他们的生活不相干的事。
张莲塘凝眉走过。
虽然钟世三自动投案,但官府也不会就此了事,毕竟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凶徒还是要继续追剿,追剿的范围已经扩到长安府城周边,夜色降临长安城实行了宵禁。
城门紧闭,以往热闹的夜市也人迹罕见,只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酒楼茶肆也纷纷关门,夜色浓浓整条街上只有一间店铺开着门,走近可以看到这是一间铁铺。
炉火依旧燃烧,但铁匠却没有挥动锤子劳作,而是坐在炉火边,熊熊火焰烧的他脸膛越发黑红,头发胡子都有些卷焦,但铁匠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看着炉火如同老僧入定。
街上人迹罕至,而不管高门还是小宅都紧闭门户,不过关起门来的家宅里都还依旧各自的日常,且比往日更热闹一些,说的自然是宗周遇刺的事,这可是少见的大事,足够长安城民众传说许久。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谈论这件事,比如郭家。
那柳家还是不打算给个说法吗?郭怀春神情愤怒的喝道。
吴管事低头应声是。
郭大夫人在一旁叹气道:老爷,这孩子们之间的争执失手,能要个什么说法?人家一口咬定是薛青先动手的,兵器可是他的,说柳春阳没理由动手。
郭宝儿在一旁忙道:有的有的,薛青与柳五儿有赌约要结亲,柳春阳就恼了郭怀春大怒道:滚出去。
郭宝儿颇不服气,郭大夫人忙起身将她推了出去,道:你爹爹心烦呢,你去找子安子谦玩去。
郭宝儿哼哼几声跑来找郭子安,郭子谦正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说薛青的伤。
我看是没救了没救了。
他道,伸手指着自己的胳膊,这可是穿透了啊,废了废了。
郭子安冷笑道:真是个色厉内荏的,打咱们厉害的不得了,结果被柳春阳这个一天武也没练过的给废了郭宝儿道:那岂不是说咱们还不如柳春阳?这口气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郭子谦点点头道:怎么也得给大哥报仇。
郭子安呸了声,薛青算哪门子大哥,只觉得心情烦躁,我才不管他,自己的仇自己报去。
要想自己报仇得先好起来啊,上一次撞伤头晕过去,但并没有这种血淋淋的肢体残伤,人能醒过来养几天也就好了,但这一次没有伤到头,人很快就醒来了,然而肢体残伤可不是说养好就能养好的。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薛母知道,薛青也知道,今天天亮的时候她就醒了,但一直装作昏迷,一是不想说话,二是不想面对薛母的眼泪,尽管如此薛母的哭声也一天没断。
吃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但始终无法踏实入睡,伤口实在是太疼了。
在这个没有止痛药的时代,皮肉伤委实很受罪,薛青伴着薛母的哭声迷迷糊糊似醒似睡,等再一次被灼烧的疼刺激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夜色笼罩,薛母伏在桌子上似乎是哭累了睡去了,油灯跳跃照的屋子里昏昏。
薛青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按理说现在该说想些什么,但又没有什么想法,后悔是绝对没有的,她薛青要做的事那就必然是出自本心的选择,绝不会后悔,而后怕么也谈不上,杀人本来就是生死难料的。
唯一的遗憾是不够周全,没有发现宗周是一位高手,还以为真是个喜欢作诗词的太监,不过时间这么短她也没办法打探,一开始的确没打算杀死宗周,她只是想要带走蝉衣,直到遇到张撵才动了杀心,尤其是宗周又说明早已经发现她在湖边,那就必须你死我活了。
最后她还是赢了,虽然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不过没了宗周,她的日子就不会受影响,靠左手她依旧能够教书嘛。
屋子里响起一声哼。
薛青瞬时绷紧身子,但下一刻又放松下来。
看你的神情,你还挺高兴的?四褐先生的声音从屋角传来。
薛青道:先生你回来了,学生见到你当然高兴了。
四褐先生从角落走出来,昏昏的灯照着他拉长的脸,道:少跟我说好听的,我又不是傻子。
薛青在床上侧头看着他,笑道:是真的呢,见到先生真的很高兴。
是真的挺高兴的。
不见不知道,见了觉得我还挺想您的。
薛青道。
床上躺着的面色惨白的小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如往日神情安静,说的话也如同日常一样简单平和,但四褐先生却忍不住鼻头一酸,还好室内的昏暗掩盖住了。
你收起这种姿态吧,你受伤我不会愧疚的。
先生你这样就不对了,俗话说学不精,师之惰啊。
哪门子的鬼俗话!又是你的俗话吧。
室内响起一老一少一恼怒一平和的争执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我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也很是引人注意的,但外边没有暖暖跑进来,内里薛母依旧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
薛青没有对此表示疑问,四褐先生也没有解释什么,带着几分说不过薛青的气恼在床边坐下,打量薛青。
薛青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失血过多疼痛折磨,郭家的金疮药等等各种汤药对她丝毫没有作用,或者说还没有起作用。
薛青可以想象自己的样子,大夏天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惨白的脸,漏陷的眼真是个小可怜。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神仙下凡,天赋异能,啧啧啧神仙啊,差点被凡人打死的感觉怎么样啊?薛青道:我是神仙啊,心怀悲悯,舍身饲鹰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还心怀悲悯,你就是个蠢蛋,早就说了你会惹事,千叮万嘱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这样了还好我走得快,要不然肯定会被拖累。
薛青想笑,笑了两声实在伤口疼,皱着脸道:先生不要逗我这时候报复不地道啊。
四褐先生将凳子往前扯了扯,顺手还从怀里摸了一把瓜子,道:快讲讲,你是怎么被那个学生戳穿肩头的?你之前是怎么想的?那一刻又是什么心情?薛青道:还行吧,没什么特别感想,一切就是那样发生了,这大约就是命运。
四褐先生啧啧嚼着瓜子道:真是神仙豁达啊神仙,你这胳膊还有救没?以后就要成独臂残废了么?薛青道:残不一定废啊,独臂嗯,不错不错。
她说着再次露出笑,先生,我还担心我做周伯通,原来是杨过,这个好这个好。
四褐先生听不懂这乱七八糟的,但大概也理解意思,道:有病吧。
这话是跟薛青学的,这个学生说话总体来说很温文尔雅,不像其他的少年人那般粗俗,有病吧这三个字四褐先生分析对他来说就是粗俗的骂人的话了。
薛青想再笑笑到底是没力气,说这么多话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四褐先生道:真是没办法了,收了你这么个学生。
他站起身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师不管你对不起束脩。
薛青原本黯淡的眼微微一凝,道:先生要做什么呀?。
四褐先生居高临下看着她,挽了挽袖子,道:当然是薛青打断他道:我们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解决,你们老年人就不要参与了。
她的话没说完,四褐先生的话也接着说下去,给你治伤了。
说完冷笑看着她。
薛青也看着他,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我是神仙下凡自有天佑。
看到四褐先生瞪眼,又补充一句,这是夸您呢。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别打岔,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干什么去了?薛青道:跟春阳少爷打赌你不信啊。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那小子能把你伤成这样?你是骂我呢还是骂你自己呢?薛青笑了笑,道:果然瞒不住先生。
停顿一刻,是,不是春阳少爷伤的我。
四褐先生看着她哼了声。
薛青看向他,道:其实,是双园里的刺客。
四褐先生审视她,道:这么说事发时你果然在场?薛青点点头,道:我想去送送蝉衣,因为听莲塘少爷说以往那些女孩子都很容易在路途中生病,水土不服想家什么的,。
四褐先生道:所以你就去药铺开了药,然后和春阳少爷约了他家的车马行?嗯,所以这世上的事做了就会有人看到,薛青道:是,不管有用没用,总想做点事,春阳少爷答应帮我,让我扮作车马行的小厮,带着我去了双园,嗯,条件是我跟他再赌一次诗词。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你还挺多情。
又沉脸道,那你怎么遇到刺客?薛青道:说起来也怪倒霉,我都没见到蝉衣,春阳少爷只让我躲着,他替我把东西送进去了,因为怕被家人发现,春阳少爷就故意晚走一会儿,我们正要去坐车,那群刺客就跑出来了。
四褐先生道:然后你就行侠仗义了?薛青道:先生你看我是那种人吗?四褐先生斜眼看她,道:按理说薛青道:我当然是说到这里叹气,为了保护春阳少爷,我奋力与刺客争斗才被伤了。
四褐先生嗤了声,道:是一起逃跑才被刺伤的吧薛青道:细节不重要,总之我是被刺伤了,先生,这是怪你啊,教我的连刺客都比不了。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道:不是我教的比不了,是你笨。
说罢又重重的哼了声,真是倒霉,亏本,收了你这么个学生,教书还要救命束脩必须涨了。
他嘀咕着再次将袖子挽了挽,从怀里拿出三个小瓷瓶,眼中满是不舍。
好贵的好贵的千金难求薛青道:先生不要啰嗦了,世上哪有比我更贵重的快些救我。
四褐先生瞪眼道:有你这样求人的吗?可怜一些不行吗?薛青道:都这样的还不可怜吗?快点吧,我快疼死了。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你也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带着几分心满意足,伸手掀开被子。
薛青的肩头单独包扎裸露在外,为了方便随时上药,身上穿着卸去了衣袖的小衫,内里被薛母裹的严严实实的,还有斑斑血迹,对外的解释是身上也有伤。
四褐先生直接解开了肩头上的药布,将一个瓷瓶里的药粉撒了上去,又将另一个瓷瓶的药水倒出来,用手在薛青的肩头揉按,薛青忍着痛没有出声,很快四褐先生就收手站直身子,并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伤。
薛青道:先生早知道我是女的吧。
四褐先生瞪眼;什么女的?你可别为了考不上状元讹我用这种办法。
薛青忍不住笑了,刚张口被四褐先生塞进一个药丸,药丸很大噎的她翻个白眼。
先生,救命的药也该做的好一些,色香味俱全什么的呸,有的吃就不错了。
先生,你的这个药很管用吧,我不会死了吧?不会。
那我的胳膊不会残废了吧?不会。
那我会不会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神功大成?呵呵,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嗯,也对,那样的神药先生你早就自己吃了。
说话声渐渐的低下去,枕头上的薛青眼慢慢的闭上,远处隐隐有鸡鸣传来。
四褐先生站在床边收起了嫌弃和嬉笑,灯光昏昏下看着她神情复杂,忽的薛青又睁开眼。
先生,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她道。
四褐先生恢复了先前的嫌弃,皱眉道:什么?床上的人又闭上了眼,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已经疲惫到极点,声音弱小几不可闻。
四褐先生喂了声,俯身侧耳,什么秘密?说一半算什么。
似乎听到他的不满,闭上眼的薛青嘴角弯了弯。
我是主角所以我才会有这么厉害的先生这一句后再无声音,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四褐先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暗暗的灯下照着他的双眼有些浑浊。
什么猪脚羊手的我厉害当然是毋庸置疑的,还用你说。
他道,看着床上的薛青,迟疑一下,有些笨拙的将被角往上拉了拉,退开几步,再看桌子上趴着的还在沉睡的薛母哼了声,真是一群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说罢甩袖,桌上的油灯瞬时熄灭,室内陷入黎明前的浓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纷争日落日升,长安城的大街又一次明亮起来,相比于昨日街上的人多了很多。
你们可见了,那凶徒昨日自投案了。
也不算什么凶徒,只是报仇仇报了便无牵无挂的投案了。
街上遇到的人,店铺前站着的伙计,无一不在谈论昨日的事。
是个读书人呢,也只有读书人能做出这种事。
那宗大人也算是个读书人罢。
那钟世三自己虽然不会功夫,但请的绿林好汉极其厉害,飞檐走壁,话说当日一群人杀入双园有人大声的宣讲,街边的人听到了都聚拢过来,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在大街上乱乱的跑过,这让民众有些受惊。
又抓到凶徒了吗?大家询问着探看,却见街上奔走的不是官兵差役,而是一群家丁,为首的男人胖乎乎的穿着绸衫像个富家翁,也的确是富家翁。
那不是郭大老爷?气势汹汹的颇有几分他家子侄打架的姿态。
应该是去柳家你们没听说吗?柳家的春阳少爷把郭家那个小女婿给打残废了。
竟有这等事?快快讲来。
这两日官兵搜查闹得人心惶惶,只传说议论着凶徒肆虐,倒不知道还出了这等事,一时间都互相询问。
被打断宣讲绿林好汉杀宗周的人不高兴了。
孩子们打架而已春阳少爷可没有郭家的孩子顽劣这薛青是郭家的小女婿自然也跟郭家的人一般喜爱打闹定然是他先惹事的对对,我听说了那薛青靠着买来的诗词赢了春阳少爷这次挨揍也是难免的有什么可说的那绿林好汉才是真正的打架呢。
也是民众们忙又看向他,孩子们之间的打打闹闹只能算是儿戏,最多失手下手重了,哪有杀人刺激。
咯噔咯噔的马车从街上走过,裴焉子放下车帘,隔绝了街上那人手舞足蹈的比划讲述,他顺手从车上的小书架上抽出一卷轴,递给侍坐的小厮,道:去,交给绿意楼,八月十五谁能在我家灯会上将薛青这首词演舞的最好,我出千金。
小厮并没有被绿意楼以及千金吓到,裴氏一族的小厮也是见过世面的,他恭敬接过应声是,叫停了车下来,看着马车离开。
这个薛青厉害了啊,竟值得焉子少爷千金相助,嗯,千金倒是小事,焉子少爷这分明是要为薛青扬名。
市井之中哪里传的消息最快,自然是青楼里,风月之地,文人墨客又常聚集,千金求传唱诗词,大俗大雅皆有,瞬时就能成为长安城的热闹事。
焉子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首词这么好?小厮带着几分好奇看手里的卷轴,还是这个薛青少爷这么好?好!此时柳家柳老太爷的院子里,女相扑们正酣,台下叫好声乱乱,衬得炎夏更炙热。
依旧穿的金碧辉煌的柳老太爷靠坐在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纸,在一片喧哗中眯着眼念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群又是一阵叫好,盖过了他的声音,柳老太爷丝毫没有动怒,而是笑着也叫了声好。
写的真不错。
他道,将纸张一甩,旁边的小厮忙接住,春阳这个废物呢?他还是没什么要说的吗?身后的男人神情不安,低头道:没有,任凭打骂他一语不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关书房里了。
柳老太爷带着几分恼怒道:让他在书房好好看诗词,再给他一把刀,看那首诗词写得好就砍那本书,看看是能砍尽还是把自己气死。
男人不敢多言头垂的更低应声是。
另一个男人迟疑一下上前俯身道:郭大老爷又来了在门外,您看这件事一开始是瞒着柳老太爷的,无奈郭家来闹的太厉害,昨晚才禀告了,柳老太爷闻言大怒,将春阳少爷一通大骂命令关起来,既然对春阳少爷暴怒,那柳老太爷是不是要跟郭家和解?柳老太爷呵呵两声,看着小厮手里捧着的纸上,道:这诗词好是好,但靠着一首诗词就想打开我家的大门,我柳氏还没那么便宜告诉他,虽然薛青以输赢来引诱春阳,但看在郭大老爷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跟他计较了,好好的考状元去吧,莫要生事。
这话可真是不客气,男人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柳老太爷道:薛青。
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神情淡淡,会作诗的多了去了,神童又如何,小时了了。
他摇摇头,看向台上,台上女相扑手一招扭转了败局,柳老太爷抚掌叫好,赏。
四周观者皆是叫好,赏钱如雨般砸向台上,院子里喧闹声声。
白日里的绿意楼则素雅又安静,小厮拿着卷轴走进来时,楼上有两个年轻女子正散着头发打着哈欠走过。
这两日你又没生意,春晓妹妹还困啊。
是哦,妈妈也是的,非要练琴练舞,逼的我比嫣红姐姐她们还忙,好累啊。
两个女子说笑着唇枪舌剑一番,忽的见丰腴的老鸨摇摇晃晃的迎那小厮去了,老鸨如今可不是谁人都能见的,看来这小厮来头不小,二人不由停下倚栏,见老鸨面色大喜。
放心放心我这里有最好的姑娘歌舞没问题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说的什么,但只这几句两个姑娘也大概知道了,有些书生做了诗词,受不受欢迎就要看是不是被青楼的姑娘们传唱了,所以很多时候都有人特意送来诗词。
不知道又是哪个秀才?春晓嘻嘻笑道,看这样子是出钱买唱呢钱还不少。
不止钱吧。
另一个姑娘道,看着老鸨王玉仙笑成一朵花但依旧不失恭敬的样子,来历也不小呢。
话音落那小厮告辞,王玉仙再次施礼。
请焉子少爷放心,这位她打开卷轴看了眼,念着其上的名字,薛青少爷的诗词我们一定选最好的那姑娘咦了声,伸手拍着春晓的胳膊,眼睛亮亮的道:果然啊,是焉子少爷呢裴氏焉子少爷呢春晓也咦了声,注意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道:薛青?那个薛青做的诗词么?那个没有被她美貌倾倒的少年,她可记得很清楚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定小厮已经离开了,王玉仙被闻讯来的妓女们围住,对于绿意楼这种级别的青楼来说,女妓们色艺双绝多是卖艺不卖身,唱舞器乐是最必备的技艺,所唱的歌曲最多的都是诗词。
当然也不是什么诗词都会唱的,唱的都是脍炙人口的古人佳作,当然长安城中有名的才子们做的好诗词她们也会唱,能将这些才子们诗词唱好,对于她们的名气也是助力。
是裴家的少爷?那位焉子少爷吗?好诗词书画的十七岁三试连捷的小秀才吗?是他做的诗词?薛青?薛青又是谁?这是什么诗词?明月几时有哎呀小蹄子们别乱扯。
王玉仙嗔怪道,将卷轴在手里拿好,管它什么诗词呢,这也不是诗词的事,是你们扬名的机会焉子少爷是千金求唱演谁能被焉子少爷选中,肯定会得到裴家的助力待选花魁时就算得不了花魁,入选前十定然没有问题。
对于青楼女子来说,名气地位就是她们的命运,女子们更是涌涌询问。
这诗我会让教习谱曲编舞,现在已经七月半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虽然焉子少爷将诗词送我们绿意楼来,但消息传开其他青楼肯定也要参与相争王玉仙叉腰道,说什么你们也不能丢了脸面,最后让其他家的姑娘夺了千金。
女子们娇声应是,嘻嘻哈哈的笑闹。
因为事关绿意楼的名声,王玉仙特意点了那些当红的姑娘们来单独叮嘱希望也在她们身上。
首先要知道焉子少爷的喜好。
那焉子少爷很少涉足青楼听说那焉子少爷好花鸟常骑驴入山林也是极其古怪的少年人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走开了,其他的妓女们也跃跃欲试准备讨好教习琴师,就算不能夺魁,能露脸多少得些人气也是极好的。
春晓,你与江琴师要好,让她帮你。
有人撞了撞春晓道。
春晓站在柱子边似是出神,被一撞回过神。
你呀一直半红不红的,始终差么一点机会,如果能得到裴家的助力,必然能出人头地了。
那姑娘对她低语道。
春晓点点头,握着这女子的手道:多谢姐姐提醒,我必然要一试的我这就去给江琴师准备些礼物。
说罢走开。
她的小婢跟上,悄声道:春晓姐姐真去找江琴师么?春晓道:江琴师脾气好,这是好也不好能对我好也能对别人好,找她怕是不行。
小婢一脸愁容道:那如何是好。
跟随的姑娘成名,做小婢的自然也能高人一等。
春晓握着手眼神闪动,道:其实,有个人是关键。
小婢愁眉苦脸道:焉子少爷么那是自然,可是咱们可见不到春晓嘻一笑,道:不是他,且是我认识的嗯是认识的吧,反正她就当认识咯,也许这次,是我的机会到了。
一阵马蹄乱响,再次打乱街上聚众的议论,众人看去见是郭大老爷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过去了,神情比先前还要愤怒。
碰了一鼻子灰了呗柳家什么人家小孩子打架,大人跟着闹当然不好看直到回到家郭怀春耳边似乎还柳家大老爷皮笑肉不笑的话,以及街上的指点取笑,他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道:气煞我也。
坐在一旁的薛母崔氏抬眼,声音沙哑无力道:不要那么大声,吵到青子。
郭怀春立刻垂手应声是,向内里看了眼,神情悲愤道:必须让柳家受些教训是我无能崔氏笑了笑,笑的有些苦涩,道:是我们无能明明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事,这么多年却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躲藏还要让公主殿下如此受气郭怀春道:大人不要这样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一个个都违背伦常,臣服奸人膝下你们能救出殿下护着殿下性命已经不容易了崔氏道:当初我们百人护驾,如今只剩下区区不到二十人为了掩藏行踪,笃大人他们以身诱敌,不知道再见的时候还剩几人或许再也见不到了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不过也不算白费功夫,取信了青霞先生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重臣,比起我们这些武夫,他们更能取信于天下,就算我等都不在了,殿下将来也能重登大宝。
郭怀春一惊道:大人你们想做什么?崔氏道:我们打算灭了柳家满门。
这个面色憔悴嘴唇干裂一副病歪歪模样的妇人说出这句话,郭怀春色变,道:大人三思啊。
这色变不是觉得这妇人说失心疯了说大话,而说的话也不是质问,而是肯定的劝阻,很显然他认为这个妇人能办到。
那样的话,你们也会暴露的郭怀春接着道,这时机不对崔氏道:我们不会暴露,死人是不会暴露的我们会与他们同归于尽。
郭怀春骇然,喊了声大人。
崔氏抬手制止他,道:青霞先生说得对,跟着我们这些武夫,养她在市井之中,这种身份她永远是被人瞧不起随时能欺负的所以让她跟着青霞先生吧,作为青霞先生的弟子有了更好更高的身份,只有身份才能让殿下得到尊敬。
郭怀春要说什么,院子里响起暖暖的喊声。
少爷醒了。
郭怀春只觉得眼一花,眼前的崔氏已经到了门口了,就好像身负轻功一般,事实上他知道她一点功夫都没有…她杀人靠的不是功夫。
跑的如此快,只能是所谓的慈母神功吧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郭怀春眼神微酸涩,忙也跟了出去,薛青的屋子里已经传来崔氏喜极而泣的声音。
青子你醒了痛不痛的厉害想吃什么娘在这里你别怕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解知府衙门内,李知府坐在堂前愁眉凝结,堂下的官员们比他更凝结,几天过去了除了自己投案的钟世三没有再抓到活的凶徒。
就一个钟世三能不能交代呢?死的可是宗大人…怎么能交代得了…大人如此日夜愁苦…官员们低声交谈,忽的一个小吏从外疾步进来到李知府身边附耳低语,又有什么消息了?在座的官员们顿时坐直了身子,见李知府愁眉顿散神情颇惊喜…好消息?官员们也顿时眼一亮,却又见李知府神情再次低沉,对小吏点点头,小吏低头退了出去。
李知府案前神情沉沉若有所思。
堂内一阵安静,是什么消息?难以抉择不好办?大人,朝廷里有什么消息吗?一个官员起身问道。
宗周遇难的第二日长安府往京城报消息了,当然宗周的下属肯定当时就报告了,此时快的话京城也该有动静了。
李知府哦了声道:刑部司礼监会派人来。
这个嘛不用说大家也知道,问消息的意思是派的谁来,上头对长安府什么态度,会不会牵连他们,官员们忍不住要再开口,李知府一拍几案,道:凶徒继续追缉,肯定还有同党,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在京城的人来之前,我们自己心里要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说到这里抚了抚几案:先把柳家那边清查一遍吧。
咿?要起身应声是的官员们神情惊讶,柳家?柳家吗?…宗大人是在双园出的事,柳家怎么也要有个说法。
李知府道,神情平静。
………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柳家,这让老爷们很是生气,柳氏的人去官府不是赴宴就是访友,百年来没有一人被官府盘查过。
这李光远好大胆。
不大胆他也不会被贬出京。
那又如何?把我们长安城当乡下,他一人为上可以为所欲为吗?倒也不是为所欲为,不过是狗急跳墙,在朝廷的人来之前,多找几个替罪羊。
真是失心疯了,竟然想让我们柳家当替罪羊?屋子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着手里把玩一枚镇石的柳老太爷不耐烦的打断他们,道:行了行了,什么大事也值得嚷嚷。
屋子里安静下来。
爹,这李光远欺人太甚。
一个男人恼怒道。
柳老太爷哈哈笑,道:欺就欺了…能不能欺到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说罢将镇石扔在桌子上,…告诉知府的人,要查随便查,人一个也别想带走。
这是要对上了,对上就对上,还怕他一个知府吗?谁朝里也不是没人,柳家的老爷们应声是退了出去。
书房里侍立的老仆将镇石摆好,道:按理说李光远不是这种人啊,文人傲骨,要不然也不会被贬出京…这种明知不可能是我们柳家所为而胡乱要拉替罪羊的事,他不该会做啊。
柳老太爷道:然而他做了。
老仆道:所以要么是他真的失心疯了,要么就是有别的事。
宗周的确权盛势大,但死一个宗周,还不至于把李光远这种文臣吓的失心疯了,柳老太爷微微皱眉,道:别的事?别的什么事我们柳家得罪他李光远了?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宗周来了,都管束的严厉,哪有什么事?老仆思索一刻,神情有些迟疑,道:要说事,便只有春阳少爷和郭家女婿的这件事…李光远是为了郭家那个女婿出头?李光远吗?郭家的女婿叫什么来着?柳老太爷哈的一声笑了,道:那他才是真的失心疯了。
二人正说笑着,门外有人又急匆匆进来,是刚离开的一个老爷。
伯父。
他道,神情有些古怪,青楼里要传唱那首水调歌头。
柳老太爷一时没听明白,道:哪首?男人垂头道:薛青的那首。
柳老太爷呵了声,道:青楼里?能让青楼里传唱的那可就是名作了,能做出名作的人自然也就是名人了,有才学的名人不论他是大人还是小孩,小孩更好啊,还能称作神童,成神了自然能得到民众的尊崇。
柳老太爷再次呵了声笑:这郭怀春对着小女婿可真够好的啊,下了血本了。
男人摇头道:伯父,不是郭家,是裴焉子少爷做的。
柳老太爷一怔,转头看他,道:裴焉子?裴家那个凤凰?男人点点头,老仆的眉头也皱起来,道:老爷,当日春阳少爷他们是在裴焉子的诗会上,许是要他做评判,所以…所以春阳少爷输了却打伤了人,这也是让裴焉子没了面子,自然要找回面子。
柳老太爷敲了敲桌面,道:孩子们还挺有意思。
男人迟疑一下,道:伯父,这是裴家…那是裴氏,李光远算不上强龙,但裴氏可算得上地头蛇,且是与柳氏不分仲伯的地头蛇,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相斗谁也忌讳谁几分,但大家大业的,表面上关系维持的还不错。
柳老太爷抬手道:拿我的帖子…嗯算了…他又看向那位老仆,但旋即又把视线移开,最终道,…拿着你大哥的帖子去裴家问一问。
一个薛青,让柳大老爷出面走一趟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男人显然也这么想,应声是带着几分轻松出去了。
柳老太爷坐下来视线落在桌子上,镇石压着的纸上写着的正是那首水调歌头,薛青么…一首诗词?老仆听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比起先前的不屑,似乎多了几分疑惑。
因为一首诗词裴家是要相助这个薛青了?真的假的?这个答案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先前的男人就面色不好的回来了,除了他之外,柳大老爷也来了。
裴大老爷亲自见的我。
他道,但是他说,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解决,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柳老太爷大怒啪的拍桌子,道:竟然敢骂人!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因为柳老太爷发火二是因为裴家说的话,这是真的承认要参与这件事了。
裴焉子就要考进士,裴家仕途势在必得…这是为了给裴焉子造势助力…柳大老爷道。
柳老太爷抬手打断他,竖眉冷笑道:他给他家子孙助力造势我不阻拦,但休想踩着我柳家,我倒要看看,我就多管闲事,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边正说话,门外有小厮慌张跑进来。
大老爷,老太爷…春阳少爷跑去郭家负荆请罪了。
柳老太爷更怒道:废物,…当时该认输认了输,是我柳家子弟品性美谈,但现在再认输就只是笑谈!抓他回来!第一百一十八章 低语郭家大宅的街上围满了人,都是被郭家门前站着的赤裸上身背着荆条的少年吸引来的。
因为宗周之死在长安城正是最热的话题,郭家和柳家两个孩子动手打架的事倒没多少人注意不少人不知道这件事纷纷询问,街口巷尾一片喧闹。
柳春阳的突然到来让郭家的人也吓了一跳。
怂…虽然是向我们的低头,但我委实看不上这种。
是啊,打输了认怂也就算了,打赢了认怂,岂不是傻?…子安子谦要是如此非揍他不可。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站在门边指指点点,郭大老爷听的心烦瞪眼:下去…有你们这样当爹的吗?郭子谦从一旁柱子后跳出来,道:…伯父你们大人不便出手,让我来揍那小子郭大老爷更恼火摆手滚滚下去。
郭二老爷道:那大哥你拿出个姿态来啊…是打是原谅啊?郭三老爷道:是啊,时间久了看的人多了,他面子做足了,咱们可不好下手打…吃亏了呢。
郭二老爷道:这正是柳家的阴谋让这小子过来脱一下衣服,咱们如果不接受就成了恶人了。
郭三老爷道:比脱衣服吗,谁怕谁,让薛青也去脱伤口摆出来更吓人呢。
几人正议论纷纷,暖暖蹬蹬跑来了。
我家少爷要见春阳少爷。
她道。
薛青要见?郭二老爷瞪眼道:不好吧,你家少爷才醒来,打不了人的…怪吃亏。
没有理会郭二老爷的打岔,郭大老爷亲自将柳春阳送到薛青这边,薛母在屋子里桌边整理香炉。
炎夏屋内血腥气药味浓烈,香炉一直未断,听到柳春阳来了,薛母顿时拭泪。
薛青道:娘,大老爷,我跟春阳少爷单独说会儿话…薛母哽咽道:那怎么行…你才醒来…万一他…说着看了眼院子里站着的柳春阳,那少年赤裸上身,皮肉白净,肢体健全…薛母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冷。
薛青道:娘,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解决…说着又挤挤眼,当然,娘你在院子里等着…我解决不了就叫你。
薛母没忍住噗嗤笑,又觉得心酸,这孩子都这样了还心情平静开玩笑,自醒来她连一声哼哼都没有伤的那么重不可能不疼,想到这里又流泪,道:好,你高兴就好。
她依言起身走到门边喊了声春阳少爷请进来吧,声音和气虽然悲伤却没有歇斯底里的上前扑打,只抬手拭泪,如同所有老实妇人习惯忍着悲伤那样。
柳春阳垂着头进去,薛母带上门走过来,郭大老爷几分不安,低声道:没事吧。
薛母道:没事,将死之人没什么可在意的。
郭大老爷打个寒战看向室内,不知道在屋子里又布置了什么,以后这里还是能不进就不进了,这女人本就性情古怪,又受了这般刺激,说是要与柳家同归于尽,顺便捎带上郭家也说不准。
郭大老爷竖起耳朵:怎么没动静他们在干什么?室内柳春阳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薛青看了他一刻,低声道:你受委屈了,吓坏了吧。
柳春阳依旧低着头,肩头开始抽搐,似乎在啜泣。
薛青道:不要哭啊我这就跟大家解释清楚柳春阳抬起头哑声道:我是为这个来的吗?少年人眼圈发红,面色憔悴,嘴唇干裂,如同几天几夜没睡憔悴。
薛青看着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伤看起来很重,但很快就能好,胳膊也不会有事放心吧,没事的。
柳春阳用力的吸着鼻子,听到这一句没事的,不由想到双园的事,那时候他也一直说的就是这三个字,那隐忍到现在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院子里站着的郭怀春和薛母被这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二人不由对视一眼。
谁打谁?没打啊,就好像说了话吧说话就把人说哭了啊二人再次看向屋门,青子这么厉害?薛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郭怀春将她拉住,道:少年人脸皮薄只要不打架就好,薛母停下来没有再近前。
薛青任凭柳春阳放声大哭,过了一刻才道: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我们平安无事,没有谁能伤害到我们了蝉衣怎么样?就知道问女人,柳春阳吸了吸鼻子,停下了哭,道:那日趁乱让她藏了,小可寻机带进来的在我院子里收拾书房,没人注意她,放心吧。
薛青道:春阳少爷经历了那么凶险的场景,为隐瞒秘密不得不背负委屈,现在还能做到如此很厉害。
柳春阳杏眼瞪圆,鼓着腮道:你骂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谁厉害啊?他只是经历,他薛青可是杀了人又差点杀了自己。
薛青道:你我皆当赞。
柳春阳哼了声扭开头不说话。
薛青道:蝉衣还要麻烦春阳少爷。
柳春阳哦了声,眼看向其他地方,道:说啊。
薛青道:现在都还忙着查宗周遇害的事,会认为那日真有两人落湖而宗周的手下为了保护宗周的秘密,一定不会让人去打捞,两方对失踪小姐的口径将会一致蝉衣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柳春阳再次哦了声,道:我倒是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在外边薛青道:不,我打算送她去京城。
京城?柳春阳瞪眼,宗周不是要带她去京城,好容易脱离了虎口,又要去京城?薛青道:我送她去和宗周带她去不一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一天宗周的下属要追查也会先到别的地方搜查。
柳春阳哦了声,道:送个人到京城也不是没办法这时候他才发现做为柳家的少爷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因为在家人眼里他只是个少爷,是个孩子,在书房藏了婢女还好,借用柳家的力量在京城安置一个人,可就不是一个孩子能办到的了不能当孩子了,他咬牙想办法。
薛青道:她在京城的安置我已经安置好了。
咿!柳春阳瞪眼看着薛青,他是妖怪吗?怎么什么都薛青道:我托莲塘少爷给京城的杨静昌杨老大夫送了信,请他帮忙,当然,莲塘少爷帮忙送去的写的内容模糊,我会再给蝉衣写一封信让她亲自带着去。
杨静昌杨老大夫柳春阳斜眼道:你他可靠吗?这可不是小事,说白了是要拖家性命的不是一般关系就能帮忙的。
薛青含笑道:杨老大夫很可靠。
还真脸大杨老大夫当然可靠,只是他让你靠吗?柳春阳看着薛青不知道该说什么,算了,他就是个妖怪。
我会想办法稳妥的把她送走。
他道,你还见她吗?薛青道:不见了,此事行事还要稳妥。
柳春阳哦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的觉得薛青看自己,他又抬起头,见薛青视线在他裸露的上身转,见他看过来,便一笑,道:还好天热,要是冬天,春阳少爷就更受罪了。
想什么呢,柳春阳撇撇嘴移开视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事实关于蝉衣的安排一打岔,柳春阳的情绪平复了很多。
薛青道:别背着藤条了…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来见我,真聪明。
柳春阳将藤条解下来,道: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傻瓜?薛青笑了笑道:没有啊,我是正愁怎么见你呢…真相不能说,让两家闹的这么僵,是让你们受委屈了。
柳春阳扭头看着一边道:这有什么委屈的。
跟命相比这些都不算事,更何况我的命是你救的。
薛青道:如果不是帮我你那日也不会在双园。
柳春阳道:我又不是帮你…说了打赌的。
薛青笑了笑道:春阳少爷敢赌敢认,我很是喜欢。
嗯,他说的是喜欢,不是佩服,如果说佩服就嘲笑人了…能做出那样的事的人说佩服自己,是哄孩子玩吧,柳春阳嘴角弯了弯,道:我本来就是敢作敢为。
说罢斜眼看了薛青一眼,你你的伤到底怎么样?薛青道:皮肉伤看起来重,好起来也快…我用了好药,胳膊也不会残废。
二人正低声说话,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大老爷,柳家的人打来了……把门堵上了…要冲进来了……说笑呢,能冲进我郭家来…三代的脸都要丢尽了…仆人的喊声,郭二老爷三老爷的叫嚣声混杂成一团。
柳春阳色变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家里人知道了找来了。
抬脚就往外走,我去喊住他们。
薛青喊住他道:等等,我与你同去。
柳春阳回头看着床上面如金纸的小少年,瞪眼道:你去做什么!不用你去…我爷爷人是很好的,就是脾气不好…我会跟他好好解释的。
薛青道:我们两个人的事当然要我们两个来解释…说着微微抬身向外高声喊娘。
话音未落门就被撞开了,薛母出现在屋内,道:青子怎么了?就好像她一直在门边等着似的。
还好薛青知道薛母适才并没在门边,要不然真吓一跳,不过对于薛母这母爱的关切还是让她的心软了软。
薛母盯着柳春阳,薛青道:娘没事的,找个轿子来抬我出去,我去见柳家的人。
薛母忙摆手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
说着呜呜的哭起来。
柳春阳看了她一眼,心道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妇人怎么养出薛青这样杀人杀己都不色变的儿子呢?薛青道:我这样子可以的,精神好多了…这件事是我们两个惹出来的,只能让我们来解决…否则还怎么见同学师长?以后怎么在长安城立足?薛母拭泪看着她,郭大老爷从门外探头道:青子你想好了?薛青道:是的,你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现在醒来了应当对大家说明。
事实的真相?真相不是春阳少爷把他打了吗?郭大老爷看薛母,薛母看他一眼,抬手擦泪道:我又不懂这些…郭大老爷看了眼柳春阳,柳春阳道:我会跟我家人说清楚的。
这小子能做出负荆请罪的样子,可见是向薛青低头了…真是想不明白啊,怎么就向薛青低头了?第一次打架见血吓到了?读书人家的孩子啊…不过能和解的话当然比玉石俱焚要好。
郭大老爷便转头吩咐道:来人,抬软轿子来。
郭家门前一片混乱,大门已经关上了,七八个小厮抵着门。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跟过年似的站在门前指手画脚这边那边。
家伙都拿来可是那是柳家的人打死了会不会你傻啊,捡那些没刀刃的兵器啊谁让打死了,打半死就可以了两三年不打架看你们都笨死了墙上架梯子啊郭子谦郭宝儿也在四周跟着鼓噪,倒是一向爱打架的郭子安抱臂冷眼旁观。
郭大老爷气的瞪眼道:都给我滚滚滚。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讪讪,小厮们也停下乱跑。
大哥,这不是看人家打上门了嘛。
是啊,可不是我们先动手。
郭大老爷没理会他们,郭子谦已经看到被小厮抬着的薛青了,大叫一声大哥就接过去,围着关切的问候。
郭宝儿也跟上去,与其说问候不如说好奇,还想掀开薛青的伤口看看被刺穿胳膊是什么样。
郭子安哼了声扭头看向一旁。
郭大老爷道:开门吧。
小厮们不敢迟疑忙打开门,门外比门内还热闹,柳家倒没有多少人,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民众将前后围得水泄不通,听到柳家和郭家打起来了,外边还有更多人涌来。
柳三老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一眼看到柳春阳走出来,上前就是一耳光,道: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给我绑起来。
柳家的下人们应声是拿着绳子就上前,刚被抬出来的薛青道声且慢。
她到底伤重声音无力,郭子谦在一旁立刻重复道:且慢。
声音高高的送出去。
柳家的诸人看来。
薛青道:是柳老爷么,晚辈薛青。
一面微微撑起身子施礼,小子失礼了。
郭子谦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一面有些夸张的搀扶薛青。
这就是薛青啊,没死啊不过看起来伤的真不轻,四周的民众涌涌。
柳三老爷神情几分不屑,这是出来博同情了吗?薛青道:春阳少爷此举并不是丢了柳家的脸,而是光明磊落彰显了柳氏子弟高洁。
柳三老爷似笑非笑,他又不是孩子,说好话哄么薛青道:这件事是大家误会春阳少爷了,不是春阳少爷打了我,是我自己无意伤了自己,春阳少爷本是要阻止我的。
咿?跟传说的不一样,民众们很是好奇,柳三老爷也微微蹙眉。
薛青道:我们当时比诗已经定了输赢,春阳少爷并没有恼怒,我们只是再说下一次比什么,我拿出了兵器比划说比武好了,当时夜黑净房里昏暗脚下又洒了水,我不小心跌倒,春阳少爷抓住了兵器但还是晚了一步,我才刺伤了自己,伤的太重我晕死过去,我今日才醒来,让大家误会了。
自己刺伤自己?真的假的?事情原来是这样么?真是无趣,围观的民众发出嘘声。
散了散了。
什么自己刺伤自己怕人家柳氏,自己认怂了真没意思看看人家钟世三,敢杀人敢当围观的民众如潮水般散去,赶来的要维持秩序的差役们也停下脚不用他们驱散了,但还是上前板着脸呵斥几句。
知府大人说了,如今长安城凶徒藏匿,不要聚众给凶徒可乘之机,你们谁担得起责任诸如此类的话教训一番,柳三老爷才懒得理会这些差役,看了薛青一眼,道:既然薛少爷都说清了,那这件事就算了。
说罢甩袖转身走了几步,看到柳春阳还在,又恨声道,还不回去!薛青对柳春阳抬手摆了摆,道:春阳少爷放心吧,我没事的,多谢你了。
柳春阳嗯了声,有些拘束有些僵硬的施礼,转身疾步去了。
人群散去,柳家的人离开,差役们也交差去了,郭家的门前恢复了安静,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神情颇怅然。
这就结束了?还没打呢郭大老爷瞪眼道:孩子们的事你们跟着闹什么!不说劝着。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忙讪讪赶着人散去,薛母也扶着轿子要薛青回转。
郭子谦挤开暖暖自己守着另一边,道:青子哥你太厉害了,春阳少爷都被你折服了。
一直安静无声在一旁的郭子安站出来拦住,看着薛青道:青子少爷,当初听我们骂你几句,你就动手打人,现在面对柳家的少爷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反而要以理服人了啊。
这是在说薛青欺软怕硬吧,郭子谦不满的喊了声哥。
薛青道:其实还是被打骂最幸运。
什么啊,郭子安瞪眼,看着薛青被抬着拥簇着向内去了,扬声道:别以为你做了好人,认了怂,柳家就正眼看你。
薛青抬手摆了摆,没有说话。
第一百二十章 低头郭家门前发生的事,随着柳三老爷带了柳春阳回来,柳老太爷便也知道了。
那薛青如此这般说的?他道。
柳三老爷点点头。
柳老太爷哈的笑了笑,又看柳春阳道:他自己刺伤自己的?事实上的确如此,柳春阳嗯了声。
柳老太爷也没有追问,摆手道:亡羊补牢,去,继续关书房。
柳春阳知道柳老太爷为什么生气,是气输了诗词的时候没有坦然认输,而是动手,但既然动了手就绝不低头,在柳老太爷眼里,他前后两次都做错了对他这个孙子是完全失望了。
要是搁在以前,柳春阳会焦急失落,但现在心里反而很平静失望算什么,跟生死相比真是太无所谓了,不过要说遗憾还是有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薛青,看起来事情是解决了,但柳老太爷柳家上下肯定都不会喜欢薛青了。
你们要喜欢他啊,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啊,他会杀人啊柳春阳吸了吸鼻头走了出去。
柳老太爷坐下来端起茶杯,道:小孩子家家的。
柳三老爷问道:那这件事就这样了?柳老太爷道:当然就这样了,我们还要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么。
柳三老爷道:这薛青还有些本事,竟然能笼络住春阳。
柳老太爷道:孩子们就是孩子们,日常张牙舞爪,见到血就吓破胆了,恨不得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柳三老爷笑道;那这薛青是给咱们柳家卖个好。
柳老太爷道:不卖好,他又能怎么样?他这个卖好,我们需要吗?不需要的东西,谁在乎。
柳三老爷应声是。
柳老太爷看着桌上那张水调歌头,将茶杯随意的搁在上面,道:小子啊,靠着几首好词,俯身低头,就能让人看重吗?太孩子气啦。
夜色深深,山风卷卷,昏暗的灯笼摇摇晃晃照着相对的两人。
太浮躁了。
青霞先生道。
薛母崔氏道:还是个孩子呢青霞先生道: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为所欲为伤害的最终都是自己她现在怎么样?崔氏声音诺诺,道:好多了精神很好也吃饭了青霞先生道:胳膊呢?崔氏的声音更小了,随着山风吹到青霞先生的耳边,要再等三天换药才知道青霞先生沉默不语。
崔氏抬起头道:这次是我们失职,没有发现她出了城青霞先生打断她道:就算在城里,离开了你们的视线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事,她现在大了,又交友广泛越来越交友广泛,那些富家子弟又岂是好相与的?崔氏应声是,道:先生教训的对。
青霞先生看她一眼,道:当然,我也有错,我明知道她旷课逃学一心交游却没有阻止,以前不在我眼前也就罢了,现在明明在我眼下说到这里叹口气。
崔氏道:先生不要自责,先生如此也是为大局着想,宗周在这里,这太监为人奸诈阴狠,谁知道是不是上边对你和李大人都来这里起了疑心才派他来的。
青霞先生道:宗周是被钟家的人寻仇杀了,倒也是件好事。
崔氏道:是,这宗周功夫高强又在娘娘陛下跟前近身伺候过当年的事也少不得他作恶,其后更是秦潭公,笃大人一直想除掉他,也不敢轻易动手,唯恐泄露公主行踪。
青霞先生嗯了声,道:所以说天地还是有公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哪里是自毙,明明是被人杀了的,可见这公道还是人为的,崔氏心道,嗯了声,先生说的是。
青霞先生道:伤情你随时告诉我,郭家是军伍出身,对这些刀剑伤最拿手,如果不行,我往京城里打听寻找一些名医良药他和春阳都是我的学生,作为师长关心也是理所应当。
崔氏应声是。
青霞先生道:在家养伤也好,朝廷就要派人来了,司礼监的那些人个个不好惹,虽然说她与陛下娘娘不是那么肖像,但你我到底不如那些内侍与陛下娘娘接触多,有些行为举止仪态或有肖像之处,咱们发现不了,他们或许会察觉避开总是安全的。
崔氏再次应声是,道:先生思虑周全极是。
青霞先生停顿一刻,道:你,没事吧?崔氏咦了声抬头道:我?没事啊。
先生有什么吩咐?青霞先生嗯了声道:没事不早了你回去吧,她伤的这么重。
崔氏道:我熏了安神的药粉,外边也有郭怀春亲自守着。
说罢施礼,先生放心,我告辞了。
青霞先生看着她提灯碎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四周陷入黑暗。
奇怪。
他道。
先生,有什么奇怪?小童低声道。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这个戈川怎么变得这么乖巧听话,以前可是阴阳怪气的。
这个小童就不知道了,他们说话的时候他都是回避的。
或许是出了事,受惊心神慌乱。
他道。
这群武夫也没个头脑,遇到点事就不行了,青霞先生嗯了声,又叹口气,道:我原以为她提出自学,也多少有些志气,至少能些许自控,没想到小童听出他声音里的失望,劝慰道:还小,先生慢慢教。
青霞先生道:只能如此了走吧。
门咯吱轻响,薛青将眼闭上,微微眯一条缝,看到薛母崔氏神态轻松的走进来,只向床边看了眼,就径直走到香炉前打开扔了一把什么东西进去果然屋子里的香味有异。
莫非这个崔氏不会武功,但却是个用药的高手?又或者这是她买来的?就在入夜时她敏锐的察觉与先前的香味不同,还好可以借着胳膊上的药和痛来刺激自己不受影响应该是催眠的药,对于崔氏慈母之心她是没有怀疑的。
崔氏这是又去见那个神秘人了吧,是因为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要去跟人说一说排解苦闷么?其实她的年纪也才三十左右,搁在现代还是个小姐姐呢,别说生孩子,连婚都不结,薛青觉得自己有机会的话劝她改嫁吧她可不在意守节不守节的。
崔氏转过身,咦了声,道:青子你怎么没睡?薛青道:睡了一觉了伤口疼,醒了。
睡了一觉,嗯,药效最后抵不过伤痛也是正常的,崔氏忙走近,怎么样?没办法啊,只能忍忍。
她一脸忧伤坐下来用手摸着薛青的脸。
薛青嗯了声,道:能忍的娘别担心。
又停顿一刻,娘,我刚受伤昏迷的时候,来看我的人都有谁啊?是不是很多,回想起来好像乱乱的,等我好了去谢谢他们。
青霞先生说的对,这孩子越来越大,颇在意交游了,薛母嗯了声,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道:不多呀只有郭家的老爷们,伤的这么重,哪里能让人探望,添乱啊…等你好了再去谢他们吧。
薛青哦了声,这样啊。
那,戈大人是谁?第一百二十一章 相探那时候她受伤昏迷意识不清,听到一句戈大人的称呼,在郭家没有大人这个称呼,而与郭家有来往的关键是会来探望她的长安府官员也并没有姓戈的。
那这个戈大人是谁?薛青不认为是自己听错了,虽然那时候意识不清,既然薛母说没有,也许这又是一个秘密,就如同薛母夜半出门那样。
嗯,或许就是薛母夜会的人,她并不执着与这个问题,能在那个时候来看望她,应该是对她没有恶意的人。
在薛母的抚摸以及碎碎念道中薛青很快就睡去,她现在需要多睡来恢复精神,两日后四褐先生又来给她敷药喂药一次,十天过后薛青可以下床走动了。
七月末的天太阳还很晒,打开门,一大片阳光哗啦冲进来,薛青不由微微后退一步,眯起眼。
她穿着长衫没有束腰带,手里握着一根木拐。
暖暖举着伞跑来,咯咯笑,道:青子少爷变成小老头。
薛母嗔怪道:不要胡说…青子还没力气。
一面上前扶住,真要出去走走?行不行啊?薛青道:伤的是胳膊不是腿脚,再不走走就锈住了。
薛母道:哪里就那么夸张。
没有再阻拦,叮嘱不要走远,暖暖便一手举着伞一手夹着锦垫扶着薛青向外走。
薛青走出院子适应了,让暖暖不用搀扶自己也不用竭力的将伞遮在她头上,晒晒太阳身体强壮。
暖暖便将伞遮在自己头上,道:少爷不怕晒。
薛青道:是,少爷我是男孩子不怕晒…暖暖别晒黑了。
她慢慢而行,暖暖摇摇晃晃跟着,沿着夹道走向前院,正玩闹的小童们看到她顿时都涌过来。
青子哥哥,青子哥哥。
喊声响成一片。
暖暖如同母鸡一般挥着锦垫和伞阻挡这些孩子们接近薛青。
不要撞到我家少爷…她大声喊道。
孩子们嬉笑着围过来又小心的跟薛青保持距离,关切好奇的看着薛青,叽叽喳喳的询问着伤情,孩子们也问不出什么,最多是那句什么时候能跟我们一起蹴鞠。
薛青认真的想了想道:应该还需要半个月…不如我们八月十五之前也比个赛,赢了的我给大家发月饼。
小童们顿时欢呼。
薛青含笑看着他们,道:所以你们要抓紧练习哦。
月饼的诱惑太大了,小童们立刻哄然跑开,将脚下的皮球踢的乱飞。
暖暖唯恐球砸到薛青身上,举着伞挡着,道:少爷你真大方就算还小也知道所谓的比赛赢了给月饼最终必定是皆大欢喜人人都有。
薛青道:他们给我送了不少酸枣呢。
这些孩子们也来看过她,也学人带了礼物…城墙边摘的还没熟的酸枣,这是这些孩子们最好的零食。
暖暖将垫子铺在路旁的石头上,扶着薛青坐下来,自己坐在更高一点的石头上,将伞用腿夹住既不累又能给薛青遮阳,还能腾出手吃炒豆子。
薛青拄着拐坐着看了一会儿小童们蹴鞠,又嗅到浓浓的花香,便转头寻找,见一旁石头和墙缝里乱长着一丛野草,此时一堆粉白的小花日光下乱哄哄的开着。
正看的出神,有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倒是闲情逸致了。
薛青有些惊讶,原来是乐亭来了,她忙要起身,乐亭已经疾步过来,一面伸手示意坐着。
这时候就不用讲虚礼了。
他道,走过来径直在薛青一旁坐下,我经过听到巷子里的孩子们说你在玩蹴鞠…吓了我一跳。
适才的确有几个女童扒着门往院内张望,这是日常巷子里玩抓羊拐的那几个,大约是听到孩子们喊青子哥哥,但并没有上前很快就缩回去了。
薛青笑道:没有好的那么快,岂不是神仙了。
乐亭审视她两眼,道:已经很不错了…一面拿出一个小包袱。
身后的暖暖立刻前倾好奇,是什么好吃的么?…这段严先生的讲课我帮你抄了一份。
乐亭道。
暖暖撇撇嘴坐直了身子继续吃炒豆子,薛青笑了。
乐亭看着她一笑,道:是不是觉得很烦人?这样了还要给你提醒功课。
薛青道:先前伤重快死的时候,觉得这世上的事都不重要了…现在性命无忧了,功课还是很重要的。
乐亭笑着将小包袱放他身边,起身道:那我先走了,功课虽然重要,但身体还是最要紧,你慢慢来。
阻止薛青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头,走了,日后再谢吧。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薛青依言没有再起身,看着他迈出大门,暖暖顺手给她喂了几颗豆子,门外又响起声音。
青子少爷你能出门了?暖暖已经高兴的招手,道:小可哥哥。
薛青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跑来,手里拎着两个纸包。
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你。
他笑嘻嘻的说道。
这是柳春阳的贴身小厮小可,柳春阳据说还在关禁闭,便让小可隔三岔五的过来探望。
暖暖已经抱着伞对小可伸手,小可也熟练的将两个纸包递给她,道:山楂糕松子糖,还有我家厨娘刚做的虾肉扁食…薛青笑着道谢,任暖暖接过去,这些东西她也不能立刻就吃,给薛母看过才可以,薛母说要记下来将来还礼什么的,曾经薛青是相信这个说法的,但现在么就有别的看法了。
薛母应该是个用药的高手,但鉴于她对自己当初换杨静昌老大夫开的药的事毫无察觉,估计对真正的医药并不懂,懂的是用毒吧。
所以严查以及不让她吃外食,是在戒备提防中毒?戒备提防的是谁?郭大老爷吗?下了毒害死他们母子?道理有些不太说得通…总之秘密也不只这一个,慢慢看吧。
小可例行问薛青的伤情,薛青也含笑答了,小可便告辞蹬蹬跑了,这边小可刚走,门外又是一阵热闹,楚明辉等几个少年跑来了。
…我们刚遇到乐亭…说你出来走动了…少年们围着薛青又是看又是问,先前他们也都派家人来送礼探望了,因为怕打扰养伤并没有亲自来,此时见了坐在石头上的薛青激动又兴奋。
暖暖很是不高兴,因为他们都没有带礼物来,人又多吵闹且挤得她的伞都打不好,还好楚明辉等人也知道薛青才好一些,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楚明辉道,下意识的要像以往那样伸手拍薛青的肩头,还好及时想起收住,摸着头笑呵呵的走了。
楚明辉刚走,郭子谦便过来了,对着薛青道:青子哥,你这哪里是休息,我看了好一会儿了…又嘻嘻笑,不过青子哥你人缘真好,上次我和我哥跟人打架受伤,楚明辉他们就没来看望。
薛青笑着道:是恰好路过。
郭子谦道:青子哥就不要谦虚了…又伸手扶她,不过还是先回去吧,楚明辉是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别人也就知道了,更多人会跑来看你的…不如回屋子里躺着让他们看。
坐了半日也的确有些累了,薛青便借着他的搀扶站起来说了声好,郭子谦拿过暖暖手里的伞给她撑着,三人刚要走,门外又传来询问。
是薛青薛少爷吗?这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薛青三人回头,见半开的门边倚着一个年轻女孩子,人半边身子躲在门口,又拿着扇子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看过来眨呀眨。
薛青一时认不出,道:正是。
那女孩子晶亮的双眸立刻眯成月牙,人也从门后闪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纸包,婀娜的施礼,道:…青子少爷,我是来探望你的呀。
她的扇子还半遮面,日光下明亮晃眼,薛青眯眼要细看,郭子谦已经啊呀一声喊起来。
这不是绿意楼的春晓姑娘吗!他道,一脸的不可置信,又看向薛青满眼的崇拜,青子哥你人缘还真挺好的…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求虽然春晓不是有名的花魁红姐儿,但在少年人中也是很漂亮的青楼姑娘,能被漂亮姑娘惦记着来探望,那是多大的面子。
郭子谦看着薛青,佩服无比,薛青却是很意外,这位春晓姑娘,她都记不得了更别提探望的交情了。
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交情,薛青哦了声道:是春晓姑娘啊抱歉我都没认出来。
意思也就是我们不熟。
身在青楼最惯于察言观色的春晓看得出来,郭子谦也看得出来。
郭子谦露出了然的笑,更贴近的扶着薛青,低声道:青子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宝儿的。
薛青失笑,少年人想的风花雪月。
春晓并没有上前,站在门边怯怯,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神态几分虚弱,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的少年。
其实来之前她有些想不起这少年的样子了,也就在绿意楼见过一次而已,且在那群鲜衣怒马世家少年中他很不起眼,印象最深的也只是他对自己神态的客气疏离,今日再次见到,春晓又觉得这少年又很熟悉,大约是他的样子平和让人不生戒备吧,但事实上这个少年并不好接近。
春晓心中转过念头,来之前周全多日的客气话一瞬间全抛却,施礼道:青子少爷,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咿,郭子谦惊讶,薛青反而笑了笑,这春晓姑娘还是很聪明的,转过身来道:什么事?春晓姑娘眼中几分欢喜,向前走了几步,放下手里的扇子露出精致的五官,原本就灵动的眸子顿时变的更闪亮,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身姿已经婀娜,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又有青楼调教出来的妩媚,玩耍的小童们都不由停下喧闹,嘴角嚼着炒豆子的暖暖也咯吱一声嚼碎一颗。
郭子谦就看的更欢喜了,不过想到这女子是青子哥的,立刻又目不斜视。
春晓微微垂头,道:早想来探望青子少爷,奴出门不方便,怕给青子少爷带来误会。
薛青哦了声,喊了声暖暖撑伞,拿过她胳膊里夹着的锦垫放回石头上,又指了指一旁,看向春晓,道:请坐吧。
请啊,春晓想道,其实这少年客气疏离,但也是真的客气,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君子风范的,她施礼道谢款款走过来。
暖暖盯着她手里拎着的纸包,主动招呼道:你坐近些我的伞能遮住。
春晓对她一笑道:谢谢你呀。
抬手将纸包递过去小孩子的心思她还能看不透么。
暖暖看了眼薛青,薛青没有反对便高兴的接过来。
郭子谦虽然也很想留在这里,但想着春晓那句不方便,对大哥的尊重还是抵过了美貌诱惑,道:青子哥你们说话,我去看着。
说罢就跑开了,所谓的看着当然是看着不让郭宝儿发现。
薛青没有理会郭子谦的胡思乱想也没阻拦,道:春晓姑娘请说吧。
被请坐下后,春晓知道自己的开场白选对了,也知道怎么跟这少年说话了,便道:那首水调歌头,请青子少爷指点我,春晓想得胜。
但话音落却见少年皱起眉头,什么得胜?水调歌头?咿?他春晓几分惊讶,道:青子少爷还不知道吗?薛青看着她,道:明月几时有?春晓连连点头,道:是啊,焉子少爷将你的这首水调歌头送入我们绿意楼,让大家唱演,待十五灯会上要我们比赛,看谁做的最好,焉子少爷赏千金。
千金啊薛青神情惊讶,裴焉子啊,这个真是没想到,裴家好像也没有人来探望过,也没人跟他说起这件事。
春晓忐忑不安的看着他,怯怯的喊了声青子少爷。
薛青回过神,道:春晓姑娘,是我的词,但这件事是焉子少爷的,我并不能帮到你你选错了人。
这妓女是以为裴焉子看重他,所以跟自己交好,就能让裴焉子选她吧,到底是青楼女子,虽然年纪小,红尘里打滚心思真是七窍玲珑啊。
看到这少年瞬时浮现的疏离,春晓忙摆手,急急道:不是不是,青子少爷,我不是让你替我美言的,更不是来故意接近你的她说着拿起扇子遮住脸,我这是换了我丫头的衣衫,又一路遮着头脸悄悄的来的不会让人发现。
她穿的的确跟青楼里不一样,带着刻意的掩饰,薛青道:那你找我做什么?春晓在扇子后眨了眨大眼道:其实,我真的是想探望你的听到你伤的这么重薛青笑了笑,道:多谢,我好多了。
没有说不信呢,这个少年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明明神情和气偏偏有时候让人又有些害怕紧张,春晓用扇子拍了拍心口,道:青子少爷,我鲁钝妈妈不喜,长到十二岁才开始被教授琴棋书画歌舞,我也敢自认勤奋,但始终未能出类拔萃,得不到好的教习指导,而没有好的教习指导,我就更难出头。
这的确是个死循环,薛青点点头,道:所以春晓道:所以我需要有个机会。
双眼闪闪的看着薛青可怜兮兮又满是期待,哪个少年人能受得了这种眼神。
薛青笑道:这个机会不是我给你的,得靠你自己啊。
春晓往她身边挪了挪,握着双手,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会努力的,所以我想请青子少爷与我讲讲这首水调歌头,您是作者,您对它最为理解,真正的了解了它我才能更好的唱演。
这样啊,薛青看她,春晓再次握着手眨眼睛,道:真的真的,我只是要请教这个,我会偷偷摸摸的绝不透露半句,不会让人知道的,如果有一个人知道,我就我就退赛。
说着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薛青的衣袖摇了摇。
薛青抬手握住拐杖起身,道:我想想吧,你且先回去,我想好了让人找你。
春晓忙跟着起身,啊了声,要说什么又咽回去,乖巧的点头应声是,看着这少年拄着拐在小丫头的陪同下向内走去了。
真是的呀,一点都看不出这人的心思,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春晓扭了扭脚尖,将扇子打开遮住脸,按理说十三四岁了,也该情窦初开了吧,这少年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问薛青拄着拐和暖暖走回来,薛母已经倚门而望了,见到她松口气,道:怎么这么久…刚好一些。
薛青道:不是一些,是好多了,我再过几天就去上学吧。
薛母吓了一跳连连说不行,薛青才要说什么,她又想了想道:去的话也可以,但是不要来回跑了,住在社学里吧。
嗯?奇怪呀,薛青看了薛母一眼,暖暖已经举着手里的大小纸包递到薛母面前,叽叽喳喳的说这个春阳少爷送的那个是个漂亮姐姐送的。
薛母咿了声道:还有漂亮姐姐?暖暖道:是呀,是来请教少爷写的诗的。
薛青道:那晚在焉子少爷诗会上写的水调歌头,焉子少爷传出去了。
这些诗啊词啊的薛母不在意,又听到是焉子少爷便更不在意了,暖暖又说还有楚明辉等一些同学来。
只是他们没有拿礼物。
她咂咂嘴颇遗憾。
薛母看薛青欢喜赞叹道:我儿真是人缘好,交了这么多朋友。
薛青道:是大家赏脸。
薛母抚了抚薛青的头道:跟着青霞先生好好读书,大家会更赏脸。
这个么,不一定,薛青应声是,薛母和暖暖送她到床上躺下,又吃了药,伴着薛母和暖暖分拆礼物叽叽咯咯的说笑声睡着了…至于春晓说的事,睡醒了再想吧。
……算你小子好运遇到我。
夜色沉沉室内响起四褐先生得意的声音。
来,抬一下胳膊。
薛青坐在床上没有动,道:太冒进了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四褐先生呸了声,抬手就打向薛青的右肩,薛青缩肩转避开。
好,我相信你的药果然奇效。
相信了你抬啊。
抬不就是为了相信吗?没必要。
你个怂货,怕疼吗?吵吵闹闹一刻,薛青再次吃了四褐先生的一丸药,道:我打算月初就回去读书。
四褐先生哈哈笑:不急啊,养伤最要紧啊。
薛青看他一眼,道:然而明年考不过县试就与你无关了是吧?四褐先生瞪眼道:庸俗!钱脸面跟身体相比哪个重要?薛青道:都重要。
四褐先生道:那你受伤学着精力不如以前,学不好不能怪我。
薛青道:先生,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脑子,学不好还是得怪你。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道:算你狠。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侧耳倾听,外间薛母在小床上睡的沉沉,屋子里的说话声丝毫没有惊动她。
先生,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吹迷药之类的么?她好奇的问道,这种药也给我一些啊,简直是杀人越货法宝啊。
四褐先生道:什么吹迷药杀人越货,如此低级的手段…学生你好好读书吧,还学什么吹迷药,学个长枪都能自己伤了自己,吹个迷药然后迷昏自己吗?说罢捧腹大笑。
薛青有些无奈,道:说了是因为你教授的技艺不精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什么刺客能有那么厉害,分明是你胆小无能…来来你把刺客的招式再给比划一下,看我会不会被刺伤。
薛青道:哪有什么招式…黑灯瞎火的乱成一片,我又要护着春阳少爷…其实不是我不如他们,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罢了。
通过招式可以识别门派,武侠小说中都是这么说的,她虽然可以描述那些刺客的一两招,但怎么被刺伤并不能保证万全,很容易发现破绽,至于将宗周的招式描述出来…宗周是高手,四褐先生也是高手,万一高手和高手之间是认识的,那便暴露了自己与宗周交过手,对于四褐先生这样的老狐狸,肯定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四褐先生哼哼两声,道:什么护着春阳少爷,乱拳打死老师傅说到底还是你吓懵了慌了手脚,真丢人。
薛青道:先生我是第一次…四褐先生哎呦两声,道:这个你也是三次郎啊…你以为这是读书写字蹴鞠呢,这是杀人,很多时候都是没有下一次的,醒醒吧小子,感谢你这次的幸运吧。
薛青道:所以说我是神仙转…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四褐先生嗖的一下已经到了门边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不见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先生这样很没礼貌呀。
走出了好远,四褐先生似乎还能听到薛青的余音,他揉了揉耳朵:都这样了,还如此自负,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她爹都不如她。
长安城内一片漆黑房舍林立小巷交错,四褐先生穿行其中悄然无声,片刻之后停在一处,俯身在黑暗里一抓,哗啦一声一人从鸡笼杂物中被拎出来。
这人身形佝偻弯曲,但却比四褐先生要高大的多,他受了惊吓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挣扎,但被那枯瘦的单手拎着却丝毫挣脱不了。
四褐先生道:你们到底什么人?我们是钟世三请来的…收钱办事…那人声音含糊,似乎被捏着脖子。
四褐先生嗤了声,将手晃了晃,这个高大的男人便如同小鸡仔一般晃动,道:收钱办事,就你们这功夫收个屁钱啊能办个屁事啊,还杀宗周…宗周那小子你们十个也挨不到他一根手指…男人被摇晃的声音更加含糊,但是我们的确杀死了他…我们大哥…我们大哥与他同归于尽…四褐先生手一顿,这的确是事实…你们大哥叫什么?男人道:我们大哥名声赫赫功夫不凡行不更名坐…四褐先生啪的给了他一巴掌,道:说人话。
男人道:方七八。
四褐先生又给了他一巴掌,道:让谁放弃呢,我想要问的话还没人能让我放弃呢。
男人声音带着哭意道:我们大哥姓方,名七八。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什么鬼名字…根本就没听过这号人物…说罢将男人扔在地上,自己能混出去吗?男人哎哎两声道:能能,多谢爷爷治好了我伤救了我命…不知爷爷尊姓大名…四褐先生道:神仙。
说罢甩袖消失在夜色里。
那男人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呆呆道:神仙吗…世上真有神仙啊。
……夜风烈烈,城墙上一盏马灯摇摇晃晃,下一刻疾风扫过灯火彻底的熄灭,一角衣袍飘打在马灯上。
四褐站在城墙上,看着原野漆黑。
难道真是这些乌合之众杀了宗周?宗周在阴沟里翻了船?早知道他会死在这里,我就不避开了…可惜可惜错过了好戏……死在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人手里,宗周在阎王殿会不会再气死一次?旋即大笑一挥衣袖破袍子飘飘从高大的城墙上直直跌下去。
笑声惊动了巡兵,举着火把寻声而来,只看到夜色里似乎掠过一只大鸟。
这就是夜猫子笑吗?真渗人。
夜猫子笑没好事有什么好事啊,宗大人死在咱们这里,朝廷怎么肯罢休……刑部和司礼监的人应该快到了…来了少不得麻烦。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阻止长安城陷入了沉睡,但长安城外的双园还灯火明亮,经过杀戮火烧以及十几天的翻查搜检人来人往,原本精美的双园看上去憔悴狼狈不堪。
此时湖边一群官兵民夫散散的站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知府大人来了。
随着这声话人群分开,裹着披风的李光远疾步而来,神情有些恼怒,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让打捞了?为首的官兵没敢说话,看向前方的四个红衣侍卫,这是宗周存活的侍卫,如今双园里也由他们说了算。
当务之急是搜查凶徒,双园的事大人不用操心。
一个侍卫冷冷道。
李光远道:可是这落水的两位姑娘也不能不管啊,他们的家人都还等着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京城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他们家人再闹起来红衣侍卫打断他,道:闹什么?早不投水晚不投水,在刺客来的时候投水自尽,是不是故意引乱才让刺客趁机进来的?他们还敢闹,先把他们也抓起来查问。
李光远皱眉道:那好吧,就等宗大人的案子查完了再说那余下的这些小姐们是先回家还是红衣侍卫冷冷道:她们已经被宗大人选中要送入京城,还回哪里的家?李光远摆手:且归队,听候你们大人安排。
在场的官兵们应声是立刻纷纷退去,民夫也忙跟着离开,李光远对红衣侍卫道:如此我等先去缉拿凶徒了。
说罢不再理会红衣侍卫转身大步走开。
身边的亲随忙跟上,低声道:大人息怒,不要跟这些阉人的下人一般见识。
李光远道:本官暂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待这件事平息了再说。
亲随道:竟然连尸首也不许打捞,这么久了都要泡烂了那些小姐们也还在这里关着李光远道:关着还是好的呢,如果最后都当刺客牵连,可不是她们一个人的事了。
亲随吓了一跳道: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李光远回头看了眼,夜色火把照耀下那些红袍侍卫虽然醒目但因为人数少看上去有些萧瑟,如果宗周是伤不是死的话,现在这些女孩子估计已经都死了,长安城里也不知道掀起怎么样的腥风血雨但现在宗周死了。
宗周竟然就这么死了,李光远想起来始终有些恍惚,那个人叫什么?亲随没反应过来,哪个人?李光远道:被钟世三雇佣的凶徒杀了宗大人的那个。
亲随哦了声道:叫方七八,说是落草为寇的时候目标是生养七八个孩子,就有了这个诨号。
李光远念了几遍嗯了声,道:京城的人到哪里了?亲随再次差点没反应过来,觉得大人最近说话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了想道:昨日说过了仙人岭了,日夜不停的话,后日就能到了。
李光远道:宋元没有来?李光远与宋元有旧隙很多时候都干脆提名称呼,而宗周与宋元关系据说不错,偏在长安府出了事,只怕宋元要趁机作怪,这也是李大人如今精神总是恍惚的原因吧。
亲随低声道:宋大人怎么可能来?宋大人从来不出京城,连老娘死都没有回去送葬呢宗大人难道能比他娘更亲。
李光远道:不要说笑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打起精神来吧。
亲随道:大人也不要太忧心,抓住了钟世三,他担着罪名,要查要问有他呢,且这些日子也抓了不少嫌犯,都关在牢里,咱们可不是没尽心。
李光远裹紧了披风嗯了声,又想到什么道:我怎么听说还有个学生?亲随道:有吗?记不清了抓的人太多了,我回头问问。
李光远也懒得理会,道:还得注意些告诉这些学生们,京城的大人们就要来了,他们这些日子可不要惹事郭家和柳家孩子打架那种事可不许再发生了,再有这种事,都给我关牢里去。
学生们能惹什么事?自从宗周出了事,老爷似乎莫名的更关注学生们因为宗周遇刺那晚两个少年打架也差点出了人命吗?亲随应声是,又道:这是个意外,孩子们嘛这个年纪斗鸡斗狗的,我会传达给府学宫以及各家的。
李光远接过差役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在差异官兵的拥簇下举着火把而去。
天色大亮,薛青再一次走出家门,这一次连拐都不用拄着了,依旧来到前院坐在石头上看小童们踢球,刚坐下没多久,郭子谦一溜小跑过来,道:青子哥,我打听清楚了,果真是裴焉子少爷让绿意楼唱演你的这首水调歌头十五裴家的介园灯会上会决高下,胜者得千金彩头。
薛青让他帮忙打听春晓说的事是怎么回事,闻言笑道:看来我这首词价值不少车马费。
车马费是什么?郭子谦不懂,但乖巧的没有问,接着道:原本是焉子少爷给了绿意楼,但现在其他的青楼也知道了,也要抢着去毕竟是裴家的灯会呢,现在你的词都成了抢手货,拿到的人都藏着掖着,各家姑娘练习歌舞也都跟做贼似的有客人要她们唱水调歌头那是绝不肯的,哀求客人到介园灯会上给自己捧场笑死人了据说很多人都在打听你薛青笑了笑道:我有什么好打听的,大家不都知道。
郭家小女婿,大言不惭考状元,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嘛。
郭子谦嘿嘿笑道:这次可不一样了现在都在打听你的才名呢。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门外一阵喧闹,楚明辉几人也来了,这一次暖暖很满意,因为大家都带了礼物,听到郭子谦在说青楼唱水调歌头的事,也纷纷开口。
你的词倒成了结庐社的藏着掖着不给就因为裴焉子说要介园灯会时唱演裴焉子的话是圣旨吗?那些青楼的姐儿也都藏着掖着,好像一传出去她们就唱不了似的还有人直接开口跟薛青要。
三次郎你是我们长乐社的这词应该是我们长乐社的,结庐社得意什么。
薛青只是笑着听。
楚明辉道:我看你干脆多写几首词,让大家都来演唱,八月十五可不是只有介园一家灯会,哎不过今年城里的灯会不知道还办不办,如果不办,那介园的私家灯会就更热闹了一直含笑听他们说话安静无声的薛青道:为什么不办?楚明辉道:因为宗周遇刺啊说到这里又咿了声,三次郎,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薛青道:遇刺吗?那日我们夜诗会,是有官兵来搜查凶徒,后来我就出事了也没人再说起这件事,这件事后来怎么样?宗大人没事吧?是啊,他伤的那么重,家里人忧心,谁有心情跟他说外边的闲言碎语。
楚明辉看着薛青道:宗周死了,被刺客他伸手在脖子里一划,把头割下来了。
薛青神情惊讶道:怎么会这样,真是太遗憾我这首水调歌头,就是为他做的,想着我伤好了托人送给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说法为宗周做的?少年们倒是没听到这种说法,一直都说的是结庐社薛青和柳春阳又打赌作诗,薛青做出好诗柳春阳输了大家更关注的是打架重伤以及柳郭两家的纷争。
楚明辉最先反应过来,道:水调歌头!那日在双园只说了两句的那首吗?你续出来了?说是双园少年们都明白了,战战兢兢诗不敢出嘛薛青点头道:是啊,补全了。
神情遗憾,宗大人竟然我还想着托人送给他。
楚明辉哦了声,揉了揉鼻头,道;这下省事了烧给他就行了。
有少年想笑但又竭力忍住,关于宗周现在可不能多评论,城里不知道遍布多少眼线窥探查问呢,一不小心便惹祸上身,便将之后的事钟世三投案讲给薛青听。
薛青有些意外,这是真的意外,宗周的死她假装不知道,而为了不被人起疑,她半点没有主动询问过,虽然猜到宗周的死会被推到刺客身上,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事,但冒出个钟世三真是出乎意料。
听着少年们七嘴八舌的讲述,还有人比划着钟世三当时的动作,薛青看的有些失笑,跟唱戏似的楚明辉道:这可比唱戏精彩多了是,生活远比唱戏精彩,她的意思是有点怪怪的,薛青笑而不语。
虽然有钟世三投案,但还不算定案,指不定就又怀疑谁牵涉进去,比如柳家提供了一个园子,好处没捞到惹了麻烦,现在知府衙门的官差天天去柳家不堪其烦。
少年们便转开话题追问续作,薛青却笑着摇头,道:既然焉子少爷有心安排,那还是等十五灯会大家一笑吧。
楚明辉道:三次郎你也巴结焉子少爷!郭子谦跳起来道:楚明辉你瞎说什么,我青子哥哪里用巴结他分明是他巴结我青子哥。
裴焉子巴结薛青?虽然大家跟薛青玩的好,但这一点上还真是看不出来,于是都笑起来。
郭子谦恼火,薛青则笑了笑,道:不叫巴结难得他喜欢,我何必扫兴。
楚明辉也不是要纠缠这个,少年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咯,说完了也就说完了,话题很快便转开了,七嘴八舌的询问薛青伤好的怎么样,又夸薛青够义气柳春阳负荆请罪,薛青直言是自己自伤误会已经传开了,但相信这种说法的几乎没有,分明是薛青要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
薛青也没有再解释再细说,这种事说多了也没用,听薛青说过几日就去上学,楚明辉等人很是高兴,又佩服。
三次郎你真厉害,换做我这么重的伤我怎么也要休学一年楚明辉道,似乎十分遗憾受伤的不是自己。
郭子谦撇撇嘴道:拉倒吧楚明辉,你肯定要休学三年,你手指割破还能晕过去呢。
少年们哄笑,又说笑一刻便告辞散去,郭子谦亲自将薛青扶着送回去,薛青又叫住他,我写两封信郭子谦立刻拂袖,道:我来话出口就停下,看着薛青左手拿了笔,他眼睛瞪圆,青子哥,你还会用左手写字啊。
薛青嗯了声,道:略会一些。
郭子谦道:青子哥你真厉害。
薛青笑了笑用左手写了两封信,一个给绿意楼的春晓,一个给乐亭你知道怎么找乐亭,他郭子谦不待薛青说完就拍胸脯,道:哥你放心吧,这点事我都做不好,岂不是废物。
说罢将信贴身放好,又对薛青做个了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谁的手势,欢天喜地的跑了。
薛青摇摇头,吃过薛母端来的汤药便上床歇息了,她现在好好的恢复锻炼,也好好的休养身体精神。
郭子安有些闷闷的将石锁扔下,接过小厮手里的毛巾擦汗。
郭宝儿在一旁将说长剑抖的哗啦响,子安哥,你来陪我练剑。
郭子安道:我剑术不行。
郭宝儿道:我知道啊,可是子谦去哪里了?这些日子总是找不到他。
郭子安哼哼两声,还没说话就见不远处郭子谦蹬蹬跑过,郭宝儿立刻喊他。
郭子谦回头看了眼摆摆手道:我忙着呢。
脚步不停的跑开了。
郭宝儿瞪眼道:没有咱们吩咐,他有什么可忙的?以前郭子谦可是只围着他们转的。
郭子安哼了声道:他现在有别的大哥了,哪里还跟咱们玩。
郭宝儿咿了声,哈哈笑,他真的把薛青当大哥了?真是没出息,理他呢。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薛青残废了没有啊?我反正不嫁残废,管它是状元还是秀才。
话音未落见郭子安扭头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
郭子安道:其实吧,我觉得他大概也不想娶你如今的他,柳春阳肯负荆请罪,裴焉子赏千金唱他的诗词,可不是当初那个投亲的乡下小子。
郭宝儿咯咯笑了,道:哥哥是说他要去攀更高枝了?然而别的高枝可不欠他家大恩。
说到这里又咦了声,不过有别家欠他的,柳春阳把他变成了残废,当然要养他一辈子,快些将薛青与柳五儿的婚事敲定了吧。
说罢扔下长剑就跑。
我去提醒他。
郭子安又是恼火又是闷气,心道,除了恩情亏欠,总是还有其他办法,这薛青为人奸猾能言善道,如此更好,去攀住别家总比缠着郭家好,你们谁愿意跟他玩就跟他玩,我难道还会嫉妒不成。
少年郭子安自觉豁达又无惧。
少女春晓却坐立不安,不时的倚窗向外张望。
春晓妹妹,如今天色未暗,心上人是不会来的。
有路过的姐妹打趣笑道。
春晓道:没办法啊,人到多情难自控。
姐妹们咯咯笑:春晓也在准备唱演水调歌头么说话都文绉绉。
春晓大大方方的点头:总要试一试的。
一个姑娘道:那你可要费些心思如今其他楼里也开始了,妈妈心焦不安,将最好的教习都给了当红的几个姐姐春晓嬉笑道:我不需要教习,我自己来。
姐妹嬉笑着赞她几句那很好啊你努力啊等着你夺魁之类的你好我好言不由衷的话便离开了。
春晓则继续向外张望,小婢蹑手蹑脚的靠近,低声道:这都两天了,薛少爷也没回话是拒绝了吧。
春晓道:他说想想嘛,还在想吧。
哪有这样想的,小婢道:姐姐你也是啊,怎么就这样等着了,不如再去求求啊。
春晓捏着扇子摇了摇,要是别的人,我也就去求了求,只是他这个人,好像求也没用。
小婢嘻嘻笑道:妈妈不是说了,哪有男人能抵过女人的小意哀求姐姐难不成是放不下面子?春晓翻个白眼,道:我有什么放不下的面子只是这个青子少爷我有些怕他觉得还是乖乖的听话最好。
一个十二三岁的穷小子有什么可怕的,小婢不解才要说话,见春晓眼一亮将扇子挡住嘴,道:来了。
小婢忙看去,见街上一个少年摇摇晃晃走来,也正抬头看,看到春晓便摆了摆扇子,这少年面如白玉细眉长眼,这便是薛青么?是郭家少爷,定然是替薛青少爷来的。
春晓欢喜道。
原来不是啊,来都不肯来小婢道:姐姐,要是来拒绝的呢?春晓小脸一皱,眼泪便汪汪,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去他门前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授郭子谦没有直接来找春晓,而是进绿意楼打酒。
春晓忍着笑在二楼理了理形容,打着哈欠走下来。
今日多一份酒与我。
她对伙计道,又对郭子谦抛个媚眼,这是郭家少爷么?许久不见。
郭子谦惊喜的嘻嘻一笑,道:春晓姐姐还记得我。
什么姐姐还记得,不过是适才听到自己称呼你罢了,伙计一面沽酒一面嘲笑,青楼姐儿的话也就这些毛头小子们信,道:妈妈不让姐姐多喝酒坏了嗓子。
小婢上前摇着伙计的胳膊娇嗔,摇的伙计的酒洒了一半,只得一面躲一面重新打酒,趁着着空隙,郭子谦将信从袖子里塞给春晓。
春晓忍着笑接过,再次抬手打哈欠转身,那不喝了,等过了这些日子再喝又回头对郭子谦一笑,郭少爷,打酒回去喝有什么意思呀,下次来这里姐姐陪你喝。
郭子谦嘿嘿笑想答不又舍不得答不,看着春晓摇摇晃晃的上楼去了。
伙计将酒壶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郭少爷,好了。
郭子谦给了钱,接过酒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伙计与同伴打趣几句便也忙去了。
小婢将门关上,还不放心守在门边,低声催促:姐姐快看看他说什么。
春晓坐在妆台前,拿出信噗嗤笑,对小婢道:像不像是私相授受?小婢道:先别笑,许是绝情书。
春晓俯身笑倒在镜台上,道:不会的如果绝情便不用避人。
说着拆开信,信上短短几行字,她一眼看去却似乎没看懂。
同意还是不同意?小婢等不及坐过来急道。
春晓再次看着信,第一你说的话要算话,第二,给钱否?小婢也怔了下,道:什么意思?春晓噗嗤噗嗤再次笑的乱颤伏在镜台上,道:这小生真是有趣嗯见了面则无趣。
小婢见她笑的这样开心反应过来,道:答应了?也凑过去看信,她略识得几个字,尤其是认得钱字,道:竟然还要钱。
春晓伸手戳她额头,道:出钱才能收钱,你姐姐我这次终于要发财了。
将信纸贴在心口小女儿情态毕现。
小婢笑道:不知道的还是觉得姐姐收到了诉情书春晓嘻一笑道:钱不就是情么。
小婢掩嘴笑:姐姐通透,快写回信还钱吧。
八月初一天不亮,到了说好去读书的日子,薛母虽然流泪不舍,但却拿出明显早就收拾好的衣物被褥文具装上车,暖暖也背了一个小包袱跟着爬上车果然如她曾经说的那样,要薛青住到社学里。
郭怀春也出来相送,阴阳怪气的说如此勤学必然蟾宫折桂之类的话。
薛青虽然行动看起来自如,但右肩上的鼓鼓囊囊的绷带还是很明显,将这样子的孩子送去求学苦读,颇有几分孟母风范,可惜薛青不是孟子,是个女子。
将自己打发出去为了夜会方便么?薛青否定了这个念头,崔氏的慈母之心不容亵渎,但为什么突然这样转变就有些想不通了。
薛母在车上殷殷叮嘱每隔三日就接她回家住一晚,如今早晚天凉注意加衣,读书不要太晚,灯油不要节俭,吃喝让人每日送来絮絮叨叨。
薛青笑道:娘,离家一个时辰路程。
薛母道:俗话说一日不见如话头一转,你是第一次不在娘身边呢,暖暖又小不会照顾人。
她是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但唯恐说了自己说不去住社学所以改口了么?薛青含笑没有说话。
暖暖道:婶子我会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
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六道泉山,薛青没有反对薛母让自己住在社学,但是却坚持要住在知知堂,也给薛母解释了知知堂的来历,书商废弃的草屋,她花了几个钱买下来,薛母不以为疑也没有反对,一副只要她离开家就好的心思,亲自来收拾了一番。
到了知知堂,已经提早得知消息的楚明辉等一众少年等在这里,热热闹闹的帮忙,将被褥包袱送进卧房也就是四褐先生居住的那间。
婶子你就放心吧。
楚明辉拍着胸口道,白日我们会照看青子的晚上也能留下陪他。
薛母忙摆手道:晚上就不用了。
薛青听的失笑,给薛母说了自己上午去社学听讲,下午在知知堂自学歇息,让她放心,薛母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薛母走了,楚明辉等人在草堂内说笑更肆意。
三次郎,你不在这日子,我们都没地方去知知堂的钥匙你该送给我。
楚明辉道。
薛青道:明辉兄真君子。
这草门的锁子也不过是个摆设,真要进门拆下来就是。
楚明辉得意道:当然,没有你同意,就是开着门我们也不进啊。
薛青道:很好,那么你们要读书的话就请坐,不读书的话就请回吧。
楚明辉等人顿时哀嚎才来玩一天嘛第二天再开始不好吗云云,薛青只摇头:读书没有第二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楚明辉抚掌道:好诗。
抬袖子一抹鼻头,果然读书多了好,出口成章。
少年们嚷着我们这就立刻去读书哄笑着离开适可而止也是为了让薛青好好休息。
薛青亲自站在门口相送,这群人才走,郭子谦气喘吁吁的跑来了,还以为你明日来呢,我陪我娘去寺里。
薛青道:都收拾好了,你不用来的。
郭子谦道:那怎么行这可是青子哥的大事。
赶着暖暖烧水,看看这边的炉火好不好用俨然一个大管家,等他巡查一边薛青已经坐在草堂里打开了书卷默读。
草堂简陋,但窗几明净,前方商铺林立却又恰好遮挡了街上的热闹,后边不远处就是六道泉山,正对着一道孤峰,环境清雅幽静进可入闹市退则无烦忧,关键是没有家人先生同窗的烦扰。
郭子谦道:当真是读书的好地方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有娇滴滴的女声。
青子少爷,奴来了。
郭子谦心道,也是红袖添香的好地方,青子哥厉害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帮忙依旧穿着一身婢女装的春晓走进来,摘下斗笠,好奇的打量这个草堂。
室内简单有些寒酸,地面铺了席子,摆着几张几案,其上书卷堆放,笔墨纸砚俱全,此时一只羊毫笔搁在砚台上,一旁的纸上写了一半,字迹尚未干唔这小书生还真用功。
郭子谦捧了茶道:请用。
春晓笑嘻嘻的忙施礼说声多谢。
薛青道:坐吧。
春晓道谢便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来,将随身的包袱推来,青子少爷,东西我都带了。
薛青道:且在等一个人。
春晓笑嘻嘻的再次递过来一个小包袱,是用绢帕包着的,其上绣着一朵精美的腊梅花,道:青子少爷尝尝。
却并没有说什么。
薛青神情平静道:是什么?虽然是询问但看起来也并不想知道。
这小少年无趣的很,春晓便收起故意的小女儿情态,道:是我路上买的桃子,挺好吃的,剩下两个。
郭子谦在一旁斜眼看着桌上绢帕,想第一次见到这种送水果的法子,想必比手里拿着的要香甜。
薛青倒也没有推辞,含笑道谢,我刚写了字,就不吃了。
打开拿出一个扔给郭子谦,郭子谦稳稳的接住笑嘻嘻的咬了口,暖暖自然也分一个,坐在门口一面吃一面歪着头打量春晓。
虽然对薛青有些畏惧,但到底是风月场中出来的,春晓还是很快找到话说,问了薛青的伤,赞了左手写字,跟郭子谦说笑两句,又问暖暖几岁,小小草堂里不像楚明辉等少年们在是那般喧嚣,轻声细语偶尔的笑声幽静中几分灵动。
不多时脚步声响有人走来,道:我来晚了。
暖暖不认得从门前站开,春晓也立刻起身,这便是薛青等的人吗?这少年十六七岁,穿着发白的旧衫,五官清秀,手里拎着草绳裹着的纸包,透出油渍。
郭子谦放下桃子道:乐亭你来了。
薛青笑道:不晚,不晚。
乐亭进门见室内的春晓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春晓也屈膝还礼。
乐亭将手里的纸包递过来:第一日来上学,算是恭贺礼吧。
薛青没有客气接过,好奇的打量询问:是什么?颇有几分立刻就要打开看的意思。
这草绳油纸近前还有腥气,竟然比自己的绢帕更好看吗?春晓心道。
乐亭伸手与她解开一角,笑而不语。
薛青认出是什么,哈哈笑:猪手啊吃什么补什么吗?郭子谦立刻凑趣笑道:青子哥现在就需要大补啊。
春晓也跟着抿嘴笑,虽然心道这真没什么可笑的。
乐亭道:你找我来什么事?薛青还没答话,郭子谦伸手接过油纸包道:青子哥我把这个拿回去,正好当做午饭做好送来。
说罢向外就走。
这孩子其实是借口回避了,果然心思机敏,薛青道:子谦你让人送来就好,别跟着跑了。
郭子谦只嘿嘿笑摆手,拉了暖暖出来叮嘱烧水看好草堂等等絮絮叨叨春晓第一次见到这般啰嗦的少年人呢,简直比女孩子还琐碎细心,这郭家的少爷不是斗鸡斗狗打架的纨绔子弟吗?传言果然不可靠,还是眼见为实。
郭子谦离开,暖暖守在草堂外,室内只余下三人变得安静下来,薛青请他们入座,自己也坐下来,这才给春晓和乐亭互相介绍。
这是绿意楼的春晓姑娘。
绿意楼什么地方乐亭显然知道,对于薛青竟然与青楼女子来往虽然神情微微讶异,但还是含笑对春晓点点头。
薛青又介绍了乐亭,春晓将这名字在心里过了边咦了声道:乐亭啊。
很显然也想到了哪位乐亭。
卖身为奴的人多的是,但为了读书而自甘入贱籍的在长安城是头一个,春晓并没有露出好奇,而是几分欢喜,还不自觉的往乐亭这边移了移,道:我知道啊,你的父亲是很好的琴师,妈妈当年还向他请教过,常常说起呢。
乐亭的父亲是琴师?薛青倒是不知道,只知道乐亭的父亲去世的早,与薛青和薛母一样孤儿寡母,只是没有郭怀春这种旧人可依靠。
乐亭道:是,我爹会弹琴。
薛青道:那乐亭你也会了?想到听过乐亭唱歌,见过他拿着笛子,不知道原来还会琴,现在看来倒是家传的。
乐亭道:只能说略会,我爹过世时我还小。
薛青笑道:会就足够了。
一面左手提笔在纸上写字,一面道,是这样,春晓姑娘想唱演我的一首词来请教我,这首词呢我还真有听过一种唱法,只是我不通音律,所以让乐亭你来帮我整理规整,再精进就更好了,然后春晓姑娘可以借鉴看是否能有所得。
乐亭和春晓便明白了,互相对视一眼。
春晓忙先施礼道:有劳乐亭少爷了。
乐亭笑了笑,看向薛青说话时也不停的笔下,道:这就是那首水调歌头吗?一面随着薛青的落笔一句一句念出来。
他的声音醇厚,缓声念来很是好听,一首词写完念罢点点头。
我对诗词没有造诣,但也觉得很好,当的起焉子少爷惊艳你要怎么唱?问了这句话薛青似乎有些面色微红,看向春晓道:春晓你先唱唱你会的。
春晓应声是端坐握着扇子轻声唱起来,她的声音清亮又带着几分缠绵柔甜,一连唱了三四首不同的水调歌头,略有些喘息,拍了拍心口端起茶水喝了口,小脸微红似乎不好意思般道:我学的少,会的就这几个。
薛青道:很好听啊。
乐亭也点头,又看向薛青,该他了。
薛青将手里的笔放下,道:我先与你们讲讲这首词。
一面将苏轼的这首水调歌头讲来。
这个世界没有苏轼,薛青已经查过了问过了,于是认真的讲了一个叫苏轼的人的故事当然略作改动,说是听薛青父亲当兵时遇到的一个人,薛青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想要找他求证也是不可能的。
春晓和乐亭听的入神又感慨。
这样一个善读书善用书的人怎么默默无闻的故去了?可惜了。
春晓道。
薛青道:默默无闻不一定是可惜,要看他自己,他自己认为有所得,不用外人评定。
乐亭默然,道:进退自如宠辱不惊,倾荡磊落。
春晓只看着薛青,眼睛亮亮道:这位苏大家能有青子少爷作诗词记之必然要名扬天下,奴现在知道了这来历,更要尽心演唱。
所以现在可以唱一下你会的曲调了吧。
薛青单手将笔洗了洗,道:我知道春晓你会的还有这里惯常的曲调了,你也知道了明月几时有这首词的来历,你先回去体会一下,等我们这边整理好了叫你来。
咿,这就送客了?唱来听一听嘛而且距离十五也没多久了真是让人心急啊春晓含笑施礼乖巧的应声是,有劳青子少爷和乐亭少爷了。
说罢戴上斗笠告辞走了出去。
乐亭道:笔再洗就洗秃了。
薛青看着笔洗笑了,将笔拿出来。
乐亭道:你的唱法是那种,我来听听。
薛青捏着笔转了转,却没有开口唱,而是道:我,唱歌不好听。
乐亭微顿,侧头看他,笑道:原来是害羞啊。
薛青道:男人就不能害羞吗有什么好笑的。
乐亭笑声更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周全蹲在草堂外抓羊拐的暖暖被这笑声吓了一跳,羊拐落地,暖暖也并不懊恼,而是点点头,少爷人缘真好,大家见了少爷就高兴。
薛青有些无奈:我很好笑么。
乐亭收住笑,道:不是你好笑,是你的话薛青道:春晓姑娘唱的的确好啊,我不好意思开口也很正常。
乐亭道:不会啊,她唱的没我唱的好,我不觉得好笑啊。
薛青大笑,拱手施礼道:小弟佩服。
乐亭还礼道:多谢多谢。
二人相视又笑了,乐亭道:好了,唱来我听听。
薛青也不再拘谨,将明月几时有唱了一遍,乐亭侧耳专注倾听没有丝毫的笑意,一曲终了他沉吟道:倒是没听过这种曲调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薛青道:就取个新意,春晓歌技提高不是短短几日能做到的,待这次能侥幸得胜,日后便有机会被教授更好。
乐亭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回去试试,明日带琴来。
说罢要起身。
薛青将春晓拿来的小包袱拿过来,道:还有这个。
说着打开露出其内两块银子,这是一锭银子铰开的。
乐亭怔了怔,道:这是薛青将其中一半递给他,微微一笑道:这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乐亭道:你还收钱了?薛青道:当然要收钱,拿自己的技艺来挣钱天经地义,劳动最光荣。
乐亭哈哈笑:劳动最光荣。
薛青道:春晓姑娘说了,如果能拿了千金,她会再给我们一百两银子,如果拿不到的话,就只有这点辛苦费了。
乐亭伸手拿过这锭银子,道:所以为了再得一百两银子我要更尽心。
薛青伸手比划一个五,道:五十两,一人一半。
乐亭再次大笑起身而去。
郭子谦说乐亭的娘是个瞎子,乐亭每天伺候完母亲再去卢家做工,然后才可以来社学读书,晚上伺候完母亲才能抽空补缺下的功课,点灯的钱是没有的,靠着给邻居家锄草借用其灶火间的灯光……如果钱能宽裕一些,日子总能稍微自如,薛青将余下的一块银子收起来,看看天色是到了社学上课的时候。
暖暖道:少爷我送你去。
从这里到学堂要走山路,薛青拿起木拐谢绝让她看家自己去了。
得得得,木拐敲在山路台阶上发出轻声,薛青的脚步虽然缓慢但稳健,走了没多远察觉有视线便抬头,就看到尽头有人站着,清晨的日光下闪闪发亮一瞬间看不清形容。
薛青加快了脚步,走到那人面前,微微一笑。
张莲塘也不说话只是视线由上及下又由下及上打量她,穿着的衣衫宽宽大大,越发显得整个人瘦一圈,脸更小了下巴尖尖,鼻头上有汗珠渗出,在日光下闪闪。
薛青任他看,还转了转身,想了想又将拐杖递到右手拄着向上迈了一步,右手能抓握能吃力可见是不会残废了。
张莲塘这才也笑了,道:恭喜。
薛青笑了笑还礼。
张莲塘道:信已经送到京城了,杨老大夫没有回信只捎了个话说,知道了。
薛青道谢。
张莲塘看着他一刻,道:需要车马吗?这话什么意思?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听了一头雾水,但薛青却很明白,先说了京城又说了车马,自然是指要不要送蝉衣,看着张莲塘一笑,道:不需要。
张莲塘道:春阳少爷那边安排好了吗?薛青嘻嘻两声没有说话。
张莲塘侧身示意自己先迈步向前,一面道:不要左顾右盼了,你能做出这种事,我并不奇怪。
薛青跟上道:可是我奇怪莲塘少爷怎么觉得不奇怪?张莲塘回头,视线落在她的右肩,指了指道:青子少爷好像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且不说能不能被伤成这样,伤成这样一笑泯恩仇真是不可思议。
薛青笑了道:我在莲塘少爷眼里竟然不是好人?张莲塘视线看向她,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道:薛青,别忘了我第一天见你你就让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天,是那个忘了叫什么的婢女洗澡要陷害她去看那件事吧,薛青道:冤枉,分明是你小人心。
张莲塘再次敲她的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如果有心瞒我,就不该来问我那么多,大人们把我们这些人当小孩子做的事不理会不在意,但你我都是孩子,大家心里想什么做什么都清楚的很。
薛青道:莲塘少爷比我大几岁吧…不算孩子了吧,是想得太多了吧。
张莲塘用扇子加重力气敲她的头,道:你要是不想让我想的太多,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打听你的邻居小姑娘怎么样?薛青道:这事大家都知道了,随便一问就可以,不用麻烦莲塘少爷的。
张莲塘说了声好,收回扇子转身便走。
薛青忙笑着跟上,道:别气别气,不要这么小心眼。
身后木拐蹬蹬,显然走的很急。
伤的不轻,到底是气血不足,上个山路还要拄拐,张莲塘放慢了脚步,薛青跟了上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不敢透露半点的,你看就算再小心,你还是猜到了。
张莲塘道:我猜到一是因为我参与其中,二是因为我跟你熟,别人谁会想得到你这么大胆,竟然敢将人偷出来。
薛青看着这少年人背对自己的身影,笑了笑,其实你还是跟我不算很熟…这里的人都跟我不熟,所以能猜的都也只猜到一半。
我原本也没敢往这里想,直到听说双园有两个女子跳湖自尽,再一打听叫什么,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岂不是傻子?张莲塘接着说道。
薛青道:是,我们冒险了,实在是也没别的办法。
张莲塘停下脚转头看她道:是怎么伤的?薛青道:在湖边做投水的假象,然后往外跑的时候遇到了刺客…也算倒霉。
张莲塘道:也算幸运…要不然你以为一个投水假象真能逃掉?现在是没人顾得上,否则你不就是伤一条胳膊…用扇子戳薛青的头,头都没了。
薛青笑着歪头躲,道:再敲下去头也要没了。
张莲塘道:很得意吧?伸手指出了她手里的拐杖。
小少年这样子显得瘦弱又狼狈,指着她说得意的张莲塘是第一个,嗯,四褐先生说过还挺高兴。
薛青嘿嘿笑起来,是啊,很高兴,也很得意啊。
张莲塘摇头似乎无奈,道:真是胆子大啊…无知无畏啊。
薛青对他施礼,道:多谢莲塘少爷周全。
关于她去找过张家商铺的那些事张莲塘必然已经给家人合理的解释了。
张莲塘道:不用谢,不周全我自己也要被牵连…需不需要再给杨老大夫送封信?薛青对他一笑道:不用,已经写好了,信随人到。
张莲塘道:柳春阳虽然倨傲,做事还是机灵的。
说罢摆了摆扇子,快去听课吧。
薛青应声是越过他向前走去。
张莲塘又唤住道:喂,别太得意,这只不过是因为你们是小孩子…大人们因此而轻视,想不到也不敢想而已,并非她做的多完美无缺,从此便自鸣得意大胆。
薛青回头对他一笑,知道了…好啰嗦啊。
不像话,怎么说话呢,真是越发大胆了,张莲塘想道,见这小少年笑意盈盈的冲自己摆摆手迈步去了。
初秋的山风吹来,身边山石间的树木草丛一起刷刷作响,还有笃笃的上课钟声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张莲塘只是站着一动不动,衣衫随着山风飘扬。
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张双桐的扇子搭上来,人也探头,你笑什么?张莲塘道:你看那丛野竹像不像在击鼓说书?什么?张双桐随着他所指看去,山石中是长着一丛野竹,此时正随风摇摆,击鼓说书真是想象不出来。
不要胡思乱想了…青霞先生今日指点制艺,我们快去等着吧。
他道。
张莲塘点点头二人迈步离去。
薛青已经坐到了课堂里,四周满是好奇说笑。
…春阳少爷怎么打的你?…你竟然敢跟春阳少爷打架学生们叽叽喳喳,薛青并不理会,视线只是看着身旁空空的位子,张撵怎么没来?也跟人打架了?苏方哼声嗤笑,道:比打架还严重,他都当了刺客了…关在大牢里。
所以那日张撵是被官兵抓住了,这是在她的预料中,时间时机都没有办法将张撵带走,只能退而求其次。
宗周死了,张撵应该能在牢狱之灾中脱困,毕竟不管怎么查他都没有杀人的能力以及机会。
最好如此…严先生走进学堂重重的咳嗽一声,嘈杂的笑闹散去,薛青也坐正了身子认真的听讲。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误一堂课讲完,严先生在堂前喝小童送来的茶水歇口气,薛青如同往日那般收拾书本要离开,因为先生在课堂里,苏方等人并不敢大声喧哗,只冲薛青挤眉弄眼低声起哄。
讲讲呗怎么打的你的胳膊残废了吗薛青没有理会他们,刚要走,见严先生放下茶杯,道:接下来讲第十卷,都把书拿出来。
第十卷?薛青停下脚。
苏方咿了声已经开口:先生,不是已经讲过了?严先生眼皮微抬,道:讲过你就会了?好,你来跟大家讲讲。
苏方立刻缩头在几案上开始翻找书卷不说话了,薛青也坐了下来,这第十卷正是她受伤后歇息缺课的一卷,严先生是特意重新给她讲的吧所以当个教书先生真的很好,她将来也会当个很好的教书先生。
一堂课结束,薛青离开时对严先生施了一礼,严先生也不知道看到没看到,只耷着眼皮。
拄着木拐行走在社学里的薛青很是引人注目,有好奇的有指指点点的神情不屑的,但更多的是主动打招呼说笑的。
行不行啊三次郎,用不用扶着你。
不用啊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脚哈哈哈三次郎你说话真逗这话到底哪里逗?站在山林里看着被少年们拥簇着说笑的薛青,门童很是不解,跟人打架伤了胳膊是什么荣光的事吗?这些学生们怎么不讥嘲反而对他这么友好?少年人喜欢打架呗,觉得他厉害?另一个门童道。
先一个门童摇头道:不对,应该是他跟春阳少爷化干戈为玉帛,大家觉得他讲义气。
小童耸耸肩头道:真是不太懂这些年轻人。
因为他还是个小童。
先一个门童看着薛青已经走出了社学,便对他道:我去看看先生答应了薛母让他住在社学,他虽然最终不住咱们这里,但还得看着点,要不然出了事那妇人肯定要来闹。
想到上一次那妇人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门童打个寒战,忙点头:你快去,我自己守着门就可以。
门童便跟了过去,远远的见薛青走到草堂,一个小女童蹦蹦跳跳接过来,端茶倒水,不多时又有一个少年坐着马车来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三人在草堂里说说笑笑的吃饭,那少年拎着食盒离开,女童继续蹲在草堂前玩,而薛青则走向另一间草堂暖暖我睡觉了,你自己玩累了去屋子里铺了席子睡啊。
那少年打着哈欠说道。
睡觉吗?午觉吗?也可以理解,虽然现在过了炎夏了,但他毕竟受了重伤才好些,门童挠挠头走开了,但下午过去一半了也不见这少年来。
或许在自学吧。
另一个门童道。
他缺课很多的,还不赶快补。
先前的门童道,一面从社学门口的台阶上站起来,我去看看。
门童再次来到草堂前,见那女童还蹲在门前玩,草堂里并没有学子苦读的身影,他蹑手蹑脚的绕到另一间草堂后,从窗子里看了眼不由愕然。
那少年躺在其内拥被酣睡。
这午睡也太久了吧?难道是要睡一下午?既然如此还不如不来社学呢,何必做出这般苦读的样子,门童摇头离开了。
一直睡到夜色降临,薛青才醒过来,薛母早已经让人送来了晚饭以及明早的饭菜。
暖暖已经吃过来,给她热了饭菜送到草堂里。
你去歇息吧,我吃过饭要读书了。
薛青道。
小孩子贪睡,暖暖打着哈欠应声是便去睡了,草堂里的灯火挑亮,薛青坐在几案前拿起筷子,四褐先生从外边走进来,拉着脸坐下来,直接端起一盘咸肉倒进米饭里。
薛青道:先生午饭在哪里吃的?四褐先生扒拉这饭菜含糊道:不用问这个,午饭我就是吃了,晚饭也要多吃。
说着将一盘鲜鱼又分走半条。
薛青将另一半捡到自己碗里,道:说过好多次了,老年人少吃点对身子好。
二人拌着嘴将满满的一桌鲜鱼咸肉蔬菜花米饭吃光,又为谁去洗碗争执几句,最终薛青尊老自己去洗了,收拾好进来看到几案上摆了厚厚一摞书卷。
四褐先生斜倚剔牙,道:来吧,这是你今晚要读的书。
薛青道:俗话说贪多四褐先生呸了声,闭嘴,收起你的俗话不是书卷多,是你读的慢。
薛青翻看一卷开始念。
太慢了读快一些。
先生,读快一些能记住吗?我让你读你就学生啊你试试,试试就知道了,且不要那么多话。
先生,我的话哪里多,这是好问…学生,先生我错了…六道泉山投下浓墨的身影将山下的街市府学宫都笼罩,草堂里的明亮的灯光也变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忽隐忽现。
天光渐亮,绿意楼里的喧嚣也沉寂,春晓懒洋洋的倚窗由小婢梳头。
姐姐,这可没有多少天了过了初六妈妈就要定下十五带谁去介园了。
小婢道,那薛少爷可靠不可靠啊听说很穷的,别是骗钱的。
春晓嗯了声,道:他可靠不可靠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焉子少爷很可靠,他看重的人总不会错吧。
小婢要说什么,春晓猛地向窗外探身,小婢措不及防差点揪下她的头发,春晓也发出一声痛呼,但顾不上呵斥忙对着楼下挥手。
小婢跟着看去,见楼下上次来过的那个郭家少爷也正挥手。
春晓来到草堂前就听到室内传来琴声,曲调幽雅,浮着的心顿时便落定,她通音律只这一段琴声就知道这小少年没有敷衍,信步走来,对草堂前的小女童做了个莫要出声的手势,悄悄的站在了门口,一眼就看到并肩而坐的两个少年。
琴声铮铮,歌声也随之而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一开口春晓便听的入神,歌声却又停了。
乐亭你适才不是说这里要改么?我想了想不改也好你且听我唱完琴声再起,歌声再起,一个唱的认真,一个听的认真,不时的相对一笑,或者眼神交流摇头,琴声便再停下,二人议论几句春晓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以往在男子们中间她都是中心,男子么当然都要围着女儿家转,只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不,并不是第一次,那次这薛青与莲塘少爷一起也是让她觉得这般。
看来她不仅吸引不了这位青子少爷,而且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也吸引不了他人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备迎春晓当然没有真的离开,只是收起了调动气氛的习惯,认真的听乐亭弹琴唱,自己也跟着唱一遍,然后听薛青和乐亭议论,二人再进行细节的修改调整。
他们说话的时候,春晓乖乖的听话,他们不说话的时候,春晓也没有主动开口,因为知道就算在座的这两人沉默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挑起话头。
又一遍琴歌结束,薛青道:以我的水平挑不出问题了,春晓姑娘觉得如何?春晓微微歪头似乎凝想一刻,才道:我以前没听过这种…但是蛮好听的。
薛青一笑道:也就图个新奇,至于能不能脱颖而出,还是要看春晓姑娘你自己了。
春晓道:一个新字已经可见青子少爷的用心,春晓一定努力不负。
说罢施礼。
乐亭道:不用担心,我们一面练习一面修改,有新奇有用心,总会有人看得到。
春晓神情惊讶又欢喜,道:乐亭少爷可以做我的琴师吗?乐亭道:这么新的曲调我要再去教另外一个人,那真是没有时间,所以为了方便还是我来做琴师。
那就太好了,春晓适才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个唱法太新奇,绿意楼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琴师且不说,她不一定能给琴师讲明白呢。
有乐亭做琴师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春晓欢天喜地,见乐亭虽然是回答的是自己的话,但看的人却是薛青。
薛青点头道:如此更好,希望又大了几分。
说着还眨了眨眼。
乐亭一笑,也点点头,道:劳动最光荣。
什么希望?什么劳动最光荣?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春晓颇不解,真是让人有些嫉妒,明明三个人的事,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她知道不能只谢一个人。
这次真是多谢青子少爷和乐亭少爷了。
春晓笑嘻嘻的施礼。
薛青和乐亭点点头还礼。
那就先这样了,我明日早上会去绿意楼找春晓姑娘。
乐亭起身,又对薛青道,有了修整再来找你。
薛青说声好,春晓也忙跟着起身道谢告辞,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乐亭上社学去,春晓带着斗笠坐了车离开,薛青则打个哈欠。
暖暖我去睡觉了,饭菜你放好晚上我吃…不要让人吵我。
暖暖应声是问都没问一声,更别提劝少爷大白天的要用功读书不要睡觉…那是书童的事,她只是个小丫头。
郭子谦来送饭见不到薛青。
暖暖道:少爷睡觉了,不要吵。
郭子谦连连点头将声音放低,睡觉好睡觉好,对身体好。
便高兴的离开了。
楚明辉等人是趁着歇午过来看看。
暖暖拦住道:少爷睡觉了,不要吵。
楚明辉道:午睡得够早的…又指着草堂,挤眉弄眼,…他睡他的,我们自便。
少年们嘻嘻哈哈,不知道又有什么玩乐。
暖暖张手拦着:不行,少爷说了不让人吵。
楚明辉等人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但也有人为此而愤怒。
…先生,这个薛青太不像话了…社学里门童一脸恼怒的说道。
他上午和人吹拉弹唱…还还有女子在…下午就酣睡不起…这是来上学还是来玩的。
当然是来玩的,青霞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卷,她读什么书,那些人教她认为的读书就是为了骗人,也不指望多长进了,能老老实实的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可以了,以后再慢慢教吧,或者等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就好多了。
他伤才好慢慢养着吧,难不成真指望他明年过了县试?青霞先生道。
那倒也是,门童撇撇嘴,道:只是呼朋唤友的,引的别的学生也不好好学,那个乐亭,也跟着瞎玩也不想想自己是做什么的幸亏先生没有让他住到社学里,要不然还不知道搅和多少人呢。
还好现在才十三岁,要是再大些整天跟这些男孩子混一起就不太好了青霞先生心道,又微微皱眉,薛母应该没有再灌输她别的念头吧寻个如意郎君嫁入高门大户什么的这也说不定女子们青霞先生起身凝眉来回踱步。
看把先生愁的,门童很是同情,道:先生放心,我会看好社学大门,不让学生们随意跑出去玩耍。
青霞先生点点头应允了,但眉头没有舒缓多少,明年快些来吧,等明年县试结束,这小子考不过就没借口再赖在社学了,门童想道。
有人盼望时间过快些,比如门童,比如长安城的百姓,因为八月十五就要到了,往年十五灯会是长安城的一间大事,但今年由于宗周遇刺,不知道还办不办,迫切的想要知道消息。
但也有人盼望时间过的慢一些,比如长安府城的官员,但京城的官员们还是日夜加鞭的来到了长安城。
一个朝廷钦差太监死在了长安府界内,长安府必然是面临很大压力的,好在刺客主动投案,但尽管如此大家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因此当听到京城奉命查问的刑部司礼监官员直接入住双园,且将他们拦在双园外不见时,大家虽然心里不满,但也没敢抱怨。
看起来很恼怒啊这下不妙早说了太后对宗周太监很是不一般的这时候你还说这个做什么嫌不够乱吗?官员们低声议论着,见双园门前肃立的京兵让开了路,李光远大步走出来不管怎么说,也得给知府些许面子,不入府衙也就罢了,不见知府那真是撕破脸了。
大人,怎么样?来的是谁?官员们忙迎上去纷纷询问。
因为事发突然京城动作也快,只知道朝廷命司礼监和刑部彻查此事,至于这两部的主事将差事交给哪个属下来具体办却始终没有得到具体消息,这两人是昨天半夜突然到的,带着一群京营官兵,不声不响到了双园,将双园的长安府官差营兵都赶走了,长安府才知道。
一府之尊的李光远对他们的这种做派很是不满意,此时脸色沉沉,道:司礼监廖承,刑部段山。
这两人名字有点陌生,并不是侍郎少卿或者副职之类的官员吗?众官员有些疑惑,但有人念了这两个名字,忽的咿了声,神情微变。
段山?可是掌管刑部府狱的那个段山?李光远嗯了声,道:正是。
哪个段山很有名吗?官员们不由看说话的官员,见说话的官员面色几分畏惧,咂舌道:这人,可凶啊双园内,宗周遇害的大厅内站着一红袍一绿袍两位官员,在他们身前,两个红袍侍卫将一副棺材放下来。
红袍官员面皮白净,年纪四十多岁,手中握着一块绢帕微微的掩着口鼻俯身审视棺材,这是一副冰棺,透过晶莹的外层可以看到其内宗周艳丽如生。
宗大人这也是红颜永驻了。
他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带着几分羡慕。
这种红颜永驻并没有人想要,这话听起来不算悦耳,红袍侍卫们却低头不敢言。
一旁面堂黝黑身材干瘦的三十左右的绿袍官员笑了,道:这不难啊,廖大人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红袍官员嗨了声,皮笑肉不笑的道:可不敢劳动段大人呐。
第一百三十一章 端详一红袍一绿袍两位大人在宗周的尸体前开着玩笑,厅内的气氛诡异的愉悦,双园外的气氛却变得更凝重。
这个段山是什么人?没听说过啊。
你们没在京城当然没听过,府狱呀。
再凶的人进了府狱,也只有半日的命半日如果出不去,那就再也出不去了。
这个段山五年前才掌管府狱,如今就已经穿了绿袍了别看他穿着绿袍,翻开也是红的呀。
原来是位酷吏,官员们终于明白,神情复杂又带着几分了然,虽然如今朝政清明天下太平,但八年前皇帝皇后大帝姬先后离世,这期间必然有不少暗潮汹涌风云诡异,而酷吏一向是风云突变之际不可缺少的。
这并不是可以随意谈论的话题,李光远重重的咳嗽打断了大家的议论。
我已经将咱们核查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他们了。
他道,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让把钟世三送双园来。
那就是他们要接手案件了,这也是预料中的。
送就送来吧他们自己查问,更能证明我们不做假。
大家纷纷道。
李光远道:我们本来就不做假。
很显然适才的会面并不愉快,一府之尊又是翰林出身也是有傲气的,不过这时候可不是比傲气的时候。
府尊大人莫要生气事情是太突然了,并非针对府尊早些查清楚早些事了。
大家劝着拥簇者李光远离开了。
双园内,廖承与段山还在审视着宗周的冰棺。
段大人,适才李知府说,宗大人是被凶徒方七八割断了头死的。
廖承道,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能杀死宗大人的兵器呢。
段山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杀不死人的兵器,只有不会杀人的人。
廖承看向红袍侍卫,道:事情的经过李知府已经说过了,宗大人与刺客方七八缠斗,虽然杀死了方七八,但最终也被方七八所伤而亡,当时的确是如此吗?两个红袍侍卫下跪行礼,道:回大人的话,当时我们没有在厅前,在厅前伺候的兄弟们都不在了不过我们知道有刺客潜入了大人所在,只是大人的习惯他的话没说完廖承就摇头,道:又让侍卫在外等着,自己对付刺客了吧?这个人呐,我早就说过他,太自负了,仗着一身功夫,喜欢戏弄刺客且不说多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段山道:廖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常在河边走,宗大人才不能怕湿鞋,否则也走不了这么久。
廖承似是无奈,道:跟你们这些人真是没话说啊,那现在宗大人这是求仁得仁了?他应该很开心了?段山看着冰棺里如同安睡的宗周,道:那要看他死在谁的手里。
廖承道:不是说了吗,钟家的那个小子手里。
段山道:那只是长安府说,不是我段山说。
说罢抬手,开馆。
两个红袍侍卫应声是打开了冰棺,廖承掩着口鼻后退一步,冰棺之中又存放在冰窖中,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宗周的尸体没有丝毫腐烂腥臭。
段山上前挽起衣袖露出干瘦如柴的胳膊,双手扶住宗周的头,从发顶一点一点的开始探查。
廖承爱洁净,不喜欢看这种场面,便叫过两个红袍侍卫问:长安府的仵作可有查过?红袍侍卫道:没有,我们谨遵命令,不让地方插手宗大人的任何事就连落水的尸首都没有打捞。
廖承赞许的点头,道:你们做得好。
又道,那尸首就不要打捞了,等泡烂了再说。
这边说着话,段山啧了声,道:这凶徒,是个杀人的人。
廖承看去,见段山的手正伸在宗周的脖子里,原本被按正的脖子又被掰开,段山的手伸在露血肉骨中摩挲哎呀真是他忙移开视线,道:凶徒当然是杀人的人。
不。
段山道,凶徒很多种,却不一定都是杀人的人你看宗大人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伤这说明什么?廖承捏着鼻子道:说明宗大人厉害。
段山道:宗大人这么厉害,那刺客肯定被他戏弄的很惨吧?廖承掩着鼻子往这边看,宗周发白的脸闯入视线这人最喜欢肤白,总是不满意,不知道如果能看到自己死了的样子,会不会满意了,转开视线,道:落到他手里当然很惨。
段山道:按理说被他戏弄的很惨的凶徒必然要全力的反击,拼命的找机会杀伤他,然而宗周身上却只有一处伤,其他的地方连半点擦破磕碰都没有,这要么是刺客太蠢笨近不了他的身很明显做出这种伤口的人并非如此,要么就是刺客全程都落于下风。
廖承道:落于下风?段山的手在宗周的脖子伤口中摩挲,眼神冰冷,道:宗周下手有多狠你也知道这个刺客落于下风,肯定被他打的很惨廖承有些听糊涂了,道:那怎么还还能杀了宗周吗?段山道,因为他是故意的啊,故意的示弱,故意的很惨,就为了等待对宗周一击毙命的机会够狠,对自己狠,这才是杀人。
廖承哦了声,大概明白了,道:以命换命嘛那个方七八也死了嘛。
段山将手从血肉骨头中收回,道:我要看看那位方七八,把他的尸首给我拿来。
你要问谁?午间的草堂日光明亮,楚明辉问道,神情郑重。
尽管说就是…最近那两个门童疯了似的,守门守的跟防贼,出来一趟真不容易…上午怎么没见你在社学里?……薛青打断他,道:张撵,跟我一起在严先生的班里的,好久没来上学了,苏方说是被当做嫌犯抓起来了。
微微皱眉,他怎么会是嫌犯?社学里的学生多了,楚明辉并不是人人都认得,张撵又是贫民子弟,更没有与他们来往的机会,闻言哦了声,道:谁知道,都乱了套,我去问问。
说着忽的一抬手,薛青立刻向后缩。
楚明辉哈哈笑了,道:三次郎,你胆子真小,这么怕疼男孩子们真是的,总爱玩这种吓唬人的把戏,也不知道什么乐趣,薛青道:很疼的,当然怕。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询楚明辉离开草堂里安静下来,薛青拿起书认真的默读,时间缓慢又快速的过去了。
暖暖从外边探头道:少爷,现在吃饭吗?薛青应了声,暖暖便将食盒拎进来,在桌子上摆了饭菜自己也坐下来,主仆二人碰头吃饭。
饭菜都盛出来一份了吗?盛了,少爷饿了的时候唤我来热一热。
好。
而事实上薛青从来没有唤过她,因为那些饭菜是给四褐先生的。
此时的山脚下,四褐先生捧着碗吃的也正开心,虽然只有三个菜盘,拼凑的却是五个菜,有嫩鱼有烧肉有蒸菜,再有一碗鲜汤。
不得不说,这个小娘厨艺了得,怪不得说什么吃了戈家菜欢喜见孟婆…就是人太蠢了。
他嘀嘀咕咕含含糊糊,忽的耳朵动了动,片刻之后见社学那边有人蹬蹬跑过来……楚明辉,你不是肚子疼吗?门童愤怒的喊声响起。
一个少年甩着膀子蹬蹬跑过,一面摆手,道:是啊…疼的忍不住先跑着上个茅房再去找大夫…话音落就觉得腿一麻人就噗通栽倒在地上。
哎呦我日…屎都摔出来…楚明辉骂道,一旁传来哈哈笑声,他爬起来看去,见是个老乞丐手里举着碗筷正笑得乱颤。
笑屁啊笑。
楚明辉骂道,按照以往的脾气得上前踹两脚,但今日顾不上了跑开了。
四褐先生笑:…竟然敢说的知知堂是茅房…但又哼哼两声,…关我什么事,已经不是我的知知堂了…茅房就茅房呗。
楚明辉一口气冲进了草堂,不好了。
暖暖正端着碗喝汤,听到这句话被呛到咔咔的咳嗽起来,薛青伸手帮她拍,问道:怎么?楚明辉坐下来,从桌上拿着勺子舀了汤喝了口,才道:我适才让小厮回去问了,问到了一个大消息,京城的人到了,你猜来的是谁。
薛青道:是谁?楚明辉道:司礼监廖承,刑部段山。
薛青道:所以,是谁?楚明辉哈哈笑道:薛青你怎么谁都不知道。
虽然他也是刚知道。
薛青道:这些人我宁愿都不知道,永远不知道。
那也就意味着没有麻烦吗?楚明辉哈哈笑,道:别闹廖承倒无所谓,是司礼监的一个太监,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关键是这个段山,刑部掌管府狱,你知道府狱吗?这次不待薛青说话,他就自己笑着接下去。
肯定不知道那里简直就是阎王殿这个段山六亲不认薛青打断他道:也就是说张撵要被定罪放不出来了吗?楚明辉被打断有些不悦,道:说段山呢哪个少年人不喜欢听这种人的故事,血腥冷酷神秘大凶薛青道:他是什么人不重要啊,我就想知道张撵怎么样。
楚明辉颇无趣,道:张撵啊,所有嫌犯都暂时不会被放出来,现在段山接手了这个案子,长安府先前查的都不作数,段山要自己来查一遍。
薛青点点头道:那一查就知道张撵不会是凶徒的。
楚明辉道:那可以不一定,段山如果愿意,别说学生,死人都能杀人又带着兴奋凑过来,那个段山他的话音才起,外边传来小童尖利的声音。
明辉少爷,先生要请你家长来。
楚明辉吓的跳起来,请家长就不得了最少要被关好几天不能出门。
我走了我走了,你有什么要问的我们社学里说门童这两天发疯了。
他说罢捂着肚子跑出去,嘴里连声哎呦。
催什么啊我来这里歇歇脚少骗人我告诉青霞先生石香咱们孩子们事孩子们解决何必麻烦先生?二人拌嘴吵闹很快远去了,午间的草堂恢复了安静。
暖暖在一旁已经吃完了一碗饭,见薛青握着筷子似乎出神,道:少爷要热一热吗?薛青摇摇头道:不用。
用筷子夹菜认真的继续吃饭,将碗里的米,盘子里的菜都一点点的吃光喝了汤才放下。
暖暖道:少爷床我铺好了你去睡吧。
薛青摸摸她的头,道:收拾完了就去街上玩吧,我去睡觉了。
暖暖应声是,丝毫不觉得少爷不上学不读书大白天睡觉有什么不对,薛青走进另一间屋子上床躺下,微微蹙了蹙眉头闭上眼。
日光透过门窗照在室内,安放着宗周尸首的冰棺闪闪发亮,站在一旁的廖承抬手掩嘴打个哈欠,听到又传来一声问。
这就是方七八?廖承放下手道:是的是的,段大人,你都问了好几遍了,这就是方七八,一直放在双园里,长安府的人没有机会接触,更不会以假换真,宗周的手下办事你就放心吧嗯虽然这次没能保护好宗周,但不能怪他们,宗周自己都失手了只能怪敌人太强大。
太监唠唠叨叨,段山并没有恼怒,看着面前摆着的尸首,道:那这就不对了。
廖承走过来道:到底怎么不对了?段山道:宗大人绝不是他杀死的。
廖承楞了下,道:为什么?段山道:因为他死的不够惨。
什么啊,廖承还没说话,段山道:当日大厅附近的所有凶徒尸首都拿来。
红袍侍卫应声是,很快带着人将十七具尸首摆在了大厅里,他们没有宗周的好待遇,只裹了麻袋放在冰窖里,此时微微都有些变形,廖承捂着鼻子站的更远,看着段山在尸首中巡游,红袍侍卫在一旁指点,这个是死在大厅门边,这个是死在大厅外十步等等。
段山一语不发,将这些尸首认真的查看,在最后一具尸首前站起身,他们的兵器也都拿来。
很快杂乱的刀枪剑戟被摆过来,这些兵器上面的血迹都没有擦拭,凝固其上,段山一一的拿起又一一的放下,大厅里日光渐渐倾斜。
段山握着一把大刀,忽的抵住自己的脖子。
廖承吓了一跳道:段大人,你到底在找什么?段山道:在找杀宗大人的凶手。
将手里的刀扔下,刀撞在其他的兵器上发出哗啦的声音,而我没有找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旁观杀害宗周的凶手早已经说了是方七八,这是大家的共识。
虽然没有人亲见刺杀场面,但存活的侍卫证明有刺客接近宗周,又宗周与刺客都死在大厅里,当时冲进来的其余刺客大喊得手的话传遍了双园。
廖承虽然不相信长安府,但是相信宗周的侍卫,对于宗周死在方七八手里没有疑问,他们的疑问是方七八和钟世三的真正身份。
现在段山说方七八根本不是杀死宗周的人,廖承有些惊讶。
段山看着厅内摆了一地的尸首,道:他们都不是。
廖承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疾步走到他身边,道:为什么?段山道:这些人身上的伤都不够惨,只是一击致命或者普通混战,这不是宗大人的手法,而且兵器也似不对。
兵器?廖承看向兵器,又看向宗周的尸首,头砍下来刀剑都可以吧。
段山道:是,但砍下宗周头的似剑似刀,却又非剑非刀。
廖承听得糊涂,道:那是什么?段山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里没有。
廖承来回走了几步看着室内,道:这么说真正的凶手还在逃?有意思他的笑眯眯的眼里闪闪亮,能杀了宗大人,还能全身而退,这人不简单啊。
段山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来,道:此人受的伤不轻应该没有逃远,说不定正窥视着我们。
廖承道:那让我们的人快去搜捕啊。
段山道:不忙,我先见见这位钟世三,或许他会很高兴告诉我们些什么。
说罢向外走去。
廖承摇摇头,带着几分同情,钟世三想必不会很高兴见到你。
坐在马车里,车帘掀起可以看到夕阳西落洒下的满天金辉,不远处的双园变得熠熠生辉,一队官兵正疾驰在这余晖中,荡起一层层尘土。
虽然余晖尘土让视线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出这些官兵身上的衣服配备甚至神态都与长安府日常见过的官兵不同。
这便是京营官兵,是守卫天子的精挑细选的精兵。
薛青收回视线看到暖暖趴在车窗上,试图去揪路边长长的茅草,便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不要顽皮。
暖暖笑嘻嘻的坐回来,郭子谦将一块锦垫递过来,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颠簸?今日是薛青回家的日子,不到放学的时间郭子谦就亲自坐车来接,车里还铺了厚厚的垫子。
薛青失笑,道:真不用,我好了,不要担心。
郭子谦整容道:怎么也要稳妥些。
说着话马车疾驰城门隐隐可见。
城门前的核查比前几天更严了,也多了一些陌生气息的官兵,车帘掀开,他们的视线在车里扫视。
是社学里的学生。
熟悉的城门守卫说道,但话出口就被其中一个京兵看了眼,话就戛然而止,请薛青郭子谦和暖暖下了车,认认真真的将车里里外外搜查。
薛青拄着拐站一旁,感觉到又视线落在身上,她看过去见是一个京兵。
京兵道:你病了还是受伤了?薛青道:我受伤了。
听到受伤二字,另外两个京兵立刻看过来。
郭子谦道:是同学们打闹不小心。
城门的守卫也点头道:是啊,这是郭家薛青少爷。
排队等候进出城的民众也好奇的看过来。
这就是那位薛青少爷啊跟春阳少爷打架差点死了的这看起来没事了这些孩子们真是大胆,闹起来没个分寸,还好这些没事听到四周的议论京兵们神情缓和,更有人喊着青子少爷你做的水调歌头是什么念来听听,青子少爷再做一首诗词来之类的话学生啊,京兵收回了审视,而守卫也查完了马车,连车底以及车里铺着的垫子都掀起来看了,京兵摆摆手示意放行。
薛青却没有再上马车,不如走走吧,我如今多走动好的也快些。
郭子谦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让暖暖坐车先回家给薛母说一声免得惦记,自己则陪着薛青沿街而行。
再过一段我就不坐马车了,还继续跑着去上学。
原来青子哥上学跑着去是为了锻炼身体啊,怪不得青子哥功夫精进的这么快。
二人一边一边随口闲谈,忽的听得前方一阵骚动,似乎是有哭声传来。
张家老爹不能去啊。
原来是七八个人围着一个男人在劝阻什么,那男人发出闷声的哭要向前去。
我的牵牛怎么办啊听到牵牛这个名字,薛青停下脚步。
张家老爹京城的官来了人都归他们管了都不在大牢了你不要去府衙那边闹小心抓你起来。
男人脚步踉跄神情茫然又呆滞,只喃喃的重复我的牵牛又喃喃我的穗儿,被人半拉半架的过去了。
郭子谦小心的将薛青挡在身后,一副唯恐被人撞到的样子。
薛青站在他身后看着这群人过去,听得耳边的议论指点。
那谁人?说是儿子是刺杀宗大人的嫌犯被抓了哎呦那可完了,京官来的可是段山落到他的手里可活不了郭子谦回头道:青子哥,走吧?薛青握了握木拐继续前行,一面继续方才的话,我还要问问武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练兵器郭子谦赞叹几声又劝慰不要急:青子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更精进。
走了没多远薛青又停下脚,看着正给客人用草绳串鱼的妇人,大姐,要两条鱼。
妇人咦了声,看到他:小哥许久不见了。
一直以来他们只是早晚打招呼的,并没有再多说过其他的话,姓名都没有说过,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吧,薛青的事妇人肯定知道,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薛青吧。
薛青嘻嘻一笑道:大姐也没忘了我。
妇人利索的拎起两条鱼递过来,郭子谦忙接过,又拿出钱袋付钱,薛青对妇人摆摆手迈步。
不要跟人打架啊。
身后那妇人说道。
嗯?薛青回头看去,见那妇人正和一个客人说话。
可不能打架那客人低着头一面挑拣鱼一边道。
是在议论自己和春阳少爷的事吧,薛青收回视线。
听说了吗?十五不让城里的灯会不办了呀,那我的生意只怕不好了说是京里的大人在呢忙着抓凶徒灯会办了太危险薛青渐渐走远,街上叫卖说笑嘈杂,将妇人们的对话隔绝,走近郭家大宅,远远的就见薛母带着暖暖倚门而望,看到薛青的身影,薛母欢喜的迎过来,又埋怨不该走着,又问累不累,又道瘦了薛青道:娘,三天前才回来过的。
薛母道:三天也很久的。
二人转回,刚走几步,小可也拎着几个纸包跑来,道:知道青子少爷今日回来,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
虽然事情落定了,但柳春阳还被关在家里,听柳家的意思还要送他去别的地方读书,似乎不让再与薛青来往,但柳春阳并不在意,依旧让小可三天两头来探望。
小可将礼物送过来,薛母也没有拒绝让暖暖收了,小可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对薛青道:我家少爷说上次说的事,就按青子少爷的去做了,就这几日,青子少爷可还有别的看法?上次说的事,应该就是送走蝉衣的事了,薛青点点头道:你家少爷想的很好,我没有别的看法。
小可便笑嘻嘻的应声是施礼告退了。
薛母揽过薛青道:这就对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别看他一时态度好,就真给人家出主意。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但都是这个道理。
薛青应声是:我知道的,所以只顺着他便是了。
薛母抚了抚她的头:我儿听话。
抛开这个话题说着今晚做了什么饭菜进去了。
院子里暖暖跑来跑去,厨房里传来菜香气。
月饼已经做了婶子我可以吃一个吗?吃呀,不要多吃,要吃饭了薛青坐在屋子里等候吃饭,点亮了灯却没有读书,而是默然坐了一刻,忽的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少爷给你半块月饼咿又在读书啊。
暖暖探头进来道,刚要退回去,薛青唤住她。
将这个给子谦少爷。
她道,将写好的纸吹了吹催墨迹凝干叠起来装进信封里,请他让人送与裴焉子少爷。
暖暖应声是将半月饼放在桌上,自己吃了半块拿着信跑出去了。
薛青看着桌上的半块月饼一刻拿起咬了口,慢慢的吃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问临近傍晚一阵秋风飘过,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裴家宅院幽静深厚,此时一人撑伞行走其间,来到一处几株繁茂梧桐树围绕的厅堂前。
厅堂里已经掌灯,照出一个少年人端坐的身形,窗前绿竹美人蕉幽翠嫣红拥簇,细雨洒落其上发出沙沙的,此情此景好似一幅画。
来人走到廊下收起了伞,露出面容,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个清丽的婢女已经迎来,伸手接油纸伞,施礼道了一声闵子少爷。
裴闵子也不进去,就站在廊下高声道:焉子出来看雨。
裴焉子在内坐着不动,道:雨是用来听的。
裴闵子便迈步进去,道:那你在看什么?裴焉子穿着青衫,几案上书卷累累笔墨堆放,摆着两盏灯,此时手里正拿着一张纸在看,道:青子少爷送来的信。
裴闵子唔了声,道:就是让你一掷千金博一笑的薛青啊。
说罢自己先哈哈笑起来。
裴焉子没有笑也没有恼,点头道:正是他。
丝毫不觉的这话打趣的意味。
裴氏焉子就算是喜好男风又如何?不以为耻。
裴闵子颇感无趣,走到过来探身去看道:说的什么?不待裴焉子答话,又道,唔,我是来跟你说一声,府衙已经贴了告示了城中今年不做赏灯,各家自便。
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宗周遇刺虽然凶手投案,但京城来的官员到底还要彻查,此时举办灯会一来人多易出事,二来怕京官更有不满寻事。
…至于你的那件事,也…裴闵子接着道,话没说完,裴焉子放下了手里的信。
那我们介园灯会就要更热闹了。
他道,人手要多备足。
裴闵子咦了声,道:还要举办?裴焉子道:官府不是说了,各家自便。
裴闵子笑了敲敲桌子道:那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裴焉子道:错了,八月中秋团圆之节,民俗玩乐,乃是天理伦常,官府怎么会阻止,况且又非国丧。
裴闵子拍桌子连声道且停且停,又笑道:你好狠,要是府尊大人听到你的话,只怕要连夜宣告开灯会了,堪比国丧,谁能承受这个名头,宗周泉下也不敢啊。
裴焉子道:我去与父亲祖父禀明。
裴闵子笑道:是要禀明,城中不开灯会,我介园灯会必将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要想办法前来一乐。
裴焉子道声是,起身唤婢子,适才接过伞不知道退到哪里去的婢女立刻出现,拿了腰带给裴焉子系住。
裴闵子在桌子前斜倚着看,眼角的余光看到裴焉子适才看的信,不知道这青子少爷写的什么,趁着裴焉子转身让婢女束发,便忙探头看去,信上字迹有些潦草,不是常见的楷书-----…承蒙焉子少爷雅兴,不知十五介园灯会,小弟可能前去一观…匆忙之间只看得这一句,那边裴焉子已经道好了。
裴闵子忙收正身形,口中答道:祖父喜雨夜,此时必叫了人在弹琴,我们速去,免得晚了要等候…心内却想道,焉子只说要演唱诗词,却并没有请这薛青,除了刚出事时让家仆去按照惯例送了探望的礼物之外再没有其他来往,而介园的灯会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必然要收到裴家请帖才能进门,那这薛青是来索要请帖了,也就是说他要来灯会,所以裴焉子这灯会才必然要办么?觉得有些不可能,又觉得正是如此,这少年先前恶名后来端午诗词初次有才名,但为人却很低调没有到处会友作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参加这种聚众场所吧,莫非是觉得到了一鸣冲天的时候了?思忖中对这薛青有些好奇,倒也高兴介园灯会依旧举办,到时候见见这少年。
婢女撑起了伞,裴焉子伸手接过,裴闵子顺手提起窗台上的琉璃灯,兄弟二人向细雨中迈步而去。
雨夜幽静怡人,也让夜色更浓郁漆黑,此时的双园内湖水被雨打起一圈圈不断的涟漪,除了偶尔有举着火把的巡兵走过,整个双园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中,雨声刷刷让人莫名的胆战心寒。
高墙以及紧闭的门窗隔绝了雨声,一间屋子里灯火通明。
哗啦一声响,趴在地上昏死的人被浇上一桶水,水中有冰块滑落,可知冰凉刺骨,地上人在血水中抽搐醒来,两个兵丁一左一右将他揪着头发拉起,好让前方站着的人看清脸面。
此人正是那日在府衙前投案的钟世三,面堂依旧发黑,但却多了几道伤痕,看不出是鞭打还是刀割,此时口鼻里都有血迹流出,一双眼无神的睁开。
段山手里把玩着一柄刀,道:钟世三,我再来问你,到底是谁让你这样做的?钟世三喃喃:说了多少次了…不共戴天,我这三年找了无数的山贼流寇,跟着宗周,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今日终于皇天不负…说着又大笑起来,笑的嘴里的血水流的更猛,原来嘴里的牙都被敲掉,流出的血水呛得他连声咳嗽。
段山道:好吧好吧,知道是你厉害,替你报了这血仇的人是哪个,你总能告诉我吧。
钟世三只是连声咳嗽,段山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咔的卸下啪的又安上,倒也奇了钟世三的咳嗽顿消,只是人疼的浑身抽搐。
段山道:说呀,做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留名青史吧。
钟世三咳咳几声道:方七八不是已经舍身成仁了吗?还有那么多兄弟,他们的名字你们难道还没牢记?他的话音落,段山摇头道:读书人就是牙尖嘴利…话音落就将手里的刀割下了钟世三的一只耳。
这一下猝不及防,钟世三大声惨叫如果不是两个兵丁牢牢按住人就翻滚在地,饶是如此也浑身抽搐如同疯癫,大叫一刻人一歪不动了。
一个兵丁伸手探了鼻息道:大人,只是昏过去了。
段山颇觉得无趣,俯身用手里的刀子扎起地上的血耳,道:明日再审吧。
廖承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掩着口鼻挡着眼睛,耳朵里还塞着棉絮,大声问道:如何?段山道:不说啊。
一面说一面举着耳朵向外走去,门打开风夹杂着雨腥扑面,他咿了声,道:下雨了啊。
廖承摘下棉絮,跟过来道:竟然也有段大人问不出的消息吗?段山道:所以才奇怪,莫非这钟世三并不知道杀了宗大人的是谁?廖承点头道:也有可能啊,他也许不过是推出来的替罪羊,小人物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人嘛。
段山摇头道:然而他真不似替罪羊…奇怪奇怪。
走入雨中,也不用打伞,手里还把玩着那只耳朵,雨落在其上将血迹冲刷干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去一夜雨落,室内灯由明亮变的昏昏,薛青也由坐着站起来来回踱步,一面小声的诵读,外边传来门开脚步声。
太好了,雨停了。
薛青从窗户看去,见只穿着小衣散着头发明显才爬起来的暖暖站在院子手舞足蹈。
婶子婶子,十五还可以赏月对于小孩子来说十五晴天阴天就是天大的事,薛青微微一笑,看到薛母也挽着头发走出来。
不要吵到青子,难得学堂放假,为了迎接中秋节社学也放假三日,好让远处的学生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听着院子里暖暖和薛母刻意压低的声音,薛青将书卷合上,活动了下身子上床放下帐子睡觉了。
再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暖暖在院子里道少爷醒了便进来伺候,暖暖与她在草堂已经熟悉了她的作息,想必也跟薛母讲了,薛母并没有任何异议,更不会指责薛青不读书白日晚上大睡,在她看来这才是正常的。
小可来过,问少爷中秋做什么。
子谦少爷来了,送来了一张请帖。
薛青接过暖暖递来的帖子,见上面是裴氏印鉴,其内写着于某日在某地举办某会,诚邀某某前来之类的话,认真的看了一刻,道:暖暖,中秋我带你去看灯。
暖暖道:不是不让办灯会了吗?官府不办灯会,虽然各个商家还会摆出一些灯应景,但街上肯定热闹不如往年。
薛青道:去介园,裴家的介园,自己办的灯会。
暖暖虽然是个小孩子,也知道裴家的有钱,有钱人家在自己园林里办的灯会必然不一般,顿时大喜:我去告诉婶子。
说罢蹬蹬跑出去拉着薛母说起来。
薛青笑着走出来,对薛母说了裴焉子邀请。
薛母有些担心晚上人多撞倒伤口怎么办,暖暖唯恐不能成行连连表示自己一定护着少爷不让他被任何人撞倒,说着话郭子谦张莲塘张双桐楚明辉几人都来了,原来都收到了裴家的请帖。
婶子放心,我们会照看好青子的。
楚明辉拍着胸脯道。
张双桐笑道:我打听过了,没有请柳家的人,柳家听说裴家办灯会,也办了灯会。
郭子谦忙道:不过想去介园的人多,这是因为青子哥。
他神情几分得意,都想看看青子哥的水调歌头。
薛母道:有那么好?楚明辉伸手就搭上薛青的肩头,道:当然有,特别好,婶子你放心吧,青子跟我们在一起保证没事。
薛母看着搭在薛青肩头的手臂,喃喃一句这才不放心,但也没有再阻止,只叮嘱道:大家好好玩,不要打架。
楚明辉如同受辱拔高声音道:婶子,我们可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跟柳春阳那小兔崽子不一样对不对,柳春阳当初蹴鞠踢人呢。
张双桐的神情有些古怪,要说踢人,薛青可比柳春阳踢的狠多了,君子否?虽然官府说不办灯会,但到底是过节,商家们的花灯也是早早就准备好的,都悬挂了出来,街上节日的气氛渐渐浓郁。
绿意楼里也是一片热闹,老鸨在楼内疾步而行,身后春晓提裙跑着跟上,一叠声的喊娘。
哎呀你不要添乱,你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潘园、武陵堂都也拿到了裴家的请帖,咱们去的人就只有这么几个,你还要占一个老鸨急道,摆手,不要添乱不要添乱。
身旁的一个女妓嘻嘻笑,道:春晓,到时候楼里的姐姐们去了介园,楼里你就可以照料了,必然能博得好彩。
她说的也是一个机会,但相比于那时候来绿意楼的客人肯定不如去介园的客人,春晓摇着老鸨的手不放,娘,女儿不会给你丢人的,而且我自己请了琴师,不用娘费心。
老鸨咿了声,道:你哪里请的琴师?你又能请动谁?春晓道:是娘你提过的乐琴师的儿子,乐亭。
老鸨神情惊讶,道:那个卖身为奴要读书的乐亭?春晓道:是啊他缺钱嘛女儿许了他一些钱说罢小心的看着老鸨的神情。
老鸨神情复杂,要甩开春晓的手也缓和了下来,道:乐琴师是个好人呢可惜命薄留下这一个儿子也是看向春晓,你且记住,到那里你乖乖的听话,出了错丢了人我绝不留你。
春晓抱住老鸨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心道这次她真是找对了路子,薛青肯帮忙,又有乐亭是妈妈的旧人之子,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在暖暖每日的拜佛声中,八月十五没有降雨,白日里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晚间夜空澄明一轮圆月高悬,照的带了兔儿发箍的暖暖越发的可爱。
看到郭子谦过来,暖暖在门前蹦蹦跳跳喊着青子少爷可以走了。
郭子谦捏了捏暖暖的兔耳,道了声有趣。
暖暖道:是假的,蝉衣姐姐给我梳的兔耳鬓才是真的。
听到蝉衣这个名字,走出来的薛青脚步一顿,似乎隐隐听得后边有哭声传来,那是宋嫂子家,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她家却不得团圆了现在一时痛苦将来总归是能欢悦的,薛青对郭子谦含笑点头。
薛母跟出来叮嘱几句倚门目送二人带着暖暖向外去,前院里一群小童正坐在木石上一边赏月一边吃月饼,看到薛青纷纷跑过来喊着青子哥哥。
前一天薛青如约让小童们蹴鞠一场,真真假假的玩乐一刻,然后每人都分得了一包月饼当然是薛母找郭怀春要的,所以也仅仅限于一包月饼,至于肉蛋水果等便没有了,她不是救世主,也改变不了这些小童们将来的命运,只能在有限的能力适时的时候给他们的人生添一点乐趣罢了。
走到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刚要坐车走,郭宝儿跑出来拦住,我也要去。
郭子谦急道:不是说了,人家没请你。
显然适才已经争执过了。
郭宝儿哼了声指着暖暖,道:裴家也不会请她。
郭子谦道:那是婢女。
郭宝儿嘻嘻一笑,上前抓住薛青的胳膊,道:那我来做薛青的婢女。
暖暖大惊忙也拉住薛青的胳膊喊道:少爷不要不要小婢。
薛青已经拂开了郭宝儿的手,道:宝儿小姐不要闹,婢女不是你说是就是的。
说罢拉着暖暖的手上车。
郭宝儿跺脚:我还不如一个小婢子。
门内的婢女仆妇寻来了,连哄带劝的围住郭宝儿,郭宝儿无奈只得看着薛青的马车疾驰而去。
月儿高悬,长安城中还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
柳家的宅院外也有不少马车进出,其中一辆马车前正有人在装车,另有几个婢女嬉笑着等候上车,其中一个乖巧又安稳的垂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一个小包袱。
小可蹬蹬跑来,轻咳一声,那婢女便抬头几分欢喜,月光下脸上似乎蒙上一层蜡,仔细看才能认出是蝉衣。
少爷让我告诉你,到了京城万事谨慎。
小可低声道。
蝉衣点头低声道:多谢少爷。
停顿一刻又道,我他能不能见诺诺顿顿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小可听不明白询问,蝉衣却又沉默,摇摇头道:没事了,我走了。
说罢上了车,另外几个婢女也分别上车,在月光照耀下向城外而去。
蝉衣坐在车内摇摇晃晃看着天上的月亮,忍着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忙又抬手擦去,不哭不哭,青子舍了命把她救出来,她一定要好好的活总有一天能再见他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汹汹圆月下长安城灯火通明,虽然官府不组织灯会,但也说了各家自便,所以各个商户酒楼大街小巷的人家都悬挂了各色花灯,街上人头攒动,吃过团圆饭呼朋唤友携妻带妹的都出来逛街赏景,街上倒也显得热闹十分,忽的人潮向外涌去。
…介园亮灯了…长安城外有六道泉山,山脉绵延,依山傍水,是世家大族最爱修建私宅的所在,与柳氏的双园一样,裴氏介园也是极其有名。
此时城外夜色蒙蒙,远山林密中有一盏盏灯逐渐亮起,好似银河从天上倾泻,看到这一幕的民众不由齐声喧哗,可惜介园是私家之所,不是人人都能去,只能聚集在路边艳羡的看着接到邀请的人乘坐的马车或者漫步结伴向介园的方向去。
这边亮灯才起,又一个方向喧哗,夜空里腾起一团团烟花。
…柳家放烟火了…于是人群又哗哗向柳家庄院所在涌去,也有不少人站在路边,左右乱看,一面笑着议论。
…府衙说不办灯会,这些有钱人家倒有机会飚着热闹了。
…我看柳家那边办的更好看,听说人人可去赏灯猜灯谜,裴家就不行了,只请那些文人墨客至交好友……没什么啊,裴家那边说了是介园诗会嘛,不请文人墨客,请你去你会作诗吗?民众们说说笑笑,指指点点,虽然遗憾不能去近观,远看也是一种热闹嘛。
介园门前车马众多,但仆从引导得力并没有显得混乱,郭子谦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那边已经有小厮看到上前含笑施礼:是子谦少爷吧。
郭子谦倒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只是那都是跟随着家人,对方迎接的都是郭家的老爷们,最多顺便称呼一句郭家少爷,子谦少爷这般正式的称呼很少,顿时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暖暖也跟着跳下来,不忘掀起帘子接过薛青的木拐,郭子谦也忙来搀扶,薛青下了车接过木拐,抬头看眼前,但见天上月与地下灯相辉映,点头赞道:当真是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署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世间,攸然是玉京啊。
话音落一旁响起一声好。
薛青看去见是两三个年轻人,月下灯影车影乱乱,也看不清形容。
见薛青看来他们便点头,其中一个道:好诗。
郭子谦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很是佩服,这便是出口成诗吧,见那几个年轻人似乎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郭子谦眼神闪闪,伸手扶住薛青,拔高声音道:薛青,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让焉子少爷等。
不喊青子哥,而是提名高声,很明显是要旁人听到,薛青见四周的人果然看过来,这种事做来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夜色掩盖了她微红的面颊,点头道:好,速去。
那小厮亲自引路向内而去。
看着这两个少年并一个小婢离开,门前的人果然开始议论。
薛青?是哪个?哈哈,竟然不知道么?今日这介园灯会,是为他办的。
怎么可能。
…我听消息说,原本裴老太爷遵从府衙,不打算办灯会,是焉子少爷一诺千金不好失信说服了裴老太爷。
一诺千金我知道,一首诗词…那首词就是这薛青所做。
就是这个薛青?咿,果然有些才情,适才那首诗不错。
他又做诗了?是什么?门前聚众的议论,让新来的人也都好奇的看过来询问,继而引起了又一轮的嘈杂,原本秩序井然的介园门前乍一看有些骚乱。
这些薛青并没有在意,嗯,也是她想要如此,在小厮的指引下和郭子谦进了园内,但见规模恢宏众多古木,又有怪石溪流点缀其中景色旖旎。
薛青道:与双园是不同的风味,怪不得一开始李知府要来借,这里更适合宗大人。
郭子谦道:哥你还记得双园什么样,我那次去只顾着紧张什么都没看到也记不住。
薛青嗯了声,心道双园毕竟我去了两趟,熟悉些。
说这话他们走上一道廊桥,桥下是湖水,此时其中也摆放着各色灯,在水面飘飘荡荡摇摇晃晃洒下五颜六色的灯光,暖暖喜的扶着栏杆指指点点的看,薛青和郭子谦便也停下脚,看四周前后有不少人行走,或者看灯或者说笑。
薛青道:看来今晚这里人不少。
郭子谦道:大约有一百二十人。
薛青看他有些惊讶,道:你连这个都知道?郭子谦道:事关青子哥,我必然要打听清楚的,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
薛青默然一刻,道:谢谢你。
郭子谦嘿嘿笑道:这算什么…不过可恶,那个林秀才也来了。
二人正说话,前方有人大喊三次郎,不用看就知道是楚明辉,他大笑着跑来,道:你们还在这里赏什么灯,真当灯会来了…快走快走,就等你们了。
说罢拉着薛青就走。
郭子谦连声道小心小心又道拐杖拐杖。
楚明辉看着薛青手里的拐杖嘀咕一句你也太弱了怎么又拄上了,当然也只是一说并不在意拉着薛青向内,来到一间临水的大堂,堂内阔郎,足足有五间,此时铺着席子,有不少人正坐着饮酒说笑观赏湖面的花灯,在其中一角十几个少年人,裴焉子也在其中。
看到薛青过来,少年们笑着打招呼。
薛青你来晚了,要作诗了。
他们道,我们已经想好了,你快些想吧。
薛青尚未说话,有人在后大声道:不,你们晚了,薛青已经做出来了。
少年们看去见张莲塘张双桐走进来,说话的是张双桐。
少年们不解纷纷询问,张双桐笑着指着外边,道:青子少爷适才一下车,站在门前就吟诗一首,此时已经传开了。
这真是意外,少年们纷纷询问,张双桐将那首诗大声念来。
裴焉子听罢笑了笑,道:好诗。
提笔,名字?薛青道:想起一个旧人,又是八月十五,就叫八月十五夜玩月忆刘禹锡。
楚明辉道:刘禹锡是谁?薛青道:是我老家的一个人。
楚明辉哦了声不以为意,那边裴焉子已经在一旁的纸上慢慢的写来,其他的少年们则围过去看。
裴焉子道:这是第一首,你们落后了。
少年们笑着忙回去纷纷想自己的诗。
张莲塘在薛青身边坐下,看她道:青子少爷今次来势汹汹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观赏一进门便做出一首诗,这无疑是亮山门,此时此刻薛青名字以及这首诗应该已经传遍了介园,并将向外传去。
端午节初次作诗是少年赌气,事后薛青绝口不提,也并没有到处结社作诗,更到了双园面对宗周干脆拒绝了作诗,这一次如此浮夸高调很是意外。
薛青道:有吗?一直如此吧,状元公触景生情作两首诗词不奇怪吧。
论起浮夸高调,宣告自己要考状元更胜一筹,再说到蹴鞠,那一句我三次就会了也是够嚣张的,这样想来还真是一直如此,张莲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薛青想了想,道:莲塘哥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张莲塘看她一眼,这次真笑了,道:我知道你做事自有分寸,只是你的分寸有些超出常人所想象。
比如为邻家小妹打听选宫女的种种事,按常理最多认为他不舍青梅,去探望一下,谁想到他竟然敢把人偷出来。
薛青道:哪有那是凑巧了。
张莲塘用扇子敲了下她的头,道:我以为你这次不会来,你现在一做事我都有些害怕。
薛青哈哈笑了,道:那我还上学啊,你害怕什么?张莲塘没有说话看着她笑了笑。
楚明辉探头过来,看看张莲塘又看看薛青,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笑的这样开心?张莲塘道:在说薛青今晚能做几首诗。
楚明辉道:真无趣十五是赏灯的,做什么诗啊干啊的。
薛青一笑起身道:那我们去赏灯。
暖暖求之不得高兴的连连点头,薛青握着木拐走到裴焉子身前,裴焉子已经写完了,见她低头看,便将笔递过来道:你来?薛青道:这诗词不适合狂草。
裴焉子笑了笑,看了眼她垂在身侧的右手,道:去玩吧。
薛青施礼道谢,与其他的少年们打了个招呼。
去看看灯逛逛景,期待青子少爷再有佳作。
记得半个时辰后看歌舞,青子少爷你的佳作呢,一定要选出一位最佳。
少年们笑这叮嘱,薛青应声是和楚明辉张莲塘张双桐离开了大厅。
而此时的介园里正如张莲塘所说,到处都在提起薛青的名字,来人都知道今次介园灯会主要是因为薛青写了一首词,裴焉子许下重金请女妓们唱演,虽然说少年纨绔做的荒唐事,但裴家的大人们没有反对,可见是默许了。
那个薛青哗众取众根本就不可信。
一道小曲桥上几人正在饮酒赏灯,自然免不了提及这个薛青,便有人恨声不悦道。
可是那端午节的竞渡歌委实不错。
也有人道,林秀才你不是也夸赞。
林秀才道:我夸赞的是诗。
便有人笑道:那就是说真是买来的诗词。
这种说法一直都存在且在双园宗周宴请之后更多,正说笑着,有人走来举着一张纸道:来来,有一首好诗。
今晚是灯会,也是诗会,观灯赏月触景生情自然要做些诗词记之,往年长安城灯会上都是如此,如同端午节龙舟一样,酒家官府都会提前邀请文人秀才来作诗,虽然裴家的介园灯会并没有刻意要求大家如此,但邀请来的都是文人墨客,自然要行风雅之事。
有诗作出来很正常。
今日倒快啊这是第一首吧快念来听听不知是谁来人已经大声念出来,听罢在场的人都点头赞叹果然好诗,林秀才更是要伸手去拿那张纸来细看,来人已经念到了落款,郭府,薛青。
林秀才的手顿时停下,哼了声一甩袖收回,在场的人也都愣了下。
又是薛青?是啊,说是一下车未进门就作出一首。
那这又是买的?议论纷纷中有琴声鼓乐传来,散布与介园各处的人向声音所在处看去。
歌舞开始了。
大家纷纷招呼,去听听到底写的多好。
林秀才道:宁愿观灯。
旁人笑着挽住他,道:不如观美人。
因为城中没有大灯会,裴家的灯会更吸引人,是红姐儿证明自己身份地位,也是新人博名气的机会,所以来介园的都是色艺俱佳的美人。
高香香是与林秀才你同来的吧香香姑娘歌艺了得此次当得千金。
林秀才面上些许得意,又一脸不屑,道:唱那种诗词得了头筹又有什么荣光的。
话虽然如此说还是跟随众人迈步向歌舞所在而去。
歌声乐声随风回荡传遍介园,站在临水的亭台上也能看到园中的人向一个方向聚集,张莲塘将挂在亭脚的一盏灯拎起,道:去,看看你去。
薛青道:这话说的,我就在这里,随便看。
张莲塘哈哈笑,果然举灯到耳边,照着薛青看过来,月下朦胧的青衫少年面容顿时清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是何年歌声从水面随风送来,声音清丽婉转,顿时让四周的景致都变的空灵。
张莲塘侧耳,道:果然好词。
薛青失笑,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道:才一句张莲塘道:话不在多。
说罢对薛青抬手指在唇边嘘了声,认真听,手里的灯还举在耳边。
薛青看着被灯照亮的少年人面容笑了笑,亭下楚明辉和暖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灯大呼小叫,而张双桐则跟着歌声也唱起来,合着水面歌声一起在耳边萦绕。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介园有高戏台,戏台四周没有灯一片黑暗,独戏台上灯光一点,照着长袖舞动声音婉转的女子,恍若月宫嫦娥一般,此景看的人要鼓掌叫好,而这歌声又让人哑然无声,唯恐惊扰了天上人。
整个介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向台上,心旷神怡。
好词啊。
果然当得起千金。
有人喃喃道。
林秀才亦是失神,这要是买的话怎么也要千金吧。
四周听唱的人怎么样心潮澎湃,怎么样赞叹这首词的好,在后台屋子里等候上场的女子们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第一个登台的女子就让整个介园震动的安静无声,心里都不自觉有些紧张后悔。
第一个登台自来是不利的,因为观众的心神还没有凝聚,只是没想到这首词竟然如此好,一瞬间就惊艳众人。
小婢从窗缝收回视线,低声道:姐姐,还不如答应妈妈你第一个上场呢第一个反而被记住了,接下来大家都没什么新奇了。
春晓正对着镜子拢头,嘻嘻一笑道:错了,我这个啊,只要不第一个上场,不管是排在中间还是最后都是极好的。
说罢看向一旁,乐亭少爷,是不是?坐在墙边不起眼的角落里调琴的乐亭抬起头,含笑点点头,道:是。
春晓莫名的差点脱口而出是我好还是他好,幸好反应快咬住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笑,她怎么要跟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迎一曲缭绕,介园的花灯似乎更明亮了很多。
看到这场歌舞的人们回过神开始议论纷纷,而听到消息的人们也都在聚来。
楚明辉和暖暖也不再看灯,招呼着要去看嫦娥仙女,张双桐更是早就过去了。
张莲塘转头看薛青:你这位作者该出场了。
薛青笑摇头道:还不到,还不到时候。
张莲塘便笑了,也不问她什么时候,只扶着栏杆对楚明辉道:你们先去,我们过会儿。
那边台上有裴府的下人上来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请诸位品鉴姑娘们歌舞的如何,觉得哪位最佳可以将园中的一盏灯送与这位姑娘,留名告诉园中的负责登记的仆从便好。
这种不需要自己出钱只需要出面的风雅事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戏台四周笑语喧哗。
当然更多的人愿意多谈论品鉴诗词,只可惜听了一遍意犹未尽,台上的灯熄灭一刻又亮起,下一位姑娘站在了台中,这一次抱着琵琶端坐。
是李淼儿李淼儿的琵琶一绝啊不用人特意介绍台下的人便认出是谁,这就是当红姑娘的名气。
这首词用琵琶来和定然别有一番风味这是李淼儿的拥簇者提前在宣扬。
伴着各种低语,琵琶声铮铮综综响起,渐渐压住了低语嘈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歌声琵琶声回荡在介园内,秋风摇曳远远送出,许多聚集在介园外远看灯的民众也隐隐听到,但见远山高大近灯点缀,更觉得恍若人间仙境。
在一处正厅内,七八个年长的男人盘坐在席子上,面前摆着简单的酒菜,正中有铜壶以及散落的木矢,可见适才正进行投壶。
此时大家都看向厅外正对着的戏台,一个年长的老者白发须眉倚着凭几,手在膝头应和着琵琶声轻轻的敲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歌声停下,琵琶铮铮余音缭绕片刻,老者的手也才停下敲打,道:这首词好就好在开头两句。
旁边有人笑道:开头两句太俗了。
老者道:所以能变俗为好才是妙,我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在那日双园不肯作下去了又有人淡淡一笑道:讨好么?免得变成第二个钟世三。
钟家最初惹祸就是宴席上子弟们轮番作诗力压宗周。
老者道:一个孩子老老实实的讨好也挺好的。
说着一笑,指了指厅外戏台,我就知道焉子不俗,你们还不愿意,你瞧办的蛮好的,人美歌舞美,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一个男人迟疑一下,道:只是双园那边的廖承和段山他的话音落,有小童从外疾步而进,在临门的一个男人耳边低语几句,那男人面色微变,抬头道:知府大人与廖承段山要到了。
厅中气氛微微一凝,老者却一笑,道:大人们也要过中秋嘛,来了都是客,去迎。
厅中的男人们便应声是,当下两个起身向外而去,戏台上又一位姑娘开始表演,这一次以跳舞为主,鼓声为奏,咚咚砰砰很是明快,老者含笑看去,手再次在膝头随之而和。
鼓声敲的春晓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起身从窗户向外看去,四周人影绰绰,看起来整个介园的人都已经到了戏台这边了。
还有几个到我?她忍不住低声问小婢。
小婢扳着手指道:姐姐莫慌,还有两个。
春晓关上窗深吸一口气,酥胸起伏,道:快了快了。
话音未落听得外边的鼓声忽的停下来,怎么了?外边屋子里也响起了低低的骚动,似乎有人在跑动。
是知府大人来了不止是知府大人呢春晓站在窗边转过身,有一只手越过她先打开了窗。
春晓仰头道:乐亭少爷。
乐亭对她摆摆手,专注的向外看去,春晓也不再说话挤过来也看去,见远远的地方一群人聚集,那边的灯火也明亮起来。
站在亭台上能够看得很清楚,明亮的灯火照着出现的是一群官兵,挂刀披箭。
薛青道:我去看看。
张莲塘道:我们。
薛青看着他一笑,伸手做请,张莲塘将手里的灯提着一面迈步,一面伸手,小亭建在假山上,四周花灯不多,台阶昏暗,其实对于薛青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她现在还算是个病人吧,薛青将木拐递到右手,左手牵住了张莲塘伸来的手。
张莲塘忽的停下脚,回头道:要不别去了吧。
薛青哈哈笑了,张莲塘也不待她说话转过头继续迈步,薛青在后道:没事的,我就去看看,万一问到我,我也能立刻出来见礼。
张莲塘嗯了声,提灯专注照着台阶。
而戏台前官兵们身后传来说话声。
这里真是好热闹啊。
伴着说话声官兵们让开,有几个身穿官袍的男人迈步走来,李知府面色沉沉在前,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一红袍一绿袍男人。
李大人。
裴家一位老爷含笑上前施礼,李大人驾临真是蓬荜生辉。
说罢又对着李知府身后的二人施礼,这两位大人李知府沉脸道:这是京城来的廖大人和段大人。
京城来的大人大家都听说了,见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裴家的老爷则依旧含笑,忙施礼连连称幸会幸会。
廖承含笑抬手道:不请而来多有叨扰了。
在场的裴家诸人忙道哪里哪里,一面请正厅入座,廖承却站着没动,看着戏台道:这是在歌舞吗?戏台上的妓女已经下去了,空无一人,只余下灯光明亮。
裴家老爷应声是,道:中秋自娱自乐。
段山看他一眼,视线扫过在场的诸人,道:你们挺高兴的啊。
这话说的场内气氛顿时凝滞。
段山的视线看向四周,接着道:听说当初宗大人原本想来介园的,可惜未能成行,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场中更没有人说话了,裴家的老爷们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但没有将身子更低,而是渐渐的直起来。
李知府重重的甩袖,带着几分怒意道:不是说了不让办灯会了吗?如今什么时候你们还唱歌跳舞,唱的什么他的话音未落,有清脆的声音从场中传来。
大人,其实是与宗周宗大人有关。
正走过来的裴焉子脚步微顿,裴闵子在他身后道:薛青?裴焉子嗯了声,裴闵子道:有意思。
他越过裴焉子看去,见一个人青衫少年握着木拐缓步从灯影下走向明亮处。
看着走出来的少年,李知府的眉头抽了抽,道:你,你又是何人?薛青施礼道:见过知府大人,小子薛青。
似乎是怕李知府贵人多忘事,又补充一句,蹴鞠时有幸见大人一面,双园承蒙宗大人相召也见过一面。
李知府要说什么,廖承抬手制止,含笑打量薛青,道:你适才说什么?与宗大人有关?薛青道:是,今日介园歌舞的是小子作的水调歌头,而这首词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白净慈眉善目的红袍太监,是为宗大人所作的。
裴闵子回头看裴焉子低声道:这就是他今日来的目的么。
裴焉子道:不知道啊。
裴闵子看他似是不信,裴焉子道:别人的目的我怎么知道啊。
裴闵子失笑。
那边的廖承神情很是惊讶,咿了声,笑看四周,道:这是怎么一个故事?李知府看了薛青一眼,对廖承附耳低声道:上次双园宗大人开宴当时说做不出只有两句之类的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廖承恍然,道:原来有此事。
薛青道:是,小子后来一直冥思苦想,终于补全了,然而没想到说到这里低下头声音几分悲戚,没想到与宗大人已经天人相隔恰逢今日中秋月圆,小子便想要以这种法子唱演,宗大人在天之灵或许能看到,聊以告慰。
林秀才手中握着的折扇咔吱轻响,喃喃道:真是人怎么可以斯文扫地到如此。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台当初在双园面对宗周,拍马屁讨好什么战战兢兢诗不敢出,此时这宗周都死了,他还一副烧香供奉祖宗的虔诚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的谄媚?林秀才还要说什么,旁边的人忙伸手拉住他,几分警告制止。
那边廖承可没有觉得斯文扫地,也没有觉得谄媚的令人作呕,只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太有趣了,真是文雅之际,宗大人在天之灵听到了必然欢喜,他最爱这种了快,继续唱演。
转头看着段山,我们也来听听。
李知府道:顽童劣作,莫让大人见笑廖承摆手道:不用好作,我不像宗大人那般有学问,好的坏的我也听不出来,我就喜欢听个热闹说着抬手,来来,继续,继续。
见他如此,李知府也只能对裴家的诸人摆手示意,裴家老爷们忙引着三人入座,又让人去吩咐继续唱。
但廖承等人坐下来,茶果酒都摆上了,戏台上还是没有人出来。
廖承好奇的探身,道:怎么回事啊?一个小厮正擦汗站在一个管事身后低语,那管事神情顿时有些着恼,拂袖转身疾步向后而去。
裴家的一个老爷将一杯酒斟上递来,道:大人们尝尝,这是我家自酿的酒水因为是唱演要多做些准备。
廖承哦了声不以为疑,端起酒杯喝酒。
裴闵子则看向戏台那边,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戏台这边春晓也扒着门窗向外看,听得那边有低低的哭声以及呵斥声,小婢跑回来,神情几分惊恐。
小姐香香姑娘不要上台了外边来的是查宗周宗大人案子的京官据说很生气她低声道。
春晓咿了声道:生气什么?小婢拉着她的胳膊,眼神不安,道:宗大人死了,咱们这边唱歌跳舞,岂不是庆贺宗大人之死好像的确春晓道:那,那怎么办?外边又让唱。
小婢道:不知道啊,反正香香姐说肚子疼上不了台骎骎姑娘也不肯上台姐姐不要管她了,她们两个不上台,就该你了。
春晓啊了声,伸手按住心口,大眼瞪圆。
外边果然传来喊声: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小婢腿脚发软抱住春晓的胳膊连声道:怎么办?姐姐不能去啊。
春晓神情迟疑,却见一旁的乐亭抱起了琴,她不由道:乐亭少爷乐亭没有看她径直走了出去。
我。
醇柔的男声从外边传来,春晓不由贴在侧门上,听得外边一阵微乱。
怎么还有个男的小官馆也来人了戏台这边的惊乱并没有传到廖承这边,廖承与裴家的老爷们饮了一杯酒,想到什么又转头看,那个小子呢?退到人群中的薛青上前一步,道:大人,小子在此。
廖承笑着点了点头,打量道:多大了?读书了吗?薛青道:十三了,正读书。
李知府看他一眼,道:在社学,青霞先生那里读书。
青霞先生是谁廖承当然知道,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小小年纪如此有才。
段山的视线也落在薛青身上,尤其是手里握着的木拐,道:你腿脚不便么?薛青低头道:没有,小子大病初愈体力不支廖承咿了声道:这样啊,那快坐下吧。
段山却依旧看着薛青,道:什么病?李知府轻咳一声,道:什么病!闹病!不是病,是跟同学打架真是有辱斯文。
打架啊,廖承笑道:少年人嘛,打架难免。
段山依旧看着薛青要问什么,台上忽的响起琴声,廖承高兴的道:别说了别说了,开始了开始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但除了廖承段山外有几个人去看戏台就不知道了。
铮铮琴响起,先前已经有过几个都是以琴做配乐的,但这次的琴声与先前的都不同,有几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台上只坐着一个青衫年轻人,看不清形容低着头弹琴姑娘呢?明月几时有男声醇柔而起。
男的?戏台四周响起低低的咿声,怎么是男的?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歌声醇柔婉转继续,盖过了低低的嘈杂,戏台四周安静一刻,但下一刻又响起低低的咿声。
这种唱法没听过呢有些怪但也很有趣在人群中的少年人们更目瞪口呆神情惊讶。
那不是乐亭?他怎么去唱歌了?他一直都唱歌啊不对,可是,今晚不是青楼的女子们少年们一阵骚动。
张莲塘看向薛青,道:你教的?薛青哦了声,脸上带着笑意,只看着台上的乐亭,道:很好听吧?张莲塘没有说话看向台上,而此时在戏台后的春晓也正贴着窗户呆呆的看着台上,忽的起身向外奔去。
小婢喊了声姐姐伸手去拉却脱手,只得看着春晓消失在视线里。
上阕终了,乐亭的歌声暂停,只余下琴声婉转,一来因为男声二来因为曲调与先前不同,戏台四周的人们都又看过去,忽的见灯光一暗,再亮起一个女子长袖随灯光摇曳而出,女声也随之响起。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女子身形摇曳,似踏步歌声如低吟,似乎愁满怀但又清亮豁然。
这般曲调这般男女对唱倒是有趣。
最先将自己的唱法唱过之后,乐亭又修改了几次,后来就专注跟春晓练习,很少再来找她商讨,她其实也不知道最终成曲什么样。
原来是这样的唱法啊,薛青转头对张莲塘低声道:这不是我教。
眼中笑意满满,果然还是古代人高明啊。
第一百四十章 有三歌声琴声戛然而止,戏台四周的人都还沉浸出神,有啪啪的鼓掌声响起。
廖承眉开眼笑的拍手,道:好好,唱的好听,词也好听,真是好好。
又转头问段山,是不是?段山道:是。
廖承对四周的人笑道:段大人从来不看歌舞,这次能说好可见是真的好。
裴家的老爷们忙笑着道谢。
廖承又唤薛青,薛青从人群中再次走出来施礼。
咱家也不懂诗词,不过听起来也知道好听。
他再次赞叹道,怪不得宗大人那日要请你来作诗,果然是有才。
薛青低头道:可惜小子那日辜负了宗大人。
廖承道:不辜负不辜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嘛。
李知府轻咳一声,道:廖大人不要谬赞了…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来了,不如去观赏一下这介园…廖承笑道:我可没有谬赞,我是真觉得好…他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薛少爷如此大才,不知这一次是否还战战兢兢?李知府勃然变色,又是他!众人也纷纷寻声望去,看到灯下一个秀才身边骚动,几个同伴有些惶惶的从他身边站开。
林秀才并没有察觉,只看着这边的薛青,道:不如趁兴再做一首如何?李知府蹭的起身,待要呵斥,薛青已经先开口道:好。
她这一声好出人意料,众人的视线又都看向她。
廖承看看这秀才,又看向段山,低声道:…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吧?低声的笑起来,我就喜欢看这个…不待段山答话,便抚掌笑道,好薛少爷果然有才啊。
他都开口了,这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李知府面色沉沉。
裴家一个老爷道:如此请廖大人段大人先正厅入座…作诗总要耗费些功夫。
廖承尚未说话,薛青已经施礼道:不用,小子想好了。
咿,这就想好了?也太快了吧?薛青道:诗是触景生情有多感触,不在时间长短…有的人无情无趣,再多时间也做不出诗词的。
说罢看了眼林秀才。
林秀才面色羞恼,四周也响起低笑。
廖承哈哈大笑,道:薛少爷是个有情有趣的,快请吧。
薛青踱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停下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三步成诗么?张莲塘低声道:果然来势汹汹啊。
少年人清亮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裴焉子对身边的少年们道:纸笔。
便有两个少年展开一张纸,裴焉子提笔站在其前写起来,那边薛青的声音缓缓沉稳继续。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少年人一边念诗一边踱步,不看人不看景,或者低头或者抬头,人已经到了戏台下,台上春晓乐亭尚未退场,对这突然的作诗也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念头,春晓忽道:把灯照下去。
为了戏台上显眼,戏台四周故意被安置的昏暗,而台上绳索串起了很多花灯,灿若明珠。
裴家的仆从怔了怔,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一摆头,二人果然将台上的花灯一一的向下放去,戏台上陷入昏暗,那位小少年还在慢慢的踱步,似并不察觉自己已被照亮。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诗词如同灯光一般倾泻。
是乐府啊…又是乐府…低低喃喃的声音接连响起。
好美的乐府…铮铮的琴声低低的响起,这让失神的人回神,但又觉得更空灵。
李知府沉沉的脸色变得有惊讶又惊喜,看着那少年一步一句,执着纸张的少年又来了两个,先前那张已经写满让开。
早知道该拿大纸来。
少年们额头冒出细汗,莫名的紧张又莫名的激动。
裴焉子并没有抬头,面前纸来便专注的提笔落字。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玉户…鸿雁…戏台灯下的少年的步子越迈越大,形容也越发的洒脱自在,四周也越来越安静,除了低头写字的裴焉子,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薛青身上,耳边吟诵声琴声萦绕。
林秀才的神情从不屑到惊讶此时已经呆滞,嘴唇喃喃动了动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少年甩袖转身,看向夜空高悬的明月。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声停琴落,满场寂然。
好。
不知哪个先开口喊道,旋即便如同烟花点燃,噼里啪啦的四处散开。
好!妙!说话声鼓掌声四起,没有人顾忌官兵在场,也没有人顾忌那位京官是否已经叫好,他们只想直抒胸臆,忍无可忍。
李知府也抚掌点头,神情与有荣焉,主动对廖承和段山道:还可以还可以。
廖承笑道:哪里是还可以,分明是好的很…长安府真是人杰地灵。
李知府笑道:是青霞先生教导有方。
那边的林秀才身边散开的人又聚拢过来,还有人笑着问道:林秀才你觉得如何?林秀才还未回过神喃喃道:买的…四周的人摇头,有人叹道:这种诗词,哪里买的到…不要傻了。
薛青也正走回来,听到这句也摇头道:是啊,太傻了…不要跟我比诗词啊。
张莲塘道:为什么?薛青道:因为欺负人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作诗怎么就欺负人了?是说他自己才思敏捷高人一等么?张莲塘审视她一刻,点点头道:是,倒是看得出来,你的确有些不好意思。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杀人放火是她自己的本事,作诗毕竟是借用他人的,虽然对她来说这些是都是营生的工具,但用起来还是不一样…嗯也仅仅是不好意思而已,该用还是要用的,她又不是什么君子圣人,也不打算当君子圣人。
那边李知府已经在招呼薛青了,薛青忙走过去对他们施礼。
廖承赞叹连连,几分羡慕道:那首水调歌头是送给宗大人的,薛青你也给我作一首诗呗。
这个,最好还是不要走到这一步,薛青垂头道:小子尽力。
李知府笑道:已经殚精竭虑了,今日怎么也是不成了…廖大人段大人,你看我们去赏灯…裴家的老爷们也再次邀请,廖承笑了笑摆手,道:不了不了,已经看好了,我们在这里你们也不得自在。
裴家诸人忙说不会不会,廖承谢绝没有再客套转身离开了,李知府自然陪同,裴家诸人相送,看着廖承和裴家的老爷们说笑而去,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看来是真没有恼怒…还好还好…翻身上马在官兵的拥簇下向前,廖承回头看去,见介园外裴家的诸人还侍立目送。
不错不错。
他不由笑道,怪不得宗大人想要住这里,裴家这边果然有趣…那个秀才是不是与这个薛青一向不和?话题转的快李知府差点没反应过来,一怔后才道:这个林秀才一向清高自傲,当初在双园就是他给宗大人提及薛青,薛青没有做出来诗词,他很是着恼。
果然是有嫌隙,廖承笑道:怪不得,那这次两人来这里都是憋着劲呢…有趣有趣,我们倒是趁机看个好戏。
这个廖承笑语和气,心思却也是缜密啊,李知府摇头道:这个林秀才这么大年纪的人,跟一个小孩子较劲,真是有辱斯文。
段山道:斯文,文人也就是嘴上说的斯文。
李知府也是文人啊。
廖承笑着打圆场道:不争不鸣,不争不鸣…我们这就回去吧…李知府视线看向前方,忽道:大人,还有一处很热闹的地方,不如去看看。
……知府与廖承段山到介园的消息,柳家这边也听到了,柳家不少人幸灾乐祸。
…这下有他们好戏看了…当初不借介园就已经被人记在心里了,还吟诗作对歌舞,不引人去才怪呢。
这边才高兴没多久,那边有消息来报知府和廖承段山来柳家了。
站在门外仰头看天上炸开的烟花,又看地下乱跑的人群,耍猴的,玩火圈的,更有唱大戏的,再远处还有一群赤裸上身的女相扑手…喧闹而嘈杂,这让刚从介园那边诗词景美中走来的廖承段山有些眼晕。
柳家的老爷们齐齐的迎来。
廖承按了按额头道:你们这里还真是好热闹啊。
柳家一个老爷施礼道:市井玩乐,市井玩乐,图个热闹。
话音刚落,李知府冷哼一声,道:图个热闹?介园为纪念宗周宗大人开诗会热闹,你们柳家这般热闹又是为了什么?被人拥簇着走来的柳老太爷听到这一句勃然色变。
李光远,你八辈祖宗!第一百四十一章 称赞纵然把李知府的八辈祖宗骂了个遍,柳家老爷们脸上都还要带着笑,这就是大人与孩子们的不同,还好一番言语化解说说笑笑,揭过了这个危险又令人尴尬的话题,至于大家心里揭过没揭过,日后再说。
廖承段山并没有留太长时间就离开了,柳家的灯会被打扰散了场,而介园那边的事也传来了。
坐下来看了歌舞连连称赞那个薛青,说是此举为纪念宗大人真是无耻啊这些都不是关键,李光远为什么针对我们还是为了找替罪羊他休想任凭查无凭无据又能如何?真是好啊屋子里议论纷纷,诸人神情愤怒,声讨之中忽的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叫好,这让众人愣了下,循声看去,见是家中一人正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几张纸,这是随同介园的消息递来的,那老爷接过之后便看起来,现在看似是入神了。
什么?旁人问道。
那人回过神道:那个薛青的诗词。
薛青啊水调歌头啊有什么可看的。
当然不是说不好,好是真的好不是看过了嘛不知道郭家哪里买来的厅内诸人议论,那人摇头道:不,不,不是那首,新作的。
新作?又作诗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柳老太爷开口道:念来听听。
那人应声是,道:这是一首五律,八月十五夜玩月忆刘禹锡才开口厅内便有人忍不住问:刘禹锡是谁?不知道啊,既然是忆大约是亲朋好友吧且听我念来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男人缓声念来。
一首诗作罢厅中安静一刻。
这小子如果是他写的,倒是真有几分才情。
有人迟疑一下道,这般年纪能接连做出两首月诗词他的话没说完,拿着纸的男人抬起头,神情复杂道:不是两首,还有一首。
还有一首诸人神情愕然的看过来。
柳老太爷在圈椅上嗬了声,抬手道:念来。
男人应声是,看了眼手里的纸翻了翻,清了清嗓子,道:我站起来念啊。
还以为他要念了呢,在座的人有些莫名其妙,还要站起来念这么郑重啊,那男人已经站起来,神情的确几分郑重。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首很长,厅中的人觉得念了好久还没念完,但当男人的声音落定的时候,众人又觉得太短,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一遍一遍的重复先前的诗词,似乎这样才能抚慰,人人都如此,以至于室内鸦雀无声。
又似乎过了许久,柳老太爷道:无言可赞。
的确无言可赞,怎么称赞都是苍白乏味,不足以表达对这首诗词的赞叹。
而对于柳老太爷说出这样的话,大家也没有觉得奇怪都是读书人,诗词的高下心里都明白,对人是不满,但对于这首诗词,当真是半点说不出违心的话。
这般年纪厅中有人喃喃。
相比于柳家的安静,介园此时热闹无比,薛青被少年们围起来,少年们则被大人们驱散。
薛少爷,到这边来薛少爷,这首诗词我想问问薛少爷,你看看我这首戏台下一片嘈杂,台上还在演唱水调歌头的女子完全被众人忽略水调歌头是好,但到底听过了多遍了,谁又能抵得过新出诗词的吸引呢?站在屋子里向外看的春晓笑的眼睛都没了。
幸亏我们演完了后边的几个此时气的要吐血了她跟小婢握着手蹦蹦跳跳,忽的看到一旁坐着收拾琴的乐亭,松开了小婢,理了理衣衫,走过去郑重一礼,道:乐亭少爷,我错了。
乐亭抬头看她一笑,道:开始错了,但结果更妙,况且你这个也不叫错,这是人之常情。
那种时候害怕畏惧不愿意出场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只是一个女妓。
春晓握手欢喜一笑,看着乐亭又微微歪头,道:那乐亭少爷的又是什么情?怕是人之常情,不怕呢?说起来乐亭他更是无依无靠,万一惹怒了京官大人,那真是完了。
乐亭想了想道:也是人之常情,君子重诺,我既然答应了,总是要做到的。
读书人的心智春晓一向是敬而仰之,她嘻嘻笑应声是,又跑回窗户前看:薛少爷被人缠着脱不了身了薛青一向谦和有礼,所以打断拒绝他人示好攀谈的事只能别人来做。
张莲塘对四周的人作揖道:诸位伯伯兄长们见谅,我答应了他母亲照看,不敢让他在外留太久,这时候该送回家去了,否则小子无法交代。
薛青与柳春阳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如今也不过才过去月余,看着薛青手里还握着木拐,一个单薄瘦弱的学生能起身走动已经不易了,的确不便在外玩乐太久,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于是笑呵呵的夸赞关怀几句便让他们走开了。
离开大人们,少年们又将薛青围住。
适才听到了吗?裴老太爷也说了青子少爷你这三首诗词一出,从此再无人能吟月了。
青子少爷,你真是厉害,原来你说考状元并不是空口闲说薛青一一笑着连说不敢过奖过奖,说笑一刻,那边女妓们表演终于都结束了,不过最后这些也没人关注了,但评选还是要进行了,所以前面的那些女子们都欢喜不已。
青子少爷选哪个?少年们纷纷问道。
薛青道:当然是那位春晓姑娘。
少年们笑起来,或者说当然是乐亭,不过乐亭怎么也来唱演这个了?低低的议论着猜测着。
可是唱的真好呢曲调也新奇其他不说,如青子少爷那一句当然当然选我们的同学咯。
青子少爷的选择很快传开了,于是一呼百应少年们对来询问的小厮都选了绿意楼春晓。
张莲塘用扇子敲了下薛青的头,倾身靠近道:你倒也不避嫌选你自己。
薛青亦是靠近他低声道:我费心如此,不就是为了自己吗?张莲塘失笑,道:费心啊?我还真以为三步成诗呢。
薛青道:三步哪里能成诗,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呐。
张莲塘道:一分钟是什么?且不说这个大概也懂你做了什么功?薛青道:废寝忘食的阅遍古往今来的以月为题的诗词啊。
张莲塘哦了声道:所以集大成得今日两首艳压群芳?薛青哦了声,当然不是,是确认了那些诗词还没出现,谢天谢地其中就有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果然主角待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念叨因为这三首诗词,以及知府大人廖承段山三人和善愉悦,介园里的气氛很是轻松,虽然后续的表演没有再看进心里,对于评选还是很认真的参与,有人选了自己要好的妓女,也有人在打听别人选的谁…尤其是裴家的人。
虽然裴家的人不参与评选,但喜好点评还是有的,很快消息便传来了。
裴老太爷说那个春晓好。
哪个春晓?没听过这个名字…就是男女合唱的那个绿意楼的…哦那个啊想起来了…倒是别有味道戏台后供妓女们歇息的地方,气氛除了热闹还有焦躁,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生气,欢喜的是最先表演的那些姑娘们,愁和生气的是后表演的,不管如何都紧张的等候外边评选的结果。
很快有妇人欢天喜地的冲进来。
女儿,女儿,我的宝儿…这是绿意楼的老鸨王玉仙,看她欢喜若狂的样子,在场的人都猜到了头筹落在绿意楼了,其他楼里的女子们失望的甩手,而绿意楼的女子们则急急的涌上。
妈妈。
她们乱乱的喊着,期待王玉仙口中的女儿唤的是自己。
王玉仙却没有看她们,而是张望,道:春晓呢?我的春晓呢?春晓?竟然是春晓吗?小婢在门边听到了,发出一声大喊,扑过去抱住正和乐亭说话的春晓,姐姐,姐姐,你赢了你赢了。
春晓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我?王玉仙已经跑进来了,揽住她笑嘻嘻道:是你呀,马上就公布了…我的女儿,你果然不负妈妈厚望啊,我就知道今日你能出头。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也不用计较,春晓亦是欢天喜地。
外边的女子们则很是生气。
这不公平…后来大家都不看了……她也不是自己唱的啊…明明是那年轻男人唱的多……对呀要选也该选那男的,人家还弹琴呢…什么春晓这谁啊,都没听过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吵吵闹闹越说越气愤,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干脆也有人骂了起来,一个老鸨原本也气愤直到有小从外边来的小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神情顿时恍然。
不要吵了…外边说了,人家唱得好…一新,二奇,三勇。
她摆手道,你们不认得她,年轻人认得她…少年人们都选了她…那春晓的确更小几岁,但这里其他的姑娘也不是人老珠黄啊,能当红的姐儿也都是趁年少的,再说了,这园子里才几个少年人。
老鸨笑了笑,道:是,少年人们无所谓,但评价人家唱的好这三点,是裴老太爷说的。
厅内的吵闹便戛然而止,裴老太爷啊…新奇且不论,只说这一个勇。
老鸨道,视线看向一个姑娘,香香和骎骎姑娘心里很清楚吧。
被唤作香香骎骎的两个姑娘面色微微发白,视线躲闪避开,适才本该她们上场,但因为段山廖承在,大家都说裴家要惹恼这二人了,为了怕被牵连,所以拒绝了上场,那排在后边的春晓才出场…勇啊。
或者说免了裴家的难堪,那裴家当然要力挺回报。
那当时要是轮到我,我也会上场啊。
一个姑娘还是有些不服道。
老鸨笑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可别瞧不起运气,运气也是命。
厅内的吵闹渐渐消散,姑娘们虽然郁闷难消但更多的是无奈。
要我说,要怪还得怪那个薛青。
一个姑娘气鼓鼓道。
四周的人看向她。
先是他写了这水调歌头,我们才来唱演。
那姑娘捏着扇子道,唱也就唱了,他又写了一首诗,大家就都看他没人看我们了…若不然大家有心看的话,就算裴家要谢这个春晓,也多少顾忌一些…好像也是这个道理,都怪这个薛青,姑娘们点头恨恨。
薛青不止被姑娘们念叨,从大厅出来的裴闵子寻到裴焉子,高兴的张望,道:薛青呢?爷爷让我带他过去说说话。
裴焉子道:走了。
裴闵子愕然,怎么就走了?还没见爷爷呢…这么重要的事,他想不到吗?你也不提醒他一下。
或许先前还想不到,但戏台下三步成诗一出,裴家的长辈怎么也得见见他。
裴焉子道:他说有伤在身,出来玩乐不敢太久唯恐母亲担忧,不让自己的母亲担忧是很重要的事,我怎能提醒阻拦。
裴闵子无语失笑,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你们都对,这个薛青一副病弱的样子,是该回去休息了。
二人正说着话,听得旁边少年们一阵喧闹,原来是一个少年正经过,身上背着一架琴,裴闵子认出是那位与绿意楼春晓姑娘同唱的琴师…嗯不是琴师,也是学生。
乐亭,你怎么去给青楼做琴师了?哪有什么,他还给屠户做奴婢呢。
少年人的说话有时候真是很不客气,尤其是在他们认为不需要客气的人面前。
裴闵子皱眉,虽然这少年身份有些…然而适才他及时出场避免了尴尬,多少也要维护一些,他才要开口,乐亭已经含笑点点头一一回答。
…是啊,做琴师了…嗯,没什么啊,劳动最光荣。
劳动最光荣?什么意思呢?跟唯有读书最高这种意思么?裴闵子想道,少年们也被这话吸引,议论着劳动最光荣何解,倒顾不上再指责乐亭的行径。
…圆月照的大路明晃晃,马车轻快的行驶,暖暖手里拎着两盏兔儿灯高高兴兴,哼唱着小曲…正是介园里青楼姑娘们演唱的水调歌头,除了春晓的唱法新奇,其他人的曲调都差不多,所以听了几遍她也学个大概。
郭子谦一脸欣慰,道:自今日后,再没林秀才这种人到处乱说青子哥你的诗词是买的了,青子哥大才必将传遍长安城。
薛青道:要大才还是要好好读书,要学的还有很多。
郭子谦点头应声是,道:学海无涯,不过暂时能轻松一些了嘛。
暖暖回头将一块山楂糕递来,道:少爷吃。
薛青抚了抚她的头,接过咬了口,介园的糕点酸甜可口,道:轻松么还不行…现在是刚开始啊。
而在另一边双园里廖承和段山也都归来坐下来,廖承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应酬最是累人了…虽然别人应酬他们更累,他打着哈欠,这长安城还挺有趣…段大人,你看他们可有问题?第一百四十三章 默认段山抚了抚下巴,没有回答他而是喊了声来人。
一个随从疾步进来施礼。
段山道:将你知道的都说来。
随从应声是,先讲了这柳家跟裴家世家大族不合历来久矣又道这个薛青的来历,如何成为郭家女婿芸芸前情,接着便是薛青端午节的时候与柳家的孩子打赌作诗,裴家少爷焉子的结庐社,又当时林秀才在双园提请,薛青未能作诗等等宿怨。
廖承听得睡意全无津津有味。
所以前一段薛青柳春阳结庐社又赌了一次,少年人们终于不动口开始动手了?他道,抚掌笑,好玩好玩,我就爱看这个打架随从应声是,道:孩子们打起来,薛青伤的很重,郭柳两家也几乎打起来,这次裴家还是站郭家这边所以民众们都说两家才比这办八月十五灯会廖承想了想,道:好像是如此,不过看来李光远也站在裴家这边。
说到这里想到在柳家那一句你们热闹为何,柳家人当时的脸色,他哈哈大笑起来。
段山道:乱七八糟的。
不过今晚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反应做派就说得通了。
廖承笑道:你看宗大人的事,跟他们可有关?段山眼中几分冷意,道: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廖承笑了笑,抚着下巴,道:那他们有没有胆子窝藏不该窝藏的人?段山沉默一刻,道:这个可不是能看出来的。
廖承道:所以还是要先查明宗大人的死,到底是钟家子孙复仇,还是他拍了拍扶手,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是谁,他没有明说,段山神情并没有疑问,眼神暗了暗,道:如果是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对宗周动手?廖承道:这就是我们来这里要查明的问题啊莫非宗周威胁到他们他看向室外,夜色已经沉沉,远处传来的喧闹已经渐渐平息,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沉睡,查这些被选上的女子。
中秋过后的第三天,社学重新开学,清晨走入社学的薛青立刻被学生们围住。
青子少爷你太厉害了。
薛少爷你日常都读些什么书?你最喜欢的哪位的诗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打招呼热情的询问,不再拘泥与长乐社蹴鞠结识的同学,薛青一如往日一一和气的答话。
站在山林间看着这一幕的小童也没有往日的不屑和怀疑。
薛青,真的做出这些诗啊。
他喃喃,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惊叹。
青霞先生看着手里的几张纸,就在中秋节的第二日他就拿到了介园诗会薛青的诗词,因为很多人来恭贺他教导有方,让他一头雾水科考还没开始呢,怎么就恭贺了?然后才知道介园薛青又做出诗词。
那首水调歌头已经足以惊人,没想到短短时日又做出两首诗词,且都是与月有关,且丝毫不逊色与第一首。
这孩子在诗词上竟有如此造诣啊谁教她的?别人都认为是他,但他跟这少年说话见面都不超过四五次,更别提授课教导了。
不是说小时候只找了很普通的教书先生启蒙不,要说真正给她启蒙的,应该是她的父母吧,虽然那时候年幼还未真正的进学,但在那种环境下耳濡目染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望族博学多才,尤其是诗词上颇有造诣。
虽然勤学苦读是正道,但天赋这种事,青霞先生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也是见多不得不信的,但这种天赋不能为外人道,所以面对众人的恭贺他默认了。
青霞先生抬头看向山路,薛青已经在众学生的拥簇下向走去。
作诗只是一技,真正的博学多才还是要读书。
他道,看向小童,严先生说她的功课怎么样?小童有些无奈道:她从来不交功课啊不过听课很认真,只是只听半日但奇怪的是好似第二日听并不生涩也能接上。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自学小童神情更无奈了,道:在草堂睡觉要么就是聚众玩乐这一段石香他们两个看门看的紧,不许学生们到草堂去玩才好些。
天资聪慧?那就更不能放任不管了,但这个赌约怎么才能合情合理青霞先生看着手里的诗词,抬头道:周先生喜好诗词,你安排下让他给薛青加课。
周先生教授的可不是蒙童,是真正开始传授明理的先生,小童应声是。
薛青走到了严先生的课堂前,不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们不好再跟随,跟薛青再三告辞后散开了,走进学堂,这里的学生们看她的眼神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薛青,你好厉害啊。
有学生主动说道。
这里的学生都刚启蒙,对诗词并没有太多接触,所以薛青多厉害他们也不太清楚,但家里人人都说起这个人,其他的学生也都围着这个人,那这个人就一定是很厉害的。
一向眼高正眼不瞧他的苏方这次也主动示好。
原来青子少爷你作诗如此厉害啊以后教教我呗。
他道,我叔父得知你和我同班很高兴呢。
薛青含笑道:同班同学嘛,不要客气。
苏方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道:好说好说你有空去我家玩。
能被苏方邀请,四周的学生们更觉得薛青厉害了,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说话,直到严先生进来重重的咳嗽大家才忙缩头散开。
薛青也在位子上坐好,看了眼旁边空空的位置,收回视线端正身子看向台上,严先生垂目开始讲课。
一堂课作罢,严先生离开,学生们再次纷纷跑到薛青这边。
你去介园了怎么作的诗?介园什么样?大家好奇的询问,苏方见大家都围着薛青,有些不悦,道:介园啊介园我听我叔父讲过很美,比双园还美学堂里七嘴八舌乱糟糟,薛青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走了之,而是听和回答大家的说话。
是啊是啊,介园很美不过晚上我也没看清。
苏方就更满意了,道:下次我们一起白日去介园薛青也点头,带着几分向往,道:好呀,我们能去介园作诗就好了我们都去,大家一起。
去介园!学生们顿时眼睛放亮,作诗作干的放一边,能去介园游玩可真是太好了。
苏方眼睛也亮了,道:我叔父说你与裴家交好,去介园肯定没问题。
薛青道:那我们就去介园,大家同学同班一起作诗说道同学一起去张撵什么时候来上学啊?苏方嗤声道:别等他了,他来不了,他是嫌犯你不知道现在开始严查嫌犯了绝不放过薛青啊了声,神情震惊,道:严查嫌犯张撵是我们的同学我们也要被查吗?苏方愣了下,要吗?好像不怎么办?都是社学的学生,尤其是我们,跟他同班一定会被查薛青道,神情不安,这,如何是好我可不想被查我,我要回去我要告诉家人救我说罢起身急急的向外走去,转眼就没了影子,可见惶惶,学堂里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薛青啊都怕了,那这事真可怕我也要去告诉我家人我不敢上学了我要回家学生们哄的一声慌乱的向外跑去,苏方被撞得东倒西歪,脑子也一片混乱,回家啊,是啊,这件事啊,嫌犯呢,是同学呢牵连连坐关进大牢他打个寒战,转身也向外跑去。
我去问问我叔父我叔父一定有办法我一定没事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私语中秋过后天气凉爽正是读书的好时节,然而有几家人发现自己的孩子开始惫懒了。
十一二岁的孩子发犟起来很愁人,打不得骂不得,且也不是说偷懒,而是说些奇怪的话。
我不要去上学会被抓走的我在家读书读书怎么会被抓走?呜呜娘亲,学生会被抓走的,当做嫌犯已经抓走一个了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不会说胡话,当娘的便催着去问,当爹的只得奔走问了几个相熟的同班学生,发现都是说的这样的话。
钟世三投案,虽然还是在查刺宗的余党但抓学生怎么可能?爹,是真的是真的,一个学生被抓了嫌犯牵连,肯定还要抓我们这是苏方说的,他叔父是官呢他爹,你去打听一下好了,你姑爹的二大爷的小子不是在府衙当差?哎,孩子们真是烦人呐我去打听下。
长安府衙这边一向闲人不敢靠近,但这两天门吏发现在附近转悠的人多了一些,有来找亲问友的,也有过来随口攀谈的。
老哥,京城的大人们来了,那些嫌犯审问的怎么样?这种事门吏怎么知道。
听说抓了一个学生是刺客嫌犯?这个么倒是知道,门吏点点头,所以说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不像话胆大妄为打架闹事惹了麻烦苦了家人,昨日可怜的爹还来这里哭来人神情很是紧张:真有啊,那学生怎么就成嫌犯了?有一队官兵从门内走出来,有意无意的看了这边一眼,门吏顿时也紧张起来,对来人摆手:这种事你不要问了小心惹了麻烦上身,如今查的很严一点嫌疑都不放过。
一点嫌疑也不放过啊,都是学生的话,是不是也要被抓起来查一查?来人面色惶惶的道谢疾步跑开了。
府衙的牢房里暗无天日,外边已经秋日凉爽,内里反而闷热如夏。
有人小心翼翼的探头,道:怎么这么热?两个牢吏坐在矮桌前吃着咸豆喝着茶,头也不抬道:人多咯。
那人走过来看着桌上的茶碗,道:怎么喝茶?咸豆不该配酒?两个牢吏摇头道:如今可不敢。
伸手指了指上方,京城来的大人们接管了这里。
连牢房都被京城的大人接手了啊,可见来势汹汹,那人踌躇一刻,向牢房深处看去,内里漆黑一片也看不清关了多少人,只听得哭声呜咽声不断。
那这些嫌犯什么时候查清放出来?时候可不短了。
他低声问道。
一个牢吏嘿的一声,道:放出来?别想了只怕关进去的越来越多另一个牢吏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听说双园里的那些女子们的家人都开始被查了来人吓了一跳道:怎的查他们了?这,这没什么干系吧。
吓唬人是牢吏们最喜欢做的事,时间久了似乎成了与生俱来的习惯,闻言嘿嘿一笑,道:怎么没干系?选了她们,宗大人就遇刺了,谁敢说这些女子中没有刺客?来人道:这不可能的那些女子都是严查挑选的这哪跟哪?牢吏嘬了口茶,道:什么可能不可能,查案嘛,嫌犯嘛,有的没的都不能放过,别说那些女子的家人,邻居都被翻个底朝天。
邻居都查啊,那学生的同学不也是邻居一般吗?来人咂舌:这,这也太牢吏道:太什么?太不像话?告诉你吧这件事上头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钟世三可不够都小心些吧,别惹祸上身,那段大人是什么人?刑部府狱,落到他手里,阎王爷都决定不了你的生死。
另一个牢吏捏了一颗豆子,想到什么看向来人:你今日怎么得闲来这里?这牢里莫非有你什么认识的来人吓了一跳,干笑着摆手道:哪有哪有这不是整理文书,说是要送给京官大人们看,我顺便来这里看看有什么缺漏你们忙我先告退了。
说罢急急忙忙的走了,似乎这里多可怕。
人人都害怕牢狱,牢吏们笑了笑不以为意,将茶杯一碰吃吃喝喝。
伴着晨光社学上课的钟声回荡,散布在山林间的学生们纷纷涌向各自的学堂,严先生走近学堂,听到内里比往日还要嘈杂。
唐谷子也没来说是病了才不信呢他肯定打听到什么消息了难道是真的?这些孩子们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鸡毛蒜皮,严先生如同往日那般跺脚重咳走进来,学堂里恢复了安静,学生们神情却有些惶惶,而且严先生皱皱眉,缺课的学生有些多啊。
严先生不怎么管学生进退,所以总有学生偷懒耍滑逃学,但那只是个别,今日看着课堂空的将近一半了。
怎么回事?那个薛青倒是还在,嗯,明日来了问问这些学生了,不能太不像话,严先生念头转过并没有说什么坐下来,耷着眼皮开始讲课。
课毕严先生像往日那般离开,学生们并没有像往日开始在学堂哄笑玩闹,而是聚在一起惶惶询问。
苏方,怎么样啊?你问你叔父了吗?真的会抓我们吗?苏方也很苦恼,道:我问了我叔父,不让我问说这件事现在很严重薛青道:果然很严重吗?那看来她的话没说完学生们就啊的叫起来。
我们会被抓走吗?我们会被抓的!我要回家去!旋即纷纷向外跑去,转眼只剩下薛青和苏方。
薛青看向苏方,道:苏同学,怎么办?苏方伸手挠了挠头,道:应该不会抓我吧我叔父可是官薛青道:那其他同学呢?她上前一步,苏同学,我们都是同学,不能不管啊。
苏方啊了声,道:怎么,怎么管啊。
薛青道:我也不知道啊,大家就再多问问,打听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让大家心安吧。
苏方一脸为难道:我试试啊,我试试。
说罢似乎怕被再追问也转头跑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学堂,薛青抚了抚衣衫,低头将书本收起来走了出去。
第二日站到课堂上准备训斥昨日缺课学生的严先生神情愕然。
怎么回事?他道,人呢?学堂里空荡荡,唯有一个学生独坐。
薛青站起来,道:不知道啊先生,我下午没来,还以为社学放假了第一百四十五章 悄问上课的社学里一向很安静,但窗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说话声。
你那里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青霞先生知道不知道?我们快去见认真听课的学生忍不住向窗外看去,安静的学堂里这动作很显眼,于是引得更多学生看去,前方的先生被打断皱眉也向外看去,见三个教书先生正疾步而过,一面走一面交谈,神情看起来很着急。
出什么事了?讲课的先生重重的咳嗽一声,戒尺敲了敲,学生们收回视线继续听课。
没有人可以打断青霞先生的讲课,所以严先生等人只能在门外等着,一向勤于专心教学的他们第一次恨不得马上下课,好容易钟声响起,青霞先生又将学生们写的文逐一发放指点,好一会儿才在学生们的施礼中走出学堂。
先生,不好了三人忙围上去,其中一个急性子开口道。
好多学生都请假不来上学了说是出事了请假?出事了?青霞先生皱眉,身后有学生们走出来,听到这一句都看过来,神情惊讶。
严先生忙阻止那人,学生们面前可不能说这些。
青霞先生道:跟我来吧。
向自己的草堂走去,严先生三人理了理衣衫摆正姿态缓步跟上。
但这补救没有什么意义,他们离开学生们立刻交头接耳。
说出事了。
那是蒙童班的先生们吧出什么事了?学生出事了。
学生出事那可是大事,他们也是学生,自然关切自身,于是立刻开始询问打听,社学里学生们之间消息传的最快,很快出了什么事就传开了。
楚明辉挥手大喊一声薛青,正走下山路的薛青回头。
怎么回事?你听说了吗?哦你就是严先生班的,学生们都不来上学了?楚明辉一叠声问道。
薛青点点头道:是啊,今天都不来了。
楚明辉道:为什么?薛青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张撵。
张撵是谁?楚明辉一时想不起来。
薛青道:是我班上一个同学,上次不是让你打听过,就是她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四周,神情几分顾忌,我们去知知堂说。
不方便,楚明辉对她做个了明白的神情,迈步又停下脚:那两门童如今查的严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
薛青点点头转身走开了,回到草堂让暖暖煮上茶,刚煮好楚明辉就来了,不止他一人,还有日常要好的四个学生,都是长乐社的。
我们也来听听。
这倒是稀罕事,这么多人一起请假那肯不是小事。
薛青你快说说,你们班上到底怎么了。
薛青有些无奈的看了楚明辉一眼,楚明辉大约也知道自己带其他人来不好意思,缩缩头道:自己人啦。
那四人忙拍胸脯:我们不会乱说话啊三次郎你还不信我们我们什么交情。
之类的话。
薛青给他们斟茶,道: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传开了不好,容易误会引发恐慌,我们班的同学就是因为这个才乱了。
原来如此啊,楚明辉等人忙拍着胸脯道:放心我们不会乱说薛青伸出手,道:我是信你们的。
五人看着伸过来的手怔了怔,怎么楚明辉试探的将手拍了她的手一下,薛青点点头,其他人这才忙也跟着拍了下,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激动,好像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薛青端起茶做请,五人忙又跟着端起茶都喝了口。
薛青道:这个张撵是我们的同学,我上次让楚明辉打听过的,不知道怎么被当做刺杀宗周的嫌犯抓了。
楚明辉哦了声想起来了,道:想起来了,也没问出什么,说是他那日在双园附近,就被抓了怎么了?薛青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了,大家才慌了。
她说着拎起茶壶给几人面前添茶,茶水清香在午间的日光下散开。
而此时青霞先生的室内严先生等人已经将事情讲了。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慌了,才越传越盛。
一个先生道,前几天是个别学生告假,然后别的学生看到了回去一说,就更多的人告假,到最后干脆都不来了。
青霞先生道:那个张撵怎么回事?因为要刻意的回避,从宗周来到宗周死他都没有去打听太多。
严先生道:我问过了,就是宗大人遇刺的当晚他在双园外。
青霞先生皱眉道:怎么回事?他去哪里做什么?严先生摇头道:不知道啊,一直关着,也没人见过他。
另一个先生点头道:所以学生们就慌了,说很严重要被牵连,张撵的同学也要被抓去问喏,就是你们那里的那个苏方说的他看了看严先生。
严先生自然知道这个苏方,叹气道:叔父是府衙的又爱炫耀,总是说些官府的消息。
原来是学生们之间说笑传言的缘故,青霞先生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官府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如此就好,问清了就终止谣言安抚学生,严先生等人点头。
这太夸张了你们这些蒙童真是胆子小,听风就是雨。
楚明辉道,怎么可能把所有学生都抓起来嘛,哪有这个道理。
薛青道:按道理是不会,但按道理张撵也不会是刺客至今没个说法,又越说越严重,大家心里当然不安。
那倒也是,楚明辉揉了揉鼻头,还是胆子小嘛。
薛青道:胆子小也是有情可原,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
楚明辉道:怎么解决?薛青道:自然是问清楚怎么回事,清楚了心里才不会害怕,张撵这件事到现在我们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难免学生们心里没底我的同学们都很好,严先生也很好,现在闹成这样。
楚明辉道:先生们会出面解释安抚的。
薛青道:先生们当然会这样做,我想的是,我们自己也能做些事,而且我们自己做的更能安抚学生们。
那倒是,有时候少年人还是相信少年人的话,大人们有时候总是说谎,把他们当孩子糊弄。
楚明辉等人点点头,道:不过我们能做什么?薛青看着他们,道:很简单啊,我们也去打听一下。
打听啊。
官府不会告诉我们的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楚明辉等人纷纷道,带着几分苦恼。
薛青道:当然不是那种打听那种打听大人们会去的。
楚明辉几人看向她,好奇的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访城外三里是关街铺,住着一些种田经营小买卖的平民百姓,不算富贵,温饱还能无忧,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但天灾人祸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准。
窄巷子里传来呜呜的哭声,这是男人的哭声,大白天的听起来格外的渗人,坐在巷子口做针线的几个妇人摇摇头,神情哀戚。
可怜啊好好的一个家算是完了当时张家娘子过世的时候还以为要完了还好小穗争气她们说着话,有人走过来停下脚,道:婶子们,张撵家是住这里吗?这个名字现在大家都不敢提及,妇人们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穿着长袍青衫不是官差大家松口气,打量这两个少年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少年施礼道:我是张撵的同学。
是学生啊,妇人们神情更放松了,有人迟疑一下道:这时候你们来做什么?两个少年向巷子里看了看,带着几分不解好奇以及担忧,道:他好久没来上学,我听说是被抓起来了,所以来看看怎么回事。
妇人们忙冲他摆手,嘘声。
小哥儿,快不要说。
说不得,说不得,不要惹事。
一个少年撩衣在一旁坐下,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神情郑重,道:我是张撵的同学,他学习用功为人和善,与大家关系都很好,我不觉得他是说不得的人。
另一个少年也点点头。
这些学生们妇人们对视一眼。
他家就在这里,你们是他的邻居,看着他长大的吧?你们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少年接着道。
张撵啊妇人们叹口气。
牵牛傻乎乎的老实的很。
他娘的早,当初得病又散尽了家财本是过不下了,还好他妹妹伶俐什么都做把家撑了起来说起来小穗也怪可怜的偏偏被选上这个不要说了,这是好事妇人们话头一打开就止不住,低低切切七嘴八舌,少年们认真的听着对着张撵的日常也越来越清楚,妹妹采藤条编筐售卖,张父做各种苦工,供养张撵读书等等,足足的听了半日才起身告辞。
小哥儿,你们既然是他同学,也知道这孩子老实的很怎么会做刺客妇人们最后说道,又指着内里,可怜呐,你们要看看他爹吗?两个少年看了眼巷子,这半日其内的哭声断断续续,其中一个摇摇头道;不了,言语安慰不算什么,我们现在要回告诉先生和同学们,看看能为张撵做些什么。
妇人们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你们想办法帮帮他吧。
他家也没别的亲戚他要是有个好歹,这家就算完了。
两个少年对妇人们施礼走开了,看着两个少年走开,妇人们有些激动以及艳羡。
读书人呢果然是重情义还是读书好啊,有同学有师长这下牵牛有救了吧但愿吧。
妇人们闲谈着继续做针线,她们不知道的是在街上还有少年人,行走在张撵以及其妹其父常行走的地方,询问着日常的闲杂事。
张撵常来你们这里买笔墨他可有拖欠?没有啊,挺好的孩子老实人又节俭张四做工可还好?可好了,老实肯做病了都不肯歇息供养儿子读书嘛张穗在这里只卖筐吗?不是的,什么都卖,小姑娘做的好针线呢筐编的最好不容易啊,手上都是茧子采的是最好的藤条,双园沟那边秋高气爽街上比夏日要热闹很多,郭子安坐在酒楼里闷闷无趣,忽的眼睛一亮看到人群里走过的两个少年人,这是长乐社的同伴,他忙抬手招呼。
两个少年听到了看过来,见是他忙走过来笑着打招呼。
郭子安指着桌子,又喊伙计添菜,道:许久不见,快坐下来喝酒。
因为年纪小家里管得严,偶尔能喝酒都喜欢。
但两个少年却没有坐,道:我们还有事,改日改日。
郭子安瞪眼道:你们不读书,还有什么事?就是读书也没什么啊,逃课也是常有的事,对于少年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喝酒玩乐个更重要的事?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笑着打个哈哈,小事小事。
改日改日。
竟然不说含糊几句便告辞了。
没事才怪,郭子安看着走开的不时低头交谈几句的两人心道,鬼鬼祟祟的做贼似的。
虽然到了秋日但社学有午休的时间,毕竟学生们都起早贪黑的,中午还是要休息一下。
楚明辉探头看,见门房里坐着的两个小童正在精神奕奕的说笑,半个哈欠也无更别提睡觉,他转身对后边打个手势。
后边站着七八个少年人,看到他的手势便都点点头,一个少年拢手在嘴边哎呀一声大喊。
打架了旋即嘈杂声起,在安静的山林间格外的刺耳,门房里的两个小童吓的跳起来。
这些学生们!大中午的不睡觉又闹事!两人气势汹汹的跑出门房循声而,果然见四五个学生正你推我搡叫骂争执扭打。
成何体统!两个小童叉腰喊道,成何体统,不许打架!斯文些!是他先找事的!他先辱我!士可杀不可辱!学生们七嘴八舌的喊着依旧吵闹扭打,两个小童上前拉架,却被卷入其中。
哎呀你帮偏。
谁打我!趁着这边的混战,楚明辉与四个学生跑过了山门,矮着身子贴着山脚一溜烟的跑开了,差点撞到了山脚下睡觉的老头。
撞伤了要老头大喊,下一刻蹭的一声,一个钱袋砸过来,立刻收声。
别吵。
楚明辉扔下一句,和同伴警惕的左右看着,互相做个手势一前一后的向不远处的草堂奔。
四褐先生嘿嘿笑,兴高采烈的掂着钱袋,估摸有十几个钱:这买卖不错这些学生为了玩真是不像话这样看来还是我的学生好除了话痨唠叨自负外,还是很乖的省心啊。
草堂里楚明辉五人逐一进来,又回头看了看外边。
暖暖看着点。
楚明辉道。
暖暖脆生脆气道晓得啦,跑开几步蹲在树荫下一面玩抓羊拐一面看着四周。
楚明辉这才关上门,四人在屋子里坐下长长的出口气,眉眼带着几分兴奋。
打听的差不多了。
楚明辉道,看着眼前坐着的薛青,真是可怜又可恨。
其他少年们纷纷点头。
张撵可怜,一家都可怜,那些人可恨。
这些日子楚明辉等人亲自查问有关张撵的事,对这个原本不起眼不认识的贫民小子也变得很熟悉,他们自己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么老实的小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做刺客。
我们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楚明辉道。
薛青在用右手写字,她正在努力的对右手恢复锻炼,道: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大家都知道张撵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大家知道他不是刺客嫌犯,社学里恢复正常,再说张撵的事就方便了。
张撵不可能是刺客,又怎么会牵连到其他的学生,大家知道了解后就足可以放心了。
楚明辉四人点点头道:是,那我们告诉大家。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释李光远坐在府衙里,享受着秋风拂面,廖承段山来了之后独断专行,对长安府上下不屑一顾让人恼火,但另一方面长安府诸官也些许清闲。
吏子来报:府学陆教授求见。
李光远坐直了身子,道:府学?他一个人来的吗?吏子道:是。
有些不解的看了眼李光远。
李光远哦了声,抚了抚衣袖道:我以为青霞先生也来了那我还得换上官袍,青霞先生最讲究这个也是麻烦。
原来如此,吏子笑了道:没有的那请进来吗?李光远抬手示意请,吏子退出去片刻之后府学的陆教授就进来了,神情几分不安,施礼道声大人:青霞先生让我来问,六道泉山社学学生被抓做刺杀宗周嫌犯的事。
听到青霞先生四字,李光远就已经坐直了身子,果然还是跟他有关待听完眉头皱起,道:这个我知道,的确是社学的学生,蒙童,也的确是宗大人遇害当日在双园附近抓到的。
陆教授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京城的官员打算怎么办?青霞先生的意思是这个学生应该问题不大,大人您看李光远不悦的打断他,道:问题大不大是官府来审查的,不是社学说了算现在什么时候他起身走了两步,道,实话告诉你,段山已经说了,真正的凶徒还在逃。
陆教授很是惊讶:不是说当场死了吗?李光远重重的吐口气道:他们说没有,死的那个不是真正的凶手。
陆教授哦了声,道:怪不得又严查了,说连选上的那些女子们的家人都开始查了所以学生们家长们都惶惶不安原来如此啊。
李光远道:是啊,所以你们不要急,那个学生没事的话,再怎么查也没事,不要跑来问了,告诉青霞先生,别牵连上社学。
他在牵连社学四字上加重语气,那就不是一个学生的事了。
陆教授肃立应声是转身急急的离开了。
李光远再次重重的吐口气,眉头皱起望着门口出神,凶手应该不会是那群人吧那也太鲁莽了。
府学宫里青霞先生等到了陆教授的回话,神情也几分沉沉。
林先生,所以现在暂且不好办,那个学生的事还是不要过问了。
陆教授道。
青霞先生点点头,道:好,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学生那里陆教授忙道:学生那里我安排教谕带人去告假的学生家里解释安抚,这些孩子们也是人云亦云胆小怕事。
青霞先生道:孩子们嘛。
一面向外走。
陆教授跟上道:大人们也跟着闹孩子们不懂事,他们也不懂吗?所以也可以说孩子们的事也不是小事?也能裹挟大人?青霞先生看着门外的十字街默然一刻,道:还是牵连太广人心惶惶的缘故。
陆教授点点头,揣着袖子道:可不是,这件事快点过去吧。
有了府学的出面很多告假的学生又来上学,但随着这些学生的归来,有关张撵的议论越来越多,因为这些回来的学生被其他的学生询问张撵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是他同学他日常很嚣张吗?他会功夫吗?如果官府来询问,你能给他作证吗?作证?做什么证?还是要抓去官府吗?这问来问去,本来安抚的心又被问的惶惶不安,这一次不待学生们被吓的告假不来上学,先生们就发现了,毕竟他们也在关注这件事,于是都跑来找青霞先生。
这样不行,社学里都在谈论张撵。
越说越离谱,不知道又说出什么谣言。
学生们好奇心重又爱凑热闹,张撵既然被提及,人人凑趣就越谈越多了吧,青霞先生点点头,道:那请府学的人来给社学里的所有学生都解释一下,就在明日上大课的时候吧。
每月初一是社学青霞先生为所有学生上课的日子,讲不同年龄学生们都能听的圣人先贤经义。
先生们些许安心,有青霞先生和府学的人出面,学生们就能安稳了,或许学生们也迫切的需要知道消息,这一次大课早早的都来了,厅堂里站着坐着挤着满满,低低切切嘈嘈杂杂充斥着,直到青霞先生和府学的陆教授走进来才安静下来。
张撵的事大家不要胡乱猜测陆教授直接说道。
话音未落就有学生在下面开口:那为什么抓他?这话立刻引起其他学生疑问纷纷开口: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说他是嫌犯?陆教授伸手示意大家不要吵,学生们还是很听话安静下来看着他。
陆教授道:这件事我已经亲自问过官府,张撵被抓的确是因为他在宗大人遇刺的当晚出现在了双园附近他的话没说完,有学生开口打断了。
那是因为他要替妹妹采藤条!什么?陆教授愣了下,藤条是什么意思?其他的学生也七嘴八舌的开口了。
是啊他妹妹常去双园沟采藤条的他妹妹被选走了,家还是要撑起来的,张撵便要自己来做这些事好让妹妹放心。
白日读书,晚上采藤条这都什么跟什么?陆教授一头雾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官府会查清楚的,不会冤枉但这一次大厅里的学生们没有安静下来,而是响起更大的嘈杂声。
这已经很清楚了张撵人老实连吵架都没跟人吵过他们一家都吃素的自从张撵的母亲过世后怎么会去杀人张撵三岁被鸡啄过长这么大连鸡崽子都怕什么什么三岁?什么一家子吃素?陆教授愕然,这些学生怎么知道?我们知道的张撵根本就不会是刺客这些事一问一查便知,为什么官府不查不问不放人?嘈杂声中有学生跳到了桌子上,挥着手大喊,盖过了其他的声音。
大厅里暂时安静一刻,旋即声如潮涌。
对啊为什么不查不问?张撵根本就不是刺客!为什么不放人?放人!放人!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陆教授面色发白,青霞先生神情亦是愕然,其他的教习先生府学吏员呆若木鸡,迎着扑面的喧嚣只觉得脑子发懵。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问答社学里读书清雅之地,但因为有孩童有少年,免不了有吵闹有争执,不过是社学是读书人并没有喧闹聚众如同市井。
此时这些学生神情激动,言语愤怒,而且这愤怒和质问面对的是师长,尊师重道可是大家读书第一天就知道的道理。
这种场面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见。
站在学生中的张莲塘被前后激动的学生拥的东倒西歪,他下意识的视线寻找,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薛青,那小少年夹杂着一群学生中间更显的瘦小,也正挥舞着手喊着什么,带着被煽动被感染的激动他凑什么热闹啊,这是怎么回事啊?陆教授终于反应过来了,面色紫红:大家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学生们喧嚣依旧,有更多的人跳到了书桌上,试图让自己的话被听到,陆教授的声音才出口就被压了下去。
青霞先生上前一步,道:住口。
他的面色肃重,声音算不上多大,沉稳的送出,前方的、站在桌子上的学生也最先看到听到,他们的声音动作一顿,紧接着他们四周的人停下了喧闹,慢慢的扩散开。
青霞先生不说话只是神情肃重的扫视,挥动着手的学生放下了手臂,站在桌子上的学生垂下头爬下去,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安静下来。
陆教授等人心里松口气,忍不住抬袖子擦了把汗,还好有青霞先生在。
青霞先生道:汝等学子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张撵之事,我和府学的大人们已经多次向官府询问,问明来龙去脉,自会想办法解决,你们既然是张撵同学,如今这个时候就该安稳读书,如此吵闹生事,若因此让张撵罪责加重,是谁的过错?厅堂里安静一刻,一个学生忽的站出来,道:张撵确实无辜,被关了这么久,无人查问,我们才担忧着急,并非故意生事。
楚明辉,张莲塘心里默念这个学生的名字。
有了他一个人开口,便有更多的学生点头附和。
是啊,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还不放出来?他已经被关了很久了半点消息也无大厅里再次嗡嗡一片嘈杂,不过先前那般愤怒激动减缓了很多。
青霞先生道:我们已经问过官府了,先前长安府捉拿各种嫌犯,但因为宗周宗大人身份特殊,其下属要求报京城等来人来核查,长安府不得插手,所以除了抓捕凶徒,其他的事官府并没有过问。
原来如此啊,学生们低低切切交谈点头,气氛更缓和。
陆教授忙趁机开口道:现如今京官来了,嫌犯们自然会逐一查问,张撵既然无辜很快就能放出来他的话没说完,有学生开口。
很快吗?薛青,张莲塘道,问得好。
呃,应该很快吧,好像不该这么给予肯定陆教授犹豫,下意识的想看是谁问的,大厅里学生泱泱,更多的学生也已经开口了。
很快吗?好久了,他爹眼都要哭瞎了饭也不吃再拖下去,人就活不了了眼看嘈杂要再起,陆教授也顾不得看是谁,忙抬手安抚众生,道:是很快的,很快就查问了,如果张撵真的无辜,自然就放出来了。
学生们点头没有再发出质问。
希望府学到时候能帮张撵作证。
有学生大声喊道。
杨盛子,张莲塘默念名字,很巧,他都认得。
是啊,学生们立刻跟着点头。
张撵老实肯学不可能是刺客他们家祖辈三代都是种田的从来没有作奸犯科张撵三岁被鸡啄过连鸡都怕他们一家吃素是在菩萨跟前许下的愿当年为其母祈福大悲寺的和尚可以作证一句一句说的陆教授有些发懵,祖宗三辈的事这些学生们都知道了?这怎么知道的?这些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些学生好,好,当然他现在有些听不得这么多学生一起说话,只想让他们闭嘴,忙点头道。
青霞先生也开口了,道:当然,社学会替他作证。
学生们都松口气,大厅里响起乱乱的那就好就有救了的话,这也算是安抚了吧,今日虽然开头有些意外吓人,但最终也算是达到目的了,陆教授说了一些诸生当用心读书,事情自有官府论断切勿夸张传言之类的话。
青霞先生道:那么上课吧。
学生们忙纷纷坐下,陆教授等人府学的官员告退,退出厅外听得内里青霞先生的讲课声朗朗,山风吹来让他们也扫去了闷气。
这个张撵陆教授道,也算是出名了。
其他的官员点头,以前谁知道这个张撵是谁啊,一个贫民蒙童据严先生说资质平平县试也过不了,将来最多能到别人的铺子里当个掌柜账房什么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没人想要这样的成名。
那个学生也是的,怎么偏偏那时候跑去双园了?真是学生们说的,采藤条?大晚上的他们忍不住也低声议论,陆教授咳嗽一声,道:你们就不要跟着乱讲了,等待京官的查问结果吧还不够乱吗?众人忙应声是。
一堂大课结束后学生们散去吃饭以及歇息,午后的山下清幽安静。
张莲塘刚转过一间书坊的屋角,就听得有人哎呀一声。
你踩到我的羊拐了。
童声响亮尖细。
张莲塘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忙低头看去,果然见脚下一颗青白的羊骨,一只小手伸过来抓起。
暖暖啊。
张莲塘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你家少爷睡了吗?你怎么在这里玩?要看好家啊。
暖暖哦了声,道:没有睡啊。
说罢转身跑开到了一旁的大树下,爬上山石蹲着看着他。
张莲塘摇摇头,继续向草堂走去,草堂的门窗关着,当他走近时啪的被打开了,楚明辉探头笑嘻嘻。
莲塘哥,你来了。
他道。
张莲塘道:你他又越过楚明辉,看向草堂内,见有四个少年人坐在其中,见他看来都摆摆手笑嘻嘻。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张莲塘走进来,视线扫过诸人。
楚明辉跳过去坐下,抓起一本书举起来,其他的少年人也都将面前的书卷举起来。
我们在读书啊他们齐声道。
张莲塘看向薛青。
薛青坐在书桌后,手里握着笔,见他看来便道:我在写字。
她的话音落,外边又响起暖暖的尖细的喊声。
你踩了我的羊拐然后便是张双桐咿的声音,吓我一跳又没踩坏不要吵张莲塘看着薛青楚明辉等人,道:我需不需要也拿本书坐下来说在读书?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平草堂里门窗打开,凉风习习。
张双桐一如往日躺在席子上但没有睡去而是打着哈欠。
张莲塘看着薛青,道:你问了一句很快吗。
又看向楚明辉杨盛子,还有你们,你带头喊无辜,你喊希望府学到时候能帮张撵作证我以为你们也是跟着热闹,现在看来你们不止是看热闹啊。
楚明辉瞪眼道:是跟着凑热闹啊大家都在喊啊,只不过我声音大又喊得快嘛。
少年杨盛子眼珠转了转道:好吧,莲塘哥,我们承认,跑到这里来不是读书,我们的确是来说张撵的事的先生们不让凑这个热闹,但这个热闹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也想凑一凑啊。
今日大课之后青霞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再议论张撵之事,免生口舌是非,但学生们又怎么忍得住,聚众躲起来找个地方偷偷的议论也是很正常的。
张莲塘道:这个理由不错,你们几个我信了。
他又看向薛青,你呢?楚明辉瞪眼道:我们都一样啊。
薛青笑了,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张撵。
张莲塘皱眉道:所以这一段社学里的热闹是你们煽动的?楚明辉道:什么叫煽动啊,我们可没有薛青接过话,道:我和张撵在一个班,班里的同学都因为他吓的不敢来上学,谣言也越传越盛,所以我想做些什么。
楚明辉点点头道:对啊,我们只是打听了一些张撵的事,然后告诉大家,让大家知道他不是刺客凶徒,也好让大家放心,我们可没有煽动什么,莲塘哥,就是去先生们跟前我们也敢这样说。
其他的少年们也纷纷点头应声。
张莲塘笑了笑,道:是,我说错了,你们不要急。
说罢坐下来,我对这个热闹也感兴趣,大家继续说罢,我也听听。
楚明辉看了眼薛青,薛青道:如今这样挺好,先生们也都知道了,许诺会去官府作证询问,那张撵将来被查问时就有作证了。
一个少年道:我们也可以作证。
薛青点点头,道:是,那大家就等着好消息吧,嗯,我会和我们班的同学去告诉张老爹,让他也安心的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回去准备上课吧。
楚明辉等人应声是起身。
莲塘哥你们不走吗?一个少年还问道。
张莲塘道:我告了假要回去,等车来接。
楚明辉等人便告辞离开了,从打开的门可以看到楚明辉经过暖暖身边时叮嘱几句什么,张莲塘收回视线笑了笑。
张双桐在席子上闭上眼道:总算能睡觉了车来了叫我。
将袖子盖住头睡去了。
薛青道:要喝茶吗?那边有茶炉茶具莲塘少爷自便。
张莲塘起身走过去,果然开始烧茶,薛青继续低头写字,草堂里安静平和,片刻之后张莲塘将一杯茶递过来,薛青道了声谢,放下笔。
张莲塘也饮了口茶,道:你上次说过一句话。
薛青道:什么?张莲塘道:你去介园灯会的时候,我说我以为你这次不会来,你现在一做事我就有些害怕。
是有这么回事,薛青笑了笑,道:这你都记得啊。
张莲塘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似乎听起来有些古怪,你说的话又不多。
他补充一句,接着道,不要说这个你后来答了一句,那我还上学啊,你害怕什么?薛青笑了道:你害怕什么?张莲塘看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要是社学出面去过问张撵的事,但大家还是等不到好消息呢?薛青将茶一饮而尽,道:我将不畏世情之难,官威之险,定要与张撵讨回一个公道。
说罢茶落在几案上铮铮有声。
先前对旁敲侧击嬉笑回避不谈,没想到此时答言如此痛快,张莲塘神情微怔,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面色白皙,双目明亮,形容纤弱,但此时眉眼之间气息凌厉,恰似林间的青竹,看似淡雅却枝干峻拔细叶如刀。
张莲塘又默然,这少年本就是个凶悍之人,从第一次见他,到后来的蹴鞠场,再到最近的介园三步成诗,皆是不动则已动则汹汹。
张莲塘道:为什么呢?薛青道:只因为不公道。
张莲塘道:天下不公的事多了,难道你都要管?薛青道:先管眼前,再谈天下。
一副少年雄心勃勃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少年人张莲塘愕然褪去,失笑,道:你呀,不要胡来。
薛青道:当然不会胡来,只不过是讲理罢了,莲塘少爷放心。
张莲塘抚着茶杯道:你做事,其实我还是放心的,现在看来,你早就想好了怪不得介园中来势汹汹。
一进门就作诗然后又主动站出来与廖承段山应对,更非常痛快的三步成诗,这足矣让他一夜成名。
那日来介园中的人不是富贵就是读书人,在这些人中留下惊艳才绝的印象,再不会把他当做市井中那个被嘲笑的攀附他人的乡下少年。
年少有才,进退得当,这是士人眼中的印象,士人眼中的印象也是一个人的定论,大人们对薛青如此印象,又直接影响到少年孩子们,不管懂不懂诗词,也不管是不是佩服薛青的才学,大人们交口称赞的,孩子们必然也要奉为宝典,看看如今社学中学生们对待薛青的态度就知道了。
张莲塘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忽的想到他第一次站到蹴鞠场上的样子。
我再看三次就好三次,我就可以跟你们一样好。
蹴鞠,作诗,两件事已过,这就是要是第三件事了,不知道此次事过后,这小少年又会变得如何。
张莲塘一笑,将桌子一拍,道:那就走吧。
睡着的张双桐被惊醒,道:车来了吗?一面坐起。
张莲塘笑道:来了。
起身告辞,张双桐起身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对薛青摆摆手,兄弟二人便走了出去,薛青站在门边相送,一面微微的出神,山上传来钟声,这是下午的课开始了,她叹口气,抬手唤了声暖暖。
暖暖应声跑来道:少爷要睡觉了吗?我会看好家的。
薛青笑着走向卧房,忽的又想到什么停下脚,道:暖暖,我给你一个忠告。
暖暖歪头看她。
薛青道: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
暖暖大惊,那日子还有什么乐趣?看着薛青打着哈欠离开,愁眉苦脸的蹲在草堂前,少爷是不是嫌弃她吃的多了?第一百五十章 侧问李光远将手里的折扇用力的摇了摇,坐在下首的陆教授都能感觉到凉风习习,知府大人又不是那些浮浪子弟大冬天的也要摇着扇子装文雅,怎么如今还在扇扇子。
李光远将扇子啪的收起,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是何事?陆教授道:大人,还是关于那个被抓做嫌犯的社学学生张撵。
李光远皱眉道:如何?陆教授道:如今学生们都知道他的事,颇为不平,大人您看是否能先审问张撵,查清之后也好尽快释放?李光远道:我不是说了吗?如今嫌犯都在段山手里,我们长安府没有过问的权利,你们没有告诉学生们吗?陆教授道:说了啊学生们为张撵抱不平,群情汹涌不妙啊。
一面将当时的状况讲了。
这些学生!李光远将手里的扇子又用力的摇了摇,道:他们倒要替官府办案了吗?说的有理有据好似亲眼见,真是荒唐。
陆教授道:这还是因为官府不查问的缘故,早些查问清楚了,这些学生们也不会私下乱议论琢磨,大人,明年二月县试临近,还请大人早些解决此事,好让学生们安心读书,影响了县试成绩,学生们的家长只怕要闹,我长安府也没有光彩。
李光远将握着折扇在桌子上一敲,道:家长们还闹!如今学生这样他们怎么不管教?考不好怪别人?陆教授赔笑道:道理虽然如此,只是家长们也被学生们闹的心不安,我带着府学的人走访学生家时,他们表达了担心,唯恐真的会被张撵牵连大人,段大人已经连查了好几家被选上女儿的人家了这,这有点乱攀扯了吧,城里真的人心不安啊。
李光远道:那你们想怎样?学生们闹起来,闹的段山他们将社学也查了吗?陆教授道:我们也不想啊,正是不想这样才想快点安抚了学生啊,现在学生们已经对张撵的事上心,不给个说法不行啊大人,也就一个张撵,又是学生,家世清白简单,很容易查问的,不如请段大人先查一查他早晚都要查的。
李光远沉脸默然一刻,道:本府知道了,本府会去找段山说这件事的。
陆教授大喜又松口气,起身施礼道谢:府尊爱民如子。
秋日夜色降临,双园里更添了几分清冷,偶尔还有夜鸟鸣叫而过,令人毛骨悚然,廖承裹了裹了披风,道:这双园真不如介园,看上去就不吉利,要是当初让宗周住到介园去,也许就不会死了。
他并不想如今双园如此都是因为宗周入住以及死在这里的缘故,说到这里又咿了声,不如我们也搬去介园吧我想我们亲自开口,裴家会借的。
段山道:又不是来享乐的。
廖承颇无趣,道:那钟世三怎么样?还是不说吗?倒真是一条好汉。
段山哼了声,没有说话。
廖承又道:那些女子可有可疑?段山再次哼了声,道:论起可疑,宗周比我们更清楚最可疑的两个都被他下手了。
廖承哈哈笑了,显然也认同这个,道:那最可疑的这两家人可有可疑?段山道:卫家祖辈长安人,家中豪富,倒也有秀才进士,只是并不曾为官,经营着田地商铺,第二个女子家是贫民,世代贫民,依附郭家为生。
廖承道:郭家?哪个郭家?段山道:先东北路英武大将军郭怀春。
廖承停下脚道:东北路?那可是当年先帝近卫军掌管的这太监如同嗜血的秃鹫一样,段山笑了笑,道:正是,他跟李茂起了冲突,辞官归田了,秦潭公倒是想替他说句好话,无奈王烈阳王大相公趁机提出了一些非分的要求所以这件事就作罢了。
廖承哈哈笑了,道:秦公爷真是好脾气不过说实话,王大相公这一把年纪了,也该回去养老了,要不就学学胡大学士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何必如此劳累呢。
段山道:王大相公曾经做过帝师,当初跟随皇帝一起读书的京城权贵子弟众多,都要称他一声老师这些权贵子弟如今已经长大,在京中在朝中占据了半壁江山,可以说门徒天下,尊师重道王大相公的地位可想而知。
廖承撇撇嘴,道:他算什么帝师,要说帝师,大周天下家只认皇寺的大师段山道:说起来这皇寺的大师真的存在吗?廖承道:当然,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如今传到第四辈大师了,都称呼一声四大师,宗大人可是见过的,你知道宗大人为什么能如此才学出众功夫高强吗?那就是当年毫不起眼的时候跟随皇后娘娘去皇寺,被四大师指点了两句。
说到这里啧啧满是羡慕。
段山道:如果没有被指点,或许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廖大人无须羡慕。
廖承哈哈笑了,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早就死了且不说这个,这郭怀春可有可疑?段山沉吟一刻,道:那女子一家在他没归来前就依附郭家而生了,也走访了四邻,没有可疑之处,况且如果真有疑,就不该让这女子当选说到这里一停顿。
但让这女子当选也更好。
廖承与段山异口同声道,二人对视一眼。
段山道:郭怀春有一个女儿,十二岁。
廖承点头,道:先抓来再说还有卫家,适龄的其他女子也都抓来。
段山应声是,有脚步声从后疾来,二人回头见是一个侍卫站住施礼。
李知府李大人来了。
廖承和段山对视一眼。
他来做什么?廖承道,不是看我们不顺眼吗?段山道:那就看看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逼得他不得已而为之了。
一面抬手,请。
而此时的知知堂内,灯光明亮,四褐先生迈步进来,打着哈欠歪坐下来。
我这先生当的,日夜颠倒,早晚熬死。
他道。
薛青道:先生白天没有睡好吗?四褐先生气恼道:睡什么好?你们这些学生吵闹不休,哪里能睡好。
又瞪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薛青道:那是我的同学,怎么能不管。
四褐先生嗤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告诉你,那种药我也只有一个,你这次要是伤了左胳膊,我可救不了你。
薛青道:先生放心,我们学生们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四褐先生嗬的一声,看着她,道:动口不动手宗周是谁杀的?薛青握着笔的手一顿,应该不会嗯绝对不会绝对不是张撵杀的。
她整容答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听张撵杀宗周?四褐先生被着一句说的也怔了怔,呸了声,道:鬼都知道,大晚上的不要开玩笑那边查出来说杀宗周的不是那个什么方七八嗯,那就对了,怎么也不可能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人大晚上的不要吓人刚才真是吓了一跳,还好她沉稳大气泰山崩于面前色不变只是纸上的字被墨染了一点薛青忍不住笑了。
四褐先生道:你笑什么笑。
薛青将笔放下,道:就算不是方七八,也不能随便怀疑别人啊,也要合情合理。
四褐先生撇撇嘴,道:你还真要跟着热闹了嫌犯不一定是亲自杀人的人嘛,或许认识呢。
嗯,还真是认识,薛青心道,道:那就查啊,总关着算怎么回事。
四褐先生挖了挖耳朵,道:吵死了,白天听社学里的学生们唠叨,现在你也啰嗦你说他看向薛青,目光落在她的肩头,那个刺伤你的刺客会不会就是真正的凶手?薛青坐直了身子,道:有可能,我说呢,我这么厉害,不可能随意一个她的话没说完四褐先生就摆手,道:停停,我说错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快些背书,功课差这么多还补不回来。
薛青低头翻书道:一直在背啊,先生啊,我现在上午要听课,晚上要读书,只有下午能睡觉,真是没有人比我更用功了我都忘了我的伤才好呢。
四褐先生哦了声,道:你不说我也忘了,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功夫也该补上了上半夜读书,下半夜练功。
薛青停下手抬起头看向四褐先生,道:先生。
四褐先生看她,这般郑重的神情有些吓人:什么?讨价还价就算了,我是先生我我有道理我说了算。
薛青道:宗周大人是不是你杀的?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薛青道:你这么厉害,又这么狠心,杀他不成问题吧。
我杀他当然没问题四褐先生道,又反应过来什么哦了声,瞪眼,你是在说我心狠手辣吗?就因为多安排了你的功课?薛青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一面道:没有啊,我可没说。
四褐先生呸了声,用戒尺敲着几案,道:快读快读,一心二用不要用在斗嘴上。
是讲道理呢。
闭嘴。
草堂里拌嘴几句渐渐陷入安静,门窗紧闭还挂上了席子遮挡住了内里的光亮外露,四褐先生拿着戒尺转来转去,站在了她的背后,看着三盏灯下少年端坐一手翻书一手写字,口中还在默念是啊,她的伤才好,却比正常人的功课要多得多,然而也只是开玩笑的说两句,从来没有半点懈怠,自律的不像个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从这一点上来说,跟生下来就要当皇帝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不得不背负责任,只不过那孩子那时候是一遍哭一遍学。
四褐先生的嘴角浮现一丝笑,笑又渐渐的消散,孩子总会长大的,尤其是当皇帝的孩子,长大的更快他转过身慢慢的向后踱步避免了自己的神情被薛青看到,同时他也看不到薛青抬头微微转回头看他,神情亦是复杂。
四褐先生认得宗周,薛青心道,若不然不会那么肯定的轻松的说出杀他没有问题,很显然他了解甚至熟悉宗周。
那么宗周到来的时候他说去探亲,是借口故意离开吗?借故离开是要杀宗周吗?很显然并没有,如不然用不着自己出手了,那就是怕被宗周发现认出来?宗周是皇城内宫里的太监,跟他熟悉的人会是什么人?一个跟皇宫里的太监熟悉的人跑来当自己的先生,莫非薛青手握紧了笔,心猛地乱跳,她其实是某个皇亲国戚的私生女?甚至,皇帝的私生女她可是看过这种网络小说的。
当后来薛青知道真相的时候回想起这一刻只想改编一首歌,我曾经那么接近真相。
双园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一声轻响廖承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
府尊大人要过问哪个嫌犯?他问道。
李光远道:社学的学生,张撵,不知两位大人对嫌犯的审问进度如何?廖承哦了声,道:暂且不问了。
李光远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道:不问了?什么意思?段山道:因为真正凶徒还在逃,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同党,在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前,这些嫌犯我们会全部带去京城。
带去京城?全部?李光远愕然道:这不好吧?廖承笑了道:李大人,难道捉拿凶徒不好吗?李光远皱眉道:廖大人不要说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此众多嫌犯怎么能都带去京城?段山将一块令牌啪的放在桌子上,道:奉命。
这令牌是朝议后三司给予的,如同尚方宝剑一般查案全权负责,李光远面色铁青,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二位大人还是三思。
廖承点头道:思过了,多谢府尊大人。
这似笑非笑的态度,李光远一阵气闷,忍着脾气道:且说这个张撵,他是个学生,就在青霞先生的社学里读书,他的妹妹张穗被宗大人选上,说来也巧,宗大人遇害那日他恰好在双园附近就被抓了。
段山道:所以,抓他有什么不对吗?李光远道:没有说抓的不对,这还是我的官兵们抓的,人也是我投入大牢的,只是现在社学的学生们为他不平,青霞先生也希望能尽快核查一下,是清白是有罪好有个定论。
廖承哎呦一声,道:府尊大人的意思是,学生们要闹事?李知府道:不是闹事,是学生要为他们的同学张撵请愿。
廖承笑了,道:那还是闹事啊读书人的闹事就不叫闹事了?学生们真有意思。
段山道:我们现在正在追凶,人手精力有限,这么多嫌犯不可能说查就查清楚,府尊大人必然也查过不少案子,知道这一点吧。
被一个太监一个酷吏嘲笑,李光远脸色很是难看,道:我不仅查过案子,我还要管辖一方,要体恤民情,要稳定民心,二位大人,这个张撵是个学生,简单易查,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先查他,早出定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影响了追查真凶。
廖承依旧在笑,段山倒是点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我们知道了。
李光远再也没心情面对这二人起身离开了,廖承和段山起身相送,看着李光远消失在夜色里。
廖承笑道:读书人,读书人闹事就叫请愿?读书真好啊。
段山唤身边的侍卫:将那个张撵给我带来。
廖承咦了声,皱眉道:你真要查这个张撵啊。
段山道:查啊,怎么不查?都惊动知府和青霞先生来说情了,我当然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如此重要。
说到这里又唤住要走的侍卫。
还有,他的妹妹是被选上的,那么把他的亲眷四邻也都给我好好的查。
侍卫应声是转身大步而去。
廖承哈哈笑了,道:对哦查嘛,咱家倒要看看,查一个学生,能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动秋日渐浓,长安城则嘈杂而喧嚣,人们开始为初冬做准备,集市上售卖着比其他季节更丰盛的物品,街头巷尾妇人们手里的针线也加快了速度为赶制冬衣。
对于升斗小民来说,眼前这筐米面能卖多少钱,鞋子衣服能不能及时做出来是最重要的事,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嘈杂喧嚣的街市响起,一队官兵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们来势汹汹神情肃重没有丝毫的警示,眼前街市在他们眼里似是空无一人,铁蹄在民众视线里放大到了眼前尖叫声四起,街市上民众躲避,踏翻了担子筐箩,踢烂了菜肉,鸡鸭出笼乱跑。
巷子口做针线的妇人们刚要探身看,一队官兵已经到了眼前。
这个巷子的人都拿下。
妇人们怔怔间听得声音从头顶跌落,还没回过神是什么意思,官兵们已经一涌而上。
针线筐被打翻,做了一半的鞋子滚落,妇人们惊叫着被利索的绑住按到在地上,仓促混乱间针刺破了她们的手和脸,血滴落在衣服上地上。
这血滴让整个街道都颤抖起来,站在远处的人们瞪着眼惊恐的看着这一幕,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有刺杀宗大人的嫌犯曾生活在此处,所以这些人都要带被审查官兵们并没有隐瞒,抓捕的理由很快就传开了,原来是抓嫌犯的嫌犯,人群中有个衣着鲜亮的少年人,看着被捆绑成一串的男女老少,以及那个被架着拖出来的中年男人,眼中恐惧渐生。
嫌犯的嫌犯嫌犯的邻居也是嫌犯他喃喃,忽的转身向城内奔,跑了一段又停下脚,调头向城外奔。
社学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但先生们却都没有离开,而是开始布置午间的作业,学生们一片哀嚎。
反正你们中午也不休息,与其打架说笑闹事,不如读书先生们呵斥着,又殷切劝导,如今已经九月,距离明年二月县试没有多少时间了但也有很多学生比如蒙童班的还不到参加县试的时候。
你们同为社学学生,在其他人要备考的时候难道还要肆意玩乐吗?同仇敌忾这个词的意思懂不懂?学生们懂不懂都要遵从师命,不过薛青例外,她一如既往的收拾了书本离开学堂,严先生看她一眼没有阻拦,但走到外边却被一位面黑多须先生拦住。
是薛青吧。
他和气的说道,我是社学的教习,姓周名泰。
周泰,社学里教授四书的,颇有威名,薛青虽然没见过也是听过的,张莲塘张双桐等人都是跟随他学习的,薛青忙施礼:周先生有何吩咐?周先生和气道:听闻你酷爱诗词,我也有此爱好,也看了你做的四首诗词深以为妙,所以禀明了青霞先生,想请你入我门下。
把她也要圈起来吗?薛青心道,这可不妙,她当然想要多学一些,但现在真的没有时间。
周先生不待她说话,便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要准备明年的县试,不用担心,除了诗词我可以教授四书春秋制艺,助力你县试。
这真是堵死了路,总不能说她不爱诗词也不想考过县试吧?薛青忽的上前一步,道:先生我要先走一步避而不谈吗?周先生黑面不显任何表情,只挡着路道:社学提供饮食,你在这里吃了饭,正好开始下午的课。
薛青神情焦急施礼道:学生实在不能,先生我的草堂着火了。
着火?周先生一怔,扭头看,果然见山下一处腾起阵阵浓烟。
着火了!整个社学都热闹起来,无数的学生拎着水桶扫把向山下奔,不过他们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烧着的只是草堂的一角屋檐,而且在他们到来前就已经被扑灭了。
郭子谦叉腰训斥暖暖,无非是贪玩没有看火炉子,烧了之类的,薛青劝道算了下次注意就好了,社学的学生们则围着看热闹,直到先生们确认无事赶着他们回社学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但也有人没有离开,楚明辉带着几个少年认真专注的收拾被烧坏的屋角。
你们别误了上课。
先生叮嘱两句。
楚明辉等人大声的应是,看着先生离开了,草堂重新恢复了安静。
薛青看着郭子谦道:到底怎么回事?郭子谦还没说话,一个少年从前边的巷子里跑出来,神情惊恐的喊了声三次郎。
楚明辉等人立刻认出他,喊了声玉材,这也是长乐社的成员,只是没有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
玉材道:张撵的家人邻居适才都被抓走了我先前知道你们都打听张撵家的事,就多留意了一些,正好今日看到便来告诉你们。
楚明辉等人大惊,薛青倒是点点头,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郭子谦道:我过来送饭,社学的门又关的紧不让进,事态紧急左等右等你也不回来,我就把草堂点燃了这样社学的门总能开了吧。
楚明辉等少年一脸佩服的点头赞道:子谦机智。
郭子谦谦虚的一笑,道:些许小事些许小事。
又看向薛青,这样看来张撵是不会被放出来了,反而变本加厉的抓人了。
玉材道:可惨了,张老爹是被架出来的,看起来快死了楚明辉大叫:气煞我也!这简直没有天理王法!其他的少年们也纷纷点头。
这太过分了!怎么办?郭子谦道:现在怎么办吧。
闻言大家都看向薛青。
薛青道:那就只能大办了。
说着沉默。
楚明辉急道:怎么大办?你快说啊。
其他少年也纷纷催促。
郭子谦道:青子哥,我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知府出面都没能让京官松口,可见这事的厉害,我们都是学生,势单力薄实在是不好办你好好想一想吧。
薛青看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这话与其是说给薛青听,其实是说给楚明辉等人听的。
连知府大人都做不到的事,连知府大人都惹不得的人,他们这些学生少年要惹敢惹你们可想好了?少年人说话少年人是听得懂的,楚明辉等人神情变幻,这是一次选择,而且不是今天吃什么明天玩什么的选择,他们的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还有些痛苦,草堂前陷入沉默。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当为这沉默对于少年人来说有些尴尬。
玉材左看右看,莫名的觉得自己带来的消息有些莽撞,有些不好意思。
郭子谦不喜欢这种尴尬,觉得这是对青子哥的不敬。
这事先不急。
他说道,我们先收拾草堂。
薛青道:还是先吃饭吧。
郭子谦抚掌带着几分自责:我都忘了,大家还都饿着肚子劳累又受惊,我们去街上吃好的。
楚明辉立刻大叫好啊好啊,又挤眉弄眼道:好久没有吃酒了。
其他少年们也跟着兴高采烈,先前的尴尬似乎一扫而空,于是大家如同往日那般高高兴兴的勾肩搭背向街上走去,寻了一间酒楼,叫了一桌子好菜,打了一壶好酒。
面对一壶酒楚明辉很是遗憾。
先生鼻子灵的很,少喝点免得被他发现何止先生,石香这两个门童都跟狗鼻子似的不过今日我们助三次郎救火,三次郎感谢我们喝点酒也可以理解嘛。
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郭子谦叫过店伙计加菜,薛青叮嘱着不要误了下午上课,暖暖坐在桌子边的小板凳上,守着满满的盘碗吃的开开心心,深秋的天高远清朗,从窗户看向十字街一眼能看到尽头的府学宫。
街上有人走动,酒楼里有吃午饭的府学宫吏员,更有一些车马缓缓驶来,那是接送社学上学的学生的,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吃饭说笑打闹读书然后回家再来读书,烦恼着先生管的严功课多,上愁玩乐的时间短如同往日。
楚明辉握着手里的酒杯忽的不说不笑不动了,道:但有人的生活不同往日了。
突然的话让说笑的少年们愣了下,有人不解的问道:明辉哥你说什么?郭子谦拎着酒壶道:是要添酒吗?不行,不多矣,不能再喝了。
楚明辉将酒杯啪的摔在地上。
少年们吓了一跳,郭子谦更是不悦,跳起来道:楚明辉,不让你喝酒而已,犯不着吧。
一旁的店伙计不安又无奈的看着这一幕,如此这般一时说笑瞬时又吵闹打在一起的少年们很常见,但这一次那个摔了酒杯的少年没有跳起来跟这少年吵闹,而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酒杯。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楚明辉说道,然后抬起头,神情坚定似乎自己回答自己,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少年们停下笑闹,嬉笑的面容一瞬间沉寂,就好像先前只是带着一副面具,此时被人一把揭了下去。
是的,不一样了,他们大声的说笑着,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菜,说着各自的糗事,为的是证明还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何须证明?一个少年道:张撵的妹妹三年没有穿过新衣,却从没有断过张撵的笔墨纸砚。
另一个少年道:张撵资质鲁钝,也没有什么大志,就是读书出来能找个营生养家玉材道:他很喜欢蹴鞠,找我说过,但说不能玩,妹妹和爹那么辛苦,他要好好读书。
郭子谦道:这人啊,大概就是命吧,大家也不要多想了,这事,我们楚明辉打断他,道:这事我们要管。
薛青道:这事不好管。
楚明辉道:那也要管,因为他是我们的同学,因为这不公平。
其他的少年们点头,眼睛亮起来,道:是的,这不公平。
薛青道:不公平的事多了楚明辉道:但我们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读书?满口道德文章而不躬行吗?郭子谦神情惊讶,道:楚明辉,你竟然还懂这个。
楚明辉呸了声,道:我又不是草包废物,我明年也要下场的。
说罢不再理会郭子谦,而是看向薛青,三次郎,这件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薛青看他,又看看其他的少年,见她看过来少年们纷纷点头神情郑重。
我想好了。
我也要做,这些日子我知道了张撵那么多事,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家完了。
三次郎你说吧,我们怎么做。
薛青道:我们要做的还跟以前一样,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但又跟以前不一样。
她将筷子拿起来敲了敲桌子,首先你们可能发誓,我们今日之事不告诉他人包括至亲父母家人?楚明辉等人点头,楚明辉伸出手,道:吾们知知堂事不出知知堂。
这是第一次商议张撵事薛青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没想到他还记住了,薛青笑了笑伸出手,其他人也忙伸出手,几只手重重的交叠握在一起。
知知堂事不出知知堂。
他们低声说道,松开了手,薛青要说什么,楚明辉却抬手示意暂停,拿起酒壶转头,道:暖暖,去打酒暖暖哦了声站起来接过酒壶。
楚明辉又压低声音:别让他们靠近。
暖暖再次哦了声,举着酒壶跑向一旁的店伙计:我要打酒打好的酒你带我去,我要看着不要掺水。
店伙计哎呀一声道:小店从来不掺水的一面转身去打酒,回头看了眼见那边的少年们在桌子前凑到一起,神情肃重的低声说着什么少年们真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酒经过小女童认真的检查终于通过,店伙计捧着酒壶送来,就在这时有悠长的钟声传来,一声接一声。
围坐的少年们跳了起来。
上课了。
快走快走。
他们忙乱的向外跑去,郭子谦扔下钱,不忘从伙计手中拿过酒壶。
酒留着晚上喝有如兔子一般跑出去的,有拎着拐杖慢慢走的,还有小女童不忘去装没吃完的糕点,店伙计看着这些人前前后后消失在视线里,也松了口气道:这些少年们说胆子大也胆子小要是真大胆到还在这里饮酒逃课,被府学宫的人抓住,我们这店也不要开了。
柜台后的账房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道:学生们嘛,都是说的厉害。
在社学外分手,郭子谦坐车回城,没有径直穿过城门,而是来到张撵的家。
这边已经没有铁骑官兵,而巷子外也没有了做针线说笑的妇人,甚至连跑闹的孩童都消失不见,每个人经过的人都加快了脚步,唯恐多停留一步会惹来麻烦。
张撵家是郭子谦下了马车在巷子口大声的询问路人。
话没说完路人就惊恐的跑开了,但也有好心的拉住了这不谙世事的富贵少年。
不要说了会被抓走的。
郭子谦瞪圆眼:为什么会被抓走。
少年人总是不懂事,路人低声的解释道:他是刺杀宗大人的嫌犯他的邻居自然也是嫌犯。
少年人神情恍然:那是不是说接近过嫌犯的人就都是嫌犯?长安城这么大张撵生长在这里十几年,张家生活在这里几十年他眼里浮现恐惧看着这个路人,那要抓多少人?还有,你是不是也跟张家打过交道?那你路人面色一白,不,不会的,不待郭子谦说完转身跑开了,郭子谦站在原地收起了恐惧,无声的咧嘴一笑青子哥说,既然京官要用恐惧来镇压长安城,那就让恐惧变的更浓烈吧,恐惧让人畏惧,但恐惧也是一种力量,恐惧越大力量越大。
郭子谦转身跳上马车:快走快走,离开这里。
车夫忙甩鞭催马,车马惶惶的沿街而去,郭子谦认真的打量街上,觉得气氛似乎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宗周的到来让长安城人们的害怕表露与外,而段山廖承的到来则让长安城人们从骨子里害怕,马车猛地停下来,传来车夫带着惊惧的声音。
子谦少爷官兵把家围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手郭子谦的心跳猛地一滞,这么快就发现他们搞鬼了吗?他向前看去,果然见一队官兵站在郭家门外,黑甲佩刀寒意森森,正是廖承段山带来的京兵。
爱看热闹的民众这一次没有涌上前而是躲的远远的围观,神情惊恐。
子谦少爷怎么办?车夫颤声道,张撵一家以及四邻被抓的事他自然也知道,耳边似乎已经听到四邻街坊家中的混乱,你你逃吧郭子谦道:郭家的人从来没有逃的。
他蹭的从车上跳下来,你快去告诉青子哥让他快跑。
他疾步向郭家大宅奔去。
什么人?官兵拦路。
郭子谦梗着脖子哼声:我家,你们什么人啊?官兵收回视线漠然的让开路并没有回答他,郭子谦蹬蹬跑入门内,车夫踌躇一刻调转马头扬鞭疾奔。
家中却并没有慌乱一片,仆从们神情虽然不安但还算井然有序,前厅里传来郭怀春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那这是好事好事啊。
好事?郭子谦不解的停下脚,此时已经能看到前厅里站着的是一位红袍侍卫以及一个兵将,红袍侍卫是宗周的部从他们从来跟好事无关吧。
红袍侍卫道:郭大老爷能这样想很好。
郭怀春哈哈笑着,道:当然,当然,原先没选上,我们深以为憾事,现在真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抬手,吴管事,快给小姐收拾一下吴管事面色微白的应声是,看着郭怀春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郭怀春已经不看他了。
稍后我就亲自将她送去双园。
他对红袍侍卫笑道。
红袍侍卫面色漠然站着没有动,道:不用,我们带她走便可。
郭怀春脸上的笑没有丝毫的凝滞,哈哈两声似乎更开怀,道:也好,也好,如此就有劳了。
郭子谦看着郭怀春的笑,面色越来越白,忍不住喃喃:到底什么事?有脚步声在后响起,以及传来郭子安的声音:他们要带走宝儿妹妹。
郭子谦转过头:为什么?郭子安面色亦是发白,死死的瞪着前厅里的红袍侍卫,眼中满是怒火,道:因为蝉衣投湖自尽了,所以他们要再补一个去京城。
后宅里一片哭声。
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宝儿。
郭大夫人紧紧抱着郭宝儿,满脸泪,身边郭二夫人郭三夫人陪着,丫头仆妇们站了一屋子没有上前拉扯而是都在哭。
吴管事神情悲戚道:夫人没人想,只是没有办法啊。
郭大夫人哭着摇头:我不管。
郭宝儿没有哭只是竖眉道:我不去。
郭大老爷从外边急匆匆进来:怎么回事?还磨蹭什么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脸上挤出一丝笑,宝儿,你不是一直想去吗?郭宝儿道:我以前是想去,但现在不想去了蝉衣没了才让我补上,我算什么?我还不如一个婢女吗?就因为这个么在场的人神情有些僵硬。
郭大夫人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傻宝,谁要比这个,那是去送死啊郭怀春怒道:闭嘴那是去伺候太后娘娘,是无上的荣光,你这妇人胡说什么。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郭大夫人,他武将力大,轻轻一甩郭大夫人就跌向郭二夫人郭三夫人,三个妇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丫头仆妇们眼泪流的更厉害声音却变小了。
郭怀春拉住了郭宝儿,道:你不是一直想当女将军吗?去了京城就能当了郭宝儿瞪眼道:爹,你当我傻啊许诺我当女将军是宗大人,宗大人已经死了,我去了京城怎么还能当女将军?傻儿啊傻儿,郭怀春想笑,就真的笑出来,只是声音有些哑涩,道:他死了还有别人嘛,我会给太后娘娘说这件事的,你放心好了。
郭宝儿撇撇嘴道:爹,你连跟一个侍卫说不的胆子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敢跟太后提要求。
郭大夫人哭着再次扑过来:郭怀春,你个没胆子的,你非要送女儿去死吗?郭二夫人郭三夫人也扑过来,哭着哀求道:大伯就跟他们说一声咱不去吧找个别人也好你们就宝儿这一个女儿啊郭怀春被妇人们围着抓着摇晃着,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但身形却岿然不动,他看着眼前哭泣哀求的妇人,听着郭大夫人的怒骂,忽的笑了,道:我怎么会是胆子小?我都敢送女儿去。
说罢抖肩抬手。
围着他的郭大夫人三个妇人再次跌飞了出去,不待她们起身,郭怀春伸手抓住郭宝儿道:走吧。
话音落人已经向外大步而去,郭宝儿尖叫着却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被拖了了出去。
郭大夫人嘶喊一声宝儿扑过来,门啪的被关上。
将门锁上,小姐离开长安城之前,不许放她们出来。
郭大夫人扑在门上,听得外边吴管事颤声应是,她发出绝望的嘶喊拼命的拉门,门已经被锁上了。
我不去我不去。
郭宝儿的尖叫声渐渐远去,郭大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消散了。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内宅的哭喊声撕裂了郭家大宅的上空,郭子谦和郭子安神情惊恐的抬头看去。
哥,我怕。
郭子谦喃喃道。
郭子安的脸色比郭子谦好不了多少,他道:你,被薛青打的时候也怕,你怕有什么稀奇的。
他们兄弟从不会走就会打人,然后一直到处打架打到现在,打人就有被打的时候,但从来没有怕过嗯,直到遇到薛青这种打人就第一次害怕了。
郭子安不承认,道:我没怕过他。
神情坚定,眼睛瞪的更圆。
郭子谦没有与他争执这一点,道:但是现在我觉得跟那种怕,不一样啊。
那种怕是怕拳头落下来,怕疼,但现在似乎是不知道拳头从哪里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看着天空晴朗无比,但晴朗后边藏着妖魔鬼怪,而他却无能为力。
是因为他们还是孩子的缘故吧,长大了就好了吧。
大哥身后有脚步声杂乱,郭子安郭子谦二人回头看到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追上郭怀春。
大哥,不如再想想吧。
再斟酌一下家里的女孩子多的是再挑挑他们小心的说道,郭怀春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理也不理会他们。
郭子谦郭子安看着郭怀春走过去,对着前厅里的红包侍卫开怀的大笑:大人,我的女儿已经坐上车了,请带她去吧。
看着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讪讪的站在厅外无言不语,然后看着这些大人们其乐融融的走出来,走过去,走向门外。
郭子谦抬脚追上去,郭子安也紧跟着,他们跑到了门外停下脚,茫然又无措的看着一辆马车被拉出来。
砰的一声,马车车门被踹开,绑着手的郭宝儿跳了下来,脚上的绳子跌落地上,嘴里的布也被甩开。
我不去!就不去!她大声喊着,眼睛瞪圆面色涨红,但却依旧没有哭。
门前要上马的红袍侍卫面色沉下来,官兵们向她聚拢,郭怀春上前先一步抓住郭宝儿:宝儿,听话。
郭宝儿自己挣开了绳索,却挣不开郭怀春的手,只愤怒的尖叫。
郭怀春伸手,两个小厮颤抖着将落在地上的布捧过来。
宝儿,你去吧,去了就是女将军。
郭怀春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大周,最勇敢的女将军。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眼睛发红。
父亲以你为傲。
说罢抬手用布塞住了郭宝儿的嘴。
尖叫声消失,只余下挣扎,愤怒不能表达,挣扎显得狼狈而可怜。
郭怀春将郭宝儿向外一推,转开头道:拿去吧。
红袍侍卫摆头示意,便有一个官兵上前抓住了郭宝儿的胳膊,郭怀春收回了手垂下转过身不理不动,忽的听得四周响起惊呼喊着宝儿,郭怀春再忍不住转过身看去,见郭宝儿竟然挣开官兵,不仅挣开了,还愤怒的向那官兵撞去。
红袍侍卫笑了,这笑让一旁的将官有些羞恼,他冷冷哼了声,听到这一声哼,那官兵看着撞过来的女孩子,神情漠然的刷拉拔出了刀。
郭子谦脑子轰的一声,耳边的嘈杂顿消,视线里只有那柄举起的明晃晃的刀,好害怕,好害怕。
呛的一声在耳边响起,一根竹杖挡住了举起的刀。
不行啊。
有声音同时说道。
他来了!郭子谦的眼泪唰的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个少年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薛青左手握着竹杖,站在郭宝儿身前,看着这个官兵摇头,再次道:不行哦。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子郭家门前一阵安静,这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的看着这个用拐杖挡住刀的少年人。
郭宝儿也看着这个少年人,他甚至还没有自己高,但看起来却像一座山一般挡在了身前。
郭怀春已经迈过来,原本伸向郭宝儿的手停下,转向了薛青干什么!他喝道,又看向那官兵,带着几分不安,小孩子不懂事官兵的刀和薛青手里的拐杖还僵持在一起,郭怀春伸出手握住了拐杖,拐杖与刀被拉开,似乎都不情愿,呛的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
你干什么!郭怀春大声呵斥郭宝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郭宝儿却没有像先前那般暴怒的挣扎,如同吓呆了一般站在薛青身后一动不动。
红袍侍卫道:无妨,孩子嘛,不懂事。
将官对握着刀的官兵摆了摆手,道:送郭小姐上车吧。
那官兵这才收起攻势,手一转将刀放回刀鞘,另一只手则再次来拉郭宝儿。
郭宝儿依旧不动不跳也不闹大约是被那一刀吓到了吧,这些人不是她的家人不是她的婢女仆从,她吵闹的时候他们不会哄着她让着她,而是对她亮出了刀,原来她只在她的家人面前强大,面对家以外的世界则什么都不是,不堪一击。
虽然很残酷,但孩子们总要认清这个事实的。
郭怀春退开一步,对郭宝儿说道:你这么大了懂事些我会去看你的。
但郭宝儿没有动,而那个官兵也没有能拉住郭宝儿,因为薛青还站在原地,将郭宝儿挡在身后,那官兵没有亮刀,她也没有再用拐杖相迎,而是很有礼貌的摇头,道:不行,她不能跟你们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郭子谦抽抽涕涕更加急促似乎喘不过气,郭子安没有嘲笑他,而是攥紧了手。
那官兵伸手握住了刀,薛青依旧稳稳的站在郭宝儿身,红袍侍卫从马身前走过来一步,打量薛青,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薛青还没有答话,薛母的声音响起:青子!颤抖惊惧不安支离破碎,人也挤开人群扑过来抱住了薛青,将自己挡在薛青和官兵之间。
他是我侄子的郭怀春道也疾步上前拦在官兵和薛母之间,又回头怒声呵斥,滚回去,闹什么闹!红袍侍卫哦了声,这才想起这个小少年是谁,道:你是那个薛青。
宗周爱诗词他们作为侍卫并不爱,知道这个薛青,但并没有关注这个少年。
薛青应声是,没有理会郭怀春,一手拍了拍薛母,看着那侍卫道:我是薛青,大人应该知道,郭宝儿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会很快成亲的,所以我不能让她跟你们走。
薛母颤声道:青子,我们不要这门亲事了郭怀春亦是颤声怒道:这婚约不算数了,我女儿不嫁给你,快走开。
薛青道:那可不行,君子一诺千金,怎么能说不算就不算呢,就算不算,也得等我要考不上状元。
她看向那红袍侍卫,五年以后。
红袍侍卫失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薛母抱紧薛青大哭,郭怀春似乎就要气的晕过去,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绑回去。
红袍侍卫抬手制止,看着薛青道:我要是非要带人走呢?你待如何?薛青道:那小子就去官府告状,告尔等抢夺人妻。
红袍侍卫哈哈笑,笑声才起,薛青再次开口道:本朝律法他人之妻不可夺,朝廷律法威严就算是皇帝也要遵从,难道你们比皇帝陛下还厉害?红袍侍卫的面色一僵笑声顿止,旋即冷笑:律法?你要告宗大人,宗大人是奉命行事薛青打断他道:我要告的不是宗大人,是你们,宗大人没有来抢夺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要告他。
将官瞪眼道:宗大人要选的宫女薛青也打断他,道:宗大人已经选好了宫女,宗大人没有说过这个宫女没了,就要从这家再找一个。
那是因为宗大人死了说不了话,他要活着也会这样做,红袍侍卫和将官瞪眼,突然觉得不该跟这小子说话书生是最伶牙俐齿的,他们最擅长的可不是说话,他们的道理也不是讲的。
一个毛头小子,读过几本书,有些薄名,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么,红袍侍卫冷笑,道:那你去告吧。
一摆手,带走。
官兵们上前,薛青道:好,我去告。
嗯?红袍侍卫皱眉,薛青向前迈步看着他,道:我现在就去告,官府判我输了,你们才能带走人。
说罢拉住郭宝儿的手,肩头微动用力推开了薛母,向前大步迈去。
郭宝儿乖巧的如同羔羊跟着向前,手还被绑着嘴里还塞着布,脸上先前的愤怒暴躁已经散去,眼睛还瞪圆只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背影。
薛母大哭连声道这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郭怀春手脚似乎僵硬,再次喊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仆从们迟疑着要上前,有人比他们更快跑过去。
郭子谦用袖子擦着鼻涕眼泪,还在急促的哭泣,跟上了薛青,道:我们去告我们去告欺负人郭子安攥着手,忽的掉头向门内跑去。
仆从围上去怯怯的喊着青子少爷,想要伸手拉住他,但那少年步伐稳稳身形不急不慢避开了他们的手。
前方呛啷声响,官兵们拔出来刀,对准了走来的少年。
薛青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似乎看不到这些闪着寒光的刀,他看不到郭子谦也看不到,郭宝儿更是看不到。
身后响起啊的一声叫喊,众人吓了一跳,看到郭子安手里握着一杆长枪,瞪圆眼咬着牙大声喊着从门内冲过来,奔到了薛青身前,对准了官兵们的刀。
我们要告官!他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发抖,但手里的长枪却握的紧紧。
薛母忘记了哭泣,郭怀春也似乎看呆了,郭二老爷郭三老爷动了动嘴唇要说什么又喃喃无声。
红袍侍卫面色铁青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几个少年人,那薛青身子瘦弱,手中拄着拐杖,青衫文秀,神情平静这小子。
薛青,你好大胆。
侍卫喝道。
薛青道:薛青受圣人学明明理,信天地间有浩然之气,魑魅魍魉自然不惧。
看着这红袍侍卫和将官,今日除非当街斩杀小子,否则小子就是爬也要爬到官府,去问问国法是否可违逆,是谁可违逆,是县君,是府君,还是诸君。
她说罢大步向前,手里拉着的郭宝儿没有畏惧,身旁贴着的郭子谦抽抽涕涕没有畏惧,身前站着的郭子安握着长枪没有畏惧。
他们迈步一步一步直向刀尖撞去。
这少年们啊,远远近近的街坊瞪圆了眼攥住了手屏住了呼吸。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人少年向前,刀尖不退。
郭子谦手心满是汗水,他从小就打架,打过很多次架,第一次这么紧张,不是因为对方是成年人,而是因为这一架打了之后的结果不再是他能想象到的。
他以前跟城里的贫民孩子打架,那些孩子们哭或者愤愤的瞪他,结果是以后再遇到他或者避开或者低头。
跟城中大户人家的孩子,大家家丁小厮混战在一起,结果或者他挨打或者对方挨打,然后根据输赢或者他去对方家里闹或者对方来他家里闹,最好的结果是各自被家里人揍一顿,最坏的结果是两家从此不相往来,在街上遇到了互相吐口水。
那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但这一次他的长枪推出去,打的不是孩子,也不是长安城的某一户人家,而是官兵,京城的官兵,他们的背后是京城大人,甚至朝廷。
他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结果,但他还是决定做了,大概这就是长大成人的感觉吧,没有人纵容保护要面对不可知的人生。
郭子安道:让开。
他喊出这句话,手里的长枪同时向前方的长刀扫去,呛啷声响,便再无收回。
呛啷声响起的那一刻,红袍侍卫的脸色铁青,他也大喊一声:大胆!声音里倒没有多少愤怒,这种场面他不是没有见过,他只是有些陌生。
最先那几年的时候他们随时可见,而且不是十几岁的拿着长枪如同玩具的孩子们,都是豪门大族训练有素的家丁护卫,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开了,后来这些年没有再见过,他都要忘了。
官兵们握紧了兵器蓄势待发,看着握着长枪的少年,但也有一个官兵看着薛青,确切的说看着他手里的拐杖,眼神里有些警惕又有些迷惑。
那看起来只是一根很普通的竹杖,但先前却挡住了他的刀,相撞之间似乎有金戈之势,这竹杖莫非是特制的?就算是也没什么奇怪,郭家是武将之家做些防身的兵器很正常。
这兵丁收起了迷惑,眼神变得冷酷,不管是兵器还是手无寸铁的瘦弱少年,只要一声军令,他们都不会手软踌躇不前。
薛青攥紧了手里的拐杖,有人从身后扑来,大喊一声青子,哭着挡在她的身前,又有疾风而来,握住了郭子安手里的长枪。
慢!郭怀春喝道。
红袍侍卫道:如果家长能管教有方,我并不跟孩子们计较。
这时候如果家长再不出面,那孩子们的表现就要被误会是大人的意思了,做个孩子还是很好的,惹了祸家长只要打一顿说声孩子不懂事就没事了,好好享受你们这个好时光吧,红袍侍卫看着郭怀春,看到他夺过来郭子安手里的长枪,但却没有反手一巴掌打在郭子安的脸上,然后怒骂一声孽子。
郭怀春长枪一抖,看着眼前的兵丁,道:我郭怀春十三岁从军,四十三岁卸甲,手里的长枪大刀斩杀无数,但我从未将兵器对准过我大周的官兵,因为我保护的是大周的子民,但现在为了保护我家人,佟侍卫,景大将,对不住了伴着这一声对不住,他的手一抖,呛啷声陡响,眼前溅起一片火光,官兵们发出低呼,最前方一排手中的刀纷纷落地。
这个穿着绸缎圆衫,身材发胖,脸上不是笑就是愁的土财主一般的男人,在这一刻如同虎跃而出。
郭二老爷大喊:抄家伙。
伴着他的大喊,聚集在门里门外的仆从齐声呼喝,门内墙头上同时哗啦的扔出来一大堆长枪木棍。
郭三老爷第一个冲上去抓起一杆长枪,喊道:我早就说过兵器就得藏在墙角,用起来最方便。
呼啦啦的一阵嘈杂,包括吴管事在内的郭家仆从站到了郭怀春四周,他们穿着家丁服,年龄不等高矮胖瘦不同,握着长枪木棍杂乱,但动作敏捷一瞬间形成队列阵型,气势丝毫不逊于这些披挂严整的官兵。
郭家巷子里一瞬间形成了对峙,气氛凝结,站在远处的民众也在此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要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红袍侍卫的脸色沉沉,道:郭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郭二老爷已经忍的不能再忍,激动的喊道:什么意思?看不出来吗?打架郭怀春一个反手肘将他顶了回去,也打断了他的话,道:我适才做错了,我不能对不住我的义兄,我既然许下了婚约就不能违背,所以我不能将我女儿让你们带去京城了,还忘大人见谅。
红袍侍卫失笑,道:郭大将军在说笑吗?郭怀春道:没有,如果大人非要坚持的话,我只能红袍侍卫冷冷:你要如何?击杀官差吗?郭怀春道:我良民守法,我要告官。
说罢上前一步,让路。
他的动作突然低沉声音陡然一喝,到底是领军打仗多年肃杀之气扑面,前方的官兵忍不住后退。
官兵后退,郭家众人立刻跟着齐声呼喝踏步上前。
红袍侍卫生气了,道:要告官你们告去,人今日我要拿下。
只怕就要流血了,将官心道,反正我等听命行事,他抽出腰刀,道:拿人。
军令如山,官兵们齐声应喝,被打落兵器捡起来,后退的重新踏步上前,长刀对长枪棍交错一触即发。
大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焦急的呼喝。
都住手!住手!知府大人来了!众人回头看去,见李光远带着府衙同知通判等等属官以及几十名衙役并长安府的驻兵疾奔而来。
秋日凉爽,李知府却面色发红额上一层汗,见到这对峙的场景,更是愤怒不可抑制。
你们这是做什么?当街斗殴吗?他喝道,都给我散开!几十名衙役哗啦上前将对峙双方围住,包括红袍侍卫和将官在内。
郭怀春高喊:府尊大人,我要告状。
李光远怒声喝道:告状去府衙,本府从不当街判案。
红袍侍卫道:李大人,吾等奉命要带人走。
李光远皱眉看向他,道:都这样了,还怎么带人走!你们且先回去吧。
红袍侍卫竖眉道:府尊是要违上命了?我等是奉命选宫女李光远冷声打断他道:本府知道你们是奉上命,但本府也有奉上命,本府一府之尊抚众民安清政,为天子牧一方,绝不能纵容当街斗殴对良民动兵器。
红袍侍卫恼喝一声你,李光远上前一步竖眉喝断他,道:你算什么东西,本府天子门生圣人子弟,岂容你当街呼喝,让廖承段山来找本府!宗周已死,一个小小的侍卫又有什么令箭可拿,李光远也不是他这一个小侍卫能指派的,红袍侍卫面色青红交替。
李光远又看向这些官兵,道:尔等捉拿嫌犯凶徒,本府绝不阻拦,但要在本府辖内击杀良民百姓,那就先从本府身上踏过。
站在远处的百姓不知哪个喊了一声好,群民骚动神情激动,好官啊,这是百姓们的好官啊。
将官低声对红袍侍卫道:莫要跟这些文官争高下这些文官最奸猾,平白被他们踩着赚了清名。
红袍侍卫面色变幻一刻,道:好,那就请知府大人给廖大人一个交代吧。
说罢甩袖上马,将官忙抬手示意,官兵们刷拉收起兵器,见他们收起了兵器,围在外边的衙役们也收起了兵器让开了路,看着红袍侍卫一干人疾驰而去。
这也算是打赢了吧,郭三老爷想要叉腰大笑三声以贺,才哈哈一声,街上的视线都看向他,硬生生的看得他咽下了最后两声笑。
李光远冷冷道:郭大将军是要把长安府当战场了吗?郭怀春收起了长枪,忽的呜咽一声,上前俯身:大人,我知错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说着声音哽咽说不下去,身形颤抖站立不稳似乎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哪里还有半点适才一枪挑落七八柄大刀的气势。
我四十有三,只有这一个小女女儿我也不是舍不得委实是义兄救命之恩情义难还他絮絮叨叨哽咽哑涩颠三倒四的开始诉说,李光远听得很是不耐烦打断他道:这些话你不用跟本府说,你去跟廖大人说去吧,你不是要告人家吗?郭怀春抬头满脸愁苦,道:也就是说说李光远重重的一甩袖催马而去,同知通判衙役官兵们紧随呼啦啦的而去,转眼大街上除了围观的百姓便只剩下郭家诸人。
郭怀春站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长枪一摔在地,喝道:你们!这喝的自然是郭子谦郭子安薛青四人。
郭子谦在抽泣,薛青还被薛母抱着哭,郭宝儿依旧站在薛青身后一动不动,郭子安咬着嘴,喊了声伯父,郭怀春伸手点着他们,神情恼怒要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什么,最终长叹一声,薛嫂子,请跟我来。
转身向内而去。
薛母拭泪抚了抚薛青低声道不怕不怕便转身跟着进去了。
这件事说到底是薛青惹出来了,给郭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郭怀春要跟薛母说道说道了是送去任凭京官处置,还是赶出郭家呢?围观的民众带着几分同情看着薛青,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说他傻为了留下未婚妻是因为喜欢?又或者是怕没了这个未婚妻就失去了郭家的大树?少年人真是不知道想的都是什么。
郭怀春进去了郭二老爷郭三老爷招呼着仆从们进去,门前一阵乱乱,独有这四个孩子站在原地保持先前。
薛青道:好了没事了,大家回去吧。
郭子谦郭子安都没有动,薛青也没有动,因为郭宝儿抓住了她的胳膊呜呜了几声。
倒忘了她还被绑着手塞着嘴薛青郭子谦忙帮她解开,刚解开郭宝儿就抓住了薛青。
薛青,我知道你喜欢我。
她大声道,眼睛亮亮,只是没想到你喜欢我到这种地步。
竟然想的是这个,这孩子的心思真是薛青道:其实并不是她的话没说完郭宝儿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先前被从家中拉出来她没有哭,被父亲绑起来她没有哭,被官兵用刀砍下来她也没有哭,她有愤怒有挣扎要大喊大叫大骂,但在被这个少年拉在身后之后,在吓人的大人物都离开之后,她哭了起来。
她抱着这个少年如同抱住了撑起天地的大树。
在母亲挡不住父亲不要他全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帮她说一句话的时候,这个少年人站出来将她挡在了身后,说了一声不行,这一刻他就是她的天。
看着相拥大哭的少年男女,街口未散的民众不少红了眼眶,这就是爱情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安郭家内宅里郭怀春也红了眼眶,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薛母,戈大人这是你们安排的?薛母手按着额头,道:你觉得我们疯了吗?有时候觉得是郭怀春心道,但疯也只是他们疯,而不是让薛青出来疯。
既然不是他们安排的,那就是薛青自己的意识。
郭怀春神情有些复杂,没有想到薛青竟然会站出来维护他的女儿其实从他们上门那一刻,他的女儿就已经准备在宗周查过来的时候代替薛青,只要献出这个女儿,郭家就算是查过了,宗周就不会再关注郭家,薛青也就安全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那些被选上的女孩子一多半都在路上杀了,剩下的在京城皇宫也都沉入了御花园湖底。
舍不得,也得舍啊,宗周来了,果然来郭家了,选了蝉衣,这真是大喜,然而未过多久,宗周死了蝉衣也死了,兜兜转转还是来要郭宝儿,大喜之后又悲喜交加,这说明他们果然怀疑郭家了,这时候宝儿必须献出去却被薛青阻拦了。
郭怀春喃喃:她怎么这时候跳出来?为了什么?薛母道:当然是为了宝儿。
是啊,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少年情义深深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性别,这个问题都不用问,郭怀春道:但她是个女的啊,我和她都心知肚明,所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都不可能啊。
薛母看他一眼按着额头道:为了宝儿不是非要因为男男女女郭怀春道:那是为什么?薛母道:大概就是行侠仗义什么的吧。
行侠仗义?郭怀春愣了下:殿下她为了宝儿仗义这么危险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况以及站出来有什么结果她难道不知道?为了行侠仗义?他记得这个孩子怯弱,嗯后来看起来不怯弱,敢来威胁自己交换好处薛母叹口气,道:跟着青霞先生在社学读书,所以也染上了读书人的脾气了吧说到这里笑了笑,她说那几句话的时候,跟青霞先生那样子一样这个孩子啊……郭怀春默然一刻,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薛母将额头掐出印子来,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啊除了柳家,把双园里的人也都杀死郭怀春吓了一跳,道:那不好吧。
就算杀了双园的京官兵丁,必然要引来更多的京官兵丁怎么杀的完。
薛母苦笑道:除了杀人,我们也不会别的了。
郭怀春再次默然,室内陷入安静,隐隐听得外边传来嘈杂声,有说话声有郭二老爷的笑声还有妇人的哭声郭大夫人她们被放出来了经历过大悲此时正大喜。
郭怀春看向薛母道:你们走吧。
薛母看他一眼似乎没听懂。
郭怀春道:我今日之所以站出来,也是为了担起所有的事,接下来你们就装作怕了偷偷的跑了,这样所有的事就由我们来担着了,我会将宝儿送给他们的。
这么多年来宗周等人行事一向狠辣,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一人有疑全家杀光,被他们盯上不把人献出去,肯定不行。
虽然郭宝儿很可怜,但如果对事事人人都可怜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平安将薛青养到今日到今日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薛母默然,叹口气按住了额头,道:跟青霞先生读书的事只怕要作罢了。
郭怀春道:这时候就别想读书的事了有命在最重要。
心道,再跟青霞先生学下去,学的一身正气仗义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读书人这样的正气当然不是不好,但关键是她不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啊,别的读书人今天被抓走也就抓走了,但她不行,如果适才对方不肯退让,那今日就只能真的杀人了,绝对不能让她被抓走,且不说别的,单单一个女子身份曝光就足矣要命。
这个青霞先生是怎么教她的他忍不住抱怨一声,她不知道自己身份,青霞先生也不知道吗?而此时疾驰在大街上的李知府也正咬牙切齿,转头对身边的随从道:叫青霞先生来。
李知府现在很生气大家都知道,所以随从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心里想着李知府可能的发难,但没想到第一句冒出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适才可没有在场啊,随从眨眨眼,论倒霉第一个也不该是他啊。
那个薛青,是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是跟随青霞先生读书。
李知府沉声道,教的什么学生最近都是学生闹事了还有把府学的人也叫来。
原来是迁怒,随从明白了缩缩头应声是,当人先生也不容易啊,学生惹了祸也要负责。
人马在街上疾驰,闻讯得知事情经过的民众避让在街边聚集不散,有同情的有感叹的也有不赞同的议论纷纷,张莲塘从其中走出来迈步。
紧随其后的张双桐咿了声,道:哥,不去了啊?看着张莲塘走的反方向。
郭子谦的车夫狂奔到草堂叫醒薛青又狂奔而去,恰好被等候接张莲塘兄弟的车夫看到,因为得到过叮嘱注意点薛青这边,车夫便狂奔上山叫出上课的张莲塘兄弟,二人也疾奔而来。
张莲塘道:没事了,不用去了。
张双桐道:没事了?你是说那边就这么算了?张莲塘笑了笑道:我是说现在打不起来了没事了,我们不用去了。
张双桐伸手捏了下眉头,道:那之后呢?张莲塘回头看了眼郭家所在的方向,道:之后啊,就要麻烦了。
张双桐捏着蹙起的眉头:是啊,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薛青也不是好惹的,张莲塘想道,只是在少年们中不吃亏的薛青,这次可还能在大人们中不吃亏?这是大人们啊,不再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纷争,两个少年蹙着眉头在街上走去。
街上的热闹还未散,铁匠铺子里重新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站在街边切鱼的妇人将手里的两把菜刀收起,拎起一筐鱼进了铺子。
郭家发生的事很快在长安城各家中传开了,毕竟很多人家都盯着红袍侍卫和官兵。
柳老太爷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薛青和柳春阳的事两个孩子之间化解了,但在两家大人之间并没有。
说是抢夺人妻,要告官。
来人说道,在门前闹起来。
柳家一个老爷惊讶过后笑了,道:这是唯恐当不成郭家的女婿急疯了么?有人道:这是有了些名气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博名望也不是这个玩法,真是无知无畏。
众人点点头,是了,这薛青中秋三首诗成名,如今在长安城再不是当初那个被嘲讽的乡下穷小子,隐隐已经有了神童的称呼,各家争着相交追捧,少年人哪里受得了这个,飘飘然了吧。
郭大将军真可怜,被逼到如此。
自作自受,想要好名故意纵容这薛家母子攀附,现如今他又能如何。
闹成这样得罪了廖承段山,也是白忙一场。
何止得罪了廖承段山,李光远也被牵连,不得不人前做戏。
这是柳家诸人乐意看到的,八月十五灯会就是被李光远搞的焦头烂额。
看他们焦头烂额。
柳老太爷没有幸灾乐祸,只开口道:告诉家里的孩子们,不许跟郭家的人来往,尤其是那个薛青。
屋中诸人齐声应是。
关注议论此事的不止柳家,张莲塘张双桐刚进家门就被张老太爷叫去。
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张老太爷道,这薛青是这种士子吗?张莲塘想了想,道:他么,孙儿倒也认为是。
张老太爷敲了敲桌面,道:果然这样啊,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他诸次行事,以及诗词来看,的确是有脾气的。
说着摇头,可惜可惜。
张莲塘默然一刻,道:祖父,这次的事很麻烦吗?张老太爷道:很麻烦,他就是想成为第二个钟世三也不行,因为世间已经不是只有一个钟世三了。
也就是说想要挑衅反抗宗周选宫女的人不是一个,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但结果都是如同钟世三那般家破人亡。
想到钟世三,张莲塘兄弟二人再次沉默,他们没有问出那句郭家也要像钟家那样了吗,或许是不忍心或许是不想想。
张老太爷道:这些日子,不要再与郭家的孩子们来往,尤其是薛青,这件事已经不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
张莲塘张双桐看向他,不待他们开口,张老太爷道:你们帮不了他,我们家也帮不了。
张莲塘道:如果有救命之恩呢?救命之恩?谁救谁?张双桐看向他。
张老太爷眼中虽然几分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救命之恩并不是要拖命相陪才是报,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我们张家不会去做。
张莲塘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应声是和张双桐退了出去,兄弟二人并肩沉默而行,离开张老太爷的院子,张双桐停下脚忽道:我不是很明白,钟世三的事已经不是第一个,为什么依旧能横行?那宗周之恶就不可遏制吗?张莲塘看着他,这个一向只在意鲜衣怒马,歌词舞曲,有没有买到自己喜欢的一盆花的少年人,也开始注意到恶以及为恶为什么存在而痛苦,长大了啊。
张莲塘道:很难以接受很生气吧?张双桐道:觉得很恶心。
张莲塘沉默一刻,忽道:或许并不会这么糟糕。
张双桐眼一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张莲塘道: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觉得,薛青是那种士,但又不是那种士。
这是说刚进门时张老太爷问的薛青的性格,张双桐不解道:那是哪种?张莲塘道:我觉得他的怒应该是伏尸一人,流血五步停顿下,天下不知。
张双桐愕然道:怎么可能。
张莲塘道:蹴鞠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当时柳春阳用踢人来阻扰,但却被薛青踢伤且谁也没有发现多次被以为是自己相撞导致的。
张双桐失笑,又摇头:这事能跟蹴鞠一样吗?拍了拍张莲塘,我心情不好,去唱戏了,你要不要来?张家养着戏班,张双桐也时常去跟着玩乐,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热闹,张莲塘摇摇头,看着张双桐走了,在原地站了一刻,自言自语道:蹴鞠也是世间的事,世间的事大抵都一样吧,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想到这里又默然,他现在也想世间事了,可见也是长大了。
柳家张家对孩子们的叮嘱,在长安城的其他人家都发生了,以前跟谁玩不跟谁是孩子们之间自己决定的事,这样被大人郑重的严厉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大人插手他们之间的事,让少年们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大人,有些突然有些惶惶不知所措。
暮色沉沉深秋的长安城似乎寒意顿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明白郭家的宅院喧嚣已经散去,暮色并没有遮盖住每个人脸上的忐忑不安,听到脚步声在门边低声窃窃的小厮看过去,见他们看过来薛母似乎更不安了,抬手抚发鬓用袖子半遮挡疾步过去了。
..都是他们.....真是扫把星......这下惨了...声音还是从后边传过来,不过薛母脸上却没有了不安,走到家门口就听到暖暖在内说话。
....少爷,我们吃鱼还是吃蛋?..吃肉啊...适才没有见到暖暖,薛青是自己疾奔回来的,现在暖暖也回来了,可见她是让人去接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她还记得这些小事.....薛母站在院门口向内看去,暖暖蹲在厨房门口摘菜,薛青坐在台阶上,右手握着一卷书,左手握着拐杖,一边默读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如同以往。
适才发生的事对她毫无影响,她坐在那里青衫布衣,书卷竹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就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薛母站在门口心跳如擂鼓突然激动,除了青霞先生的教导,那与生俱来的皇族血统也渐渐展现了吧,她长大了.....薛青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薛母,道:娘,你怎么哭了?暖暖闻声抬头,惊讶的咦了声。
薛母抬手擦泪,道:没事啊。
一面迈步进来,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薛青道:大老爷骂你了吗?薛母道:没有啊...他还没骂我就哭了,他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说着狡黠的眨眨眼。
薛青笑了,道:娘别担心,我相信官府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薛母拍了拍暖暖的头,道:去烧火。
暖暖应声是进去了,薛母拉着薛青进了屋子关上门,青子,你何必管她...这下麻烦了,惹恼了京城的大人们。
薛青道:怎么能不管,宝儿被抓走,咱们怎么办?郭大老爷岂不是有借口把咱们赶出去。
竟然不是行侠仗义吗?高估了吗?薛母有些意外,道:可是就算宝儿不被抓走,大老爷也有借口能赶走咱们...你毕竟是女的啊。
薛青道:至少短时间他不敢。
.薛母抚着她的肩头,道:现在得罪了京官,大老爷什么借口都不需要了...适才大老爷就是逼我要你去给京官赔罪,要主动取消婚约...就是要你抵罪...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向外看了看,青子,咱们跑吧。
薛青失笑,又点点头,这也是薛母该有的反应,她也压低声音,道:现在跑就亏了...娘你听我的,我到底是个孩子,又占了大义,郭大老爷要名声不会当众逼迫我,官府也只会找郭大老爷,等到时候万般无奈的时候我再同意退婚,民众会同情我,郭大老爷就算恨我也得感激我,还因为对不起我要补偿我,当然是做戏..但不敢明面...等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跑了,好处声名都不受损。
薛母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她其实一点也不像青霞先生,倒有些像当初暗卫里那些专做构陷勾当的家伙们......笃大人说,跟那些家伙不要说话,一说话就被套住了,她看着薛青,嘴唇动了动,喃喃无声。
薛青揽着她的肩头,拍了拍,道:别担心,没事的...娘我饿了,快去做饭吧。
薛母哦了声被薛青推着走进厨房,将暖暖赶出去,一面收拾饭菜一面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的薛青坐在书桌前,点亮了灯读书写字。
她抬手抚了抚发鬓,想不明白....而此时想不明白的也不止她一人,青霞先生和府学的陆教授披着夜色来到了府衙。
青霞先生摘下兜帽,神情并不太高兴,因为他不想来这里:知府大人有什么学业的事交待给陆大人你就可以了。
陆教授好言相劝:必然是只能青霞先生你来做的事。
青霞先生道:我又不是官,我只是来教书的。
二人说着话有人来请,却是请青霞先生先单独进去,估计是涉及到面子的事,不管是知府大人还是青霞先生都不方便被第二个人看到,陆教授了然的对青霞先生做请,青霞先生板着脸进去了。
内堂深深,走了两道门才到知府大人的所在,这是一间书房,窗户紧闭,随着青霞先生进去,门也被关上。
青霞先生板着的脸色陡然沉下来,看着穿着官袍的知府大人竖眉:你找我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李光远的眉头也竖起,道:林大人你也知道危险啊?那你能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什么?青霞先生皱眉,又有些恼怒:到底出什么事了?李光远将今日的事讲了,青霞先生听的愕然旋即又神情复杂,道:这孩子倒也勇气可嘉。
李光远呸了声,道:勇气可嘉?你知道今日多危险吗?你知道不知道廖承段山现在就是来找她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如果真动起手来,如果真把她抓住带走....今日长安城必然要好一番血战.....不敢想象,后怕。
青霞先生道:我看你也不知道,你叫我来,让那两人对我们二人都在这里且有来往生疑。
李光远站到了他的面前,咬牙低声:...我叫你来是提醒你,你是来做帝师的,不是真的来当教书先生的,你应该教她的是帝王之道,不是那些酸腐蠢笨的狗屁...自不量力...不知进退...他一连串的咬牙咒骂,青霞先生面色铁青,心道这怎么怪我,我教她什么了?我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般形式莽撞仗义行侠,分明就是那群武夫教的。
且不要骂了...这件事怎么解决吧。
他恼火道。
李光远面色沉沉道:还能怎么办,让郭怀春将郭小姐送去低头认错,把她关起来..郭家还能真跟着她这个孩子一起闹吗?他们又不是孩子没脑子。
.....双园中,廖承捧腹大笑。
大人,小的今晚就将郭家上下全部缉拿。
红袍侍卫面色青白道。
廖承摇头道:哪里用如此。
段山道:那待如何?廖承道:当然是等他自己送上门...要不然我多丢人,岂不是让人觉得宗大人一死,咱们连场子都镇不住。
红袍侍卫迟疑一下道:如果他不肯...廖承笑道:那就继续搜查嫌犯,让郭家看看如今的形势是多么的严峻,可不是玩笑,也让他李光远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抚众民安清政。
那就是把案子往大力查,把人往严里抓,让长安府的上下都看看,阻挠他们办差,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红袍侍卫领会,垂头应声是转身退出。
红袍侍卫走到外边抬起头神情几分黯然,廖承段山一个在深宫一个在府狱,虽然也是很厉害,但跟宗周还是不一样,不管是威慑力还是做事手段....如果宗大人还在,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宗大人本身就是一个震慑,只可惜宗大人死了,他们做事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社论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咯吱咯吱的离开了郭家大宅,载着暖暖和薛青向社学而去,听到消息的郭怀春将薛母叫来。
怎么还去上学?他低声不解道,不是说好了你们薛母将薛青的话低声给他讲了:所以,她说一切照旧,就去读书了。
郭怀春听得愕然,脱口道:这也太卑鄙无耻了话音未落,薛母看了他一眼,郭怀春打个寒战,话音一转,我的意思是心思灵敏,真是令人佩服。
薛母没有说话,坐着只掐额头。
郭怀春小心翼翼问道:戈大人,你怎么想?薛母道:我想笃大人。
笃大人?这哪跟哪啊,郭怀春怔怔。
薛母想,薛青再不是以前那个依偎着她事事听她安排的小孩子了,孩子长大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笃大人快点回来吧。
天色渐亮,街上已经有人走动,不少店铺正在打开门,马车行驶在街上,车帘掀起,可以看到其内的薛青和暖暖,这让认出薛青的人有些惊讶。
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大家竖着耳朵瞪着眼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看到郭家被围剿,那这一大早薛青是要去官府告或者投案认错吗?街上的人纷纷看过来,神情不安畏惧有些人只是嫌犯,四邻街坊还被牵连抓走了,薛青这可是直接惹怒了京官。
但也有人不怕,看着马车驶来,蹲在门口切鱼干的妇人忙打招呼。
薛青,薛青。
她喊道。
薛青探身道:大姐,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卖鱼妇人道:是呀,昨日你可出了大风头了长安城没有几个人不认得你啦你是不是酒喝多醉了?薛青笑着摆手:不是呀,不是呀。
妇人又问道:你这是要去告官还是认错?听着妇人问出来,四周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那少年笑道:去读书啊。
读书四周的人愕然,这时候了还能去读书啊,虽然说话马车并没有停缓缓的驶过,妇人忙扬声道:那不告了啊?那个我不做主啊得看对方薛青摆摆手过去了。
得看对方是什么意思?街上的人看着这少年坐车远去,伸出来摇晃的手臂青衫摆摆,似乎连一角衣袖都透出读书人的气度。
那句话怎么说的?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说的就是这样吧?这薛少爷,还真有胆气啊。
有什么胆气啊,小孩子不懂事耽于美色冲昏了头脑吧。
还告别人,读了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等郭家都被抓的时候,看他怎么办吧。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马车远去,卖鱼的妇人没有再跟着议论,蹲下来继续切鱼,双手握刀咚咚咚,一条鱼在她的刀下快速的变成薄片。
怎么办切鱼咯怎么办切鱼咯笃笃的轻响在山路上响起,薛青握着竹杖轻轻的点着缓步而行,很快就穿过了山门,山门前站着的两个门童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进了社学身前身后有少年们或者缓步或者疾奔,看到他便响起了低低的咿声。
薛青来了。
他竟然还来了。
薛青啊山林间一阵骚动,无数的视线聚集过来,但与前几日不同大家没有热情的围上来,而是站在原地,甚至还有人随着她的走近后退避开薛青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啊,就跟他还是那个薛青的时候第一次来社学一样嘛,又如何,她还不是走到了今日。
青子少爷。
有人高声喊道。
薛青抬头看去,不出意料是乐亭,中秋过后还没见他,便招招手,看着乐亭走过来:银子呢。
乐亭道:我这几日忙着翻修了一下屋子没顾上找你今日才忙完过来。
说着将一个块布包着的银子递过来。
薛青接过掂了掂笑着收起来,乐亭道:我去忙了,有空再见吧。
一见面三句话一包银子,看起来敷衍又无情,薛青笑着施礼他每日读书的时间有限,又忙了这几日一定有很多功课要补。
薛青走开了,四周围观的学生们看着乐亭神情复杂,此时来给薛青打个招呼可不仅仅是打个招呼的意思。
乐亭可真敢啊。
有人敬佩道。
也有人不屑:他有什么不敢的,敢卖身为奴,敢给青楼的女伎做琴师挣钱只要给钱是不是什么都敢做啊被人当做小倌真是有辱斯文。
乐亭在中秋节介园灯会为女妓伴奏合唱的事也已经传遍了社学,尤其是毫不忌讳的说对方给了钱,对于清高的少年们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对于难以接受的事他们也不回避,那少年说话的声音很大。
乐亭停下脚道:卖身为奴,为女妓做琴师,是为了读书,这是正大光明的事,而且我是靠自己劳动并没有作奸犯科偷奸耍滑,有何不敢?在场的学生没想到他会说话都愣了下,乐亭因为身份问题很少与大家来往。
他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倒是你们,读了书连跟一个做正大光明事的人打个招呼都不敢,如此胆气怎么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有辱斯文吧。
他的声音醇厚态度温和,但这一段话尤其是最后几句说出来,听到的学生脸色顿时通红,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
一个薛青,你们连打招呼都不敢,他得罪了大人物,不过,他做错了吗?乐亭又道,他没有错的话,他为什么要怕,你们又怕什么?他做错了吗?自己的未婚妻被选中要带走,他出面阻止留下,此举动外有婚约大律,内有情义还真没有错。
乐亭看着他们摇摇头:胆气啊。
只这三字没有再多言缓步走开了。
胆气啊只这三字让四周听到的少年们脸再次涨红,又几分茫然是啊,胆气呢?张莲塘道:胆气啊我还不如乐亭吗?说罢要抬脚迈步。
身边的同伴伸手拉住他,道:莲塘兄,乐亭他无牵无挂可肆意而为,但我们他摇摇头,眼中几分无奈,他们都是家大业大族人众多,一人行事不妥,便有可能累及家族。
张莲塘停下脚,道:圣人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罢迈步向前,高声道,学友们,我们为什么而读书?这突然的话让少年们怔了怔。
张莲塘道:为了科举,为了入仕,为了明明理,或者只是为了识字,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你们遇到难事会怎么样?你的行径被同僚反驳,你的百姓请你主持公道,你的学说被他人质疑,那时候你们怎么办?远处的其他少年们也的聚拢过来,听到这话神情都若有所思。
张莲塘道:不管你们那时候打算怎么办,我希望大家首先不要怕,我们今日来读书,都是做了圣人的子弟,圣人的子弟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要认定了大道,不管大志还是小向,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我们读书人该有的胆气。
少年人最爱胆气,四周响起应和声,深秋的山林蒸蒸的热闹起来。
干什么!行走在社学里的教习们发现了这边的聚集,赶了过来,你们聚众做什么?张莲塘施礼,道:先生们,我们在讨论为什么读书。
为什么读书?读书总是正经事,教习们神情微顿。
张莲塘再次看向四周,道:我们为什么读书?四周少年们哄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当年大儒张载之言,是天下读书人谨记的教导,教习们自然不会反驳,学生们肯好好读书总是好的。
好,你们记得就好教习们点头道,不过要认真读书才能做到如此。
话音落上课的钟声响起,不待教习们开口,张莲塘已经疾步而行,道:我们快去读书。
少年们轰声而散,在山林间向不同的学堂而去,转眼就只留下这些教习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少年人他们道,聚众讨论读书,总比聚众传言闹事好果然功课加强一些是好事。
于是也笑着散去。
下课钟声响起,薛青收拾了书卷起身,见她走过,有同学忙向内挪了挪,似乎唯恐被她碰到,薛青不以为意,对严先生施礼便径直去了,也没有看到严先生有些无奈的眼神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她回到草堂倒是有些意外的又看到郭子谦。
昨日事后郭子谦郭子安包括郭宝儿都被关起来。
郭子谦揉了揉鼻头,道:我翻窗出来的说了给青子哥你送饭嘛,别人我也不放心。
薛青笑着道声多谢,二人进了室内,郭子谦掩上门,神情不安:不过,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薛青道:张撵一家的事都整理好了。
张撵郭子谦愣了下,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张撵:青子哥,整理好了,就咱们两个别人他们还会来吗?出了这种事,其他的学生们都肯定已经被告诫不许接近薛青了,更别提一起做事更何况要做的还跟官府作对。
郭子谦面色一白,啊了声,道:哥,他们会不会已经向家人告密了他的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暖暖的声音。
你踩到我的羊拐了。
郭子谦一顿,是什么人他还没疾步去看,楚明辉的声音已经传来。
哎呀暖暖,见到我们不用说这个自己人。
第一百六十章 我们正午日光明亮,投照在草堂内团座的七个少年人身上。
薛青也看着他们,道:我没想到你们过来,昨日的事不待她说完,楚明辉就挥手嗨了声,眉飞色舞,道:三次郎,昨日你干的太好了!其他少人们也激动的点头。
没错,三次郎你太厉害了。
干得好,就该这样。
太欺负人了,就得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怕的。
大家纷纷说道,郭子谦先是惊讶然后又得意起来,忙道:昨日我也不怕,跟着要去告官呢。
楚明辉看他一眼:得了吧郭子谦,你哭的跟小姑娘似的,多少人都看到了。
一个少年伸手指叫道:看,眼还肿着。
少年们大笑起来,郭子谦呸了声,道:我哭是哭,我做也做了嘛。
薛青也笑了,道:你们也很厉害,竟然也不怕。
楚明辉道:没错,我们家里人是都叮嘱了不要跟你玩,但首先你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有事我们就躲了,那叫什么人?猪狗不如啊。
少年们点头,又有些不满:三次郎,你也太小瞧人了。
薛青忙施礼道:是,我错了。
楚明辉大手一挥道:原谅你了快些做正事吧。
薛青道:你们知道咱们要做的是什么事吧?昨日的事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是很厉害的,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当时知府大人不来,他们就真的当街要砍杀我们了他们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你们楚明辉点头,道:是,他们能这样对你,也能这样对我们,对其他人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他神情有些激动,太欺负人了,先是张撵,又是卫家,又是你家,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人,人人不可幸免。
少年们攥住了手纷纷点头。
这些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
张撵是什么人,他一家什么人,他的邻居又有何错。
如此欺负人,简直无法无天。
薛青看着他们,道:是他们无法无天,是他们在做错事,怕的应该是他们,不该是我们。
她伸出手,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有人不怕他们了干了。
啪啪的几声,少年们探身逐一把手伸来击掌。
干了!声音压低却都是满满的激动,少年们重新坐好。
那接下来楚明辉道,刚开口门外响起了拔高的惊呼。
啊我踩了你的羊拐了。
这是暖暖该说的话,声音却是张莲塘。
楚明辉几人对视一眼神情愕然,薛青笑了,郭子谦一直站在窗边,已经推开一条缝,看到张莲塘正用扇子敲了暖暖的头。
好了,说过了,一边玩去吧。
他道,抬脚向草堂走来。
郭子谦低声喊了青子哥,薛青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郭子谦便将门打开,高兴的道:莲塘哥。
又红了眼圈,见到你来真是太好了。
一句话两个神情表达了忐忑不安以及张莲塘不回避他们的惊喜。
张莲塘用扇子抵着他的额头一推道:收起你的小心眼别跟我来这个。
人迈步进来。
楚明辉等人已经起身纷纷喊莲塘哥,薛青也起身施礼。
张莲塘道:在做什么?郭子谦轻松随意道:哦,准备吃饭。
张莲塘哦了声,在薛青身边坐下,道:那饭摆上来啊,光说有什么用。
郭子谦愣了下,薛青对他点头,道:摆上来吧,大家都没有吃,正好一起。
郭子谦应声是,两个少年也帮忙很快将饭菜摆上来。
张莲塘看着满满一桌子点点头:准备的很充分啊。
因为本就是她和四褐先生两个人的,薛青笑了笑拿起筷子:请。
少年们也没有再客气吃起来。
楚明辉赞道:三次郎你家的饭菜真不错,怪不得不肯在社学里吃。
其他少年们也点头,问这个是什么,那个不错,又问郭子谦借用厨娘。
郭子谦道:是婶子亲手做的。
于是众人忙有称赞慈母心,说说笑笑就如同聚餐吃酒一般。
张莲塘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少年们交换个眼神,楚明辉试探道:要不再去打点酒?多兑水喝了下午先生也看不出来张莲塘夹了一口菜,道:不要装了,说正事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明辉看向薛青,薛青道:跟先前一样将张撵一家的事传开,以前是在社学里,那现在就在长安城。
这是承认了先前社学里的事也是他们做的,张莲塘看她一眼,道:长安城很大,我们人太少。
我们啊楚明辉嘿的一声,道:我就知道莲塘哥肯定跟我们一起。
少年们也都嘿嘿笑起来。
薛青嗯了声,转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个卷轴,将筷子放下,打开抽出一张纸,其上写满了大字,道:我们不说,让别人替我们说。
张莲塘将筷子顺手咬在嘴里,腾出手接过,楚明辉等人也各自分得一张,见是有关张撵一家的事,大字简单的讲述张撵出身来历如何勤学苦读,张撵的妹妹怎么养家,张父老实做苦工之类。
这都是我们查出的事实,让长安城的民众都看看,评判一下,这样的人能是刺客凶徒吗?薛青道,他们不仅不明察评判,反而将张撵的四邻街坊都抓了,这分明是故意寻衅。
楚明辉等人忙点头。
张莲塘抬头道:那你的事呢?楚明辉也担忧的道:是啊,三次郎,不如先说你的事。
薛青道:我的事就是张撵的事,就是长安城每一个民众的事,他们能这样对张撵,这样对我,自然也能这样对长安城每一个人,为了张撵就是为了我,为了张撵就是为了人人自己。
张莲塘点点头,这才将纸上展开认真看来,道:不错,言简意赅,民众们看得懂也朗朗上口,这样才传的开记得牢。
薛青道:我们每个人都回去多抄写,然后在全城散发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少年们眼神亮亮激动又兴奋,道:放心吧跟打闷棍差不多,我们知道怎么避人耳目。
正说话,门外传来暖暖尖声。
你踩到我的羊拐了。
伴着这声音,楚明辉等人忙将纸卷起来收好,刚收好门就被人推开。
门童石香瞪眼道:你们在干什么?室内少年们或者举着筷子或者端着碗,啪嗒一声,郭子谦的夹住的菜还受惊掉在桌子上。
石香也看清了眼前,原来是吃饭啊旋即竖眉:是不是在偷喝酒?告诉先生去第一百六十一章 何为楚明辉忙喊道:没有喝酒,就是吃饭社学里的饭吃的腻死了。
少年们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关起来不让出门又不好吃石香用力的嗅了嗅,确认半点酒气也无,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有鱼有肉的看上去的确很好吃他哼了声,道:那也不许出来,你们竟然敢偷跑我告诉先生去。
说罢转身就走。
楚明辉等人忙起身追上拦住好石香不要告的哀求说好话。
张莲塘站起来道:其实也不是吃饭,是担心薛青,所以来看看。
薛青的事石香自然也知道了,今早在社学大家对他的回避也看到了,不过看来他还真有几个不离不弃的朋友呢,石香撇撇嘴,道:看完了吧?看完了还不快回去。
张莲塘笑着道:就知道石香最明理对薛青施礼,薛青,你慢用,我们该回去读书了。
薛青施礼道谢,亲自送出来。
石香看着楚明辉等人果然走开了,面色稍缓,看了眼薛青,道:好好读书吧。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看着这小童揣着袖子梗着脖子走开了。
夜色沉沉,六道泉山上下都陷入了安静。
薛青打着哈欠走进草堂,草堂里已经点燃了灯,四褐先生盘腿坐在其中,瞪眼看着她。
学生,拿着先生的吃食去拉拢讨好同学,想到先生饿着肚子,你心里可有愧疚?薛青道:饿一顿也没事啊。
四褐先生道:我错了,不该问这个问题。
薛青坐下来道:晚饭多留了给你啊,先生不要生气。
四褐先生道:我哪里敢生气。
说着又嘿嘿笑,其实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薛青道:先生也知道我昨天做的事了?四褐先生往书桌边挪了挪,饶有兴趣的问道:当然,这么热闹的事我怎能错过快讲讲,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做出如此傻事?果然当时他在,真动起手来有帮手一个抵十个或者更多薛青道:因为爱情。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说人话。
薛青笑了,道:那些人不是好人,宝儿被抓走不是好事,所以我才阻止。
四褐先生看她一眼,道:怎么就不是好人不是好事了?那可是去皇宫里伺候人,一步登天了。
薛青哈哈笑,点头道:还真是登天了。
四褐先生瞪眼,薛青收了笑道:莲塘少爷说过被选中的女孩子几乎没有好下场的,那天我本想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蝉衣救出来,但晚了一步她自己投水了。
说到这里停顿一刻,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两个女孩子是投水自尽先生,你认为她们是自尽吗?当然不是四褐先生手捏了捏胡须,心道好险,差点说出来,这家伙不会是故意套话的吧?得打起精神来,道:我怎么知道问道,所以你这次才一定要留住郭家那丫头?岔开了话题。
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呢?薛青捏着笔,道:是啊,虽然我不喜欢那丫头,但不至于看着她去死而不管四褐先生道:所以那你们就一起死。
薛青道:先生,我不信他们就真的能无法无天朝廷有律法的。
四褐先生嗤了声,道:那怎么还有钟世三?所以说你傻啊,跟恶人就不能论什么律法正道,你还不如让他们把人抓了,然后求我去把那些人杀了救她出来的可行。
薛青道:双园里好多人呢,先生你杀的完吗?四褐先生哼哼两声,道:瞧不起人了是吧?薛青笑了笑,道:先生厉害这次双园的人能杀完,但是这种人杀是杀不尽的,他们死了,朝廷还会派人来,所以还得靠正道律法,我不相信堂堂一个朝廷会纵容这种恶的存在,会置自己百姓与惶惶不安困顿中不管不顾,我相信这只是因为有小人欺瞒。
小人欺瞒?四褐先生道:你是说宗周啊?薛青点头道:是,如今宗周已死,我相信没有他的阻拦,一定能上达天听。
四褐先生翻个白眼,道:你真不怕死啊?薛青道:怕死,事情就不做了吗?正因为怕死,有些事一定要去做,向死而生。
四褐先生对她施礼,道:多谢学生教导,先生我明白了。
薛青笑道:没事的,先生不用担心,不是还有先生您嘛四褐先生向后躲去,瞪眼道:管我什么事跟我没关系啊你可是青霞先生的学生,到时候被抓了别提我啊。
薛青哈哈笑了。
不要闹了,快读书吧耽误很多了。
那是你耽误的。
师徒二人争执几句,薛青捏着笔微微出神,嘀咕道:太多了也麻烦四褐先生没听清,问:什么麻烦?秘密啊,光双园杀宗周这一件事,她跟不同的人说了不同的解释,春阳知道的,莲塘知道的,四褐先生知道的内容都不同,千万别记混了啊薛青想自己也许要用个小本子把这些秘密都记下来,嗯当然要用密码,然后还得对密码有一套解释真是可怕。
人生就是麻烦啊。
薛青叹气道。
四褐先生带着几分郑重坐直身子,道:不要这样想,你现在还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以后还多的是。
说罢拍腿哈哈大笑。
先生不要吵,要读书了。
读书为什么不能吵你笨二人再次拌嘴争执几句,室内渐渐的安静下来,她在这边写着,四褐先生灯下嗑着瓜子拿起她写好文章审读,薛青忽的抬起头,道:先生她的神情几分郑重,四褐先生嗯了声:什么?薛青道:要不还是你去把那些人杀了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晚了。
不晚啊,现在还没过子时我那是打个比方你不要当真管我什么事。
拌嘴声翻书声写字声在室内嘈杂,如四褐先生所说除了读书又开始让她练武,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东方微微发白,长安城依旧笼罩着雾色在沉睡,街上偶尔有人走动,归去的更夫,倒夜香的杂役,来来去去人影浮现又消失。
大街上有人影走过,啪嗒轻响,有卷轴滚落在路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巷子里穿过,伴着呯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越过墙头落入一家宅院里,整个长安城四城此时都有砰砰声接二连三响起。
除了这些响声,还有人影在街上站在墙边挥手刷两下,然后将一张纸贴在了墙上,人没有停留疾步向前,一条街两条街的穿行如此行事。
天色渐渐发亮,照出墙上贴上的大白纸大黑字,也照出前方拎着陶罐刷子的人,这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长衫疾步而行,一辆马车从街角冲出来,少年停也不停的上了车。
车内昏昏,赶车的小厮回头爬进来,拎起茶壶将茶水倒入陶罐然后放入食盒,这边少年已经把刷子在车上的小书架砚台里用力的沾了沾,原本沾着**糊的刷子顿时满是墨汁。
走。
少年理了理衣衫道。
小厮转身催马向前,此时大街上又有几辆马车驶来,很快在城门前汇集。
盛子少爷你今天晚了啊。
我昨夜多写了一篇文吹牛吧马车中少年们探头说笑打着招呼,这些社学的学生每日都是如此,城门的守兵看也懒得看让过去了。
郭家这事怎么说?京城的大人竟然没有再来抓人?莫非真怕了?守兵们继续低语交谈。
怎么会,郭大老爷已经在双园外求见三次了,人都不见只等着让他把郭家小姐亲自送去。
啊郭老爷肯吗?这边低声闲谈,那边有守兵忽的皱眉道:街上这些人跑什么?这是什么?打开店铺的伙计看到门边滚落的纸,好奇的捡起来,一眼看到顿时瞪大眼,刷拉又忙合上,转身奔跑进去,掌柜的,捡到这个东西怎么办?除了店铺的伙计,路上的行人也正从路边捡起,不识字的好奇的在手里转来转去。
不知道写的什么找个人看看。
而小巷子里的家宅里,穿着亵衣的男人在院子里展开,喃喃念出声。
有长安三关铺张老爹生子张撵幼失母苦读书大街上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看着一面墙,墙上歪歪扭扭的贴着一张纸,写的大字,有人站在墙边正大声的念着。
不查不辨一人为嫌犯,四邻皆被抓一邻又一邻人人皆为邻在远处大街横梁彩棚上,挂着两张大横幅,看的出来粘贴的很匆忙,歪歪扭扭,此时被风一吹哗啦啦的掉下来一半飘飘荡荡。
聚拢来的人仰头看去,晨光下可以看到其上简单的两行大字。
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第一百六十二章 趁机啪嗒一声,还没穿戴好官服的府衙节推将帽子拍在桌子上。
竟然有这种事。
他神情惊讶,不可置信。
老吏将几张纸捧来:这是我在路边捡的节推接过打开一眼扫去,眉头凝结。
大街小巷扔的都是,墙上也粘贴着,内容不等,说张撵的,骂京官的老吏说道。
张撵就算了,骂京官节推微微抖了抖,正好看到翻到的一张纸上写着:廖承段山一手遮天。
他嗨的一声跺脚,将纸刷拉揉烂道:荒唐荒唐,什么时候贴上的?是谁干的?我怎么一路走来未见?老吏道:老儿我适才查过一遍,发现这些卷轴粘贴都避开了官衙和大人们居家所在如果一开始就在官府视线内,肯定要撕下来,现在天已经大亮,多少人都会看到了。
节推道:奸猾,奸猾。
又恼怒的看着老吏,你都走了一遍还不都揭下来!老吏忙道:老儿一个人做不到又急着来给大人汇报想着留着能查出是谁干的云云之类的话。
节推知道这些胥吏没理也能搅三分,最会推脱责任,懒得跟他扯皮,瞪眼道:还不快去!老吏应声是疾步而出,很快召集了差役向大街上跑去,节推则急匆匆的奔向后衙。
后衙里李光远看着递来的纸张,神情亦是愕然,一边刷刷的翻看,一边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人干的?满城都是吗?什么时候张贴的?巡城竟然没有发现?节推一一道:现在看不出什么人满城都是应该是天将明的时候贴的,那时候巡城已经散去李光远看着纸上,这字迹算不上漂亮整洁,反而潦草,但也是这潦草更醒目,让人望之莫名心惊还有文字,粗浅直白,但朗朗上口很明显这就是让百姓们看的。
这绝对是有精细筹谋的。
这是在为张撵抱打不平莫非是社学的学生?他道。
节推道:但这么明显的煽动针对廖承段山也有可能是凶徒。
李光远眉头一跳,是,有可能,凶徒还有遗漏,而且主犯还在逃此举是要长安城陷入混乱,趁机作乱。
节推道:大人不用过于担忧。
他看着这些纸张字迹,单凭这些长安城乱不了,张撵被抓并没有问题,虽然看起来可怜跟民众们好好的解释或者立刻审问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他的话音落,有小吏慌张的喊着大人大人跑进来。
大人大人,京兵进城抓人了。
李光远和节推都愣了下,道:这么快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小吏摇头道:不是不是抓贴传单的人,是要抓与当选女子家有关的人等说要严查抓当选女子人家相关的人这岂不是跟抓张撵一家的四邻街坊一样了?什么严查,这是乱查节推神情一惊,道:不好!李光远也已经喊道:不好!二人同时向外冲去,小吏猝不及防被撞的东倒西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街上马蹄急响官兵云集而来,前方街道上人潮涌涌,可见集市正热闹,这时候他们在街上冲过,势必要引一片混乱,那又如何。
大人的意思就是这样,要这些民众亲眼看着为首的将官道,大清早的街道清净行走是方便,但那有什么意思。
他说道将手中的马鞭向前一挥。
进城拿人。
兵马齐动向前疾奔。
街上的人还未曾注意,大家的交头接耳,或者围着人,或者围着一面墙,新来的追问,后边的向前拥挤探望。
写的什么?你看了吗?看了一点,写的那个张撵的事路边扔的到处都是真是可怜的一家人老老实实的飞来横祸。
四邻街坊也可怜啊,更是飞来横祸那么可怕啊既然是嫌犯被抓了也正常啊管咱们什么事。
上面还说什么?说京官要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抓起来人人都是嫌犯聚众议论嘈杂中有衙役急冲过来,抖着棍棒驱赶民众。
都散了,不许看。
哗啦撕下墙上彩棚上树上的贴纸。
交出来私藏以同党论处夺下人们手里拿着卷轴纸张。
面对这些熟悉的衙役,民众倒没有多么害怕,一个府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拐着弯就能攀上亲戚。
怎么回事啊?是要抓人了吗?大家围着衙役询问。
为首的衙役摆手:不是,没有,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话音未落就听得后方有尖声喊起来。
官兵来了!官兵?众人呆呆的回头看去,果然见一队人马疾驰,披甲配刀,正是大家见过好几次的京兵,此时他们神情凶恶来势汹汹大街上陡然安静下来,马蹄声响亮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官兵抓人了!忽的不知哪里有人大喊。
快跑啊!果然来抓人了吗?果然人人都是嫌犯了吗?原本安静的大街顿时陷入混乱,所有人都跑起来,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不是的,不是的。
衙役们大声的喊着试图安抚,但在陷入混乱的民众中,他们七八人就如同汪洋里的小船,瞬时就被掀翻。
看把他们吓的冲来的将官见到这一幕被吓了一跳,但也几分得意,谁人不怕呢?还敢要跟他们作对你们干什么!身后传来怒喝声,将官回头见李光远,身后还有长安府的诸官。
上次听他们说来拿人就是这个李知府阻止的,还臭骂了他们一顿,这次又来了,作为武将是怕这个文官,但廖承和段山可不怕。
将官将手里的令牌举起来,冷冷道:李大人,我们奉命行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李光远愤怒的打断,奉什么命,现在这个时候你们是火上浇油。
说罢抬手,快走快走。
随着他的抬手,身后也涌来一群官兵,装束与京兵不同,对他们形成了围拢之阵势。
将官大怒:李大人,你竟然调集长安卫驻兵来对抗我等,是要造反吗?李光远亦是怒道:你们这般才是要激起民变,少说废话,随我去见廖承段山。
看着疾驰向双园的人马,站在六道泉山一处山崖边的张莲塘抬手。
城里乱了。
他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投虽然隔得远,但从旗帜能看出是李知府的人马,后边有官兵跟随。
张莲塘道:果然如你所说,廖承段山派兵入城火上加油了。
又停顿下,所以先前你护着郭宝儿是为了激怒他们?薛青道:也不能这么说,我护着郭宝儿也是真心的如不然她被抓走之后我再闹也是一样的。
张莲塘哈哈笑了,道:是,青子少爷的确仁心善意。
旋即皱眉,如果李知府劝住了他们呢?薛青摇头道:不会的,旁观这么久他们不是那种人,嚣张肆意惯了,又不想落于宗周威名下风,最关键的是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宗周。
就像宗周一样选那些女子不是为了当宫女,而是为了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不是为了宗周是为了什么,这没道理啊,张莲塘皱眉,除非宗周背后另有事体安排。
薛青继续道:宗周死后大家本就忐忑,张撵之事让人更生不安,我再当众对他们的行径抗议,廖承段山为了威慑,势必越发张狂行事,全城恐惧即可生成。
人人都是嫌犯,人人都可能被抓,这不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灾难,而将是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别人大家可以旁观,涉及自身就不一样了。
张莲塘将扇子在手里敲了敲,道:现在就差一个契机了。
薛青道:这种事非同小可,先让同学们停下,免得暴露。
虽然现在大家都是自愿,但挑动这一切的是她,她并不想他们因此而出事。
张莲塘道:你来安排,你做事我放心。
一面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我去上课。
二人分别而散,张莲塘来到自己上课的学堂,其内学子已经入座,十五六岁的年纪衣衫整洁坐姿端正,没有说笑打闹,偶尔有同窗并肩指着书卷低语。
张莲塘走过去坐下来,忽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卷纸,递给身边的同窗,低声道:我来时捡到的,不知道怎么办你看同窗好奇的接过:我看看咿竟然写的这个这边的动静引的前方的学生回头:你们在说什么?昨日的功课吗?那同窗低声道:不是莲塘捡了一篇文章。
捡的文章?那人好奇,先前的学子将纸递给他,这学子看去眉眼也惊讶,其他人也看过来,那学子便传给他,自始至终并没有喧闹惊呼,大家只是默默的一个传一个的看。
原来写的是这个。
是外边在传吗?偶尔有低声交谈,直到传到最后一个学子手里,门外也响起了先生的脚步声,张莲塘起身走到那学子身边,低声道:我来交给先生吧私下传看不好,免得惹来麻烦。
先生迈进门听到这一句,微微皱眉,道:什么?那学子点点头将纸递给他,张莲塘拿着上前:先生这是我上学时在路上捡的先生接过一眼看到张撵二字,眉头不由跳了跳,再看内容是先前学生们说过的那些是张家的亲朋好友们做的吧,在社学都传遍了,外边传也不奇怪不要再传这些。
他道,官府自有定论的。
张莲塘应声是:所以立刻交给先生,并没有私留。
先生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将纸卷起收好,我们今日继续讲四书的题义。
午后的社学渐渐安静,间或有朗朗读书声响起,巡视其中的教习们神情轻松。
如此读书多好已经没人再谈张撵的事。
果然少年们的心性易变,过几日就忘了。
哈。
廖承看着眼前摆放的一张张写着大字的纸,发出一声笑。
这长安城果然有趣。
段山道:长安府人杰地灵,胆大的人辈出,怪不得宗大人会死在这里。
这等冷嘲很是犀利,李知府忍着气道:此事我们会查办,不过还请大人谨慎行事,不如先查问一批嫌犯,再行抓捕,也好平息民众疑虑。
廖承没有理会他,伸手挑起一张纸,纸是从树干上撕下来的,还带着树皮,他看着上面的字念道: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没错呀,都这样了,这长安府自然是人人都为嫌犯,既然是嫌犯,我有什么抓不得先抓这生事的。
李光远色变上前:廖大人不可廖承将纸一抖扔下:段大人,抓人吧。
段山应声是大步向外而去,听得外边一声令下官兵脚步杂乱,李光远阻拦不得,跺脚道:廖承,你这样行事是不行的。
廖承将手拍了拍,含笑道:李大人不用担心,我们一直是这样行事的,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可以,在你们长安府难道就不可以?长安城的街上散落着撞倒的货架箩筐还有鞋子,看上去很是狼狈,因为李知府阻止带走了官兵,街上有人探头探脑的查看,两边店铺的伙计也打开了门小心翼翼的出来收拾门前,渐渐的人们恢复了走动。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人们低声打探聚集着,一阵风吹过哗啦啦的写着大字的纸翻飞,张莲塘伸脚踩住,弯身捡起来。
小哥儿,快别拿那个,小心被抓。
有路人看到了提醒。
张莲塘受惊一般将纸扔下,连连道谢。
路人看他的打扮又看他拎着书篮知道是学生,便道:快回家去吧,不太平了。
张莲塘果然如受惊的学生一般点头,忙忙的向前而去,走了没多远见前方的人惊慌四散,同时地面震动,马蹄声随之而来。
官兵来了张莲塘停下脚,身边民众纷纷越过,只有他吓呆一般不动,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官兵。
我们抓的是嫌犯,尔等不要慌张为首的官兵大声喊道。
听到这话两边躲避的民众神情迟疑向后张望。
现在需要一个契机,我就是这个契机。
张莲塘抬脚向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扬手扔向官兵,高声道: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
卷轴落地展开,露出其上的大字,为首的官兵一眼看到认出就是大街上张贴的那些,再看迎面奔来的少年,少年又从书篮里抓出两个卷轴,见他们看来似乎受了惊吓,啪嗒卷轴落地,人转身就跑。
张贴谣言的人!官兵伸手一指:拿下。
呼啦啦铁骑涌上,在高大的兵马前,少年越发的瘦小,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马蹄踩扁。
官兵抓人啦。
他大喊,下一刻便被如林的长枪围住架起。
两边的民众看的心惊胆战,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踏碎了,这次是真的,他们亲眼看到了。
官兵抓人啦!官兵抓人啦!人人奔逃,店铺砰砰关门,长安城再次陷入混乱。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始社学正是到了下学的时候,山林热闹嘈杂。
社学外有人在狂奔。
不好了不好了。
这是一个少年学生,他神情慌张,深秋里汗流浃背,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沿着台阶跌跌撞撞而上。
张莲塘被抓了!张莲塘被抓了!作为长安张氏子弟,虽然学识不怎么出众,在社学里也是人人皆知,听到这喊声,学生们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京兵在抓人张莲塘在街上被抓了那少年学生喘着气道。
京兵抓人京兵果然抓学生了因为张撵,因为我们是他的同学,嫌犯的嫌犯有年纪小的学生尖叫。
这话让社学的山路上顿时混乱,喊得叫的,乱跑的。
不要吵!社学的教习们急匆匆而来,显然也刚知道消息,府学的人已经和青霞先生去问了,大家稍安勿躁。
但怎么可能安,张撵被抓是因为出现在双园附近还能说得过去,张莲塘被抓对学生们来说冲击太大了。
我们也去看看。
抓到哪里了?山林间响起询问,报信的学生站直身子:我知道,在双园那边。
说罢转身就跑,大家跟我来。
不要去。
教习们阻拦。
不要去啊,会被抓起来的。
有学生喊道。
这让不少学生踌躇,但很快又响起声音。
怕什么!我们没有作恶,有什么可怕的。
有人大声喊道,且当先向下跑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他们没有作恶,有什么可怕的,圣人子弟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吗?要抓就把我们一起抓了!有声音喊道,看这天下这长安城还有没有王法。
顿时声喊赫赫。
有没有王法!要抓一起抓!数十学生向山下涌去,些许的教习哪里拦的住,只能也跟着跑去,当然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向双园去,有几个学生互相使了眼色,从人群中跑出来拐进街边店铺巷子,此时街道上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意。
看到他们过来,蹲在草堂前的暖暖抓着羊拐就走开几步,警惕的看着四周,楚明辉等人迈进屋内,郭子谦将门关上,又将一套筛子摆在桌子上。
众少年围坐。
怎么回事?莲塘哥怎么会被抓了?楚明辉急道。
是谁泄密了吗?一个少年愤怒道。
不可能,我们行事很小心,找的都是自己最信得过的小厮。
另一个少年颤声道。
薛青道:不要慌,莲塘被抓不是因为被发现了。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楚明辉道:那是因为什么?薛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自己故意被抓的。
众少年们愕然不解。
薛青道:现在社学的学子们已经对张撵同情信任,对官府积攒了不满,全城民众也开始恐惧惶惶不安,这时候需要一个契机来让大家的不满释放,这个契机必然很危险,我想着等一等看看怎么做最安全,没想到莲塘哥自己去做了。
原来如此,楚明辉攥了拳头,道:莲塘哥从来都是这样,有勇有谋,以前打架从来都身体力行。
郭子谦道:莲塘哥会不会有危险?薛青道:作为张家的子弟,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莲塘选择自己来做这件事楚明辉道:但落到廖承段山手里,他们又非要给长安城一个震慑肯定不会轻易就放了一个少年道:我姑父曾在刑部任职,我听他说了,段山审案手段十分残忍,让人生不如死,基本上犯人都忍不住说出真相只求速死莲塘哥要受罪了少年们都攥紧了手,大牢,酷刑,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也想象不出来的存在。
薛青道:所以我们尽快把他救出来。
楚明辉道:那么罢课现在就开始吧,不是为了张撵,而是为了莲塘。
郭子谦道:为了莲塘比为了张撵更有说服力,能救出莲塘,也就能救出张撵了。
楚明辉伸出手:开始吧。
其他的人也没有再多说,各自伸手重重的互相击打。
开始吧。
夕阳西斜,晚霞如火,一向安静人迹罕至双园附近车马人头涌涌嘈杂一片。
三次郎来了。
青子少爷。
看到拄着拐走来的薛青,学生们纷纷打招呼,再没有先前的回避,反而多了几分亲切可靠薛青可是跟这些凶恶的官兵对峙过的。
薛青道:我刚睡醒要回家,听说出事了莲塘少爷怎么会被抓起来?他难道也是嫌犯?一个学生眼睛红红神情愤怒道:所以说是乱抓人,他们疯了,他们疯了。
其他学生们也纷纷附和,这边掀起一阵嘈杂,教习们抹着汗立刻挤过来安抚:不要吵不要闹,张家的老爷们,青霞先生府学的人都在里面,事情很快就清楚,大家稍安勿躁。
又指了指双园门前遍布的京兵。
薛青道:那我们就等吧,看给个什么说法是放人还是把我们都抓起来。
这话怎么说的,教习们前一句刚松口气,下一句就提起一口气。
不是,不会乱抓人他们急道。
学生们已经愤怒的开口:看他们要如何。
把我们也抓起来好了。
更多的学生聚拢,有愤怒的有害怕的,但都跟着喊起来,教习们的声音立刻被湮灭。
薛青抬手道:不要吵四周的学生停下看着她。
薛青道:我们好好的等。
学生们点点头看向前方,教习们松口气还好这个学生知道分寸,但也有教习松口气之后又忍不住看了眼薛青他要是不知道分寸,那会怎样?双园外数十学生站立,安静却气氛凝重,而双园内气氛则焦灼。
这学生我可以保证,不是会做这种事。
青霞先生道。
廖承坐在椅子上神情和气,笑道:林大人莫不是时时刻刻守在这学生身边?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保证我的兵不会抓错人。
说着抬手指了指一旁肃立的将官。
将官道:我们亲眼见这学生随身携带这些纸张。
青霞先生身旁的一个先生站出来道:这个啊我知道,莲塘的确拿着这些纸张,但他是捡来的,捡到后直接就交给我了我告诉过他不要传播,他定然是记着我的话,所以捡到了收起来随身来交给我。
一面又道,这一点我的学生们皆可以作证。
廖承笑了笑,道:学生啊,你是说门外那些围了我的门的学生吗?他们不给你作证难道还是来跟我作证的吗?青霞先生面色沉沉,一拍桌子道:廖承,你适可而止吧。
廖承起身对他施礼,道:林大人如今脾气还是这么大啊,咱家失礼了。
阴阳怪气半点不松口。
一直沉默张家大老爷开口道:不知廖大人要如何才能放人?廖承道:自然是待段大人查问清楚就放人啊。
段大人查问,这话让张大老爷的脸色微变,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起身施礼道:不知能否让我见见小儿。
廖承道:可以啊。
说着抬手招呼,去牢房问问段大人,可否审完了?听到可以二字,张大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下一刻听到段大人审问完了否瞬时死灰,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起。
段大人审问张家几代富贵,虽然不溺爱孩子,但张莲塘长这么大除了生病,没吃过苦,仆从拥簇至今,身上连半点磕碰都没有审问啊京城酷吏的审问张大老爷一瞬间呼吸凝滞,我的儿第一百六十五章 罪认双园里没有牢房,那些选中的女子们依旧住在当初的小院子里,从府衙牢狱提来的则关在几间下人房里。
下人房里的桌椅板凳床都撤,只余下空当当的四壁,窗户堵死,门加厚,室内光线昏暗,这个屋子里关了七八个人,只摆着一个木桶,室内的气味很是熏人,除了恶臭还有血腥在这里是用过很多刑吧,张莲塘用力的嗅了嗅。
这位小哥儿你别怕有人说道,咱们这个屋子里来的都还没有受刑。
张莲塘看,墙边的那群人便都点点头,还有人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屋子里关着的才受刑我们听到过,惨叫。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庆幸,似乎被抓起来已经不是不幸的事了,在绝望的环境中比不幸才能有力气支撑下吧。
张莲塘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被关了多久了?我们倒霉我是货郎那天起个早偏偏经过双园就被抓做嫌犯了我是开店的门口被扔了血衣袍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有升斗小民也有富商乡绅。
还有一个学生。
有人道。
学生?张莲塘疾步走过来,视线昏暗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们,墙边的人们一阵挪动让开,露出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身影。
哎,学生有人推了推他,他面向内一动不动似乎死了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刚来的时候天天哭现在不哭了每天傻睡浑浑噩噩的胆子小被吓傻了谁不怕啊谁知道关到什么时候关到死怎么办呜呜说话声哭声混杂。
张莲塘蹲下来,道:张撵?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张莲塘想了想,道:牵牛,你妹妹来看你了。
那少年啊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我妹妹我妹妹说着哭起来,一面瞪大眼张望。
就是他了,张莲塘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以前并不认识张撵,相信社学除了同窗也没几个人认识,此时昏暗中这张撵头发凌乱衣衫脏污,脸瘦眼小无神,神情恍惚又战战兢兢。
跟社学里传的形容不太一样不过经这种事形容变化也很正常。
张莲塘道:张撵,你别怕,我是你同学,张莲塘,你可认得我?张撵只是呜呜的哭:我妹妹我是找我妹妹的旁边的人好心的提醒:不用问了,什么都不会说已经吓傻了。
张莲塘道:张撵,不要哭了,我会救你出的。
话说到这里门外传来嗯的一声:真是同学情深。
此声音传来,原本说话哭泣的人们顿时神情惊恐的向后缩:是段大人他们没有见过段大人,但对这个声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隔壁那边的犯人发出惨叫的时候,就总是这位段大人在场,听到侍卫恭敬的称呼着段大人你看如何,段大人还打吗之类的话,而这位段大人则左右着那犯人接下来是昏死无声还是继续惨叫连连。
门被打开了,暮色投入室内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光亮,只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
终于也要审问他们这边了吗?想到惨叫声始终弥散的血腥气众人瑟瑟发抖,更有人干脆晕死了过。
张莲塘,跟我来,要问你几句话。
段山道。
原来是要审问这个新来的大家的视线看向这少年,他们已经适应了这里,可以看清这少年白白净净俊秀,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凌乱,但布料上等,适才举止形容也透出良好的风范,可见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种孩子连挨打都没有过,哪里能经受得了酷刑,他们似乎已经听到这少年的惨叫张莲塘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道:大人问我什么?段山道:那些传单是你干的吗?他审案一向不东拉西扯,都是干脆利索,虽然这些犯人都喜欢躲闪回避,但再躲闪回避也避不开他的审讯手段。
看看这个少年人能躲闪回避多久吧,看来他需要小心点,免得一鞭子下这少年就吓死了,这种事并不少见。
张莲塘道:是。
段山微怔:是你张莲塘再次点头道:是我,我写的传单趁上学之前散发张贴的。
段山笑了笑,道:你这是要一人担起所有的罪了?张莲塘道:大人是以为我在掩护同党吧,不用的,我也没同党,我为我的同学张撵不平,对大人你们的行事不服,所以堂堂正正磊落光明要做这些事,我不认为这是罪,自然也没必要替谁隐瞒担责,我相信想像我这样做的人还有很多,大人今日抓了我一个,日后还有更多个站出来。
段山失笑,道:说得好。
说罢转身走开了,门砰的被关上。
这就结束了?室内惊惧的人们有些没回过神,张莲塘撩衣坐下来,拍了拍精神还恍惚的张撵:不要怕,会没事的。
小哥儿,你这是认罪了?旁边的人颤声问道。
张莲塘点点头道:我胆子小,怕疼,认了免得刑讯。
屋子里的人们愕然,这这也行?那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子大啊。
有人道,胆小怕疼怕刑讯,那怎么还敢做惹怒这些大官们的事?最后一丝暮色消散,廖承吩咐点灯,一面含笑让准备晚饭:几位新朋旧识难得一聚。
厅内青霞先生等没有人想要听他的说笑,尤其是张大老爷只觉得度日如年。
你们不用急,段大人做事很认真,花费时间也长。
廖承端着茶道。
话音落就见段山走进来,张大老爷猛地站起来:段大人请让我见见小儿段山看他一眼,道: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难道已经死了吗?张大老爷一瞬间呼吸停滞。
张莲塘已经认罪了。
段山道,你们回吧,在定罪量刑判决之后再见吧。
认罪张大老爷呼出一口气,但旋即双眼变红,道:大人,可是刑讯逼供了?段山皱眉,什么?而此时张莲塘认罪的消息也被传到了外边。
因为知道好些学生围着门外,段山便让人告诉这些学生,张莲塘已经认罪,死心吧。
门外夜色渐渐笼罩却依旧没有人散,还有学生点燃了火把,明暗交汇一片,听到内里来人说的消息,学生们一阵安静。
让你们闹,理亏了打脸了吧,幼稚的学生们。
都散了吧,张莲塘已经认罪了,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那人再次高声道。
他的话音落,就听学生中传来一声高喊。
刑讯逼供了!莲塘少爷被屈打成招了!什么刑讯逼供?来人皱眉才要呵斥,学生们已经哄然乱了。
莲塘少爷被刑讯逼供了!屈打成招!太过分了!放人!放人!人潮涌涌,更多的火把被点燃高举挥动,亮眼刺目向门口冲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乱夜色笼罩的长安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紧闭的宅门店铺后顿时有无数的视线看来。
是京兵入城抓人了吗?身后也有无数的声音战战兢兢的询问。
街上火把灯笼照耀马车马匹疾驰一晃而过,但可以看清并不是京兵官差,而是普通人,也不能算是普通人。
好像是金元街翁家老爷那个是杜家老爷吧大街小巷窥探的视线不断的说出很多人名,都是长安城有名望的人家,这些人在街上疾驰,让民众再按耐不住好奇打开门走出来。
怎么回事?互相询问着打探着,然后发现这些车马都疾驰向城外。
难道是要逃离长安了吗?这猜测让众人一阵恐慌,但很快消息传来说是双园出事了。
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们把双园围堵了今天下午抓走的是社学的一个学生学生们都去抱不平了这消息让众人震惊不已。
学生们疯了吗?怎么敢做这种事。
那京官岂不是震怒?会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所以这些家长们才急着去将自己家的孩子叫回来。
这可是惹了大祸了。
能读书的多数是家有余财的,而能去青霞先生所在的社学读书的更多数是有财有势的大家,一时间半个长安城车马乱动。
双园前混乱一片,大门已经关上,守在门外的京兵们排成一道人墙,手里的刀枪森森向前,阻止了学生们的靠近,但并没有阻止学生们的愤怒。
放人!原版这喊声零散混乱,此时在场中几个学生的带动下变得整齐划一,其中一个学生还将马车推过来,自己跳到了马车顶上,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来挂在火把上,燃起红红火焰挥动着,让四周的学生们又紧张又激动。
放人!放人!教习府学的官员小吏十几人死死的拦在学生前,大声的劝说,但毫无用处。
刑讯逼供!为非作歹!欺我长安生!有学生大声喊道,同时向前冲来。
有教习认得这个学生,大喊道:楚明辉,你退后。
几人涌上抱腰拦肩将这小牛犊一样的少年拦住。
楚明辉大手一扬,将手里的火把向双园门内扔去。
放人!他大喊。
火把越过门外的京兵人墙,越过雕花门楼,落进了双园内。
这动作让其他的学生立刻学到了。
放人!放人!喊声中火把不断的被抛起向门内扔去,但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像小牛犊,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和准头,火把乱七八糟的落在了门前门头,以及京兵身上。
这让官兵们顿时恼怒起来这算是袭击了吧。
大胆。
一个被火把差点烧着衣服的官兵喊道,跨步上前,将手里的长枪向这个跑来扔火把的学生打去。
楚明辉被教习们拦住,事实上也自己停下脚,同时也不动声色的拦着身后其他的学生,以他为界线抛出火把,但人多了到底无法控制,这个学生就冲过了楚明辉,因为知道自己瘦弱,所以想要更靠近一些好扔进门内因为激动手抖的厉害,火把依旧没有扔进去,反而站到了京兵们面前,看着长枪刺来,学生一时呆滞不动了四周的叫喊声似乎一瞬间消失,看到这一幕的教习们只觉得心跳骤停,啊啊啊啊呛啷一声,长枪被竹杖挡住,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到了呆滞的学生身前。
他们动兵器了!都退后!这声音高亮又平和在一片嘈杂中稳稳的送出去,后方没有看到这场面的学生们也一阵骚动。
动兵器了?要流血了!他们有兵器,我们手无寸铁。
前方的声音没有愤怒只有平静,抚慰着有些慌乱的学生们,他们有刀枪,我们有浩然正气,他们以威慑相逼,我们以沉默不惧相对。
那小少年说着抬手将竹杖向前一推,那兵丁只觉得大力袭来,不由后退两步,呛的一声,竹杖撤去,少年将那学生向后一推,自己则就地坐下来。
随后学生中也响起了喊声,两三个学生也到了前方挥手示意大家后退,不要再扔火把。
后退!他们动兵器了!大家不要乱动!坐下来!大家都坐下来。
学生们纷纷席地而坐,到底有人因为兵器面色不安我们沉默以对,我们不吵不闹,问他们是否依旧刀剑相害。
吾等席地问道,圣人不惧,吾等何惧。
看着瞬时坐下来一大片的学生,教习官员小吏们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也瘫坐下来,深秋的夜晚衣衫已经被汗水。
谢天谢地没有流血他们喃喃说道,还好学生们自己拦住了念头闪过又一个机灵回过神。
不对吧学生们拦住了事情是学生们闹起来的,然后学生们自己又拦住这怎么好像是有人掌控着的感觉?教习官员小吏们下意识的看向这群学生,学生们不再挥动着火把喊叫,而是沉默静坐,四周散落的火把燃着,夜风吹动忽明忽暗,但气势并没有减弱,跟先前的激烈喧闹相比有另一种威慑。
从激烈到沉寂,从进掀起喧闹到退而不惧,这怎么看起来整齐划一这不应该是片刻之间临时起意做到的,应该是早有预谋准备教习府学官员小吏们神情惊异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学生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为什么他们一点也没有察觉?外边的学生们的喧闹,内里的廖承段山等人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张大老爷惊讶的停下了质问有没有对张莲塘刑讯逼供,因为现在廖承段山开始质问他们了。
怪不得你们来势汹汹,原来早有准备啊。
廖承冷笑道,青霞先生比起先前为官还厉害,原来有一群学生能一呼百应。
青霞先生再次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不可置信这可不是我安排的。
他道,张莲塘在学生中一向声誉良好他出了事同窗们自然要来询问,说到底还是你们一直以来行事不妥,抓张撵不审问关着,学生们疑心重重惶惶不安,这个还没解决,就把张莲塘也抓了,学生们如何不乱?廖承道:你这是什么道理,学生们犯了错就抓不得?段山道:宗大人死的时候那学生就在双园附近,而这个张莲塘亲口承认传单就是他做的,他就是要为张撵抱不平煽动闹事。
廖承一向白净的脸上浮现红晕,这不是羞愧,而是愤怒,他的声音拔高而尖细:我等奉命行事,还怕一群学生胁迫吗?说罢喊着段山,他们打闹冲烧我的门,就是凶徒,不是学生,段大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又冷笑,告诉官兵们,对这些凶徒,他们敢杀,我廖承就敢埋。
一直以来看起来不管事的廖承其实才是主管,段山也受他命令,而他下达的命令并不像他本人那般和气。
这竟然是要官兵杀人了。
段山木然应声是,青霞先生等教习府学官员们大惊。
外有侍卫疾步报李知府到了。
廖承尖声喝道:李光远,是你指使的,你真是好手段。
李光远冷笑道:我真是好手段,我不仅指使学生们来围堵你的门,还叫了学生们的家长来。
廖承更加愤怒要说什么,一个将官从外边疾步进来,对廖承低声道:学生们正在被劝离。
劝离,那些家长们廖承心里明白是李知府请来的劝走学生们的,哼了声,看着李光远道:这长安城果然非同一般。
李光远道:长安城本是一般,是大人来之后才变的不一般。
一改往日先前唯唯诺诺恭敬顺从,言辞犀利,这才是敢于能与宋元交恶被贬离京的翰林学士。
廖承气的咬牙道:李光远,你敢阻扰上差办案,咱家要参你李光远道:本府还要参你,矫诏妄行,祸国乱民。
跟文官斗嘴本就不占上风,更何况还是个翰林。
上官们争执谁都没面子先低头,那就只有下官们来打圆场了,一时间屋内跟随李知府而来的长安府诸官府学的官员纷纷起身。
廖大人息怒,李大人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闹成这样,对李大人也没好处我等长安府亦是焦虑不已。
都是好心,想要尽快办好这个案件。
出现这种状况谁也不想的还是想办法先解决目前吧。
一番劝说廖承与李光远都各自坐下。
廖承道:看在是学生的年纪小的份上,我可以不抓人,只要他们现在退走。
李光远道:不解决根本问题,就算一时退走又有什么用。
廖承顿时再次恼怒,站起来尖声道:休想我们放人,咱家可不受这等要挟。
官员们忙急急的安抚,劝李知府先让学生退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太监性子古怪小心眼,又没有什么公正大义,万一真把学生们抓起来就糟了。
一个官员拉着李知府低声劝道,受罪的可是学生。
李知府起身,看向府学诸人最终落在青霞先生身上,道:你们是怎么教学生的?教不严师之惰!李知府和廖承吵的凶,但最终两方的怒火都会发泄到他们身上,谁让他们是直接管学生的府学官员社学教习诸人忙低头,青霞先生的面色亦是沉沉。
李知府甩袖道:还不快去!等着去牢房授课教学吗?府学的官员社学教习忙应声是乱乱的疾步向外而去,青霞先生起身要走,又停下看着廖承,道:还请大人善待我的学生,他们如有错,是我林樾教不严,莫要对他们刑讯。
自从听到外边学生围堵后,便再没有说话安静退到一旁的张大老爷此时也站出来对廖承施礼。
念在小儿年幼无知,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他道。
廖承哼了声扭头只做没听到。
门外又变得一片嘈杂,那是学生在争执以及家长们在哭骂。
送你去读书,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你要死也别拖累家里。
娘,我们是为了公正大义!我不活了你去为了大义吧。
这是动之以情劝说的,当然更多的是干脆利索的冲上来。
绑起来!带走!放开我!爹你不能这么做!不听话就打断他的腿!不断的有学生被劝走拉走以及抬走,但还有不少奋力抗争。
今日没有结果,我宁死不走。
有少年趴在地上喊道。
这让很多学生也学到了。
同窗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现场嘈杂混乱一片,薛母抱着薛青哭:我的儿他们有没有打你?你的伤还没好呢。
郭怀春则瞪眼看着面前坐着的小少年,道:你说吧,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绑你走?薛青道:能不走吗?郭怀春呸了声,抬手叫小厮拿绳子来。
正混乱着有人喊青霞先生出来了,学生们看过去见府学官员青霞先生等人走出来,顿时一片喊声。
府学的官员站出来道:大家都散了,不要胡闹不待说完就有学生大喊打断他:莲塘少爷放出来吗?张撵会审问吗?这学生声音落,薛青也站起来跟着询问,便有更多的学生开口,府学官员们的话被盖住。
青霞先生抬抬手,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
张莲塘自己认罪了,所以不会放出来。
他道。
学生们顿时哗然,还没说话,青霞先生已经拔高声音,竖眉喝道:你们待如何?你们这样做是在帮他吗?你们这分明是给他加重罪过!胡闹!荒唐!学生们安静下来。
薛青道:那要如何我们才能帮他?李光远正走出来,一眼看到说话的薛青,脸皮抽了抽,怒声喝道:帮?他无罪,你们帮他什么,他有罪,你们又要帮他什么?薛青道:只要官府有公道清正,自然不用我们帮。
上了几天学,真是能说会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李光远恨恨的看着青霞先生。
其他的学生们也跟着喊起来。
李光远喝道:事因尚且不明,有待查问,怎么就论证官府没有公道?如今凶徒在逃,人心惶惶,你们如此行事算什么读书明理,速速退去,否则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诸生,明年科举一律革名不许参加。
身为长安知府,自然有权利决定辖下学子们的科举功名,不能参加县试府试,那这辈子就完了。
这一席话让吵闹声顿消,读书是为了什么,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如果没了这个机会,还读什么书。
片刻安静之后,响起了家长们嘈杂的声音。
快走,不要胡闹了。
但却依旧下一刻有学生大笑。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他大声说道,府尊大人,如果我等为了科举而在公道前退避,那还不如不科举。
更多的学生们开口。
我等读书不是为了科举。
我们读书是为了求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果连这等胆气都没有,有何脸面谈读书,有何脸面为官。
如此读书,不如回家卖红薯。
喊声如雷,李光远等官员面色僵硬,先生教习家长们也有些呆呆,似乎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学生孩子们说出这般话有些不认得一般还有,红薯是什么东西?喧声中学生们并没有涌涌围上,反而不少人席地而坐。
我们是为了读书,那么我们现在就读书。
有人大声道,一面高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于是四面声起。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一时间盘坐的少年们齐齐摇头高声诵读,朗声入云,观者肃然。
双园内廖承面色雪白,眼中满是愤怒,听着门窗也格挡不住的朗读声,道:这是什么?身边的侍从脱口道:这是四书,大学。
廖承扬手给了他一耳光,道:什么四书,大学,欺负我没读过书吗?。
双园外李光远面色铁青,这些学生,这些学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真让你们的孩子在这里读书吗?有官员跺脚道。
呆呆的家长们才反应过来,忙涌进去拉扯自己的孩子,场中顿时混乱,响起了嘈杂。
给我回家我要在这里读书如果让我回家,我从此再不读书你就是不读书也比死在这里好少年们被拖曳被拉扯被打了头脸,但死死的趴在地上挣扎不走,而这期间高声的朗读声依旧未断。
忽的有少年跳起来,他的头巾被打掉,鬓发散乱,挣脱了家人的拉扯,从篮子里抓出一块砖头。
不读书毋宁死。
他高喊一声,将砖头砸向额头。
伴着惊叫声血流满面,凶狠的家长也不敢再伸手…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日常磕了碰了都心疼不已,这发狠的场面真是吓死人了。
四周的人都看呆了,吵闹拉扯顿消,读书声也停了下来。
那少年却似乎不知痛觉,一手举着沾着血迹的砖头,一手举着书卷,再次喊道:不自由毋宁死。
烈烈火把照耀下血流满面青衫浸染的少年人绚烂而刺目,学生们也都看呆了,旋即浑身发麻激动发抖。
在不远处路边的大树上,瓜子果皮洒洒飘落,枝叶摇晃有人探出头来,隐隐火光照出四褐先生的面容。
四褐先生浑浊的眼瞪圆,道:牛逼。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听声这场面太震撼了。
楚明辉咕咚咽了口口水,眼中羡慕又懊恼,喃喃:这句话这样喊出来真是绝了我该抢先说的。
薛青看着那少年还能站稳,攥着竹杖的手稍微松了松学生们疯狂起来果然可怕要控制住啊那少年将书卷举到眼前,抬袖子擦了被血水挡住的眼,抖着手抖着声音: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这是适才大家读到地方,四周的学生们随之也再次诵读。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双园再大也只是个园子,隔着几重宅院,外边的读书声还是送风传进来。
张撵,你听张莲塘站在窗边指着外边道。
守兵就站在窗外,大家日常可不敢靠近,更别提说话议论外边了,但这个胆小又胆大的少年却敢这样做。
经过相处说话,张撵的神智恢复了很多,认出张莲塘…认出的时候又吓晕了过去,张莲塘这样的人都抓进来了,那自己一定没救了。
张撵躲在人后挤在墙角瑟瑟,听到抬起头诺诺一声:什么?张莲塘道:读书声。
屋内的人都侧耳听去,果然隐隐传来,神情都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张莲塘道:这是我的同学们与我们同在。
原本惊讶的众人顿时变成了惊吓,这分明是说外边有学生来闹事,张撵还没反应过来,呆呆:那又能如何…张莲塘不再与他说话而是又靠近窗户,侧耳听外边,透过封堵皮革木板的缝隙,朗朗的读书声似乎更近了…他忽的喂了声。
这突然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
张莲塘手扶住了窗户,向外高声道:是你在读书吗?谁?门外只有侍卫…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有沙哑的声音传来:是。
竟然是隔壁的那个人!众人吓的顿时都挤向屋角,那个人可是杀宗周的幕后主使!隔三差五就被段大人刑讯的重犯,大家被抓来就是因为被当做他的同党,没办法避开脱离关系,怎么还主动凑上去说话了?这个少年该不是个疯子吧。
张莲塘更贴近窗户,透过狭小的缝隙只能看到夜色,道:你就是钟世三吗?这次那边却没有立刻回答,张莲塘再次拔高声音问了一遍,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是…我少了一只耳朵,另一只也伤了,听不清你说话。
少了一只耳朵,另一只也伤了,可以想象被怎么样的刑罚,他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张莲塘默然。
钟世三的声音继续传来:外边读的是大学…我本经就是四书…我考秀才的时候,是十几年前…我那时候也常常这样大声的诵读…说到这里沙哑的声音带着追忆,又停顿下,带着几分遗憾,…他们现在读到哪里了?我听不到了。
张莲塘查过这个钟世三的事,的确是少年有为,十三岁就连过了三试是不可多得的少年秀才…所有的雄心壮志都随着家族的覆灭消失了,他默然一刻,拔高声音道:你觉得读书有用吗?读书没有救了他的家族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那边传来几声笑,或许是笑声牵动了伤口,又咳嗽起来,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有用啊,读书当然有用,你看,这时候我能跟着读书,是很开心的事,这就足够了。
朝问道夕死可矣…张莲塘默然,又笑了笑,扬声道:现在他们读到《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那边沙哑的声音跟上:宜其家人。
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宜兄宜弟。
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内一群人挤在一起,神情惊恐又茫然,听着隔着窗里外的诵读声,这真是怪异的难以想象的场景。
学生围堵双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张家,张家的气氛更加低沉和凝重。
大老爷也出不来了。
一人说道,这学生们的罪责只怕要加注到莲塘身上。
张老太爷点点头。
那莲塘是真的被刑讯了吗?要不然他怎么会那样说。
一个老爷急道,段山的手段极其残酷,没有人顶得住或者说莲塘真的做了这事完全没听到啊他们倒是问过薛青的事但这种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做,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室内响起议论声。
一直沉默的张老太爷开口打断,道:事到如今,莲塘有没有做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他救出来给你们京城的二叔写信吧府道省路还有能打招呼的人都拜托一下,尤其是跟段山熟识的,哪怕一时出不来,在内少些罪也好。
张家的诸人应声是。
老太爷,您也别急。
有人安慰道。
张老太爷道:我不急,这个,虽然意外但也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在场的人有些不解。
张老太爷轻抚茶碗,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廖承段山等人目中无人肆意张狂,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撞到他们手里?说到这里笑了笑,视线落在桌子上摆着凌乱的纸张上,那是张家从街上找来的传单,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说的其实也没错。
这时候说这个不好吧,屋中诸人面色微变。
老太爷,你不要多想了,等能见到莲塘再问怎么回事吧。
大家纷纷劝道。
张老太爷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吧,众人便退了出去,适才只顾得说话,丫头婢女们回避室内没有点亮灯,张老太爷也没有叫人进来,独坐在黑暗里。
为什么宗周这类的恶能存在这么久无人能阻挡,那是因为有个更大的恶在其后,不能见人不能说。
他喃喃道,你们这些孩子们,闹起来又能如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辨意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似乎涌到了双园附近,城内显得安静而空寂。
柳家一处宅院站在门外的小厮很清楚的听到有嘘嘘的声音,他们转头看去,见一只手从窗户缝里伸出来冲他们摆了摆。
春阳少爷。
一个小厮忙问道,你有什么吩咐?手收了回去,借着灯可以看到柳春阳的一双眼露在其后,道:你们适才在外边说的什么?社学怎么了?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不安,柳春阳至今仍被关禁闭在书房,柳老太爷好似已经忘了他。
柳春阳道:我在反省呢,社学里有同学又犯错出事了吗?说来让我听听也好长教训警戒自己。
这样啊,两个小厮迟疑一下,想到柳老太爷刚下的命令,家里的孩子们都禁足不得出门,虽然春阳少爷本来就禁足,但再警告他一下,也好让他知道家人的苦心外边的孩子们真是太能闯祸了。
少爷外边出大事了。
小厮们开口讲述起来,莲塘少爷就被抓了学生们就围住了双园莲塘少爷为什么被抓?那是因为张撵少爷你知道张撵吗?张撵!当然不认识。
这个张撵说起来就更话长了在柳春阳的引导下两个小厮将城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自然少不了薛青一怒为红颜。
少爷,那个薛青可给郭家惹了大麻烦了还好你这段在家没有跟他来往。
小厮们心有余悸的说道。
隔着窗户看不清柳春阳的表情,只听到内里沉默。
被吓到了吗?小厮试探的喊了声少爷,柳春阳的声音从内传来:那围堵双园薛青也去了吧?去的学生很多,不过柳家跟郭家薛青有仇所以特意关注了,两个小厮点头:去了去了,跟着闹的还挺凶。
柳春阳哦了声,道:果然是太危险了还好这段没有上学。
两个小厮忙也跟着点头:少爷你可得听话,现在好多人家都被吓坏了,这多危险啊,惹多大祸啊柳春阳附和几声,忽又道:你们快接着替我探听尤其是那个薛青。
探听那个薛青?两个小厮挠挠头,听柳春阳的声音接着传来:看看他还怎么作恶,什么时候被抓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两个小厮释然,春阳少爷那么骄傲,表面上跟那薛青认错低头,心里当然是记恨不服的,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倒霉更让人高兴的事呢。
两个小厮高兴的应声是:少爷你放心吧。
这张莲塘一向交游广泛…又建有蹴鞠社,笼络一批少年学生,多数为平民子弟,颇有急公好义的美名…双园外李光远铁青面色,身边的官员将查问的详情禀告。
所以这次他被抓,学生们都难免失态。
李光远道:急公好义,那这么说张贴传单的事的确是他做的?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没有证据,也不敢这么说。
李光远道:张撵的亲朋好友查了吗?一个官员上前道:都查过了,也没有可疑之处,张家大多数亲友都不识字,写不出这些。
又一个官员道:城里的代写书信的摊子也都查了,并无相同字迹…他说着抖着手里的一沓大小长短纸张翻看,…这些传单上的字迹也都不相同,且故意写的杂乱潦草不成,可见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李光远沉默一刻,道:这件事是有人操控的。
社学的先生们听到这里跟着附和。
现在看来这件事酝酿就是从张撵事件开始的…那时候学生们已经心有畏惧不满,想必他们也是从哪个时候起开始筹划准备的。
目的何在?他们如此是想要救出张撵吗?先生们神情有些复杂,百八十个学生,且多数是十三四岁的孩童而已…不少人摇摇头:没用的…李光远摇头目标是廖承段山的话,也极可能是凶徒们,要扰乱追查,或者是长安城有些人家。
廖承段山自来到长安府以后,追查凶徒查找嫌犯肆意张狂人人自危,虽然畏惧但不少人心里以及积蓄了怨愤…只是煽动这一群学生又有什么用?他们也才五六十人,且都是些未过县试的少年们这些说是学生,其实不过是孩子们,惹些麻烦让人头疼,但其实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对孩子们就不能太把他们当回事似乎正为了印证他的话,双园外学生们喧闹如雷,双园内却平静无声,忽的双园的大门打开,一队官兵走出来,却没有上前驱赶那些盘坐朗读的学生,而是举着火把目不斜视纵马疾驰而过向城中去了。
廖承抱臂冷笑,看着灯火明亮如白昼大厅,道:咱家还能怕你们这些黄毛小子,咱家就让你们看看,真是可笑,你们要读就在这里读,有本事读一辈子尔等小儿有何用。
看着这一队人马疾驰,双园外的民众神情惶惶不安。
怎么回事?去干什么?那这又是去抓人了吗?这下完了都要被抓起来长安城里街上也再次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在议论城外双园学生们的事。
惹事啊这下完了这些孩子们算是前途没了众人皆不看好,正议论着听得一处传来喧哗。
不好了。
九柳街的常家出事了。
九柳街常家也是长安城有名的人家,常家出过一个翰林,且是有名的书画大师,几年前因病仙逝,当时葬礼来者如云是长安城的胜景,不过常家子侄倒是低调谦和,常挂在嘴边的话时和气生财不像个诗书之家倒像个商贾,不过常家的确经营着书画行,生意还不错,养着常家衣食无忧。
这常家能出什么事,众人闻讯皆奔去,夜色里火把烈烈还没到门前就看到巷子里一队官兵,围住一辆马车,马车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手中握着木棍,对准官兵。
这少年面色发白,身形孱弱,泪流满面,但却守在马车前颤抖而不让。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我姐姐我姐姐已经定亲了少年人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这是围观的人不用问已经猜到了什么,常家先前也有女子被宗周选中,且还健在,但廖承段山严查被选中的人家,依旧偶尔有女子被再次选中,理由是添新人以冲宗周之死的不吉利,没有人敢拒绝,唯恐被当做杀宗周的嫌犯拖累全族。
这是第一个不,第二个对廖承段山说不行的车中响起哭声,一个女子从中奔下,抱住自己的弱弟:你快让开,不要胡闹少年却依旧握紧了木棍,不他说道,颤抖着声音颤抖着身体,话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我要告官。
四周围观的民众听着这句才听过不久以为不会再听到的话,有些怔怔。
长安城,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相送夜色已深,但长安城无人入眠。
驳驳几声轻响落在窗子上,下一刻窗子就被打开一条缝。
柳春阳道:怎样?小厮凑过来神情兴奋又紧张,道:…城里也闹起来了。
柳春阳声音有些惊讶:城里学生跟谁闹?小厮道:不是学生闹,是常家的小少爷讲了常家的事,又带着几分遗憾:当然最后常家小姐还是被带走了,常家的大人们可没像郭家老爷那样,把常小少爷抓起来扔回去了…。
柳春阳默然一刻,道:跟薛青学的小厮点头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跟那薛青学的不好…大老爷他们正在说,少年人们最爱从众。
柳春阳在内喃喃:胆气。
小厮没听清贴窗户上问:什么?柳春阳说没什么,又问:双园那边怎么样了?现在夜已经深了,大家还在吗?官府怎么样?抓人了吗?小厮哦了声道:没有,双园的人反而来城里去了常家嘛柳春阳道:他们是为了震慑,让大家看看根本就不在乎学生们闹话说到这里,有小厮急急的跑过来。
不好了,双园要抓人了先前的小厮很是惊讶,柳春阳也用手将窗户撑开更大。
不知道怎么回事,京兵们带了常家的小姐回去,就跑出来抓学生了那小厮颤声道。
柳春阳道:恼羞成怒了双园外一片嘈杂,火光烈烈,披挂森严的京兵们再次层层对准了席地而坐的学生们。
而青霞先生等一干教习则站在学生们前方,在他们面前是廖承,火光映照他的脸白煞白。
再说一遍,看在你们年幼的份上,此时你们速速退去,咱家就不追究尔等。
他说道。
家长们已经冲入学生中闻听此言劝骂更急,学生们反抗依旧。
你要死也死在家里,别拖累一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日他们欺辱别人,明日就能欺辱咱们人人已经不能自保。
张双桐你敢煽动学生我的兄长蒙冤,天不管地不管,我做兄弟的还不能管吗?先生不管官府不管,我还不能请同窗们管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吵闹之间几个学生扯下了青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竹竿挑起晃动,另有学生扯起两张条幅,夜风中哗啦响展开了火光下大红字醒目刺眼,有高亢婉转的如同唱戏的声音念道。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场混乱成一片。
长安府的官员们看的目瞪口呆。
大人,咱们也快跟着动手吧,否则被安个同罪有人对李光远急道。
李光远面色铁青,视线牢牢的看向场中,似乎在盯着什么人。
动手。
他道,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是说这些学生们吧,是啊,落到长安府衙这里总比被落到廖承段山手里要好一点,虽然估计也保不住会被带走官员们想到忙抬手催促。
场中也有不少家长开始动手了,学生们也响起了叫喊声。
跟官兵拼了。
不自由毋宁死。
混乱中有石块木棍甚至鞋子砸向廖承所在,骚动渐起,那边的将官抬手示意,京兵们的长枪抬高,寒光闪闪只待一声令下。
就是死了也要带走。
郭怀春接过小厮手里的绳子,将薛青一把拎起来:你给我话音未落,手中一空,薛青竟然从他的绳索下站开,将手里的竹杖举起,高声道:且慢。
这小子不是这丫头这么灵活啊郭怀春闪过一个念头,旋即气恼:慢什么,给我滚回去。
薛母也哭道:我的儿咱们回家再说说着手抚向薛青的口鼻。
薛青再次避开,人向前奔去,穿行在混乱的人群中似乎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郭怀春薛母大惊,薛母低声喝道:快追。
薛青的声音在人群中再次高喊:且慢,廖大人,小子有话与你说。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高亢,但在嘈杂声中稳稳的传开,正厮打争闹的学生们和家长们都愣了下,围过来的差役前方的青霞先生等人也看过来。
薛青已经到了人群外,青霞先生伸手阻拦,但还是没有抓住,薛青站在了廖承面前,看着这似乎突然冲出来的少年,京兵们刷拉一声将兵器对准了他。
火把照耀下,少年瘦小,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杖,廖承一眼就想起来了这个瘦弱的病怏怏的孩子,他抬手制止京兵们,神情沉沉道:薛青,你竟然也来这里,真是让咱家太失望了你还有什么话与咱家说?薛青道:大人曾吩咐小子一件事。
有吗?他说过的话就跟风刮过一样,廖承自己都记不得,不过吩咐二字让他听的有些顺耳,沉脸道:何事?薛青道:大人要小子为您也作一首诗,现在小子已想好了。
这个啊廖承想起来了,当时在裴家的介园,听到水调歌头是专门为宗周所做,他是很羡慕便说了句请这少年也给自己作一首怎么,现在是要用作诗来讨好自己吗?其他人也都愣了,这时候作什么诗?这薛青颇有诗才是想讨好廖承以化解今日罪?廖承道:再会作诗,人品不好也没用。
薛青道:在被大人抓走之前,小子先将诗读与大人听。
说罢向前一步,金樽美酒千人血再踱一步,点竹杖:玉盘佳肴万姓膏。
人向前,竹杖落,烛落泪时民泪落。
站到了廖承面前,歌声高处怨声高。
再慢慢后几步,站定看着廖承,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在她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到第二句,在场的很多人都色变,这里有官员有教习都是读书人,学生的家长们也多数是大家出身能读得社学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待薛青最后一句落,火把映照下众人的神情古怪。
廖承道:什么意思?他可不是宗周那般,对诗词从来没有研究,只能听个热闹,美酒佳肴的听起来还挺热闹段山在后笑道:骂你呢骂你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有负皇恩。
学生中此时也轰然响起喊声,先是一人,紧接着所有人,齐声念着这首诗,夹杂着大笑声。
廖承勃然大怒,读书人真可恶,骂人还不带脏字。
李光远已经冲过来,扬手就冲薛青抓去喝道:大胆,竟然敢薛青转身迈步,恰躲过他,穿过围拢来的先生们,将竹杖举起,再次高声: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
她口中诵读,人大步向学生中而去,走的明明不快,但身后的李光远却没有抓住她,她与学生们擦肩而过,竹杖顿地,如有金戈铁马入耳。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乐匆匆。
一声高过一声,一步快过一步,如踏云如乘风穿行学生中。
似黄粱梦,辞丹凤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到了学生们中间,转过身一撩衣袍席地拄杖而坐,道:我等说了读书,就只读书,我等君子,动口不动手,请大人抓人。
瞬时四周的学生们纷纷坐下,张双桐将手中的红袍一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学生们齐声,嘶声竭力,哑声肆意,大笑流泪,四周森然,众人瞬时头皮发麻。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少年听得这朗声如雷动,在场的众人神情愕然,身形微颤。
青霞先生垂手肃立,道:少年人的胆气,谁可拦?第一百七十章 不退夜已经不知多深,长安城灯火依旧通明,城外的喧嚣声随风隐隐送来,站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天边火光....令人心惊胆战。
城门没有关闭,不时的有人飞奔穿行,这是各家各户打探消息。
一个小厮喘着气站在柳春阳的书房外:....薛青便跳出来,说,廖大人,我给你作了一首诗....内里的声音打断他:作诗?这个时候作什么诗?小厮道:是啊,他就真的作诗了。
内里默然一刻,响起嘀咕:...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作诗...这么喜欢作诗...跟那个人.岂不是一样....妖怪...什么每次那个人妖怪?小厮听不懂不由问。
柳春阳没回答他,问道:作的什么诗?小厮道:好几句呢...我没记住,反正是骂廖承的...柳春阳道:然后呢?小厮道:然后廖大人就急了...要抓薛青,薛青又作了一首诗...柳春阳的手敲在窗户上,似乎喃喃一句什么。
小厮主动道:这个诗字数更多...我更没记住。
柳春阳道:然后呢?小厮道:然后他们就都被抓起来了,青霞先生带着社学的先生们阻拦也被抓起来...京兵,知府衙门都动手了...知府说要把学生们都关到大牢里去...廖大人说就关在双园,知府说人太多...廖大人就更怒了,说有多少都能关的下....双园外乱的很...家长们都守在外边.哭的劝的求情...柳春阳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小厮道:完了啊,要不然还能怎样?一群学生,还都是没过县试的百八十个人....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隐隐嘈杂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喧哗,城外声响再大,也不可能传到柳家的深宅大院里。
快去看,街上也有学生闹起来了。
外边有喊声道。
街上也有学生?不是都在双园外吗?街上的学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少年挥舞着火把跑动,大声的喊着: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同时将手中的卷轴向四面八方扔去,除了路边,扔的最多的是家宅,很快城中马蹄声脚步声杂乱,官兵差役疾奔追来。
站住!不许跑!但少年们并不以为意,继续奔跑大喊。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他们人少灵活的穿行在大街小巷,所过之处喧闹明亮一片,犹如长蛇摆动划破夜色。
但到底人少年少,很快就被抓住或者逼到绝巷,不时的响起一阵高声怒骂。
...我等读书...无罪......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声音穿透高墙门窗,让其后的人听的心惊胆战又莫名的心酸。
慌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但下一刻停下来,只有喘着粗气,很显然是发现自己前方无路可逃.....咯吱一声,一间宅门忽的打开,在巷子里站着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内里的人一把抓住拉了进去,门随手拴上。
马蹄声官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子外,火把照亮了巷子...空空荡荡。
这边没有!前边,追。
脚步声火光很快离开了,门后被人按着挡住的学生站直身子。
多谢老丈。
他低声道,躬身施礼。
昏暗里老者神情不安,但拉住了少年人的胳膊,道:你今晚就躲在这里,我儿是货郎明早你帮他推车,送你回家...少年摇头:不行,我还要去宣告...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同学们做了什么事。
老者道:你疯了啊...会被抓起来的。
少年一笑:我的同窗们都被抓起来了,我又何惧?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老丈了。
打开门左右看看便向街上跑去。
老者低声哎哎几声,到底不敢追出去,只站在门边向外看去,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那少年的人的身影,但下一刻街上就传来高喊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旋即原本消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再次传来。
在这边!站住!喧嚣声高喊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去了。
老者站在门边喃喃: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又能如何啊。
......一夜混乱,东方发白,双园外家长们散去了不少,人已经被抓了,得赶快找关系说情,余下的家长们是实在不放心孩子,守在这里缓解心焦。
官兵差役也都守着这里,李知府还在内跟廖承交涉,要把这些学生带去府衙大牢,双园外恢复了安静,地上扔下的火把还在残烧,散落的衣衫鞋袜随着夜风哗啦啦一阵翻腾,看上去很是狼狈。
昨晚城里也闹了。
怎么还有在城里的?那些学生竟然还在城里安排了人.....没想到这些孩子们竟然能筹划的如此完备...那又怎么样,都抓了。
说到这里众人叹息一声沉默了,天光渐渐更亮,忽的有人咿了声道:有马车过来了。
这时候学生们都抓起来了,官兵们或者归来待命,或者在城中警戒,家长们或者回家忙碌或者在这里等候,路上没有了奔乱人马。
此时的双园又必然是人人回避之地,是什么人?马车渐渐驶近,有人掀起车帘走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书篮,晨光蒙蒙中,这少年身材高挑,眉目疏朗长衫清秀。
他缓步向前,对堵住路的家长们礼貌的施礼,道:借过。
每一个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讶的神情...裴焉子!你来干什么.....有人脱口道。
裴焉子道:我也是学生。
知道你是学生,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人微怔,裴焉子视若无睹,穿过人群走到昨晚那群学生们所在的地方,撩衣席地坐下来,从书篮里拿出一卷书展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他的声音清亮而优美,在清晨的双园外朗朗而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同去厅门内廖承皱眉:什么?侍从道:外边又有人读书竟然又有人?廖承竖眉向外走了几步侧耳,果然有声音远远近近传来,他道:这是什么?侍从上前道:这次是中庸。
廖承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怒声道:我问的是这个吗?说罢一甩袖,去,不管是谁,来多少就给我抓多少。
而和廖承争执失败羞恼而出的李知府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到读书声愣住了,竟然又有人来了?怎么还有学生?他的视线都看向场中,不由再次愣住,这位个头高一些姿态更俊秀的少年书生裴焉子已经过了县府道三试是秀才,不单单是学生,足当得起书生二字。
李光远怔怔:他怎么也长安城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而此时长安城一家宅里,穿着亵衣散着发的一个男子站在廊下正展开一张卷轴。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他念道,念罢哼了声,狗屁不通这是那薛青作的?廊下侍立的小厮应声:昨晚街上扔进来了在双园指着廖大人的鼻子作的诗听到这句话男人再次哼了声,伸手将垂在两侧的头发抚到后边去,露出干瘦的面容,正是林秀才,他道:那薛青这次倒是有胆子了。
又低头看了眼纸上的诗词,虽然诗不怎么样,骂的倒是痛快。
小厮摇头道:他倒是痛快了,有什么好都被抓进去了。
话音落就被林秀才瞪眼呸了声:蠢材!贪官污吏怎的骂不得?畏惧权势读书有什么用?圣人的脸都丢尽了。
小厮道:是,老爷,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林秀才咿了声,道:蠢材你竟能说出这等妙言?小厮嘻嘻一笑道:这不是蠢材小的说的,这是那群学生们说的果然跟老爷一样都是圣人子弟。
林秀才将这句话默念一刻,道:那群孩子到底做什么?昨日学生们围了双园的事他听说了,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可没兴趣理会一群蒙童闹事,读书人就该做有风骨的事,所以一心埋头吟诗作对,并不知道窗外事。
小厮眉飞色舞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林秀才听的时而惊讶时而默然。
最后薛青高声念着一首少年什么的诗席地而坐,学生们也都坐下来请廖大人抓人然后就都被抓了。
小厮意犹未尽的说道,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明年的县试他们肯定是参加不了了林秀才打断他,道:他最后念的什么诗?小厮哦了声忙从怀里又拿出一张纸,道:也写着呢昨晚扔的满城都是林秀才接过,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念道这里突然无声。
小厮竖着耳朵等了好久没听见再说话,抬头看见林秀才眼里似乎有泪闪闪怎么就哭了?老爷,您他小心翼翼问道。
林秀才抬起头长叹一声,道:想当初我年少时说到这里神情追忆,又低头看看自己,到如今,似黄粱梦,辞丹凤说到这里将手里的纸一扔抬脚向外走。
来人,来人,备车,我要去见武林兄他们小厮吓了一跳道:老爷你不能林秀才抬手将他挥开,高声道:休要拦我!吾等还不如小儿蒙童么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小厮再次拦住他,道:老爷,你不能这样去啊…总得梳头更衣林秀才低头看自己,又一撩散发,道:已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我等圣人子弟还有什么脸面更衣束发!说罢推开小厮大袖长发飘飘大步向外而去。
老爷疯了小厮呆呆看着想道,怎么就疯了?先前还好好的小厮低头看到地上扔着的纸,便捡起来因为这首诗吗?如同林家一样,许多人家都已经醒了,或者说一夜都没睡。
柳老太爷站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头上汗蒸蒸,面色红润,接过婢女递来的毛巾擦脸,一面道:裴家的凤凰也去了?我看他是疯了想博声名也不是这么办的。
院子里站着柳家的一众老爷。
先前城里那些蒙童们家都急疯了,出城找人说情的挤满了大路一个老爷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裴家了。
不止裴家,裴焉子一去,结庐社的那些学生也都跟着去了此时都围坐双园外读书,廖承也下令抓人了。
另一个老爷道,这次牵涉的人家更多了四大族八大家一半都逃不了柳老太爷哈的一声道:那这次能看他们怎么求人了,以往摆的一副清高模样尤其那裴家,不借介园,一副风骨模样。
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子孙后辈会如此惹祸吧,看他们这次是继续风骨清高,还是低头求情。
几个老爷笑道。
正说着话,有人疾步进来。
城里的秀才们,有林闻蒋武林温明山等大约二十五人,一个个披头散发都向双园去了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披头散发,那是极其不尊重的仪态,遇到大悲大丧的时候才这样这群秀才一向自视清高注重仪表,这是做什么?他们说也要去读书。
来人道。
柳老太爷等人愕然。
这些秀才怎么也凑热闹了?有人脱口道。
秀才们跟学生们又不一样,尤其是林闻这些有年纪有身份有家有业且在一个家族里当家做主的秀才那这就不是学生孩子们闹事了。
院子里一阵安静,门外一个小厮趁机蹑手蹑脚的跑开了,一溜烟的来到柳春阳的书房。
少爷,少爷。
小厮敲着窗户道,又出事了。
窗户咔吱响了一声,开了一道缝。
小厮立刻竹筒倒豆子说起来裴焉子去了,结庐社的学生们也去了,城里的秀才们也去了,可热闹了他热闹的说了半日喘口气发觉柳春阳始终没有回应是被吓到了吧?少爷,三老爷说了,这下城里好多人家都惹麻烦了可有他们愁的了,当初他们还笑咱们巴结上差,说咱们没出息,这次看他们少爷?小厮道,伸手再次敲了敲窗户。
内里悄然无声。
不对啊,以往听到这消息少爷早就说话了,不会吧小厮心里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矮下身子扒开窗户向内看去这是用来禁足的书房,只有一间,一眼就能看全,此时室内空荡荡鬼影子都没有。
少爷少爷不见了。
小厮大喊一声,少爷去哪里了?此时的双园门外京兵们已经开始要拿人了。
廖承煞白着脸,一把推开劝阻的李知府,指着前面坐着的衣衫整洁的少年人,以及披头散发哭丧的年纪不等的人,尖声道:咱家不管你们是秀才还是进士,哪怕是大人老爷,咱家也敢拿的。
围观的民众也是脸色煞白,看着席地而坐不吵不闹只高声读书的人,除了畏惧惊慌还多了几分茫然这么多读书人都来这样做了,看来不是孩子们胡闹,而是这京官的确做错了吧。
有人跳出来,挥动着一杆条幅条幅还是昨晚那群学生们的,在被抓的混乱中踩的残缺凌乱。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少年人声音尖利高亢的喊道,抓我一个,抓长安城千万个围观者们忽的响起了最早看到的那句话,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神情变的有些悲戚但有一个围观者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陡然煞白,不是被这句话吓的,而是被说话的人吓的。
春阳少爷他惊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待你柳春阳虽然不如裴焉子才华出众,但作为柳氏子弟和裴氏子弟一样,长安城也是人尽皆识的。
那男人看到柳春阳,其他人也看到了。
柳家的少爷也来了。
柳家不是没有孩子来吗?柳氏大门紧闭呢。
来了,你看那个挥着条幅向前冲的…那这么说柳家也要…议论声四散开,那男人左看右看面色惊疑不定,难道真是老太爷的意思?他思忖片刻对身边的小厮交代几句,自己转身跑出来骑上马疾驰向长安城而去。
男人进门的时候,柳老太爷的院子里的老爷们正议论到裴焉子给裴家带来的麻烦,还有城里哪家的焦头烂额。
看到男人进来,有老爷主动询问:又有什么新消息?又有哪家的孩子去送死了惹祸败家了?男人神情诡异刚要开口,有小厮大叫着跑来。
春阳少爷不见了。
厅中的人皱眉:又偷跑去厨房偷吃的了吗?小厮神情慌张摇头。
没有。
小厮愣了下,这声音不是自己的啊,不由看向一旁,见是一个管事。
老爷们倒没注意谁答的话,只没好气的问:不是厨房就是花园,给我找。
小厮急道:都找了没有一个老爷皱眉:那他能去哪里?有声音颤颤道:双园。
双园?跟那些学生们一起闹?那老爷竖眉喝道:他敢!打断他的腿。
管事的表情和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上前一步:大老爷,春阳少爷真去了,现在就在双园外挥着条幅向前冲呢,我以为是家里的意思,特意来问问…什么?在场的老爷们都惊骇的站起来,柳老太爷手里的端着要送到嘴边的茶杯也停在半路。
逆子!快抓他回来!柳老太爷咔哒一声将茶杯撂在桌子上,面色沉沉道:这时候咱们还抓什么,晚了。
早被双园那边的人抓了。
但他猜错了,柳春阳并没有被抓,事实上他也没有冲上去,就在男人转身离开,柳春阳挥着条幅要向前冲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别去。
这是一个少年的低声。
柳春阳要甩开,这个时候的他也是无阻的,但甩了一下却没甩开人,胳膊还被牢牢的钳住…这是有功夫的人啊,什么人?柳春阳扭头看去,不由愣了下。
眼前的人裹着斗篷帽子遮住脸,还长了一圈大胡子,看起来就像个乞丐…这边闹事是有不少闲汉乞丐来看热闹,但声音明明是个少年。
是我,郭子谦。
乞丐道。
柳春阳瞪眼:你这幅…旋即又恍然,带着几分鄙夷,真没出息,是怕被牵连抓住吗?郭子谦揣着手眼睛弯弯一笑,声音低沉,道:当然不是,我之所以如此,是另有任务,不止我,我们分了三批人…咳说早了,我得先问你一句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柳春阳皱眉,被郭子谦一把夺下条幅竹竿扔在地上。
少爷你不能这样啊!快跟我回去。
他哑着嗓子嚎道,扯着柳春阳就向外走去。
柳春阳到底比不过练武的郭子谦被踉跄拉走,围观的民众也见怪不怪,只当是柳家的下人奉命行事…毕竟都是孩子们自己的意思,没有哪家会真愿意惹上麻烦。
郭子谦将柳春阳拉到了一辆马车前。
柳春阳甩开他怒声道:你干吗?郭子谦没有恼怒,而是眼神欣慰的看着他点点头:春阳哥我叫你春阳哥吧,因为没想到你主动出来帮忙,我佩服你,虽然你比我晚一点,但我还是叫你一声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柳春阳呸了声,甩手就要走,郭子谦将他再次拦住,神情肃重道:柳春阳,你愿意加入知知堂吗?什么知知堂吱吱果的!柳春阳更为恼火。
你愿意加入薛青的知知堂吗?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兄弟姐妹…嗯当然现在没有姐妹。
郭子谦道,不过,青子哥说了男女都一样,以后女子们也可以加入的。
柳春阳忍着不耐烦,抓住其中的重点,道:薛青的?郭子谦点点头,假胡子遮着半张脸,眼神郑重,道:这是我说的,青子哥说是大家的,就像结庐社长乐社那样,虽然是他牵头但也是大家的,现在将来不管…柳春阳打断他道:我愿意。
好了说正事吧。
郭子谦颇有些被打断兴趣缺缺,嘀咕一句我这是第一次发展新成员你这太不慎重了…但也知道如今事情紧急,伸出手抓住柳春阳的右手用力的握了握:好,我们上车说。
上车就上车,握手干什么!柳春阳几分厌恶的甩开他,神神叨叨的,掀起帘子自己上车。
马车慢悠悠的向前驶去,车帘窗帘都放下,清晨的车内变的光线昏昏,对坐的二人只能看到对方明亮的双眼。
郭子谦道:莲塘哥是第一步,青子哥他们是第二步,他们都被抓后,第三步的同学们会在城里将青子哥他们的事散发…而我就是最后一步,嗯,现在应该说是靠你了。
柳春阳听的糊里糊涂大概也明白了,道:这么说,所有的事其实是你们有计划的…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郭子谦肃容道:当然是为了公平和正义…目前说简单点就是救出张撵,制止京官们的暴行。
柳春阳心里再次几分古怪,道:张撵?郭子谦道:是啊,你知道张撵吗?他是你们社学的学生,因为被当做刺杀宗周的嫌犯抓起来…柳春阳看着他,心道我何止知道,我还亲眼在那晚见他了…那晚张撵被抓…薛青为了张撵…他的脑子里忽的轰的一声变得杂乱,郭子谦在叨叨的说什么完全听不到了。
那日后他就被家里关起来,一心只关注薛青,交流安排好蝉衣后他也再次被关在书房,对于外界的事也不再理会…经历了那么凶险的事哪里还记得那个张撵,这几日小厮倒是讲了一句张撵但也没往心里去,只顾着听薛青的动作了,现在想起来当时薛青说回去救张撵,然后负伤回来,他一直以为是为了救张撵才受伤,但张撵说是那晚就被抓了,那薛青干什么去了?难道根本就没有救走张撵?那他怎么负的伤?那晚宗周死了…虽然有人投案,但段山验后说凶手另有其人在逃…凶手…柳春阳只觉得嗓子发涩身子发抖,咕咚咽了口口水,不会是…念头闪过有人伸手搭上他的肩头。
就像宗周搭上那个女子的脖子…柳春阳嗷的一声叫着跳起来,郭子谦被他吓得也叫了声,外边赶车的小厮吓的勒住马,二人都向前栽倒…车厢里混乱一团。
你干什么?郭子谦气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能不能稳重点?柳春阳稳了稳心神,道:你说什么?郭子谦嘀咕一声真不该叫你哥,然后才道:原本的安排是由我去找你祖父然后你再去出来作证,当时青子哥也说了你可能会主动出来的可能,如果你真的出现,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
柳春阳道:让我做什么?郭子谦道:青子哥说…把我们的那个秘密告诉你祖父。
最后那句话是摆出薛青的姿态和语调说的。
柳春阳呆呆看着他,那个秘密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交代那个秘密啊,就像做梦一样,是做梦吧,柳春阳自己都要信了,但郭子谦这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郭子谦见他怔怔,有些不放心,道: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或者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神情焦虑,他可是只说了这一句话,说你知道,并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你靠不靠的住啊?你不是一向看起来挺机灵聪明的…蹴鞠场的害人的手段不断。
柳春阳没理会他的嘀嘀咕咕,道:他还说了什么?他不会只说了这一句,别的什么都没交代吧?自己不是那个女孩子,但也不能这样随意对待吧?就算不细细碎碎交代,多说一两句话也不过分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做啊。
郭子谦哦了声,稍微松口气,又难掩好奇,看来真的有秘密,他道:当然不会,他说让你告诉老太爷,不是让他去告官什么的。
不是告官?不是让大家都知道宗周是妖怪吃人的事?如果让大家知道那宗周死也就死了,杀了他反而是为民除害,所以自然也就没什么凶徒嫌犯,大家都放了事情就结束了,柳春阳瞪眼。
郭子谦道:他说这个秘密是我们这次之所以这么做的最大底气。
柳春阳道:所以怎么不告啊?………双园一间用于待客的大厅里此时人头攒动,当然并不是在举行宴席,而是被抓起来的学生都被关在这里。
一夜喧闹又被抓起来学生们没有丝毫的疲惫,更没有什么畏惧害怕,反而都在说笑,还不时的响起惊喜的打招呼声。
贺之!你竟然也进来了!哈,潮子少爷,你头上的伤…原来那位不读书毋宁死的就是你啊。
来来,这里坐。
…谁拿了我的篮子…别乱挤踩了我的鞋子…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有说笑的,也少不了一点点事就争执的,大厅里嘈杂一片,教习们不得不起来四处呵斥制止。
纵然被抓,也要有读书人的样子都坐好,不要吵闹。
不是说读书吗?继续读书吧。
倒更像是在社学上课了。
两个学生在嘈杂中挤过,坐到了薛青身边,在薛青身边的少年学生便看似随意的围拢成一个屏障,做出说笑的样子挡住了周围的视线。
裴焉子竟然也来了,看来是玉材他们在城里的将消息散开。
是因为青子的诗吧,裴焉子喜欢诗词。
听他们说城里的秀才老爷们也来了,是被那个林秀才带来的…估计一会儿也要抓进来了。
林秀才不是看青子不顺眼吗?怎么会…他是看青子对宗周和京官奉承不顺眼,昨夜青子那两首诗可是风骨铮铮,只有贪官污吏无骨小人才会看青子不顺眼。
那太好了,又多了这么多人与我们一起,就足够了吧?听到这里薛青摇头道:不够。
楚明辉张双桐等人看向她。
薛青道:学生也好秀才也好,都只是两类人,或者说是一类人,读书人闹事,会让官府不安,但还不至于畏惧。
张双桐道:所以最关键的就是郭子谦要做的事了?薛青要说话,外边传来学生们的推搡和吵闹。
你干吗?你先踩到我的你胡说,知知为知之…听到这话,楚明辉将手一拍腿大声道:我们长乐社蹴鞠没怕过谁,这种事更不会怕。
身边的少年们纷纷应声是,有声音从外传来。
借过,问句话。
少年们一副刚看到的样子转身,难掩激动和感激纷纷称呼焉子少爷,楚明辉更是上前连连施礼:多谢焉子少爷仗义相助。
张双桐则抬手:大恩不言谢,我兄长日后必报。
对于他们的道谢,裴焉子只哦了声没有反对也没有承认,径直在薛青身边坐下,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四周的少年们神情有些闪烁…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吧。
薛青看着裴焉子道:接下来就看大人们怎么做了,我们的事做完了。
裴焉子道:胜算几何?薛青道:全胜。
裴焉子似乎有些意外:这么厉害?薛青点点头道:因为宗周死了。
现在掌控大局的是廖承段山,宗周死了又如何?正是因为宗周死了他们才来的,怎么就又成了他们的败局缘由?……春阳少爷去了双园的消息还是在柳家散开了,这让家里一阵混乱,老爷们说不要这个子孙了,会亲自去给官府解释…但到底还是惹了麻烦,正在这个时候,门上来报说春阳少爷回来了。
你这逆子,还敢回来。
立刻给我绑了送去官府。
柳春阳的父亲喝道,亲手要拿绳索来。
柳春阳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也没有不安,神情平静,道:我要单独跟祖父说几句话,这是事关我们柳家生死的大事。
柳父哪里肯信喝道:你懂个什么生死大事…柳春阳第一次打断父亲,道:我当然懂,我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懂。
少年绷紧了脸,眼神沉寂幽深,看上去跟以前不一样了,柳父不由怔了怔,柳老太爷让人来带春阳少爷挤进去。
要跟我说什么就来说吧。
他坐在廊下大圈椅上看着相扑台。
今日上面并没有女相扑手表演,日光已经升高,远处有秋娘拉长声调最后的嘶鸣。
柳春阳话没出口,莫名其妙的眼一酸,跪在柳老太爷面前道:祖父,薛青的伤不是我伤的。
柳老太爷道:好说,我会让人带你去,亲自给他添个伤,这下你可满意?如此爱护子孙的长辈…不过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柳春阳道:那一晚,我们也不是在赌诗,我们在双园看刺客杀宗周。
柳老太爷坐直了身子,道:在双园?你们,莫非,见到了真正的凶徒?凶徒么?什么算是凶徒呢?杀人的人吗?柳春阳抬头看着柳老太爷,道:是的,我们看到了真正的凶徒。
柳老太爷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道:谁?柳春阳道:宗周。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可能看到了真正的凶徒是宗周?什么意思?宗周杀了宗周?宗周是自杀?柳老太爷皱眉,这孩子是不是吓糊涂了。
柳春阳道:被选中的女子不是投水自尽的,是被宗周杀了的,我和薛青亲眼看到的。
柳老太爷愕然:什么?被选中的女子是被宗周杀的,他和薛青亲眼看到,薛青的伤不是他做的,那一晚的双园…柳老太爷坐下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柳春阳吸了吸鼻子,将薛青怎么找上自己,自己为了和他赌一场赢回面子便答应带他进双园,然后在双园又怎么见到宗周杀人,逃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怎么脱险,又怎么见到了张撵,又为什么去裴焉子那里作诗等等全说了。
柳老太爷坐在椅子上,深秋的日光照耀下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真的?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谁能想到那一晚这两个不起眼的少年经历了这般惊心动魄。
你们,好胆大他道。
不是我大胆,是薛青,柳春阳擦着眼泪想道。
宗周竟然杀人。
柳老太爷又喃喃道,为什么柳春阳吸着鼻子纠正道:是吃人…他是妖怪。
什么妖怪,柳老太爷横了他一眼,这世上杀人的人怪癖也多,吃人的也多的是,不过…他眉头微皱道:薛青的伤是救张撵的时候伤的吗?这个…他也不知道,柳春阳垂目,郭子谦说他和薛青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其实薛青还有一个单独的秘密他不知道,就是在分开说去救张撵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撵被在双园外抓获,那薛青是在救张撵的时候被刺客所伤,或者被官兵所伤所以才没办法带走张撵?或者,他根本就是去做别的事了…别的什么事?柳春阳心噗通噗通乱跳,真是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冒出薛青是去杀宗周的念头?这是疯了吧。
他沉默不语,柳老太爷已经自己点点头道:所以他如今才一心要救张撵出来,如不然他也会被当做嫌犯抓起来,嗯,这张撵也真够义气,这么久都没有供他出来。
随便吧,柳春阳什么也不想了,只直直的跪着,柳老太爷再次站起来在廊下来回踱步,他已经明白柳春阳说的宗周是凶徒什么意思了,被选中的女子竟然被宗周杀了,这是特例还是以往就有?没有人会突发奇想做一件事,再想到以前说的被选中的女子多有亡故,很显然跟宗周有关。
宗周杀这些无辜的女子,必然是罪大恶极,揭露出来不止百姓哗然,先前那些失去女儿的人家也必然要追究喊冤,那宗周之死就是罪有应得…薛青是让你来告诉我,去上告吗?柳老太爷停下脚道。
柳春阳摇头,抬头道:不是,他希望你忘了这件事,只帮帮他们学生们就好。
什么意思?忘了?只帮帮学生们?柳老太爷皱眉,但下一刻神情变得凝重,显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薛青…他道,转头看柳春阳,这么说现在学生围攻双园,都是这个薛青搞出来的?何止现在,只怕很早就开始了,小厮讲过的社学里的学生们为张撵抱不平,甚至更早,介园吟诗…没错吟诗,柳春阳再次想流眼泪,那个宗周也是喜欢作诗吟诗,这个薛青也是,一个吃人,一个蛊惑学生们闹事,都这么的吓人…就说了他们都是妖怪。
柳春阳吸着鼻子诺诺道:我不知道。
柳老太爷看他一眼道:看你这蠢样也知道你不知道,从一开始就被人玩弄于手掌之上。
柳春阳眼泪刷的流下来,关我什么事,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想知道。
柳老太爷继续踱步,神情变幻,忽而沉闷忽而双眼明亮,忽的又笑起来,一拍手大声道:来人。
门外人忙进来,准备把跪在廊下的柳春阳拖走,柳老太爷却道:去看看城里那些老家伙都在干什么。
来人愣了下,城里的这些老家伙自然是指四大族八大家等等有名望的人家,这一次他们多少都有孩子卷入学生闹事中,此时必然已经焦头烂额要想办法应对,柳老太爷的意思是坐在一旁看热闹不闻不问,但现在…来人看了眼跪在那边的春阳少爷,虽然春阳少爷回来了,但到底出现在双园外,所以为了避免被官府所恼,也要做些什么事了吗?比如大家一起去向官府求情什么的。
子女都是债啊,这句话真没错,看把柳老太爷愁的…呃,来人抬头看着柳老太爷,怎么感觉好像在笑?气急反笑吧,来人应声是急忙出去了。
柳春阳的父亲在外也进来,道:父亲,我立刻就将这逆子关起来,送官还是什么的,听候处置。
柳老太爷哦了声,道:送什么官,咱们家的孩子才不见官,没错不见,有错更不见,什么大不了的事…什么大不了的事?柳父怔了怔,怎么跟清晨说的不太一样?柳老太爷摆摆手道:你去吧,春阳跟着我就行了,我有些事让他帮我做。
咿柳父瞪眼,家里这么多孙辈还没人能跟在柳老太爷跟前,更别提帮忙做事了,真是见鬼了…难道是觉得春阳不放心要亲自看着?不至于啊,奇怪,柳父疑惑不解的应声是,少不得叮嘱柳春阳几句你少惹事好好听话之类的话,却被柳老太爷没好气的打断不耐烦的赶出去了。
看起来老太爷好像是喜欢春阳少爷了。
有一个老爷低声说道,带着几分羡慕,老三你这次走运了。
柳父道:怎么可能?凭什么啊?难道是凭柳春阳去双园门口吼了一嗓子?老太爷三令五申不许家中子弟参与这事,难道是为了看谁敢忤逆他,然后就喜欢看重谁?…柳老太爷又不是有病!真是莫名其妙,柳父捻须,春阳到底跟老太爷说了什么?难道真是事关柳家生死?……日光渐渐明亮,城里气氛低沉紧张,但商铺都开了,也有不少民众在街上走动,学生秀才们闹事,普通百姓的生活还得继续,大家低声引论一面看着街上不断有人马疾驰而过,传递着里外的消息。
临街的三楼上有人从窗户边收回视线,关上窗隔绝了日光,室内团座的七八个身影顿时变得昏暗。
诸位,说说吧。
张老太爷说道,大家也不要想着将来大罪有我家莲塘担着,其他孩子们都是被蛊惑,依照廖承段山的性格,如今人人都有罪人人都可恨。
在座的年龄不等,多数是五六十岁的男人,闻言都叹口气。
我已经给人打过招呼,对方很为难,说廖承是内监司的,一向只听命与太后,为人小气记仇,能跟他搭上话的不多。
至于段山,行事自来是肆无忌惮,他就是靠这个发家的,顶头上司也不敢惹他。
总之这两人都是那种高兴了怎么都好,不高兴了怎么都不行。
谁能跟秦潭公搭上话?其他几位顾命大臣能说上话也好。
关键是这种事官府最忌讳…厅内低声议论叹气声满满,张老太爷神情沉沉一刻,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除了求情,还可以做些别的…还可以做些别的?什么?大家看向张老太爷,张老太爷刚要说话,门外响起脚步声以及阻拦声。
哎呀你不能进去…你这人…我怎么不能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洪亮的嗓门响起,厅中的神情微变,门外的下人不认得此人,但门内的大家都认得这个声音,刷拉一声门被推开,穿着金灿灿的柳老太爷出现在眼前。
他视线扫视厅内诸人,道:都在呢,大家挺齐心的嘛。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他什么意思?讽刺他们聚众,或者威胁吗?柳家一向趾高气扬,自从京官来了以后,更是一副恭维讨好唯命是从的模样,反而嘲笑长安城其他人家假清高。
太爷他硬闯进来下人在外不安的说道。
张老太爷对他摆摆手,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怕见人吗?柳老七,你倒是稀客。
柳老太爷行七,不过这个称呼也没几个人知道了,更别提被这样叫出来。
柳老太爷不以为意走进来,也不用他们让,自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有个老者木着脸道:在说好像双园外你孙子也去凑热闹了。
意思就是你休想威胁告发拿着我们去讨好京官,我们家孩子有事,你们家也不干净。
柳老太爷点点头道:所以现在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啦,怎么办吧?又一个老者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能怎么办啊,孩子们惹祸,再急也不能就看着他们去死不管啊更何况还会累及家族,就想办法去弥补挽救吧。
柳老太爷道:都这时候了,还挽救个什么?有用吗?在场的人都看向他,张老太爷道:那老七你觉得该怎么办?柳老太爷将手一拍桌子道:先罢个市吧。
嗬在座的人愕然。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为所有的视线都看着柳老太爷,室内一时无声。
张老太爷失笑,道:柳老七你一大早喝酒了?说什么醉话呢。
罢市这种事可不是小事,一旦罢市,且不说造成物资短缺,引发物价飞涨,引发的百姓惊慌就足够事大了…民乱自来是官府朝廷最忌讳的事,所以也是最管用的手段,但也是最危险的。
前朝末年,有松江巡抚苏言横征暴敛重敛关税,引发当地不满抗议,最后闹的罢市,松江以及附近州府物价飞涨民众慌乱,最后朝廷出面将苏言治罪下狱才安抚下来。
不过也并不是都成功,大周开国后甘州南也有一次罢市,也是抗议加重关税,但却被当时驻守的定国大将军陈万山以剿杀西凉奸细的名义镇压了,当时被当场斩杀当做西凉奸细的豪商足有十七八个,血染红了整条街。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这种极有可能破家灭族的事可不敢做,这柳老太爷不会是来给他们下套了吧?柳老太爷斜眼看着张老太爷,道:张茧子,我可不信你不想这么干,你张家这次在劫难逃。
张老太爷笑了笑,道:孩子们顽劣而已,哪里就至于在劫难逃。
柳老太爷没理会他,看向其他人道:我们在座的也都在劫难逃…整个长安府都逃不了,如果这次让那太监得势,以后我们就休想再抬起头,不,不用说以后,这次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了那太监什么性子你我都知道,睚眦必报不讲道理,这次就算是求情低头,他也恨上我们长安府诸人,因为就算我们再低头,先前他丢的面子也是丢了。
这的确是,廖承其人在座的已经都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再看一直以来到现在对待长安府诸人的态度,越发的不当人看了…也委实太过分了。
有人叹气道:替朝廷办差咱们都明白,也都配合听从,但朝廷也不是要把咱们所有人都不当人吧。
柳老太爷一拍桌子道:既然求情低头他还是恼恨,那就不如干脆不低头争个你死我活,要想彻底解决麻烦,自然是解决掉这个人。
诸人看着柳老太爷,神情古怪,有人忍不住笑了,道:柳老哥,为了这一个孙子,不至于就吓成这样吧?柳老太爷不屑冷冷道:是啊,一个孙子而已,没必要我们长安城就吓成这样了。
这两个孙子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在座的人默然。
柳老太爷道:你们也不用言语试探我,我柳老七敢说就敢做,这件事是我起头的,出了事都推我头上,多大的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甚,总比活着受一辈子鸟气好。
说罢将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干不干吧!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碎裂,地上水花四溅。
……而此时白日里的知府衙门后宅,李光远也差点将手里的茶杯扔下,看着面前站着的扮作男人的薛母。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扮作男人就安全了?他羞恼的低声喝道,大白天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薛母道:我们要带她走。
李光远更为恼怒道:添什么乱。
薛母道:你们还是让她被抓了,到现在也带不出来,那还是我们来吧。
李光远没好气道:你懂不懂,现在带她一个人出来才是扎眼…你们怎么来?薛母道:就像当初救出她一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李光远怒道:你们这群武夫,现在怎么能这么做!薛母抚了抚额头,一副愁苦的样子,道:我们这群武夫救了她的命,不是要你们这群读书人把她陷入此境地的。
李光远道:你才说出一个字,觉得头有些晕脚站立不稳不由坐在了椅子上,怎么回事…薛母抚了抚发鬓,道:大人太劳累了,休息一下吧。
说罢转身走出去。
李光远知道自己中了手段了,急着伸手要阻拦:你们不要胡来…无奈身子越来越不能动,最终头一歪靠在椅子上不动了。
薛母走出了知府衙门,很快转进一条小巷子,脱下身上的男装随手扔进一旁的院子里,将头巾扎上向外走去,刚要走出巷子,就听到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脖子一酸,人便向前跌去,有人从后边疾步扶住她。
这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脏兮兮的带着破帽子遮住头脸如同乞丐。
这位大姐怎么了?他大声喊道,她突然晕倒了。
街上的人注意到都看过来,老头将薛母放倒在地上,有人咦了声道:这不是郭家的薛嫂子吗?郭家的薛嫂子,很多人也不陌生,原先提及这个名字时都是不屑嫌弃,现在则满是同情和怜悯。
薛青也被抓走了呢…我知道我听到他作的诗了…骂那个官…嘘嘘不要说了…怪可怜的,急的吧郭大老爷肯定不管,唯恐惹祸上身,他家的两个小子可是都没事…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几个妇人俯身将薛母搀扶起来。
走走,把她送回去吧。
旁边有个郎中铺子,送那里去看看吧一群人乱哄哄的扶着薛母走开了,老头依旧蹲在原地掀起帽子露出四褐先生的面容,他揉了揉鼻头,道:都是废物,武夫文人还不如个孩子有胆气…就知道躲躲躲,躲一辈子吗?人生不是躲,而是干。
说罢站起来,那家伙就是凑个人头…有青霞先生有别的孩子顶着呢热闹不看白不看…晃晃悠悠的向街上走去,刚走到街上,就听得一阵脚步杂乱,回头看去见一群少年疾步向城外去。
我们虽然不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但我们都是学生…我们也去读书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置国法于不顾,吾辈当进言。
原来是其他社学以及私塾的学生们也要去双园静坐,看着他们决然前往的样子,街上的人神情复杂,比起先前的不解畏惧惊讶,现在则是多了几分同情,还有隐隐的激动。
忽的街边有个妇人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包子塞给走过的两个学生,低声道:吃点东西吧总要吃饱饭的…谁知道进去了还有饭吃不…学生们推辞不得,硬被那妇人塞进书篮,妇人起身疾步走开,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伸手拦住,不由怔了下。
也给我几个谁知道进去了还有饭吃不。
四褐先生说道,眼巴巴的看着她的篮子。
妇人神情愕然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是学生?四褐先生认真的点头:是啊…你没听过夕要死朝也闻道吗?我年纪大了些,但也在读书…也是学生啊。
夕要死朝也闻道这句话妇人没听过,不过她也知道有好些人头发花白还在科举,考一辈子也考不上…这个老头就是那种可怜人吧,妇人迟疑一下拿出两个包子递给他。
四褐先生笑呵呵的道谢,将包子举了举喊道: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我要去读书…读书无罪…街上的人都看过来。
…你有什么要送我的吗?这店里的猪脚烤的不错……这坛子酒…读书也要喝酒嘛…喝了酒我也会作诗…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成郭怀春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时,看到薛母已经被人抬到了床上,暖暖在跟前跑来跑去的要熬药。
怎么就病了?他不可置信的问道,对着床上的薛母喊了几声。
薛母毫无反应。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熬神伤精是不是好久没睡了?她本就体虚气弱所以就倒下昏迷了。
送薛母回来的七八个男女纷纷说道。
忧思过度倒也是,郭怀春想道,从薛青跟着学生们去闹事到现在薛母也的确没睡过但自己也没睡啊,这城里没睡的人多了怎么就薛母昏迷倒下了?这女人竟然这么弱?真是没用啊,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那她说的事,还办不办啊?郭怀春忍不住再次上前喊薛母,看样子恨不得动手摇晃拎起来,跟来的民众忙拦住他。
大老爷,人到难处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多担待。
不能现在把人赶出去啊乱七八糟的一通劝,郭怀春又是气又是无奈,但还有些奇怪,这些人都是陌生人,他是知道长安城的民众对薛青母子多是不喜不屑厌恶的,怎么现在如此维护薛母,而且还是在薛青跟学生闹事被抓了之后?他们不怕惹祸上身?竟然还带着薛母看大夫,还热情的送回来还如此说好话唯恐郭家赶了这妇人出去。
薛青他忍不住说道。
不待他说完有人开口打断道:郭大老爷,薛青这孩子其实不错郭怀春愕然,怎么就不错了?是啊,有才学,作诗作的好是啊挺聪明的,要不是家里穷耽误了,可能更厉害呢,大老爷你多费些心最关键的不是才学,是为人有义气啊。
大家七嘴八舌说道。
这样啊郭怀春有些呆呆,薛青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名声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正说话间,外边有街坊跑来。
快去看看吧,好多外县府的学生秀才们也都来了,也去双园读书求放出学生们,公正的查宗周嫌犯案外县府的也来了?不过这也不奇怪,青霞先生名气大,学生也多,自然为他声援的人也多,而长安府的这些秀才们谁又没几个同窗好友,同窗好友又有同窗好友,自来师生同窗相助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堪比血亲的一种关系。
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郭怀春想到,扭头看床上沉睡的薛母那件事还做不做啊?再不做就更不好动手了,这人怎么这么不可靠啊,关键时刻倒下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郭怀春只觉得头大如箩。
听着双园外的读书声,廖承的脸色忽而白如纸,忽而发红,抓了一批又一批,外边的读书声却始终没有断绝。
他们怎么不怕?他忽道。
段山道:或者因为我们不是宗周?这回答显然让廖承更加愤怒,他的声音拔高有些尖细,道:不对,他们怕的不是宗周,宗周是为陛下做事,我们也是为陛下做事,他们凭什么不怕。
说罢冷笑,还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做的事多重要。
段山摸了摸鼻头,道:要不,按他们说的,把这些嫌犯先审了,反正有罪没罪也是嫌犯自己说了算。
这话说的听起来古怪,其实也很明白,有罪没罪嫌犯说了算,但要嫌犯说有罪还是没罪,却是段山做主。
廖承眼神阴沉,道:好,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咱家狠心,原本想让他们多活些时日…就让这些嫌犯当众去认罪,然后当众斩杀,看看这些读书人满意不满意,先审那个张撵带着几分恨恨,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段山应声是,正要走出去,门外有侍卫疾步进来,施礼抬头道:大人,来了一些人廖承打断他喝道:来多少人也不管,让他们读侍卫不安的摇头,道:不是,这些不是读书的,说是来求打捞女儿尸首,请大人允许其入土为安。
廖承愣了下,一时倒忘了还有那两个被宗周杀了的女子,当时红袍侍卫们等待他们到来,推搪死者家属忙着追凶不破坏线索不允许打捞,现在过去快要三个月了被宗周杀死推入水中的痕迹,他转头问段山:这时候都泡烂了捞上来应该查不出来了吧?段山道:我能查出来。
虽然不是任何的一个仵作都像段山这么厉害,但廖承还是不敢冒险,毕竟这事一旦被揭露会引发很大麻烦他对侍卫摆手道:告诉他们不许打捞,投水自尽是对太后娘娘大不敬,论罪当罚她们在水底不得见天日。
侍卫应声是,要走,廖承又喊住他,道:如果还要闹,就告诉他们,他们女儿在那晚投水自尽怀疑是故意引发混乱,好让刺客趁机行凶,咱家要把他们当嫌犯抓来审问。
侍卫应声是疾步去了,片刻之后听得外边喧哗更大,夹杂着哭声,廖承毫无畏惧:替朝廷办差,咱家岂会怕。
甩袖恨恨,这长安人人都可恨人人都是嫌犯,说的的确没错。
李光远只觉得眼皮沉沉,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睁不开,耳边有杂乱的声音忽远忽近,直到哗啦一声,冰凉的水兜头浇下来,刺骨又令人窒息,李光远大口喘着气坐起来睁开了眼。
自己坐在床上,入目日光明亮,床边围着一群大小官吏,其中两个手里还拎着木桶,再看自己衣衫头发水淋淋,显然是被泼醒的。
大人,请恕罪啊。
一众官员惶惶施礼,知道大人辛劳,本不该惊扰,实在是李光远随手抓过被子擦脸,打断他们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一个官员道:差一刻午时。
李光远愣了下:不对吧?那薛母来找他时已经过了午时了。
另一个官员道:是啊没错啊。
李光远恍然道:这不会是第二天吧?诸位官员神情感慨道:大人真是辛劳,疲惫至极才睡了一天一夜。
这个崔戈!是她动了手脚!糟了,该不会李光远从床上踉跄起身,道:双园怎么样了?肯定出事了,要不然这群官员以为他困极了睡去,还如此大胆的不惜用水泼醒他这群该死的武夫啊,惹了大祸了,暴露了暴露了宗周他们找了八年没找到,结果自己暴露出来了李光远恨不得捶胸顿足。
一个官员忙扶住他道:大人放心,双园没事。
李光远愣了下,双园没事?那他们他扫过诸人,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发白神情惊慌哪像没事的样子。
大人啊,双园没事,城里出事了。
一个官员颤声道。
李光远皱眉,城里又出什么事?长安府罢市了。
众人齐齐颤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奏李光远站在长安城街头,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不过睡了一天一夜,感觉变换了天地一般。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米粮油盐茶铺子都门板紧闭,连酒楼茶肆甚至青楼都如此,街上站着不少惶惶不知所措的民众。
这突然罢市,百姓们首先吃喝就成问题。
快去啊,城外十里铺还有店没关呢,快去抢米粮。
不知道哪里喊了一声,顿时街上的民众都向外狂奔,站在街角的李光远等人只觉得狂风卷过,再看街上空荡荡一片,而城内四处都正响起喧嚣,现在大家是抢着米粮,接下来就会物价飞涨,不止是长安府,还会蔓延开来,波及整个西京路.....怎么会突然这样?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在背后操纵的,也不是一家两家能做到的,除非整个长安城世家大族乡绅豪商们齐动...但是为什么?他们怎么...李光远神情怔怔:这是怎么回事?昨日卫家去双园讨要女儿尸首,结果也被廖大人说是嫌犯要抓起来...一个官员低声道,当时场面就乱了...然后一夜之后,长安城就开始罢市了..说是廖承以长安府人人为嫌犯,长安府人人不得安...不得不闭门思过。
另一个官员道。
李光远就明白了,这么说,现在不是学生秀才们闹事了,而是整个长安城都要闹事了。
这可就闹大了。
大人,快约见四大族八大家,他们肯定参与其中....一个官员急急道。
李光远却抬手,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再听城内四面传来的哭喊喧闹,道:不,本府要写本上奏。
上奏?官员们愣了下,是要告诉西京路官员这里出事了吗?我们已经派人去了...他们忙道,此等大事并不敢隐瞒。
也隐瞒不了,抢购这种消息有时候比驿马传递的都快。
现在李光远要做的是赶快召集长安府的这些乡绅大族交涉,让事情尽快结束平息,免得引发民乱。
李光远摇头道:本府要上奏朝廷,廖承横征暴敛,胡乱抓人,天怒人怨,长安府民不聊生。
什么?诸官惊骇,这...李光远道:廖承视长安府人人为嫌犯,本府为一府之尊,当为第一号嫌犯,本府写完这个弹劾奏章,就会自请入狱。
事到如今乱事已起,廖承与长安府民双方必须分出一个对错胜负,那就不要想中庸了….在场的官员们也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把罪订死在廖承头上,那么罢市的乱罪就要扣到他们头上了….你们维护好民众,不要被人趁机作乱,这次的事由我一人担起。
李光远沉声说道,说罢一甩袖大步向府衙而去。
这下长安城真要闹大了,余者诸官面色发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建兴元年九月初八,长安府突然陷入混乱,确切说已经混乱很久,但那只是学生秀才读书人们吵吵闹闹,但就在今日风起云涌,城内店铺关闭,所有买卖停止,民众开始抢购,仅仅一个下午米粮价格已经飙升三千文一斗,而随着府城四周以及长安府下县也开始罢市,柴米油盐布之类的货物有价无市。
而最关键的是,长安知府李光远为不抚慰劝阻治下,挂靴脱冠自请进了大牢,这一下民和官都乱了,罢市的风潮持续扩散,延绵到长安府周围的其他府县,虽然很多是因为抢购店铺不得不关门,但依旧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不止是长安府,更多的府县街头巷尾挤满了惊慌嚎哭的民众,以为是西凉人入侵,官府被围住,甚至有试图安抚的官员被激动的民众投掷瓦砾,所有人都在询问事发源头的长安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廖承段山借查案之际,横征暴敛肆意抓人,尤其是在凶手自投后,依旧不审问嫌犯,继续抓人…将长安府人人视为嫌犯…先是学生们请愿,将学生们都抓了,青霞先生等教习也被抓起来…..秀才们……最后说是连死在双园被杀的人都成了嫌犯,其家人也要被抓…..知府都下了大狱了…如此议论到处传遍,整个西京路官府震动,巡察守备监察纷纷向长安府赶来,而整个长安府各地民众已经涌入到双园请愿。
双园门外早已经听不到读书声,与民众百姓相比,学生秀才人数太少了,他们的声音瞬时被淹没忽略不计。
我们卫氏…历代忠良…大人,为了自证清白,请让我们打捞出死者尸首,核查验证。
人群最前方则是一百七八十人在跪地哭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是卫氏族人。
双园大门紧闭,一列列京兵森严戒备,众人不得靠近。
忽的有少年人跳出来,喊道:不用打捞,我们双园的湖水是渭水引来的,又引入渭水中的活水…这边闸口关上那边打开,水就流走,尸首就自动出现了..我们双园…这少年..围观的民众有认出的。
是柳春阳少爷…柳家的人自然说的没错。
这倒是个好办法…便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应声叫好,柳春阳跳起来挥手:我知道闸口在哪里跟我来…站在人群后看着那少年的郭怀春薛母神情惊讶。
竟然柳家也出手了….为什么..他们应该是看热闹才好..不管我们倒霉还是李知府倒霉他们都乐见其成啊。
郭怀春喃喃道。
薛母道:你是说他们这样是在帮青子吗?郭怀春道:帮是肯定帮了,就看是有意还是无意….薛母道:反正这小子伤了青子是有意的。
郭怀春苦笑道:这时候就别惦记一个柳家了….现在你们只怕走不了了。
看着前方里三层外三层日夜不散围着双园的民众,薛母也无奈的按了按额头…她足足睡了两天才醒来,醒来后就这样了…杀光双园里的人也许不成问题,但双园外的人也太多了….想到这里又恼恨又惊疑,是谁故意阻止她?她当然清楚自己昏迷是被人动了手脚,就像她对李光远那般,但要说是害她也不至于,否则不是只让她睡着,看起来就是阻止她要做的事。
是谁?既知道她们的身份也知道她们要做的事,还深藏不露?有些吓人啊,薛母神情惊疑不定。
外边的叫好声起哄声,紧闭着厅门内里的廖承也能听清楚。
闸口…他可不知道双园的湖水还有什么闸口,真的假的?他的脸色越发的青白,乱民,这是乱民,这长安城都是乱民。
廖大人,不能这样下去了。
厅内坐着不少西京路官员,着红袍官位厚重,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厚重,不就几个嫌犯,先放人吧,再解释几句,先请众商家复市然后从长计议。
廖承冷笑道:那接下来要胁迫咱家把钟世三也放了呢?钟世三是自投的凶犯,民众都亲眼见也相信,怎么会去威胁放了他,现在之所以威胁是因为你们胡乱抓人啊,你们要不胡乱抓人也不会有现在的事….西京路守备苦笑道:大人,不是这么比较的….闹起了民乱非同小可…廖承打断他,道:这件事当然非同小可,咱家已经给京里写了奏章,请刑部兵部立刻派兵来平叛。
平叛?那这是把这里视为民乱造反了。
西京路诸位官员神情骇然。
咱们就看朝里怎么定夺吧。
廖承冷冷说道,放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攥起,养的长指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了....恼恨,这长安府果然人人都是嫌犯。
建兴元年九月,如雪片般的急报奏章从西京路各处涌向京城,深秋的京城卷起了一阵狂风,皇城西苑内阁青石板路上落叶如蝶飞舞,但下一刻就被人踩在脚下。
几双厚底官靴踏踏而过,迈进了一间值房内,这里如同这里所有的房间一样逼仄,但却摆着高大的桌椅,博古架,另有一架刺绣金纹山水屏风,布置的富丽堂皇,此时屏风后透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廖承段山不是去查问杀害宗周的凶手了吗?怎么查的整个长安府闹民乱了?声音醇厚低沉,随着说话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瞬时变的明亮,大约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大红蟒袍,又或者是他手上戴着的赤金嵌琉璃扳指。
这是一个身材魁梧四十多岁相貌堂堂的男子,他手抬起轻摆,琉璃赤金摇出一道流光,脚步三下慢响衣袍摩挲,人在白虎皮铺垫的椅子上坐下。
厅内诸官俯首:秦公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公侯大周朝立朝以来封过很多公侯爵位,秦潭公可以说是很独特的一个,因为他得来这个爵位是因为名字。
秦潭公不是他的封号,他姓秦,名潭公,益州秦氏子弟,八岁时被选入宫中为先帝随侍。
先帝当时为太子,听到他的名字就笑,说你这名字起的好,天生公侯,那你就当个公侯吧。
天子金口玉言,先帝也很在意自己的许诺,在十七岁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履行诺言,于是在经历一番小儿嬉闹与天子之威的拉扯后,朝中最终同意了这个封爵,十八岁秦潭公一跃成为大周朝年纪最小的公侯,令人羡慕也是一桩笑谈。
秦潭公之后便离开内廷参军,武功高超个性骁勇二十年平叛南北击退西凉,护大周四方平安,攒下战功赫赫,闻名天下,成为大周朝一等一的王将,不少人说如此战功当封王,公这个爵位倒是委屈了。
至此秦潭公这个以名为公的公侯,只有令人羡慕和敬畏,没有嘲笑。
先帝以秦潭公为傲,先帝并不喜好美色,登基以来只有一后,后纳一妃,便是秦潭公的幼妹,秦氏也一跃成为大周最显赫的家族。
先帝与皇后公主意外遇难后,正因为有秦潭公坐镇,手中兵马劈山斩海,蠢蠢欲动的亲王皇亲们也只能做做梦,一直到小皇帝顺利出生成长登基。
当然有不少传言当今天下姓秦,但其他四位顾命大臣不爱听这话,让太后下了诏书秦氏子弟归乡种田,除了秦潭公外都不为官,以正清明,宣告了流言不可信。
先帝在时,秦潭公眼里只有先帝,如今眼中也只有皇帝和太后,对于天子的命令他从无半点违背,许多人相信如果小皇帝下诏让秦潭公自尽去追随先帝,秦潭公也眼都不会眨一下,据说其他几位顾命大臣也很想证实一下这个传言,但皇帝还小,江山尚未安稳,西凉也在虎视眈眈,朝事不可儿戏玩笑。
所以秦潭公一直安稳的履行着他顾命大臣的职责,勤勉上朝,敬业值守,以值房为家...所以才布置的像家里一样。
虽然民间传言是位嗜杀残暴的武将,实际上见到秦潭公的人都觉得他很温和,只大约是在外征战受苦太多,衣食住行些许奢侈。
此时见诸官施礼,秦潭公嗯了一声,微微抬身还礼,道:是怎么回事?下首一位面容白皙精悍的官员忙将手里的一摞奏章捧来,道:各方说的都在这里。
秦潭公点头,这官员将奏章放到几案上,秦潭公伸手拿起翻阅,屋内便不闻一言,唯有秦潭公开合奏章的轻响。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呼吸之间,秦潭公看完了所有的奏章,道:这些事是吏部刑部的,当有中书定夺,该请示陈相爷和王相爷...又一位官员站出来道:只是,廖内监要请调兵平叛,需要公爷您定夺呀。
大周兵马不管营兵还是禁军都在秦潭公掌管之下。
秦潭公点点头嗯了声,再次翻了翻奏章,道:我是一直不太知道这件事..这些奏章你们都看了吧?在场的人皆应声是。
秦潭公道:长安府说凶手已经抓住,廖承段山说真凶还在逃,所以为了这抓嫌犯的事闹起来了。
在场诸人开口。
..段山仵作手段不会出错,奏章中也列明疑点,绝非这个书生钟世三和匪盗方七八能做到。
..如此周密刺杀凶徒人数肯定不少..廖内监大肆搜捕也是理所当然....长安府李光远不制止罢市,妄图威胁,其心可诛。
...还有林樾,竟然带着学生以请愿之名行胁迫之事.....廖内监有不妥之处,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他们人手不足,来不及审问从犯嫌犯也是情有可原.....此番民乱很显然是有人在后操控...当严查不怠。
秦潭公抬手,诸人议论声顿消,看他再次翻了翻奏章,道:我再斟酌....请刑部尚书宋大人来。
诸人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大约是虽然布置的华丽但值房到底是太小了,众人走出来之后忍不住齐齐的吐口气,身形舒展。
这长安府太大胆了...绝不能纵容,否则四方效仿成何体统。
几人一面低声说话一边沿着长廊走去,迎面有两个官员急匆匆过来,见到他们停下脚问道:几位大人,可曾见内阁的文书,刚送来的,王相爷要看。
这边的一个官员笑了,道:真是巧了,刚送到秦公爷那里。
那官员闻言面色不虞,道:那是我们中书的,当由相爷们过目,再禀明陛下朝议。
这边的几位官员哦了声,道:那你们去跟秦公爷要吧。
说罢继续说笑了越过这两人走了。
那两位官员站在原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迟疑要不要前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忙回头看去,见一位身材瘦小四十左右的男人揣着手疾步走来。
这男人穿着大红官袍,却似乎衣不合体,飘飘荡荡撑不起来,面容倒也是白净,只是一双眼总是不自觉的左右乱看,添了几分窥探之态,不像个官员,倒像个油滑老吏。
是的,他本就是个驿吏.....纵然红袍加身似乎也改不了出身,两个官员每次见到都冒出这个念头,想来不止他们,整个朝堂的人都会如此想。
他们尚在怔怔,来人已经露出笑容主动的打招呼:华策兄,顺之兄。
就像熟稔的老友。
两个官员忙施礼:宋大人。
刑部尚书宋元宋大人,并不是他们可以称兄道友的。
怎的如此愁眉苦脸,有什么事,说出来,看小弟可能帮忙?宋元笑道,就像街头闲汉那般张口义气。
两个官员迟疑一下,道:我们中书的奏章,送到秦公爷那里,不知道看完了没有。
宋元哈哈一笑,道:如此小事...我正要去见公爷,我来替你们问。
一面拍了拍二人的肩头,等我给你们送去。
两个官员忙连连施礼:不敢不敢,大人让人来叫我们就可以。
宋元已经道:些许小事不要客气。
揣着手向前去了。
看着宋元走开,两个官员站直身子同时松口气,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道:怪不得人都说路遇有三怕,秦潭公的狗、阎王爷的笑、屎壳郎的兄弟道...奇怪,明明是热情和气,怎么让人心惊胆战呢?另一个道:大约他高兴时叫兄弟,不高兴也叫兄弟,兄弟在他眼里只是东西,不是人。
.....宋元迈进了秦潭公的值房,原本揣着的手已经放下,肩头耸起,本就干瘦的人又顿时缩小了一圈。
公爷,小的...他迈步进去恭敬的施礼,尚未说完,就被秦潭公的打断。
子敬,你如今是尚书了,要有尚书的样子,小的这个称呼不要再用了。
宋元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坐着的秦潭公,郑重的应声是,但下一刻又矮下身子满脸笑道:在外人面前小的当然知道,在公爷面前,小的永远是当初大人面前的小驿丞。
秦潭公只低着头看奏章,对于他的献媚没有厌恶也没有欢喜,道: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宋元都没听清,怔了怔,下一刻噗通就跪下来,大惊道:公爷,小的哪里做错了?第一百七十九章 其事二人年纪差不多,同样都是红袍大员,此时一个端坐一个下跪。
秦潭公道:不好看,起来说话。
宋元立刻起身,神情惶恐又委屈,道:公爷,小的对公爷的心天地可鉴,没有公爷就没有小的今日…秦潭公打断他,翻看着手里的奏章,道:廖承如此行事,是你吩咐的吧。
宋元挺直了脊背,道:公爷,你看到没,那长安城的确有问题,竟然闹起了民乱,也要阻扰他们查案。
秦潭公抬起头,道:你觉得宗周和廖承哪个厉害?宋元道:当然是宗大人厉害……廖承怎么能跟他相比,他可是与公爷您一样都得到四大师指点的…当然也不能跟公爷您比,您是跟先帝一样被四大师教导的…。
秦潭公笑了笑,道:我跟先帝怎么能一样,我既然跟先帝不一样,四大师教导我跟指点宗周也没什么区别。
宋元讪讪,秦潭公看着他道:我说厉害不是说宗周武功高超…事实上武功高强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还不是被人杀了,我说的是做事的方式。
宋元似是不解,道:我叮嘱过的,廖承只要按照宗大人那样做事,现在看来他也是如此,只不过大约是新人新面孔,下面的人难免不服,当初宗大人不也是面临不少阻扰,上告谏言什么的,还是这一套把戏…所以给他们些教训就老实了。
秦潭公将手里的奏章啪的扔在几案上,道:像?连皮毛都不像,宗周什么时候让一个城府的人都阻扰了。
这个么,的确是没有。
宋元道:是,公爷,但情况不是不同嘛…秦潭公打断他道:怎么不同?廖承是在查案子吗?没有吧,他不也是在查我们的公主殿下行踪吗?我们的公主殿下。
宋元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然后就听到秦潭公鼻音轻笑,他便再次讪讪,自己的动作是太可笑了,这皇城之内难道是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吗?这对秦潭公是大不敬啊…他道:在驿站的臭毛病…我总是偷听别人说话,也总怀疑别人偷听我…秦潭公不以为意没有说话。
宋元接着道:公爷,宗大人如此厉害还被人杀了,想来也只有五蠹军那些人能做到,所以我们才怀疑。
秦潭公道:所以情况没有不同啊,都是在追查五蠹们的下落,但看看现在,你们一次就都搞出民乱了。
宋元面色羞惭又急道:这是有人在后操控,就算不是五蠹的人,也是林樾,李光远这两个家伙,他们居心不良嗯说着眼一亮,上前一步,公爷,你说巧不巧,林樾和李光远竟然都在长安府,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他们已经知道…秦潭公看着他,道:巧,是巧啊,他们两个不都是得罪了你,被你赶到长安城的?宋元噗通就跪下来,面色青白道:公爷,小的不是故意的。
秦潭公抬手:起来说话。
宋元又忙起身,又是急又是委屈,四十多岁的男人想掉眼泪。
秦潭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宗周做事的狠每次只对一人,一家,一族,所以他能畅通无阻无人敢惹,而廖承这次则是对所有人,他把长安府所有人都当做嫌犯没有错,但是不能对所有人都发狠。
说着笑了笑,靠在身后的白虎皮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那就不得了…先前宗周一个地方最多只灭一家,所以当地的世家大族们只看到了告诫,为了不惹祸上身而顺从,但现在廖承摆明了要对付所有的人家,不管高低贵贱,也不管士族平民,大家人人自危随时祸降临自身,想避都不知道怎么避开,那就只有迎难而上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这些世族大家。
宋元恍然,几分赔笑道:这也是意外,如果只是像宗大人那样搜查适龄女子,也不至于闹的如此难看,毕竟还要追凶公爷,我这就去让廖承回来,追查嫌犯的事以后再说。
这也算是各退一步,想来长安城的人应该知足了,而廖承也毫发无伤。
宋元又恨恨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当地煽动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挟民意要挟朝廷,本就是大逆不道。
秦潭公抚了抚下巴,道:这长安城有些意思,我也有些没想到。
他低头看向奏章,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奏章写的人不同,写的角度不同,描述的也同,但通过这些反而能看清长安城这次事件的详细过程。
最早的时候应该社学里的学生们过问被抓的嫌犯学生,这时候还一切平静,但社学教习以及长安府接连询问,却让廖承变的不耐烦,恰恰这时有人抗拒了自己家中被选女子,廖承的脾气就被挑起了,想要给长安府一个震慑,事情就此急转直下街上开始有传单然后廖承就更生气发怒然后有学生被抓学生们被激怒,然后静坐抗议,廖承也再次被激怒接下来事情层层递进,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来,直到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全城而动。
层层递进不急不躁合情合理,长安城民众凝聚压抑着恐惧愤怒,最终倾泻如洪。
如果说走到这一步是意外,那是廖承倒霉,如果说走到这一步是有人故意的话那更是廖承倒霉。
宋元眼神闪闪,凑上前道:公爷,要给长安城一个下马威也好震慑,接下来廖承毕竟还要做事。
秦潭公道:下马威的事不要想了,宗周死了。
宋元道:宗大人虽然不在了,但这种事也不是非他不可。
秦潭公将奏章在桌子上一拍,道:我说,宗周死了,两个待选女子也死了,尸首就在湖水里,他死了,没有人善后,现在长安府群情汹涌,死者家属闹着要核查死因自证清白宋元道:泡了几个月都烂了能查出什么秦潭公道:现在不是查出什么的事,而是为什么有人会揪住要查这件事。
说明有人知道了什么,宋元打个激灵反应过来,脸色瞬变。
秦潭公道:那两个女子怎么死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天子血脉是神脉,不是你告诉宗周的吗?所以他才痴于吸帝姬的血练什么神功。
宋元低下头诺诺道:公爷,我也是从书上看的就瞎说了几句,谁知道宗大人如此高功夫了还学无止境找了什么功法秦潭公道:什么学无止境,贪欲无止境罢了。
宋元应声是,又小心道:小的主要是想着廖大人可是为朝廷办事尽心尽力,经过此事难免没了面子秦潭公道:先回来再说吧。
话音未落外边响起脚步声,有人喊了声秦公爷。
秦潭公应了声,有人便立刻走进来,可见急切。
公爷,王相爷请了陛下廷议长安府事。
他道,情况不妙,竟是要给廖大人定罪。
宋元顿时惊怒:那老家伙凭什么给廖大人定罪?来人神情迟疑一下,道:好像是凭一首诗。
第一百八十章 罪诗勤政殿宫门大开,其内站着大学士尚书侍郎御史大理寺卿等等二十多位红袍大员,此时正听其中一位身材矮胖须发皆白年约六七十的红袍官员说话。
说起来自开国那次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罢市我这老脸真是不好意思见人了。
他叹气说道。
这是当今宰相王烈阳,在先帝指定的五位顾命大臣中,年纪最大,地位也最大要尊老,此时朝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圆凳上当然是官员们,另一位坐着的是龙椅上的小皇帝。
王相爷,言重了此非朝政有失之过几个官员劝道。
王相爷摆手道:你们看看这首诗说的他将手里的一张纸展开,眯着眼凑上前旁边立刻有个官员伸手道:相爷让下官来读。
王相爷没有推辞将纸递给他,那官员轻咳一声,念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王相爷道:听听,百姓都是怎么骂的他。
殿内的官员们有的点头有的揣手垂目,也有的摇头道:诗词这种也不能说明什么。
王相爷看向他,道:诗言志,若非有感怎能而发?说到这里门外报秦潭公宋元来了。
宋元道:什么时候我刑部不在六部中了?意思是身为六部尚书却没有接到廷议的消息。
一个面色微黑年约五十的官员含笑道:适才去请宋尚书,说有机密要务,我们这里也不好让陛下等着,所以先开始了。
宋元呸了声,道:不要脸,胡说八道。
这竟然是直接开骂了。
那官员甩袖脸更黑,眼神不屑,道:成何体统。
宋元将红袍衣袖一挽,道:章御史,你有体统,来来与我对质,你让哪个去请我了看样子就要上前揪那官员殿内的官员们有的上前阻拦有的则看热闹,顿时有些嘈杂。
秦潭公道:好了,休要君前失仪。
说罢上前一拜,臣参见陛下,臣等有罪。
众官便忙都跟着施礼称有罪。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有些呆呆,一旁的太监凑过来提醒一句什么,他才童声稚气道:免礼平身。
众官叩谢,王相爷道:好了,秦公爷来的正好,长安府各路的奏章都在你这里,你给大家说说闹的有多大吧。
秦潭公对他的暗讽不以为意,吩咐让人把奏章拿来,道:还是大家都来说说吧。
装满奏章的箱子放在殿内让众官皆拿起翻阅,殿内随之也响起议论声。
廖承此行径着实过分,抓嫌犯就抓嫌犯,扰民如此。
那也不叫扰民啊,这些人确有嫌疑这罢市之举必是有人在后散布谣言推波助澜。
李光远过分,其心叵测。
廖承无罪殿内议论声渐渐变成了争执,一时嘈杂混乱,不过也很清楚的分成两派,一派廖承有罪,一派则是长安府乱民,期间王相爷秦潭公一个垂目一个垂手皆不语,直到吵闹声越来越大,秦潭公才开口道:请罪尚且不论,当务之急是要长安府商贾开市,否则损耗极大。
王相爷点头道:秦公爷所言极是那便要先给廖承定罪。
宋元道:廖承有什么罪,宗大人为朝廷办差被杀,廖承查凶犯也是朝堂合议的,这替朝廷办差倒成了罪了?以后谁还敢尽心尽力?王相爷看他一眼,和气道:宋尚书莫急,我没有说为朝廷办差是罪,只是说廖承有罪。
宋元嗤声道:反正你说廖承有罪就是替朝廷办差有罪我最知道这些事了,做多错多,都当庸臣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
王相爷含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不管做事,关乎做人。
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墨言,再念念这首诗词。
先前那位读过诗的官员立刻应声过来,伸手接过。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首词念罢,原本嘈杂的朝堂上变得安静下来,先前不管是争执的还是木然的神情都有动容,有几个大学士还喃喃念念。
王相爷道:诸位觉得如何?一人道:中秋,余词皆废啊。
宋元却有些不耐烦,道:讨论这个做什么,说正事吧。
王相爷道:宋尚书,你可知这首词是写给谁的?宋元皱眉道:我又不读诗词,我怎么知道。
而另一边秦潭公神情一动,皱眉旋即又展平,一瞬间似乎思虑万千念头,但并不发一言。
王相爷从袖子拿出一本奏章,道:这是李光远写的奏章,这两首诗词随附其中,都是当地一个少年学生所做,先前那一首千人血赠与廖承,而这首水调歌头则是赠与宗周。
站起身来,视线环视众官,同样是赠诗,宗周这首万古流芳,而廖承则被被泣血痛骂,同样是做事,同样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这难道是做事的缘故吗?这分明是做人的缘故,宋尚书说廖承定罪,天下做事的官员寒心,那如果廖承不定罪,那先前得了赞誉好好做事的宗大人岂不是也寒心?宋元愕然,旋即又羞恼,道: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听不懂反正秦潭公打断他,道:相爷所言极是,诗言志,廖承引长安城民众泣血唾骂,确是横征暴敛不得人心,当定罪。
宋元哎了声,下一刻话头一转,道:被人骂总归是不好,肯定有错。
王相爷含笑点头,道:秦公爷果然赏罚分明说罢咳嗽几声坐下来,那么长安府的事,大家给个定论吧。
至此大家便再无异议。
当效仿前朝苏言,定罪廖承,捉拿回京。
众人齐声说道,以抚慰长安民众,以示朝政清明。
王相爷点点头,看向秦潭公道:那就按照大家的意思办吧。
秦潭公点头,一众人便转向龙椅,齐齐叩拜道:请陛下定夺。
睡着的小皇帝被太监戳醒,迷迷瞪瞪道:准退朝。
公爷,李光远的奏章被这老东西克扣了,我早就说了,李光远居心叵测!这就是他一手操纵宋元急声道,这次被这老东西坑了。
又气恼的,其他人也是的,怎么不说有诗啊干啊的事秦潭公已经重新坐在自己的白虎皮椅上,道:他们是疏忽了,如此多的大事,谁也没在意那两首诗词的小事又是个学生做的,嗯这个学生叫什么?宋元道:叫什么薛青,是青霞先生的高足说到这里又恨恨,就说跟青霞先生逃不开干系秦潭公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扶着白虎爪道:薛青笑了笑,廖承要是知道自己被一首诗断送了,会不会气死?第一百八十一章 私谈廖承气不气死宋元不关心,道:我快要气死了,公爷,就如那老东西的愿,定罪廖承?秦潭公道:陛下都准了,不可忤逆陛下。
宋元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办?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他的话音未落,外边就响起说话声。
秦公爷,秦公爷。
宋元蹭的就打开门,热情的喊道:陈公公。
院子里站着一个红袍白面太监,见到门大开,也露出笑容,恭敬的施礼道:宋大人,秦公爷可在?秦潭公已经走来,道:何事?陈公公更为恭敬,道: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娘娘如今还住在当贵妃时的宫殿内,以示对先帝和先皇后的怀念尊敬,现在小皇帝登基,也不用她在临朝听政,便迷上了养花,秦潭公到来时,秦太后正坐在摆满了花盆的屋子里修建枝叶。
虽然当了太后,但秦氏也不过才三十岁,坐在盛开的艳丽的花团中,丝毫没有黯然失色,反而人比花娇,她身材丰腴,鹅蛋脸,显得几分娇气孩子气。
秦潭公的父亲老来得女没多久就去世了,秦潭公与其说是哥哥,更像是父亲。
秦氏见到他进来,立刻道:哥哥,廖承怎么就被定罪了?秦潭公施礼,道:因为他做错事了。
秦氏将手里的一支月季剪碎,道:他替哀家做事,那岂不是说哀家也做错事了?秦潭公道:奴婢怎能跟娘娘相提并论。
秦氏道:哀家不管,宗周不在了,廖承也要不在,谁来替哀家做事?说罢竟抬袖子哭起来,这朝里的大臣欺负我,哥哥如今也不管了。
秦潭公失笑,道:我怎么不管了,不要闹。
秦氏甩袖道:那哥哥就任凭那些人拿下廖承,又纵容长安城那些乱民,且不说接下来其他地方会效仿,谁还来替宗周做事?哀家是没有可靠的人了。
秦潭公道:那就不做这件事了吧。
秦氏站起来,声音拔高:那怎么可以?哥哥你明知道那人尚在人间,难道不要斩草除根?秦潭公站在一圈花盆外,隔着姹紫嫣红看着秦氏,道:其实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和宋元这样做只不过你们这样能心安,我也懒得理会。
秦氏上前一步,踩着一地落红碎叶,道:哥哥,怎么可以不这样做,那可是帝姬,一旦她出现秦潭公打断她道:所以她会出现的,我们又何必去找?秦氏愣了下。
秦潭公道:她身为帝姬,着急不安日夜难眠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她。
秦氏道:她要真出现了怎么办?秦潭公红袖轻抚,眼前娇花乱摆,枝叶纷落如雨,道:那不正好,杀喽。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秦氏捏着剪刀坐下来,又站起来道:都被哥哥说糊涂了,主要是怕她揭露当初的事秦潭公道:当初的事我都做了,难道还怕被人说两句?我向来认为,做一个被人说的人好过做一个来说的人。
秦氏道:哥哥我听不懂。
秦潭公道:成王败寇,只要我在这个位置,她要来说便来说,无非是让她再死一次罢了。
秦氏握着小剪刀轻叹:她毕竟是大周天子血脉皇命天授要不然当初那种情况下还能保的一命又抬头,哥哥可有见到四大师?秦潭公道:上次去倒是见到四大师了,只是第二日就跑了。
秦氏有些急道:他跑了正好,哥哥该让陛下守在那里,既不用让陛下和四大师相处,外人也能看到陛下被皇寺认可了。
秦潭公笑了,道:守在那里没用,所谓皇寺不是寺在人在,而是人在寺在,四大师在哪里,哪里就是皇寺,我会再找他的,娘娘不用担心。
这样古怪啊,秦氏愁眉,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哥哥也知道,陛下他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不让陛下跟皇寺来往不行吗?反正也是四大师不肯出现的。
秦潭公道:不行,没有皇寺的认可,陛下成年之后拿不到先帝的登基手书亲政更难,陈盛王烈阳这些人必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皇寺是大周皇室的一个传说,传说当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大周高祖军马四散大败而逃,身负重伤将死之际遇到了一间小寺,被里面的老和尚救起,说他是真命天子,传授了武功兵法治世之才。
大周高祖一统天下后寻到这间寺庙,将其封为皇寺,老和尚为帝师,并宣告天下大周每一位天子都必须经过皇寺的认可,帝师的教导才能成为真正的天子,为此每一任皇帝都会在登基后写下一封手书交由皇寺掌管,待下一任天子经过帝师教导成年后方能取得。
不过虽然是这样说的,但皇寺很少为难也很少参与皇家之事,并没有哪一任天子会在这件事被刁难。
今次小皇帝五岁的时候,五位顾命大臣已经开始请皇寺的四大师来当帝师了,但四大师以年高体弱为由推辞了,许诺手书会在皇帝成年的时候送来,但秦潭公却依旧坚持要让皇帝拜师。
秦氏眉间不安,轻叹一口气:哥哥也是相信天命神授吧。
所以才这样执拗。
秦潭公笑了笑没有说话,门外有人来报陛下来了。
小皇帝由一个太监抱着走来,秦氏上前接过,小皇帝依偎在她怀里喊了声母后,又带着几分怯意看秦潭公。
秦潭公道:陛下该去读书了吧,臣正好陪陛下过去。
秦氏便将小皇帝交给内侍,秦潭公伸手拦住,道:陛下自己走吧。
内侍不敢违背垂手避让到一旁,小皇帝站在地上有些不安,秦潭公含笑伸出手,小皇帝迟疑片刻伸手牵住。
秦潭公牵着他,一大一小在内侍的拥簇下沿着甬路在巍峨的宫殿中慢步而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常行走在刑部的宋元脚步匆匆,衣袍翻飞彰显着此时他的心情很不愉快。
身旁跟随的官员小吏更加屏气噤声,但有些事还是不能回避要请示的。
那就按中书的意思,让人去带廖大人回来?一个官员低声问道。
宋元道:若不然呢?我去请他回来吗?这个废物!官员立刻应声是退后,又一个官员上前,低声道:那凶徒钟世三是就地还是带回来宋元脚步停下,捻着几根短须,道:带回来,我要亲自见见这铁骨铮铮的钟家子弟。
官员松口气,道:那其他的嫌犯,还有宗大人选的人宋元摆手,道:嫌犯在长安府就地审问,是凶徒就杀了,不是就放了,至于那些女子晦气,不要了不要了。
官员们齐声应是,看着宋元走出了衙门,坐上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四周侍卫遍布森严,刀剑长矛寒光森森,让人看到远远的就避开。
京城的街市繁华喧闹,有许多亭台楼阁比皇城还要高,坐在其中可以俯瞰整个京城,此时看着街上人群如潮水般退开,行走在其中的黑色马车格外的醒目。
宋大人的排场越来越大了这马车倒也越像屎壳郎了一阵低笑在房间里散开,盖过了歌女琴娘的声音,那抱着琴的女子带着几分好奇从窗边看去,视线在黑色的马车上流连,手中一拨琴弦,铮铮综综的十面埋伏便倾泻而出。
大街上原本避让的人群一阵涟漪,提篮小贩、街边卖茶老翁、挽着手逛街的老妪和少女、骑马牵着骡的年轻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向这黑色的车队围拢,手中亮出了寒光闪闪的兵器。
街上响起叮叮当当兵器相撞的声音,随之而起的惨叫以及血花四溅。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身在其中的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居高临下的恰好看的清楚,琴娘发出尖叫,厅内的人也都涌向窗边。
大街上已经混战在一起,有人逃开,也有人向黑色的马车扑去,如同飞蛾一般撞在红衣侍卫展开的大网上,有人飞旋跌起,下一刻落地人首分离肢体断裂,日光下血光如雾。
黑色的马车始终安静的站在街道中,车夫没有惊慌失措,大黑马也安静的打着喷嚏,似乎这一切都司空见惯。
天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竟然有贼人袭击当朝大员,这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吗?第一次来京城的人们看的目瞪口呆心胆俱颤。
街上的人群逃散而去,袭击者便更清晰的展现在眼前,这是不足十个人的团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打扮兵器皆不相同,身手也水平不等。
那个老汉老妪显然是没什么高深功夫的,将手中篮子茶台砸向红衣侍卫,人便冲了上去,挥动着大刀,下一刻就被红衣侍卫砍断了手脚,翻滚在地上,但惨叫声也没有阻止他们,抱住了就近的侍卫的腿脚将他们拉到缠住。
两个年轻的女子展开一条绳索,以轻盈的跃起姿态向侍卫们围拢,虽然看似绳索,但碰触之后侍卫们脖子肩头瞬时血流,竟然是堪比刀剑锋利。
四五个侍卫迎上这绳索,手中的长刀将绳索抵住,如同风车般的旋转,两个女子被甩的飞起,撞到了马车上,但不待她们起身,早已等候的侍卫手中的长剑将她们钉死在地上,血流满地,年轻的面容上俏目瞪圆不瞑。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一切也结束在一瞬间,街上血流满地,残肢尸首散落,远处兵马正在涌来,这边红衣侍卫们刷拉收起了兵器。
好了。
走吧。
马车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车夫扬鞭催马,大黑马车晃动向前,靠在马车上的两个女子尸首倒地,紧接着红衣侍卫的马蹄踏过她们向前。
宋大人又遇刺了吗?可有活口?大人放心我们来捉拿凶徒兵马司的人乱乱的问候这表达着,目送宋元的马车向前,自始至终宋元连面都没露一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多半遭遇伏击刺杀,早就如同家常便饭了。
有兵丁喃喃。
宋大人到底惹了多少仇人啊。
有兵丁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首,如此锲而不舍的刺杀。
这老妪老翁本该是颐养天年,这年轻的男子女子也是正该享受生活,怎么活着不好,非要赴死?想不通啊想不通的事太多了,兵丁们驱散围拢的人群,将死者的尸首收拾,又整理混乱血腥的大街,街上再次变得喧闹嘈杂,酒楼窗边看热闹的人们也松口气。
来来,饮酒饮酒。
琴娘,琴娘,不要停下琵琶。
厅内再次笑语喧哗,琴娘低头垂目拨弄琴弦,一曲十面埋伏到了乌江自刎铮铮满弦悲壮。
豪华的大厅里琴声说话声混杂,忽的门被拉开,有人举着一张纸进来。
一首好词朝中刚出的一首好词大家快听我念来。
他大声说道。
屋中的人都停下说话,琴娘也按住了琴弦。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好词好词,朝里哪位翰林新作?非也,是长安府的一个学生叫薛青薛青。
听到这喊声,薛青抬起头,看到裴焉子走过来。
楚明辉等人避让开几步。
裴焉子道:可有新作?张双桐在一旁甩袖哀嚎一声,道:焉子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作出诗来?薛青也笑着摇头,道:没有啊。
请裴焉子坐。
裴焉子坐下来看她面前摆着的书卷,相比于厅内其他学生,薛青还是读书最认真的。
裴焉子道:外边没有再抓人。
在这里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外边的喧闹声,但并没有再送人进来。
楚明辉斜躺在地上,懒洋洋道:许是这里装不下了。
正说着话,一旁传来几个学生的争执吵闹,还有人哭起来,这让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燥郁。
因为被关了许久,大家的心里都有些烦躁不安,这里大多数学生都出身富贵,过惯了锦衣玉食,被关在这里缺吃少穿,不能洗澡,方便也很不方便,更别提被小厮婢女伺候,有不少人脾气变的暴躁,有不少人也在隐隐后悔自己做的事,为此言语之间的争执吵闹也越来越多。
何为学?沉稳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学生们都看过去,见青霞先生站在前厅,被关了这些时日,大家的形容都有些狼狈,但青霞先生儒者气象不减。
学,识也。
青霞先生负手道,视线环视厅内诸生,就像在社学讲大课一般。
你们通过学,识得这个世间,万物,道理。
嘈杂吵闹的学生们渐渐安静,大家四散而坐。
你们此事曾举条幅言读书是为了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你们可知怎么样才能立心,立命,承继圣学,开太平?学而识,识而知,学无时不在,识无论何地皆能。
尔等学识,要能辅君王,安黎民,方能承太平之业,无论何时何地何境地当无惧无悔。
青霞先生的声音回荡在厅内,原本燥郁的气氛一扫而光,学生们或者坐或者站立静心聆听。
薛青轻叹一声,低下头。
裴焉子道:是不是觉得把青霞先生抓进来太好了?薛青失笑,道:怎么能如此对先生不敬。
神情肃然,青霞先生真不愧是先生。
在学生们要被抓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告诫廖承等人要抓学生先抓他,当然廖承不会理会他的告诫,于是都被抓进来了,又看着裴焉子,焉子少爷为什么也会来做这件事?这是大家一开始就很好奇议论过的事,不过没有人正面问过裴焉子。
裴焉子唔了声,道:好玩,还没有被抓进大牢的经历。
又看四周,带着几分遗憾,可惜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大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论薛青。
低语在耳边响起之前,薛青就已经醒了,夜色里的大厅里横七竖八睡满了学生教习,燃烧一夜的火把苟延残喘。
门被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年长老迈,没有功夫没有威胁薛青闭着眼继续睡觉,直到那人停在自己身边,伸手推了推她。
薛青睁开眼,昏昏视线里看到一张陌生的老者的面容。
那老者对她勾勾手,自己先一步走到了柱子后墙边坐下来。
薛青起身,看着不远处坐着拄着头睡的青霞先生,斜躺着姿态严整的裴焉子,以及摊开手脚睡在两个学生身上的楚明辉,小心翼翼的跨过自己身边几个睡熟的学生走到那位老者身边坐下来。
二人靠着墙,在什么睡姿都有的大厅里倒也不引人注意。
我是春阳的祖父。
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薛青惊讶,竟然是柳老太爷吗?柳老太爷道:用不着那么惊讶,这双园到底是我家的,有句话你总听过。
薛青点头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廖承段山京兵再厉害也是到了长安府的地盘,柳家的庄园。
柳老太爷呸了声,道:怎么骂人呢你脑子里想的什么,我是说高门大户总有密道暗室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还是一个意思啊。
薛青道:多谢老太爷出手相助。
柳老太爷看她一眼,道:你从一开始就算到今日了吗?薛青摇头,道:当然不是,其实一开始只是想社学先生们能过问,张撵就能被放出来。
然而廖承段山拒绝了,反而变本加厉抓了张撵的家人邻居。
所以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恶了。
柳老太爷道:所以你就煽动这么多人一起来?薛青道:首先这是恶事,不是针对我针对张撵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有可能针对每一个人,再者,做这件事是大家的选择,一开始的确是我有意引导,但后来我也只是个参与者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都在做他们自己认为对的事,我始终赞同的一句话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柳老太爷哈的笑了,道:好一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那如果你让春阳来找我,我拒绝了呢?或者说去告发你了呢?你怎么办?薛青道:那好办啊,大家一起死,事情发生在你们双园,春阳和我都是目击者,我总有办法拖你们柳家下水的。
柳老太爷呸了声,道:你真是无耻,亏我还认为你一身正气。
薛青道:老太爷要是真认为我一身正气,也不会这样选择了。
必然是猜到有这种可能,所以为了杜绝其发生而做出了选择。
柳老太爷瞪了她一眼,道:你凭什么认为朝廷知道宗周杀人的事且要掩盖?薛青道:就凭他这么多年平安无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他做的事肯定有人知道,而知道的人包庇着他,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他们不会让这件事被揭开。
柳老太爷默然一刻道:死了那么多女孩子薛青道:所以这是恶,这么大的恶事,难道不该被阻止吗?阻止了,不值得吗?这样的我不能称为一个正气的人吗?柳老太爷正为前边的话而沉吟,听到最后一句呛的咳嗽一声,这让大厅里躺着睡的个别人惊醒看过来昏昏视线里只看到墙边坐着两人在说话,是哪个教习和学生说话吧,那人不以为意继续睡去。
柳老太爷停下咳嗽,看着薛青,道:你是不是一个正气的人我不在乎,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来做这件事的,不过,你是一个好人,你在双园没有丢下春阳,你本可以丢下他,这对于你来说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就让春阳死在那群刺客手下,而他可以跑的更快更隐秘,但他没有。
薛青道:是因为我他那日才来到双园的,我既然带他来了,自然要带他走,我这样一个君子柳老太爷抬手打断他,指了指大厅,道:这里君子不少,不过不包括你。
说罢看着他,昏昏中可见这少年清秀的面庞,平静的神情,他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一切都是你这小子搞出来的,说出去也没人信,尤其是廖承,估计死也不会相信的。
薛青道:老太爷,这真不是我搞出来的,这只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整个长安城人人自危,也必然要人人自保了,老太爷你肯这样做,也是笃定了这一点吧,大家心里都有这个念头,只缺少一个人站出来。
说到这里对柳老太爷一礼,多谢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笑了笑道:富贵险中求,此一若成我柳家在长安府也非同一般。
说着又看他一刻,忽的压低声音道:君子不打诳语,杀了宗周的凶手到底是谁?你可有看见?薛青摇头道:真没有。
她只是个女子,不是君子。
纵然视线蒙蒙,廖承也能看清眼前的车,这不是他的惯坐的马车,他的马车豪华结实舒坦,而眼前这个分明就是囚车。
骗人!朝廷不会这么判的!廖承尖声喊道,人也向后退去,但有京兵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些京兵就在前一刻还挺从他的命令指挥。
廖大人,这的确是朝廷判的,有陛下的诏书。
来人是个刻板的中书文官,将手里的文书抖了抖。
廖承努力的要去看清楚,但依旧看不清楚,道:这不是,这是王相爷干的,他早就看我不顺眼宋大人呢?秦公爷呢?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
那官员不耐烦的将文书一收,道:回去就能见了。
说罢摆手示意。
京兵们将廖承拎着向囚车上关去,廖承又想到什么抓住车子不肯迈步,看向后边,道:段山呢?怎么只抓我?段山站在一旁,并没有京兵上前抓他,闻言哦了声,道:廖大人是大人,我只是个听差办事的小吏,一切都是按照廖大人吩咐,没有理由抓我。
廖承尖声道:这不公平!日光明亮,双园里数间紧闭的厅内大开,从中涌出百众少年人,一个个形容有些狼狈,神情还有些不可置信。
真放我们出来了?他们互相询问。
打开门的一众官员连声道:是的,是的,放你们出来了,快回家去吧。
少年们发出一阵欢呼,有人抬脚就要跑,但也有人站着不动。
那廖承呢?那我的同学呢?张撵,张莲塘怎么样?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张撵张莲塘,这些少年们真是官员们摇头,道:刑部派了人来,开始审查嫌犯,如果没有问题就放出来,至于廖承官员们没有说话看向一个方向,学生们都跟着看去,日光明亮下看到正被推上囚车的廖承。
不知道哪个开头嗷的叫了一声,少年们顿时发出山呼海啸。
官员们忍不住掩耳,教习们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喝止,也都松口气面色含笑。
快回家去吧,家人都担心呢。
大家催促道。
一个少年便向外跑去,跑了两步又停下,低头看看自己,忽道:我要洗澡。
这时候洗什么澡,去哪里洗澡?知道这些少年们日光养尊处优惯了,第一次受这种罪,就差几步回家洗个痛快便是,那少年却如同着魔,再次嚷了句我要洗澡,竟然向前方不远处的湖冲过去,一边大喊着一边将身上的衣服解开扔下,人噗通一声跳进了湖水里。
众人惊骇,官员们忙喊着救人,却见那学生又水中探出头倒是会水。
楚明辉嗷的叫了一声。
我们洗澡!我们洗澡去。
一群学生便都嗷嗷的叫着冲向湖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几乎所有的都向湖水冲去,衣服都被解下抛起,一瞬间满目的少年裸体乱奔。
薛青看的目瞪口呆,这个,看还是不看是个问题。
有人在后推她。
三次郎,同去。
这可同去不得,薛青忙摆手道:我不会水。
那人大笑指着湖水中白花花的少年们,道:不会水的多了,大家护着呢,怕什么。
再次拉着薛青。
薛青道:我有伤。
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以及手里的木拐。
有伤啊,那少年不再坚持,将自己的衣袍扯下一扔,甩着胳膊长腿嗷嗷叫着冲向湖水。
薛青松口气,好险,少年们癫狂起来真危险不过,裴焉子也如此了吗?她忍不住四下看,果然看到裴焉子正慢慢的走向湖水,抬手解下衣袍也要脱光光啊,薛青忍不住想打个呼哨。
裴焉子似乎察觉回头,薛青冲他笑了笑,移开了视线。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迎双园外早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有前来迎接自己孩子们的家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民众,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待听到说都跳到湖水里洗澡去了,愕然不已。
一群披头散发也该洗洗的男人们笑了。
少年当如是。
他们纷纷说道,颇有几分也想去的神态。
家长们一面斥骂不成体统,一面催促去拿衣服送进去,门前乱的如同集市,在这一片热闹中有一个少年走出来,身材瘦小拄着竹杖不甚起眼。
薛母一眼就看到了,喊了声青子就要上前,却有人比她更快,郭子谦柳春阳同时扑过去,但还没接近薛青,就又被人撞倒一边。
薛青。
两个女声尖亮的喊道。
薛青下意识的后退,但还是被一个女孩子扑过来抱住了脖子,贴近可见娇羞满面俏目闪闪,竟然是春晓。
被撞开落后一步的郭宝儿大怒:她是谁!四周见到这一幕的民众已经发出笑声,有美人当众如此豪放投怀总是让人羡慕的,笑声盖过了郭宝儿的尖叫。
青子少爷我就知道你没事的。
春晓笑道,又用力的抱了下薛青,在郭宝儿打过来之前松开手,弯身躲在薛青身后,你来绿意楼我不收钱哦说罢扭腰掩嘴跑开了。
动作之快薛青自始至终都没办法反应,郭宝儿跺脚怒骂,又伸手揪住薛青。
郭子谦忙上前拦住:误会误会,那是受过青子哥恩惠的女子青子哥身子还不好,你快放开他。
郭宝儿这才放开手,恨恨道:天不亮得到消息我就来这里等着你了,感动吧?薛青对她道谢,又看郭子谦和柳春阳,郑重一礼,道:辛苦你们了。
是真辛苦了呢,当他们都被抓进去,在外边没被抓的人反而更害怕,郭子谦红了眼圈,柳春阳神态倒没什么,只是扭开了头。
四周围观的有人认得薛青,便笑着起哄道:宝儿小姐都亲自来接了,这下不会薛青少年也不会担心被赶出郭家了。
众人都笑起来,薛母再次要冲过来,被郭怀春拉住。
干吗?薛母不解道。
郭怀春往门边指了指,道:她的同伴们出来了。
她的同伴?薛母心里念着,他们来到这里时小心翼翼被人瞧不起嫌弃回避,薛青时时刻刻像个受惊的耗子一般,每天只会牵着自己的衣角,一刻也不敢离开,同伴,她没有同伴,也不敢有同伴,现在门内嘈杂声响,一群披头散发乱裹着衣袍衣衫不整的少年人冲出来,薛青已经回头走向他们,他们也对薛青打着招呼,薛青对身边的少年们说了些什么,少年们纷纷点头,然后便传开且开始整理头发衣衫。
这是要做什么?要迎上的家人们停下脚,围观的民众也更加好奇的看过来。
少年们很快挽起了头发,扎紧了衣袍,一个少年走到最前方,将红袍大袖一甩,语调婉转高亢。
一拜,谢亲长。
少年们齐齐的长身拜倒,面前的众人吓了一跳,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少年们已经齐声道:让亲长担惊受怕,担待不孝。
原来是这样啊有些面带愤怒的家长神情稍缓变得复杂,有些心软的妇人们则红了眼眶。
张双桐起身,再次一礼,道:二拜谢官长。
少年们齐声道:肯听吾等谏言。
长安府的在这里的大小官员神情复杂,想到这些日子的头疼难眠,也是满腹的心酸。
张双桐再次起身,又再摆,道:三拜谢四邻。
少年们齐声道:与我同袍这话让四周的民众议论纷纷。
四邻是说我们吗?同袍是啥?林秀才等人则捻须大笑,道:好一个同袍,这正是我秦地关中男儿之风。
于是向民众的解释同袍的含义,四周的民众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说起来除了这些学生,参与这件事的民众也不少,还真是大家同袍了,更有人大声的吟唱跳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薛青又拉着张双桐说了一句什么,张双桐有些为难的看着他道:这个说出来太不好意思了吧。
薛青摇头,带着坚持。
张双桐无奈道:真后悔我学什么唱戏我这嗓子用在这时候。
虽然是无奈也到底上前再次甩着长袍,扬声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年们已经听惯了他的声音,下意识的跟随喊起来。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园门外载歌载舞,堪比过节。
听到这一句山呼海啸的喊声,站在双园里的一众原本脸色不善的官员顿时露出笑意。
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必当严查。
为首的官员又肃穆道,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李光远青霞先生等俱在,闻言垂头应声是,廖承被抓论罪,学生们放出来了,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大约是怕夜长梦多,刑部来的官员动作很快,连夜不眠不休的提审嫌犯,三日后张撵和张莲塘等嫌犯就被放出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在家的学生们再次聚拢到双园外迎接。
张莲塘拉着张撵走出来,虽然被张莲塘教过,但看到这场面张撵还是激动的语无伦次。
谢谢先生,谢谢你们。
他唯有连连感谢施礼。
围观的民众也看的激动不已,再三感叹还是读书好啊,读书人有先生有同窗相助,这可是堪比亲族的关系来往,就比如这张撵,如果不读书,谁知道他是谁,又哪里会有这么多学生为他出头。
撇开热闹的人群,张莲塘走出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薛青,在这一片热闹中他倒显得置身事外毫不起眼。
薛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莲塘。
张莲塘笑了笑,学着当初薛青的样子展开手转了个圈,道:完好无损,毫发未伤。
薛青用力吸了吸鼻子,道:臭了。
又端详他的脸,道,有些丑了。
张莲塘道:彼此彼此,你也不过晚进去几天,早出来几天而已。
二人便相视一笑。
张莲塘道:怎么眉头还不解?薛青道:事情还没完呐事情还没完?张撵不是已经平安无事了?张莲塘皱眉,忽的见那边又一阵喧闹,原来有一群女孩子从双园里奔出来,而城里的大路上也有车马涌涌而来,不待车挺稳下来的男女迎过去又是哭又是笑。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扶住,二人跌跌撞撞,张撵也从学生中奔出来扑向二人,三人抱头大哭。
这场面让围观的人不由跟着抹泪。
郭子谦从一旁跑来,喘气欢喜道:张撵的爹和妹妹都放出来了,朝廷说了,选侍女是宗周对太后的心意,其实太后并不需要,所以都免了,不让大家进京了,各自在家奉养父母便是对太后的孝道城里的人家此时都欢喜坏了都来接了。
薛青将竹杖在地上顿了顿,轻叹一口气,眉头舒展,喃喃道:如此我薛青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至此方了。
三次郎,三次郎。
张撵的喊声从一旁传来。
薛青看去,见张撵正坐车走过对他招手。
三次郎,你也来接我了,谢谢你啊。
他说道,又指着身边的女孩子,这个,这个就是我妹妹,她做的糖饼你吃过的。
薛青见张撵身旁的女孩子探头看来,眉眼清秀,带着几分羞涩垂头避开,张撵低头对她说些什么,大约无非是郭家的小女婿之类的,那女孩子便带着几分好奇再次看来,张撵又对薛青摆手,道:等上学了我再带给你吃啊。
薛青抬手抚了抚额头,扬声喊了声张撵,张撵坐在驴车上回头看过来。
薛青道:其实我不喜欢吃糖饼。
张撵很是不悦,道:可是你吃了啊。
又转头对妹妹道,他胆子小,这是客气呢,你做的糖饼他都吃了呢好吃得很。
女孩子对薛青抿嘴一笑,收回视线。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送张撵一家人汇入车马人潮中远去。
薛青看着他们离开,转头看张莲塘:我决定跟你做同窗了。
张莲塘跟随的是周先生,周先生喜好诗词,先前曾来邀请薛青跟随自己读书。
张莲塘道:你放心,我尽量不请你吃喝。
薛青哈哈笑了,聪明如张莲塘,大约也多少看出些什么吧。
张莲塘转身迈步,又道:你当初说的对,要是跟你相熟,自然不会为他们抱不平来欺负你谁敢欺负你啊,你真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
薛青只是笑,道:快些回家去吧,你家里人担心呢。
张莲塘却摇头道:还要去看个人。
刑部来的官员快速利索的审问了嫌犯,将无关人等释放,也将定罪的凶徒除了几个要犯外全部斩首。
长安城的民众这几天如同过大年,先是开了市,再是朝廷释放了学生和嫌犯,大家也免去了被当做乱民的担惊受怕,接着又能看杀头长安城的法场就在长安府衙前,当初钟世三举着条幅在这里自首,今日这里人头攒动看斩头。
暖暖蹦蹦跳跳,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再转头却见薛青向人群外走去,她忙喊着少爷跟上。
在府衙的另一边,有一队人马正准备启程,其中兵马围绕一辆囚车,囚车里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独坐,乱发被风吹起,露出只有一只耳朵的头脸。
对于这边的喧哗他似乎听不到,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大约许久未见又即将再也见不到的贪恋。
这是囚犯钟世三。
长安城人已经看过他投案自首,如今他的出现比不得看杀头的热闹,所以这边很快人就散去涌涌向法场。
那两个少年并一个小丫头站在路边就格外的显眼,惊动了另一边说话的官员们,官员们有些吃惊,有长安府的官员认出来。
是张家的少爷郭家的薛青作诗的那个薛青吗?不看杀头来看这个?一番低语有京官呵斥他们不得近前,张莲塘施礼示意自己停步不靠近。
京兵侍卫也懒得驱赶,这种时候他们倒是巴不得有人来劫钟世三还有什么比守株待兔更好的事呢,而这两个少年也没有再靠近,其中一个还大声喊道:钟世三,钟世三。
囚车的钟世三闻声眼神微转,从天空收回看过来,他的视力也受了影响,似乎并看不清喊他的人,但这个声音却是认得。
是那位隔壁牢里的小哥吗?他道。
官员们的视线再次凝聚过来,其中包括段山,他知道隔壁牢里的小哥是什么意思,当日在双园二人曾被隔邻关押,侍卫也报来张莲塘主动跟钟世三攀谈。
张莲塘没有退避,虽然钟世三看不到,他还是露出笑应声是,道:我来送送你。
好容易洗脱了嫌犯嫌疑,这时候还来跟钟世三套交情,四周的官员们神情复杂,有几个与张家交好的眉头皱起这张莲塘如今也成了长安府官府头疼的刺头,长安府的少年们也不知怎么了,所谓纨绔子弟竟然不鱼肉乡邻打架斗殴,而是祸害官府惊吓家族。
钟世三闻言大笑,道:多谢你啦少年人,好好读书啊。
张莲塘应声是,道:你走好如有来世,也请好好读书。
廖承定罪,宗周为朝廷办差兢兢业业无罪,那么刺杀宗周的凶徒必然死路一条。
钟世三再次大笑,双眼看向他这边,似乎要看清的样子,但最终无果,便干脆坐下来不再看了,道:多谢小哥你来送我,正好有个忙请你帮。
帮忙?四周的官员神情再次紧张。
张莲塘无惧,应道:请讲。
钟世三靠着囚车木栏,再次看着高远的天空,道:那日恍惚听到外边念了一首诗词,我没有听清,也没有机会再问小哥你那日张莲塘和钟世三说话没多久就被侍卫打断了,大约是不想给张莲塘惹麻烦,钟世三也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张莲塘道:哪首?钟世三道:少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他的话音未落,有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
矜豪纵。
轻盖拥。
联飞鞚。
斗城东。
钟世三停下吟诵,侧耳专心听,直到声落,他才抬手拍着囚车大笑道:正是,正是,多谢,多谢。
薛青道:不谢。
钟世三道:听到此妙词,死也无憾,敢问作者是谁?薛青道:你都要死了,知道作者是谁有什么意思?钟世三向他的所在看来,微微眯眼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一个清瘦的青衫少年,道:人活一世,图个名号,堂堂正正,传诵与世间,虽然我将死之人,但也是多一个人知道作者的名号,也是作者的荣幸啊。
被知道姓名竟然是一个人的荣幸吗?张莲塘笑了,道:此人就是薛青截断他的话,道:贺铸。
张莲塘微微讶异,没有说话,钟世三笑道:贺铸,好名字。
说罢拍打着膝头,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反复吟诵,不再理会二人。
官员们也结束了攀谈说话,上马上车启程,那边传来民众的惊呼,想来是一颗人头落地。
京兵们侍卫们开始驱赶:退后退后。
薛青张莲塘退后几步,看着伴着惊呼声喧闹声,车马粼粼,钟世三坐在囚车中拍膝望天吟诵。
薛青忽叹道: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
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一面叹着转身,竹杖轻敲迈步。
身后钟世三的吟诵停下,侧耳用力的在一片嘈杂中倾听薛青的声音,待听到第一句神情顿时痴痴,喃喃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
白纶巾,扑黄尘。
小哥,这叫什么?他又大声问道。
薛青没有回头,扬声道:行路难。
钟世三怔怔:行路难,行路难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忽的又仰头大笑,笑的沧桑凄凉。
笑声渐渐远去,长安府衙的喧闹也抛在身后,青衫少年顿杖缓步而行,暖暖在前蹦蹦跳跳。
张莲塘错后一步默然跟随,再回头看车马已经远去,隐隐还能听到钟世三的吟诵,想到钟世三以问诗词作者为敬意,道:钟世三这个名字有不少人记得。
毕竟是刺杀了宗周的主犯也是此生有幸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允悲街上还有人不断的向法场涌去。
薛青与张莲塘在路口分别,便各自归家,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柳春阳。
这一场事闹得长安府上下忙忙乱乱,自从在双园门口一见,二人还没有说过话。
郭子谦正在热情的邀请柳春阳进门,柳春阳颇有几分不耐烦,看到薛青便忙甩开郭子谦,又想到什么对郭子谦伸手:别跟过来啊,我们有话说。
郭子谦没有丝毫的恼怒和不悦,反而高兴的做个我懂的表情,站在门边一脸警惕的四下看。
薛青道:是说那件事吗?柳春阳点点头,道:我祖父都安排好了,让我告诉你放心,嗯,他说不告诉你你也放心。
薛青对他施礼道谢,柳春阳别扭的要避开,却见薛青伸手拉住他,那边郭子谦已经喊道:婶子你再看薛母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跑出来,手中拎着一条扫帚,愤怒的冲柳春阳打过来。
让你害我儿!你欺负我儿!她一面哭道,一面将扫帚挥舞拍打在柳春阳身上,这扫帚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一挥舞满是尘土飞扬,呛人口鼻。
柳春阳被拍了两下大声的咳嗽起来,薛青本要将他拦在身后,但打了几个喷嚏后停下,只站在一旁有些无奈又不安的喊着娘,不要打,无力懦弱的劝阻。
街上不少人围过来,惊讶的指点询问是怎么了。
柳家的少爷啊,跟薛青打过架伤了薛青胳膊的那不是薛青自己伤的吗?说说客气话而已,要跟柳家和好,不得已罢了。
不过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这时候薛婶子想起打人了?街上围观,柳春阳被打的无力还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看着薛青,薛青却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也没有示意他离开,只在一旁怯弱的喊娘,柳春阳无奈只得半避被薛母敲打,直到薛母似是累极了跌坐地上,拍着扫帚呜呜的哭我可怜的儿,薛青上前扶住薛母,母子抱头痛哭,柳春阳这才看到薛青伸手对自己做了个手势他狼狈的打着喷嚏跑开了。
郭宝儿幸灾乐祸的道:被打的好可怜。
郭大老爷捻须感叹道:被打是好事啊,是好事啊。
郭宝儿瞪眼道:爹你糊涂了?被打为什么是好事?那你也去被她打一顿。
郭大老爷没有呵斥她,低声喃喃一句又不是没打过,又道:打一顿能保住性命,那自然是好事。
自从薛青出事后,爹就变得古古怪怪的,郭宝儿不再理会,跑出来看着街坊们搀扶起薛青母子。
妇人们对于子女总是有共同的话题,妇人们劝着薛母一起流泪感叹向内去,薛青被郭宝儿拉住,瞪眼审视,道:你去哪里了?薛青道:看杀头啊。
大家都喜欢看杀头,这没什么疑问,郭宝儿围着薛青转了转,用力的嗅了嗅,颇满意的道:没有脂粉气又抓紧他的胳膊摇了摇,瞪眼道,不许去青楼喝花酒,尤其不许见那个小贱人。
那日双园春晓跳出来抱了薛青,被郭宝儿记恨在心,当日就跑去绿意楼闹了一场,不过这等小孩子被老鸨轻易就打发了,反而给春晓又添了几分名头。
薛青对此也很意外,她也没料到春晓会这样,当然她相信春晓是真的关心以及高兴,并不是为了在人前博名声。
郭子谦拉开郭宝儿道:青子哥才不会去青楼喝花酒,你不要乱想了青子哥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又被关了这么久说着搀扶薛青,对郭宝儿摆手,你要是真对青子哥好,不如去给他炖汤做些补品。
郭宝儿将辫子一甩,呸了声,道:想得美,我才不伺候他。
说罢抬脚蹬蹬跑了。
郭子谦道:不理她。
笑嘻嘻的搀扶着薛青向内走,内里传来哭声让众人吓了一跳,薛母等人都停下哭看过去,见宋婶子被两个街坊妇人搀扶着哭着走出来,吴管事还派了辆车在后。
蝉衣捞出来了。
有人解释道。
众人这才想起廖承被抓走,选中的女孩子们被放回,那投水自尽的两个女孩子也要被打捞出来安葬了。
看着哭的无法走路的宋婶子,街上的人满面的同情,不少妇人都跟着哭起来。
双园湖边围满了人,伴着吆喝声一具尸首从水中被打捞上来,岸边顿时响起哭声。
是哪个?先别哭。
一番吵吵嚷嚷,凭着衣衫认出是卫家的小姐尸首已经完全不能看了,立刻被盖上,也没人去细看,听到一声是自己家的孩子,那边人便再次放声大哭。
过了片刻又一声哗啦响,另一具尸首也被打捞上来,亦是泡的不能看立刻就被盖上,那边宋嫂子一众人已经开始大哭两个投水的两具尸首一首是卫小姐,另一个自然是蝉衣,没什么可看的,腥臭气熏天,众人也不敢停留,各自拉了尸首赶去选好的墓地。
站在不远处的柳老太爷放下掩着口鼻的手,道;春阳呢?身边的人忙一叠声的寻找春阳少爷。
春阳少爷如今真得老太爷欢心啊一刻不见就找。
不少人低声感叹,很快说柳春阳来了,下人们忙恭敬的迎着。
柳老太爷还站在湖水边,也不在乎未散的臭气,屏退了身边的人只留柳春阳伺候。
你见他他道,才说一句看到柳春阳的形容不由皱眉,怎么了?柳春阳整理着头发衣衫,诺诺道:没什么,不小心跌了一跤。
柳老太爷呸了声,道:你怎么这么蠢啊,撒谎都不会,跌一跤能跌成这样?被人打了就打了,你自己都不打回来,难道我会去替你打回来?你还维护那小子?你又不是女生,外向什么?你看看你那蠢样嗯,怪你爹给你起的名字不好柳春阳心道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肯定不会受这种罪还有这名字不是按族谱来排的嘛,要怪也只能怪柳家的先祖低着头任凭被骂了一通,趁着柳老太爷歇口气,道:他说谢谢。
柳老太爷哼了声,视线看向远去的拉着尸首的人群,道:就为了那一个女子,搞出这么泼天的事,这小子要是个皇帝肯定是个幽王纣王那般的,真是个祸害。
仔细想来,还真是如此,因为这个蝉衣,长安城掀起了罢市,倒了一个太后亲信太监,柳春阳有些恍惚,当初薛青在社学里把自己叫出来说请他帮个忙的时候,他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回想一下还真是可怕那薛青不仅是个敢杀人敢杀自己还是个敢捅天的这下柳老太爷更讨厌他了。
柳老太爷拍了拍金腰带,喊了声来人,远处听候的管事立刻上前。
是要想办法对付薛青了吗?柳春阳攥住了手。
柳老太爷道:写了五儿的庚贴,去郭家跟薛青下定。
柳春阳:?耳朵坏掉了吗?他听到了什么?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诺柳家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如同柳春阳一般认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这是为何?怎么说到亲事了?纵然柳家柳老太爷说话无人敢反驳,但并非晚辈不能询问。
柳老太爷拍着扶手懒洋洋道:亲事不是早就在吗?当初春阳和长乐社蹴鞠时,五儿与郭家小姐打赌输了,得了这薛青。
柳家诸人这才想起,倒是确有此事,只是那不是孩童玩乐吗?怎么当真?柳老太爷道:我说真就是真,我又不是孩童。
柳老太爷一言既出自然没人当玩笑,有人小心翼翼道:可是,这个薛青...儿女亲事结的是两家之好,同荣共辱,从此便是九族之亲...生死与共,这薛青哪里值得?柳老太爷赞道:这个薛青挺好的,有才...的确有才,这一点很早以前柳家众人就认可,不过,柳老太爷明明并不屑的,当时有人还提议与薛青缓和一下关系,柳老太爷还道亡羊补牢,表示没必要结交了...柳老太爷道:亡羊补牢?又哦了声,你们没听过其后还有一句话吗?犹未晚矣。
原来话怎么说都能有理,站在椅子后的柳春阳无比佩服,又带着几分茫然,那个小子...真的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了?不由想起当初打赌....再次庆幸只赌了叫大哥。
那个小子...薛青并不知道自己作为赌约生效,正在屋内解下外袍准备好好的洗去一身疲惫。
里衫褪开,垫着的肩布,胸前的缠布,腰里的裹布一层层扯开,只穿着小衣短裤,露出十三四岁略显玲珑起伏的身躯,秀颈削肩蜂腰长腿,肤白凝脂跟涂了一层青灰薄粉的脸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薛青俯身用湿手巾盖在脸上,融了药粉的水滴沿着脖颈滑落。
薛母的手放在她的肩头,小心又仔细的摩挲那一道伤疤,喃喃心疼:留了这么大的伤疤,可怎么好。
薛青的肩头一甩,转动灵活,骨肉有力,薛母只觉得绵而劲的力道将自己的手弹开。
娘,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薛青笑道,先前只求不残,现在还要皮肉无伤。
薛母笑了,伸手拍了下她的头,道:快洗洗吧,我去郭大老爷那里,适才让人叫我不知何事。
薛青应声是迈入浴桶中,看着薛母走出去,在外把门锁上,热水烧的滚烫,薛青舒坦的枕在浴桶上眯眼吐口气,此时此刻终于卸下了满身的疲惫....以后就能安安稳稳的当个教书先生了。
暖暖在外敲门喊了声少爷,手里哗啦响似乎在摆弄什么,道:...又有人送贴子来了,这是什么什么少爷请你参加生日宴...还有什么什么少爷请你去赏红叶..听着暖暖在外唧唧喳喳的说话,薛青可以想象到她手里拿着的一摞帖子,这些只是少年们之间玩乐邀请,并非家族正式来往,但少年们才是明天啊,大家一同坐过牢一同受过难,这等情谊可非同小可...将来自己成立私塾,让这些已经成人的少年们介绍些学生,总不成问题。
薛青似乎已经看到学生满门的场景,她将手枕在脑后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作为一个先生,应该有个名号,像青霞先生那样的...她叫什么好?不败先生吗?暖暖叽叽咯咯的翻看着名帖,上面的字一个不认得,还好那些小厮们都认真详细的再三给她叮嘱介绍,也能说个大概,忽的听得内里传来嘿嘿笑声,她将头贴在门上听了听,确认是少爷在笑...少爷可是许久没有笑了,暖暖也蹲在门外嘿嘿的跟着笑。
此时的郭怀春也正在书房里面对薛母难得的发出笑声。
真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样结束了。
他感叹道,能这样兵不血刃,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薛母坐在椅子上道:那我们不用走了?郭怀春神情复杂,看着薛母道:何止不用走...薛青在长安府也算个人物了。
再不似先前卑微怯怯,被嘲笑被不屑,不似先前仅仅几首诗的才气,与那些少年们一同坐过牢打过架闹过事,这算是真正的结交了。
薛母想到这段走在外边四邻街坊说起薛青时的态度,也神情怔怔,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人人都注意到薛青了,会不会引来麻烦?按理说他们应当避在人后像尘埃一般不被人知才更安全。
郭怀春苦笑道:以前没人注意的时候,她不也惹来麻烦吗?孩子大了,藏是藏不住了....又打起精神,不过到底是年轻人们之间受欢迎,这些孩子们闹事家长们肯定心里恼火,要好好教训他们,也不喜欢他们再这样多来往..官府现在可要查是谁领头闹事呢。
薛母道:还要查啊?...说着也恨恨,查,好好查,把那些鼓动我们青子的人都好好的查一查。
二人正说话,门外传来喊声,薛母便立刻站起来,郭怀春坐下来,门外脚步声停下。
大老爷,柳大老爷来了。
吴管事道。
柳大老爷?自从薛青和柳春阳负荆请罪之后,柳大老爷还没上过门,两家在路上见了也扭头不说话,怎么今天来了?郭怀春低声道:是因为你打了柳春阳又来问罪了吧?薛母眼睛闪闪,道:...饶了儿子,不饶老子,我给他煮碗茶喝吧。
郭怀春拭汗忙拦住,道:做事不是只有杀人这一个办法....您且稍候,待我来见他。
郭怀春跟随吴管事来到前厅,见柳大老爷安坐喝茶,心中不由一怔,竟然喝茶了,上次可是连坐都懒得坐。
看到郭怀春进来,柳大老爷起身笑施礼:大将军。
郭怀春忙还礼道不敢,主宾相让一番各自坐下,婢女重新换了茶退下。
郭怀春道:听闻你们家给了落水二女安葬费以及不少抚慰金,卫家当然不缺这些钱,我这本家嫂子真是感激不尽,我也谢过老太爷。
说罢起身一礼。
柳大老爷笑着还礼,道:大将军无须多礼,大家日后也是亲家了。
亲家?长安城里想要跟柳家攀亲的不少,但郭怀春可没想过,微怔,道:不知亲从何来?柳大老爷似也惊讶,道:咿...一诺千金重,大将军不会是要反悔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郭怀春惊讶:怎么就一诺了?谁跟谁的诺?柳大老爷道:贵府小姐郭宝儿与我家五儿,端午前长乐社与五陵社蹴鞠时,以薛青薛少爷婚约为赌,我家五儿输了,当取代郭小姐与薛青成亲。
郭怀春目瞪口呆,打赌?开什么玩笑啊。
柳大老爷不悦道: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既然是赌约,就算是女子也是我柳家的子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老爷,请带我去见薛家母子吧...说着拿出一张庚帖放在桌子上。
郭怀春恍恍惚惚的拿起看,果然写着柳家五儿小姐大名生辰等等,耳边柳大老爷的声音还在继续。
...日子已经看好了,十月初八吉日....成亲的话,薛少爷今年十三,明年满十四..正是成亲的好时候...既然定亲了,就不好住在你们家了...宅子已经看好了,老太爷买下了,一并收拾好,成亲的时候就在那里...宅子都准备了日子也看好了,郭怀春抬头看柳大老爷,来真的啊?.....消息很快风一样在郭家散开,郭子谦亦是惊讶旋即又满脸赞叹:青子哥真厉害。
先是绿意楼的春晓姑娘投怀送抱,现在连柳家的五儿小姐都主动提亲了,男儿当如是啊。
郭宝儿面色涨红,摔碎了手里的茶杯,道:不行!就如同当初听到自己要与薛青成亲时一般反对坚决。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问当初郭怀春说要将郭宝儿嫁给薛青时,郭宝儿大怒摔锅砸碗坚决不同意,怎么如今说不用嫁给薛青,还是不同意?郭大夫人拉住她道:我的儿,这是好事。
郭宝儿与柳五儿打赌的事她最清楚,不止一次被郭宝儿缠着说将薛青给了柳五儿,催着郭大夫人去柳家说亲事,那只是孩童胡闹,谁会当真,郭大夫人觉得自己要是真上门,会被柳家当做疯子。
没想到最后却是柳家的人主动上门了,此时不同意更待何时?他柳家女儿们多,随便打发一个不在意。
郭大夫人道,与你可不一样,咱们家就你一个,婚事不可随便。
郭宝儿跺脚道:反正不行。
伸手抓起墙上挂的剑,我去把柳家的人赶走。
说罢蹬蹬要跑,还好郭大夫人慌忙拦住,闹得一阵混乱。
而这边柳大老爷已经不耐烦跟郭怀春说话,趁着郭怀春去后宅询问女儿打赌的事,自己寻到薛青家来了。
薛母听的也是目瞪口呆,柳家竟然要把女儿嫁给薛青?主动的适才郭怀春不是还说虽然少年们与薛青结交,但城里的人家家长都会讨厌薛青的吗?怎么四大族的柳家反而跑来要结亲了?不过惊讶不解归惊讶不解,这件事当然还是不行。
洗过澡穿好里衫,站在屋子里裹外袍的薛青也失笑,当然不行,万万不行。
柳老太爷神情惊讶,道:难道你们要反悔?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匆匆追来的郭怀春羞恼,道:难道你们这是君子所为?什么君子一诺千金,当初怎么不履行诺言?这时候跑来要结亲了,分明是看到有利可图嗯有什么利呢?跟来的郭子谦在一旁板着手指:青子哥作诗大才,文武双全,长的好看,为人义气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但这样的人长安城多的是,但凡有个头脸的人家随便拎出一个少年都能如此人家还有家族依仗,这才是最关键的。
薛青他有什么啊,除了他这个人奇货可居?郭怀春闪过这个念头,心中狂跳,莫非薛青的真实身份柳家得知了?不由看着薛母满是疑问。
薛母更是一头雾水,不应该啊要是早信任柳家,当初何必来郭家,只得连连摆手道不行。
大杂院里很是热闹引来众人围观,待听到是为何事,更是惊讶的议论成一团,柳大老爷不肯让步,将柳五儿的庚帖扔下,道:这种言而无信的事我们柳家不会做,五儿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
说罢竟然甩袖走了。
郭怀春愕然无语,见识到什么叫泼皮无赖了这叫什么事,驱散了看热闹的四邻,郭怀春和薛家母子站在屋中,看着柳大老爷扔下的庚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怀春道,看向薛青,现在他觉得有事还是直接问薛青。
薛青笑道:这很明显啊柳家看上我了。
郭怀春道:为什么啊?薛青笑道:因为我很好啊。
一面将手臂握了握,文武全才。
郭怀春无语。
薛青拿起庚帖道:大老爷不用担心,我来跟柳家说郭大老爷你信守承诺以女下嫁,我薛青当然也要信守承诺,虽然柳家家大业大更富贵,但我也不会忘恩负义。
郭怀春看着她道:所以,我要谢谢你吗?薛青整容道:不用谢。
郭怀春呸了声,道:你倒是想忘恩负义,你也忘不了啊。
薛青哈哈笑,薛母也终于听明白薛青的调侃了,嗔怪道:不要闹了快去吃饭吧。
又请郭怀春出来。
郭怀春气恼的走出来,对薛母道:你看她一副坏痞样越来越不像话了。
薛母笑道:哪里嘛,好得很呢,都被柳家看上了,可见是真的好。
郭怀春压低声音道:别让她玩的太过,柳家可惹不得。
说罢又回头看了眼屋内,薛青端坐桌前,接过暖暖递来的碗筷含笑吃饭,看上去形容安静举止文雅但这一段发生的事可真是没有一个文雅安静的,让她快些去社学又想这一段发生的事就是从社学开始的,社学也不可靠啊这都是什么事,孩子大了,真是让人头疼啊。
府学宫街上一队官兵疾驰而过向社学而去,引得一阵纷乱。
怎么了?怎么还有官兵去社学?这件事还没了吗?了是了,但说是这次学生闹事是有人在后煽动,要查出幕后黑手。
好多学生都被盘问了。
朝廷派了监察使在这里,彻查这件事李知府也受了训诫青霞先生也被严查了。
当个教书先生也不容易啊。
街上的人纷纷感叹,四褐先生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当个有名的教书先生当然不容易。
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嘛。
他对一旁的民众道,这些学生们真是闹的太过了,还是先生管教不严。
四周的人纷纷点头。
不能白收那么多束脩,当人先生就得负责。
四褐先生接着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社学教书也是这个道理嘛。
周围的人更是赞同,议论的更加热烈围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四褐先生趁机指着面前摆着的一堆书册。
要书吗?新出的话本这个可是最新的春宫正喧闹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这一次没有向社学去,而是在街上横冲乱撞,走进一件件商铺书舍酒楼,抓住每一个人看热闹的民众大声的吵闹询问什么。
这是做什么?大家好奇的看过去,不会又是要乱抓人了吧?四褐先生挥动着自己的书册,道:不会不会我们又不是学生又不是社学先生再抓也抓不到我们头上。
话音落有官兵差役排查到这边,听到他们大声的询问。
有没有听过知知堂?知知堂在哪里?啥?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四褐先生手里的书册啪嗒掉地上是书铺的吗?一个民众说道,转头看过来,没听过咿刚才那个卖书的老头呢?这边!几个差役从墙角转过来,左右看看看到一座草堂。
这边还有个屋子。
他们顿时涌来,屋子简陋两间,此时都上了锁,抬头看门头空空,不知道是卖什么的一个差役看到旁边大树下一个老头坐在木板上闭目养神,便喂了声,道:这里有没有叫知知堂的?老头被惊醒一脸懵揉着眼:知知堂吗?没听过啊不不,听过,子曰知知为知知不知为不知不待他说完差役们已经不耐烦的走开了,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府学宫这里并不少见。
那边看看去快点一个都不许放过大家招呼着呼啦啦的疾步而去了,这边的热闹引得外边人看过来,一眼看到坐这里的老头,便道:老头,你的书还卖吗?四褐先生脸色难看,道:书不卖了学生卖,有人要吗?第一百八十九章 结社暮色笼罩了长安城,白日的繁华褪去,夜晚的喧嚣即将开始,大街上人群依旧涌涌。
相比于酒楼茶肆的热闹,书店笔墨纸砚铺子所在的街道则安静一些,有些甚至关了门。
驳驳的敲门声在一间悬挂宋家铺子的店外响起,两个少年贴近门,另有两个少年警惕的环视四周。
关门了,明日再来吧。
门内传来声音。
门外的少年低声道:急用啊,帮帮忙…知之为知之啊。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内里也是一个少年,对来的少年点点,门外的四人忙鱼贯闪进去,门旋即关上。
穿过书铺高大厚重的书架,便来到一间小杂间,地上乱堆着各种书卷纸张,此时有楚明辉张莲塘等七八个少年坐在其中正低声商议什么,见这四人进来停下来。
铭文,你今日怎么来了?莫要你的家人起疑。
楚明辉道。
被唤作铭文的少年道:放心,我一开始就没有去双园,且还主动告之家人是长乐社的人在鼓动我…他们完全相信我,我今日终于有机会进了我伯父的书房,看到按察司公文说已经多人供述确认知知堂…我速来告诉你们小心。
省路按察司主管各种案件,包括监察各级官府,府学学生生员资格也在他们掌握之中,如果说长安府不敢轻易拿学生,是害怕上头追究行事不妥,那按察司亲自出面就没有问题了。
虽然一开始我们行动保密,但最后参与的同学们太多难免消息泄露。
群情激愤时大家可以同仇敌忾,但如今事了,被家人官府各各分别逼问诱劝,供述出来也是难免。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会被认为不是玩乐同窗之情,而是有意结社操控这是官府不能容忍的。
这如何是好如果被官府定罪,各家家长也会埋怨,其他同学们会被说服认为我们骗他们只怕众叛亲离。
少年们响起一片低声议论,气氛有些低迷,守门的少年忽的疾步进来低声道:裴焉子来了。
少年们一怔。
楚明辉道:买书吗?那少年摇头道:说有事相商。
来一个书店门外对内不说买书,说有事相商,很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张双桐道:他怎知我们在这里?楚明辉瞪眼环视众人:我们中间也有人泄露秘密了?难道忘了入知知堂的誓言吗?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我没有啊。
我也没有啊,我连话都没有跟他说过。
张莲塘将手一挥,道: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请进来吧,我们只是在说为我哥不平的事,都是我们长乐社一手策划的,这一点官府都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楚明辉道:大家注意言辞。
少年们纷纷应声是,那看门的少年便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引了裴焉子进来。
张莲塘起身施礼,道:多谢焉子少爷仗义,正要去拜谢。
裴焉子道:不用,只是读书而已,不是为了你。
裴焉子一向清高,大家也不以为意,楚明辉道:不管怎么样,焉子少爷这次能去双园读书,对我们大有帮助,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才能让官府正视莲塘张撵的冤情。
众少年们纷纷点头符合,神情有激动的有感激的:让吾等不孤。
裴焉子抬手示意他们停下,道:事情过去不用提了,现在冤情平了,官府也该整治追查背后煽动人员了,你们打算怎么办?楚明辉拍腿愤愤道:怎么办?就如同同窗相助,我们长乐社为自己的成员出头又有什么错?要查便查。
张双桐则起身施礼,神情诚恳道:请焉子少爷教我们。
裴焉子道:如果要我教,那我便也要入社了吧?少年们神情微变,楚明辉瞪眼道:焉子少爷是要入我们的长乐社吗?那太好了。
裴焉子没有说话。
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张莲塘忽的笑了,道:焉子少爷要入我知知堂,我等说了不算。
说罢起身,请随我来。
穿过狭窄的夹道,在书铺最里的库房里,张双桐将书架推开,打开其后的一个小门,就站到了书铺后,门后一辆马车静候。
裴焉子笑了笑,与张莲塘一起上了马车,汇入街上热闹的车马人潮中向城外而去。
六道泉山此时亦是暮色笼罩,归鸟阵阵,穿过安静的府学宫街市,位于山脚下的两间草堂前有少年正握着书卷踱步。
看到裴焉子走过来,薛青停下脚,含笑施礼: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焉子少爷。
裴焉子的视线看向草堂,门头并无门匾空空薛青道:不知道被谁偷了原本有名号的。
裴焉子道:知知堂。
薛青点头,对他伸出手,道:是的,知知堂欢迎你。
裴焉子看着伸过来的手,迟疑一下伸出,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的摇了摇。
薛青道:对于接下来的事,焉子少爷有什么想法?裴焉子道:当然是趁热打铁,将知知堂公之于众,面对廖承敢不退而抗我们,面对此时的官府严查自然更是不退而抗,再坐一次牢又如何。
暮光之下,青衫少年,文质彬彬,温润和气说的却是锋芒毕露,纵然已经多少知道裴焉子行事古怪,薛青也还是有些惊讶,神情旋即又古怪。
他是不是还惦记着坐真正的牢房呢。
喜欢作诗的人都这么的变态么她嘀咕道,比如那个宗周喜好吸人血,比如这个裴焉子喜欢坐牢,看向裴焉子,点点头道,好啊。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含笑倾听的张莲塘此时也点点头,道:好啊不过长乐社是为蹴鞠。
看向裴焉子,结庐社是为作诗。
又看向薛青,我们知知堂是为什么?薛青道:读书,为读书而结社。
读书?裴焉子道:读古人书读当今书,而知世情明事理,好名字。
张莲塘含笑,倾身靠近薛青附耳低声道:当日在双园外大家宣称读书无罪,反对这个廖承有罪被朝廷拿下,如今知知堂是为读书,可谓是奉旨结社了。
薛青看着他道:莲塘少爷真是个坏人,这都能想到。
张莲塘大笑,抬手敲了下薛青的头,裴焉子负手而立静看不语,苍山浓墨中三人并立的身影忽隐忽现。
第一百九十章 坦见夜色沉沉,张莲塘裴焉子坐车离去,草堂里点亮了灯火。
暖暖已经在卧房里睡去,薛青又恢复了在草堂居住,薛母并没有因为出过事而阻止让她住在家里,甚至也没有提议不要读书。
薛青由此推测,薛母的本意不是让她读书这是当然的,她读书有什么用,女子又不能科举,好像是想让她留在社学,或者说在青霞先生身边。
在青霞先生身边做什么?不科举不读书,跟着一个教书先生为什么?图的弟子名头响亮好听吗?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一次前来时薛母遮遮掩掩的提醒不要什么都听青霞先生的话。
你不是真读书的,做个样子就好了那些儒啊士啊不一定都要听青子啊你要记得娘只有你了,你可不能有事。
薛母含泪叮嘱,还有那些同学们,跟着玩可以,不能跟着他们再去胡闹了咱们可没人家家大业大人多势众云云之类。
薛青当然毫不犹豫应允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听过他们的话。
就算如此担心,薛母依旧让她来读书,这件事委实奇怪,想不通薛青凝皱眉头喃喃迈进屋内。
四褐先生盘膝坐在席上,道:我也想不通我是不是瞎了。
薛青伸手将一个钱袋拿出来,道:街上捡的四褐先生蹭的坐直身子,道:多少钱?薛青将钱袋收起道:先生放心,你没瞎。
四褐先生呸了声,羞恼狠狠道:坐下,说,怎么回事,我的知知堂成了你的也就罢了,如今还被官府查问当罪。
薛青依言在他面前坐下,道:先生,且不说官府从来都是胡查乱问当不得真,就说这知知堂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四褐先生抬手打断她,斜眼道:停停,我怎么听这意思,你这是算计好让我替你背罪呢,什么你的是我的,你搞出这么大的事,最后让我来顶罪,我坐牢也是你坐牢吗?薛青笑道:先生放心,不会坐牢的,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大家当时聚在知知堂议论一些事一面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为了方便行事,大家便以知知堂为号,官府说我们煽动同学闹事,我们承认的确是由我们起头的,但并不是煽动和闹事,大家做事都是从心自愿,天有不公,难道还不许大家说吗?怎么能四褐先生再次抬手打断她,道: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又不管这个瞪眼看着薛青,上下一通审视,所以,这事,这事是你干的?声音惊讶不可置信有些结结巴巴。
薛青道:怎么说呢,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四褐先生冷笑,道:我换句话问,这事是不是你想的?薛青点头道:不敢欺瞒先生,是。
嗬!四褐先生跳起来道:不敢欺瞒先生!亏你说得出来,你先生我要不是反应快,就被你卖进官府抓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薛青道: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你怎么可能被抓到。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少来损我。
一面在堂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竟然是你竟然真是你竟然是你搞出来的又停下脚望天嘎嘎笑道可怜的青霞先生又拍胸口一脸庆幸还好我明智没抢先生的名头一番自言自语才停下来,再看这边薛青已经坐在几案前翻书写字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于她来说事情都过去了,可不是没事了,四褐先生站在堂内看着这个端坐文雅的小少年确切说女孩子,女孩子啊,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刚在长安府掀起了这么大的一通热闹,还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天守着她的人都不知道。
他原本因为她敢跟着同学们一起去闹事就很满意了,不怕事有胆气不躲不藏才算是一个人,人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身份,连人都不敢做,还谈什么身份没想到她何止是不怕事,分明是惹事。
为什么他道。
薛青没有抬头,嗯了一声,道:其实我很私心的,张撵我认识,所以想帮帮他,如果是别人,我应该就不会这样做了抬起头,惭愧,这样非君子为公道的我,有负先生教导了吧。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不敢不敢,这样非君子的你还真不是我教导的。
神情又有些复杂,有私心也好,说明行事不会冲动头脑发热,路见不平振臂一呼就上,有私心的人往往更会保护自己,行事谨慎斟酌有可为又有不可为。
这样既谨慎又有胆气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她真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他忍不住道:薛青,你怎么想的?比如她是个女孩子却读书,比如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先生,比如为同学如此胆大妄为,她这具小身子以及安静的外表下,不言不语到底是怎么想的?薛青道:我想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教书先生。
神情坦然,也没有在意自己的回答是否答非所问。
好好读书是她要做的,做个教书先生是她的目的,有信念有目标心无旁骛,从不叫苦怕累,四褐先生看着灯下的女孩子没有说话。
薛青笑了笑,道:那先生是怎么想的?教这样一个行事大胆古怪的女孩子读书练武又是怎么想的?四褐先生道:我是教书先生,当然是想好好教书。
答非所问谁不会。
薛青点头道:先生能当一个好的教书先生。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多谢学生夸赞,先生我会努力的。
薛青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她是真的看书,不是装作逃避说话,四褐先生微微皱眉,这两句对话可以说已经把各自对各自的质疑挑开了,但不说破又觉得没什么不对,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要读书要当教书先生,所以为了这个而努力,至于你为什么出现并不在太在意,只要你的出现不影响她的目的但怎么会不影响。
不对,四褐先生又坐直了身子,就目前来说,他的确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看看,想教教这个学生,当个教书先生,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薛青会选择他当先生,而拒绝青霞先生吗?这小丫头,四褐先生眼神微微惊讶的瞪着薛青,真是表里如一的奸诈旋即又眼神闪闪,不过,她做梦也想不到其实是她身边的人瞒着她一个天大的秘密吧,对她别有心思,当她知道的时候,可还会如这般淡然?会不会吓哭?这家伙哇哇大哭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一定很好看,四褐先生嘿嘿笑了。
薛青看他一眼,道:先生,你把门匾藏哪里了?四褐先生再次嘿嘿一笑,道:藏什么藏,这世上的事就没有藏得住的,遇到事不要想着掩藏我把它挂青霞先生门上了。
啪嗒一声响,大约是经受不住这么多视线的凝视,木板从门头掉下来,溅起一层尘土,日光下知知堂三字如云遮雾挡。
官兵差役们虎视眈眈,更有人在后哼声:早就说不用乱找就在这里没错学生们先生教出来的陆提学神情愕然又焦急,道:青霞先生,你这青霞先生看着地上的门匾,皱眉道:这是谁放我这里的。
为首的差役是来自按察司,虽然敬畏青霞先生,但上头的命令在手,还是冷脸道:还是请青霞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或许你好好想想能想起来这知知堂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不客气,青霞先生神情没有不悦,平静道:好啊,我能跟官府走一趟,就能走两趟。
正说话,有亮声在后传来。
不用问先生,这知知堂是我的。
众人回头看去,见清晨的日光下一个青衫少年人手握竹杖踏步而来。
青霞先生满眼惊讶:薛青?第一百九十一章 而作薛青上前施礼,道:见过先生。
一面俯身将门匾捡起来,对官差再次道,这知知堂是我的。
官差们尚未说话,青霞先生已经先开口,道:薛青你在说什么?薛青道:先生,我在山下读书的草堂就叫知知堂。
将门匾上的尘土用袖子扫了扫,这是我的,被人胡闹扔这里了,请先生原谅。
薛青在社学山下自学,社学的人都知道,一旁的教习恍然想起来,那个草堂好像的确有个名字只是当做学生们玩乐没在意。
青霞先生道:此时所说的知知堂与你所住的草堂不同,休要添乱。
官差们闻听此言神情犹豫或许是学生想要替先生抵罪吧。
薛青道:官差们问的是双园时学生们中依照知知堂安排行事的事吧,那就是我的知知堂所为。
说罢伸手一指山下,此时我们知知堂成员都在,你们有什么要问可以来问。
在场的人不可置信。
青霞先生更是皱眉,看着薛青,道:薛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薛青施礼道:学生知道,学生双园时敢如此行事,是自认坦荡不为过,所以此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得知官府查问,我等便都来听候。
青霞先生肃穆面带不虞之色,道:你是说学生们在双园外读书,为张莲塘请愿之事,是你煽动所为?薛青应声是,又道:事实上不是张莲塘被抓,我们当时所为的是张撵。
竟然!官差们还好,教习们脸色大变旋即又恍然,果然,猜测是对的,那时候突然学生们因为张撵的事闹起来就知道有古怪,还没来得及查就出了张莲塘的事,然后就越闹越大原来源头是张撵的事,也果然有人在背后推动操控薛青。
就是这个薛青?这个被人嫌弃的攀附郭家狂言要中状元再娶亲的小儿!如果是张莲塘这种世家子弟倒也罢了,他是薛青啊寄人篱下孤儿寡母,他怎么能做到让百众学生都听他的?又怎么有胆闹出这么大的事官差到这时已经不再有疑问了,将手中的兵器一抖,道:在哪里?薛青拄杖转身,道:随我来。
站在街上听到喧闹声,再看社学里学生们涌涌下山,府学宫前街上的人都吓了一跳,难道又要闹事了?不是,说是找到闹事的主谋了。
闹事的主谋还用找?就是学生啊。
街上的人也随之跟着看热闹,位于街后的草堂被围得水泄不通,四周的树上都爬满了人,居高临下看到一群教习官员官差前站着十几个学生,皆着青衫长袍,手握书卷。
又要读书了吗?我们知知堂是读书社,所谓读书,明事理。
读古人,读当今,知过去想未来。
少年们一个个站出来说道。
为首的官差瞪眼打断,道:我们才不管你们读书还是读赢!是不是你们煽动学生们闹事?鼓动大家去双园静坐?张莲塘道:这怎么能叫煽动呢?我们适才已经说了我们在知知堂读书探讨先贤之德,遇到张撵这种事自然要论个公道,然后与众同窗分享这又有什么错?说罢环视四周,高声道,我们为什么读书?十几个少年们没有齐声,四周围观的学生们响起喧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场面让官差们想到当时双园外的场景,顿时色变不安,也更加肯定还说你们不是煽动你们现在想干什么?你们结社读书便读书,教唆学生们去议论官府政事就不对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薛青道:此话差矣,读书为什么不能议论官府政事?说道读书,我有首诗是为知知堂读书社而作作诗!那个薛青!长安府衙里得到消息的山西按察司使,这位面对廖承段山也能保持风度的三品大员顿时色变。
他又要作诗了?前来报信的官差有些不解,学生嘛文人嘛吟诗作对的有什么可惊讶的。
按察司使道:别人作诗也就罢了,这薛青可是给宗周和廖承都作了诗的。
结果宗周死了,廖承也被定罪了,虽然没有正式说过,但私下消息都传开了,说廖承被定罪完全是因为一个叫薛青的学生给他作了一首诗。
现如今得知那个查问出来在背后鼓动学生的知知堂就是这个薛青,要去抓他,他带着学生们又闹事,万一也给自己作首诗怎么办?于是急急问道:给谁作的诗?官差忙道:给知知堂写的诗。
按察司松口气,这才问道:什么诗?官差拿出一张纸,道:附近笔墨纸砚铺子多,当场有人就抄了下来呈上。
按察司接过念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念罢苦笑。
天子重英豪,他们志向登天子堂,议论朝政好像也没什么错了是吧。
厅内没有人回答他,长安府的上下官员如今都还受着训诫,李光远更是待罪听命,暂时由山西路指派的官员代理长安府。
此时李光远站在府学宫内整个人都呆呆,听着外边喧嚣,那是很多学生在齐声诵读。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当真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李光远道:你教的?转头看一旁站着的青霞先生,你疯了吗?我不是说过你不要让他这般这般这般什么却又说不上来,酸迂腐吗?不是的青霞先生道:这般少年英气他也看向李光远,这可不是我能教的,事实上我一天一堂课也没有教过她。
将与薛青入学的种种事说了。
竟然是这样,以前可不知道,李光远听得目瞪口呆,为了避嫌刻意不与青霞先生和郭家来往,这些事还是第一次知道的不由怔怔:那是谁?那群人?第一次武夫没有脱口而出,能教出这样孩子的,又怎么好贬为武夫。
青霞先生想着那薛母那妇人的姿态,又想到先帝夫妇风姿,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轻叹口气,道:天生的吧。
李光远神情变幻一刻:如此手段,如此才情是幸事。
如果先帝还在,或者未有谋害的事发生似喜似悲又愁眉,而现在却怕太出头,被盯上便唤人问外边怎么样了按察司可要抓走知知堂的那些学生们。
来人是一个教习,欢喜道:刚派人来只是训诫了一番不得乱言惑众,如果有心关切弊政,更要多读圣贤书,先过了科举,否则只是空谈。
当然这是对学生们说的,已经告诫府学宫密切关注这知知堂,不得半点纵容。
这次算是躲过一劫了双园事刚落定,山西路可不敢再闹一次学生围堵静坐了,报上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先私下暗地戒备。
青霞先生捻须默然一刻,此时此刻还有些不敢置信,教习接着说道:现在好多学生们都嚷着要入知知堂一同读书呢李光远甩袖恼怒道:荒唐,读书自然是在社学读书,入什么知知堂薛青呢?教习忙跑出去,不多时回来,道:官差走了之后他就走了,说是有事。
李光远气恼:还真贵人事多啊。
柳家双园内,正厅前柳老太爷转动手里的两枚镀金铁球,看着跟随柳春阳走来的少年,哈哈一笑,道:我的孙女婿来了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女婿都喊上了,柳春阳垂目撇嘴。
薛青忙施礼,道:柳老太爷莫要说笑,小子当不得。
柳老太爷道:我可没说笑,我说你当得你便当的知知堂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荣幸啊。
说罢大笑。
虽然事情才发生,传遍长安府也并不奇怪,薛青再次施礼,苦笑道:老太爷休要取笑,小子玩乐而已,当不得一个主字。
柳老太爷打量他,虽然早已经知道这小子在这次事件中是主导,但没想到能主导到这种地步,竟然结社。
虽然孩子们结社看似玩乐,但要成社并不是容易简单的,以柳春阳和张莲塘的蹴鞠社来说,既要有足够的能力,还要有足够的金钱做支撑,另则是社主家世引人,比如裴焉子的结庐社。
这薛青没钱没势却能让长安府诸多高门大户少年聚拢,甘愿冒抄家灭族的危险为其驱使,难道是因为会作诗?当然不是,才情这种东西最多装个门面,很少能让人为之折腰这个薛青不一般呐。
柳老太爷大手一挥,道:不要说这些客套话,我柳家对你而言更合适,快些下定成亲。
薛青道:太爷,我可不觉得忘恩负义之徒与柳家更合适,太爷你与我有恩,我怎能陷你与不义。
柳老太爷哼了声,道:无妨,我们柳家与郭家不同,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更不图什么声名,你尽管忘恩负义过来吧这个老头真是霸道能说服长安城世家大族罢市的人当然不一般,远远不是郭怀春能比的,跟这种人打交道可不容易,薛青有些无奈,柳老太爷此举是赏识他交好之意,但真不知该夸他慧眼识珠还是眼瞎不明道:我在乎,老太爷你也说了,我身为知知堂之主,怎么能做出言而无信的事?我说了与郭家小姐婚事以中状元为约,郭家有情我不能无义柳老太爷将手中的金球相碰发出呛的一声,道:这好办啊,你中了状元娶郭家小姐,你中不了就娶我柳家五儿,这样有情有义,大家都好了。
薛青愕然,但是,我不好啊这个坑怎么就挖的让自己跳进去了?她皱眉道:太爷,就算我考不上,也没道理要娶你家女儿柳老太爷呵呵笑了,道:小子,我知道你的心思薛青怔了怔,你知道?柳老太爷一笑,道:男儿家多情也不是坏事,少年情谊我也不是没有过你放心,你与五儿成亲,我会让那位女子地位等同,就算没有正妻之名,也断不会受委屈。
哪位女子?薛青愕然。
柳老太爷皱眉不悦道:难道还有别的女子?你这少年,太多情便是滥情了。
什么跟什么啊薛青听柳春阳在一旁低声提醒一句蝉衣,顿时好气又好笑,道:太爷你真是误会了如果太爷是担心这次长安府的事,大可以放心,你我休戚与共,秘密共知,不用非要结亲来成一体。
柳老太爷冷笑道:薛青,你这是说我柳家小人心了?薛青才要解释,柳老太爷却又挑眉道:你说的也没错,我柳家与郭家不同,你与我家也没有什么世人共知的大恩之情,我可不需要顾忌什么名声。
这是威胁了?你不听我话结亲,就要结仇了?薛青苦笑结仇这种事总是会影响她将来的营生,郭家倒可以忽略不计,柳家这种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一抖的可不能不小心。
柳老太爷又温和一笑,道:婚姻大事的确不可儿戏,我会与你亲长商议,父母之命嘛,再说我也不是逼你非娶五儿不可我不是说了嘛,你考中状元的话,这事就当没有提过,你要是真不想成亲,就发奋考状元吧咿,将来你中了状元,我柳家岂不是也有功劳?真是美谈一桩!真是威逼利诱了薛青看着他道:如此我还要多谢太爷了。
柳老太爷似乎听不到他的不满,认真道:不用谢。
谈话无法进行,薛青只能告辞,以为作为男子身份不用受约束,行事方便,没想到男人也要受婚事纠缠好吧人太优秀了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女子身份,但这一点她要再斟酌,那么就只有让父母之命来抵挡了薛母妇人的哭闹是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吧。
你看什么呢?耳边忽的传来柳春阳的声音,薛青回过神,才察觉自己看着前方一处出神,不过柳春阳这提醒,她审视眼前的所在,残垣断壁,带着火烧的痕迹正是当初杀宗周的地方她的嘴角弯了弯。
柳春阳看到他的笑,莫名的脊背发麻他当然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猜测才冒出头,也才脱口问了这句不该问的话。
薛青道: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柳春阳颤声道:你也这么喜欢作诗也?薛青斜眼看他,少年杏眼长眉依旧,恍若第一次在蹴鞠场见到,只是不知道是瘦了还是长开了,脸面比那时长了几分更俊秀昳丽,只是眼神闪烁,好似受惊的小鹿。
柳春阳话出口干脆问的更多,道:你什么都不怕能做成这么多事还有,我祖父竟然也看上你,不惜威逼利诱也要与你结亲你少年声颤颤,你也是妖怪吗?薛青转过头,道:是。
说罢伸手抚上柳春阳的肩头,张口啊呜一声作势欲扑柳春阳大叫一声向后退去,差点跌倒薛青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扶住,仰头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而去。
柳春阳杏眼圆瞪涨红脸看着那少年晃晃悠悠的背影可怕。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思暂时将柳老太爷的烦心事抛下,回到六道泉山下草堂,聚集在这边的官差学生都已经散去,重新恢复了安静。
知知堂的匾额也重新挂了上去,郭子谦负手端详,满脸的喜色,道:许多人都要加入咱们知知堂来读书,莲塘少爷回绝了,说读书兹事体大当静心,不论在哪里读书都是读书。
又压低声道,此时知知堂扬名,官府表面上说不管,其实盯上咱们了,所以目前当韬光养晦。
薛青含笑点头,道:大家齐心协力,知知堂必将锋而不露。
郭子谦又关切的问柳家的事,薛青叹口气,郭子谦颇同情安慰太优秀也是烦恼,并表示虽然自己姓郭,但并不介意薛青选择与柳家结亲,道:你就是娶了谁,也是我大哥。
薛青摇头笑,送走了郭子谦,这边社学里周先生又踱步过来了。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他念道,薛青你既然有此抱负,当认真读书,靠自学是荒废,你来跟我读书,我保你明年县试必过。
薛青有些惊讶。
周先生轻咳一声,压低声道:长安县令是我妻兄薛青更加惊讶。
周先生又肃容,道:当然,是因为你本有才学,你再跟我学几个月制艺,过县试没问题的。
相比于府试道试,县试要容易,很多时候还会特意给那些垂垂老矣的考生放过,全凭县尊做主,所以周先生的姻亲,再加上薛青如今在长安府才情闻名,肯定不会有人有异议。
周先生恳切道:如此你也赢了赌约,从此后能跟着青霞先生读书我只是要与你研习探讨诗词之道,并不耽搁你读书何时读书读什么书都有你做主他的话没说完,薛青点头应声好,道:我就喜欢周先生这样的我以后每日午后会去先生的学堂听课。
果然将过县试的条件摆出来以后,他就同意了,周先生含笑满意的离开,只是有一事不明,他说喜欢周先生这样的我是什么样的?不会认为我是徇私舞弊之辈吧?周先生对青霞先生道,有些忧愁,如果不是青霞先生所要求,他是不会说出那种话的想他周林生洁身自好三十多年。
青霞先生道:你想多了,她不是因为你保证能过县试才同意的,她因为你最后那几句话,不耽搁她读书,她自己做主说罢摇头,因为这薛青就没打算过县试,就是来混名声交际来了。
周先生松口气,又看青霞先生几分同情,这薛青明明不是青霞先生的学生,但人人都认为他是,所以做的这些事都被算到青霞先生头上,偏偏青霞先生又无法管束当初那个赌约人人都笑薛青,现在看来该被笑的是青霞先生可怜。
且不管他要不要过县试,虽然只说每日午后来我学堂,也是答应了读书,我也就能管束。
周先生道。
青霞先生点头,道:就有劳周先生费心了。
周先生还礼道:这个薛青,其实我也是喜欢的,作诗作的真是好只是有些杂乱。
说罢告辞而去。
青霞先生在草堂中默然一刻,起身走下山来,站在不远处见草堂门前一个小婢蹲着玩耍,打开的门内那少年人端坐提笔写字,神情专注认真心无旁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青霞先生心中默念,忽的眼神微凝,做了一个决定。
薛青抬起头,微微眯眼看到一个背影施然,此时日光渐斜,深秋的山风吹过,耳边满是哗啦声,六道泉山五彩斑斓的落叶纷飞,薛青捏着笔起身走到门口,青霞先生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唯有暖暖在门前举着手追逐飞舞的如同彩蝶的落叶。
救出了蝉衣张撵,杀死了宗周,全身而退,但似乎日子并不就顺心如意轻轻松松了,经过此一事,少年们也长大了,而长大必然不可能事事如意的,无妨,再烦也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总好过当初打打杀杀生死大事,且好好活着便是。
薛青背对草堂将手里的笔向后一抛,一声脆响稳稳的落入笔筒中。
夜风呼呼,带上几分凶猛,草堂里门窗紧闭隔绝了寒意。
四褐先生屈膝斜坐,抿了一口小酒,扔了一颗茴香豆到嘴里,嚼的咯吱咯吱响,道:那你惊讶的什么?薛青一面低头看书,一面道:我惊讶的他们为了诱惑我被管束,也只敢开出过县试的保证,而先生你可是开口就许诺中状元的由此可见,他们果然不如先生你厉害。
四褐先生几分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当然比他们呸,我可没许诺,是你诓我的。
薛青翻过一页,道:明知被骗却敢应下,那也是真本事在身无所畏惧嘛。
四褐先生又得意要笑,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呢?薛青让他当自己的先生何尝不知道自己或许在骗。
薛青道:你我都是神仙在世,夸谁都一样。
四褐先生哈哈笑,将一颗茴香豆抛向她,薛青头也不抬伸手接住放进嘴里也嚼的咯吱咯吱响。
得了吧,别瞎吹捧了那是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想考什么状元。
四褐先生道,抿了一口酒,你也知道我知道大家装糊涂怎么舒服怎么来罢了。
薛青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四褐先生啪的抽出一根树枝打向她的肩头,薛青甩肩当然没躲开。
所言极是还不快点读书这么久了才看了这么一点先生我已经很快了下半夜还要练武你今晚就别睡了知道了不要吵哎,哎,柳家要你当女婿的事,你怎么办?凉拌啊,我这么玉树临风丰神俊逸人见人爱花见呕没想到这薛青还挺招人喜欢柳家的五儿小姐也看上他了那五儿小姐可是聪慧又漂亮知书达理几个妇人坐在大院门口墙角,晒着日光赶着冬衣,话说到这里,咚的一声响大门被踹开,郭宝儿手中握着马鞭瞪圆眼看着她们。
妇人们神情不安的挤在一起,结结巴巴道:宝儿小姐来了啊郭宝儿道:你们不要胡说,那柳五儿可没有看上薛青,那是因为她打赌输了。
打赌的事妇人们当然也听说了,但作为大人,谁会真的将儿女亲事因为打赌就定了啊,分明只是个借口罢了,可怜的宝儿小姐妇人们看着她连连点头应声是。
薛氏母子的家门半开,一个女童蹲在门前跟几个小孩子玩,内里传来男女的说话声。
郭宝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身后的丫头扯着她的衣角低声道:咱们回去吧夫人不让小姐你过来这边的。
薛氏母子这边的住处郭宝儿的确没来过不屑,只是此时门内传来的说话声让她心里很恼火。
薛太太,这绝不是开玩笑啊柳家真心诚意你看这是五儿小姐做的针线特意给你赶出的一副鞋样子郭宝儿心里呸了声,柳五儿装腔作势,才不会亲自做针线。
多谢了啊,真是不行与郭家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的万万不可薛母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啜泣声,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没用啊郭宝儿抠墙恨恨,这妇人就会哭,哭什么啊,将柳家的人大骂一通,然后拿起扫帚打出就是了念头闪过,一咬牙站直身子,冲内扬声:薛太太你哭什么啊,需不需要帮忙啊?身边的丫头以及院内的人都吓了一跳,薛母哭的声音都停下来,有些不可置信:是宝儿小姐吗?脚步声向门边走来郭宝儿将马鞭在手里一晃,做出迈步的姿态,咯吱一声门被展开,薛母看着她神情惊讶:您郭宝儿道:我正从这边走过哭什么啊。
瞪圆眼看着薛母身后跟来的一男一女,在我家还会被人欺负吗?您去哪也不会正从这边走过啊,薛母失笑,但小孩子的把戏也不揭穿,应声没有没有。
郭宝儿道:薛青读书去了?好好读书啊。
薛母应声是,攀谈这种事郭宝儿可不擅长,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面子而恼火,甩着鞭子向前走去这边薛母连留都没有挽留,郭宝儿将鞭子在手里攥紧咬牙,竖起耳朵听身后又传来的说话声。
薛太太,您不用急我们不会为难青子少爷是啊青子少爷不是说过,考中了状元才与郭小姐成亲我们五儿小姐说了,青子少爷若中了状元,自然当一诺千金与郭小姐成亲,她不会有半句闲言她只待青子少爷不中状元才与之成亲这样,太太和青子少爷不用为难了吧?薛母的哭声顿时停下。
郭宝儿大怒,柳五儿卑鄙,薛青怎么可能中状元!柳春阳低头走在院子里,耳边猛地听到女声唤哥哥,顿时心里一惊,头也不抬的加快脚步,但身后的人已经小跑追上。
柳五儿面色泛红,微微喘气,弱不禁风欲倒。
柳春阳不忍直视,抬手先道:这件事你不要找我,我帮不了你想到这里又恼火,当初要不是你诳我,我也不会去和那薛青打赌,输给他如果不是那时候丢了面子记在心里,也不会后来被他诱惑再打赌去双园也不会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柳春阳红了眼眶可怕那么可怕的人。
柳五儿手掩着心口拍抚,张口欲言。
柳春阳再次打断,道: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别让他喜欢上,他对郭家小姐情有独钟的话,肯定能考上状元。
所有人大概都不信薛青能考上状元,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薛青多可怕妖怪一般的,又有什么做不到?柳五儿杏眼瞪圆。
但也不好她可别因此故意去惹怒薛青让他讨厌自己那可真是要命了,柳春阳忙又道:你可别胡来自作聪明去惹他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之认命吧。
柳五儿看着他,轻喘一口气,道:哥哥,你怕什么?我都不担心不怕。
柳春阳怔了怔。
柳五儿小手轻摆,杏眼闪闪,道:我是要请哥哥帮忙,告诉那位薛青,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件事心烦,考中状元呢他自当一诺千金,考不中呢,我柳五儿也必然一诺千金愿赌服输柳春阳眨了眨眼,道:听不懂。
况且柳五儿你什么时候是一诺千金愿赌服输的?柳五儿嗔怪的喊了声哥哥,道:我的意思是我同意这门亲事啊。
柳春阳惊然道:为什么?柳五儿道:当然是我喜欢他咯。
说罢一笑摇摇摆摆走开,走了一段回头见柳春阳还呆立在原地。
婢女掩嘴笑:吓坏春阳少爷了。
柳五儿笑而不语。
婢女道:小姐,你真不生气啊郭宝儿还递话来要与你再赌一次,真是丢人。
柳五儿抿嘴笑,道:我为什么生气?这件事,一是能让郭宝儿急了,二是能祖父乐意,我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啊。
婢女委屈巴巴,道:可是那薛青柳五儿斜了她一眼,道:那薛青,那薛青怎么了?老太爷还不如你聪明吗?他看上的人会是一般人吗?你们傻不傻啊。
婢女哦了声几分恍然。
柳五儿又道:就算薛青是一般人,祖父不是啊,我乖乖听祖父的话,祖父会亏待我吗?婢女一脸佩服:小姐你真厉害。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红袖薛青回来时,薛母将柳家的来意说了,薛青已经知道也不以为惊讶。
薛母一脸愁容:这如何是好,柳家可不是郭家,咱们可惹不得我再三拒绝,一口咬定绝不负郭家,他们还是不肯松口,说不用辜负郭家,他们只要你考不上状元再娶五儿小姐,我这就真的没办法了靠近压低声音,咱们可是绝对考不上的呀。
薛青道:一次考不上就考两次郭家小姐能等的,柳家小姐等不得。
这也是个办法,薛母眼睛一亮,跟郭怀春对坐愁了半天,怎么忘了这个办法只要不要脸就行。
薛青解下外袍,道:还有啊,就算我考不上,到时候让郭小姐表示非我不嫁,要死要活的闹薛母掩嘴笑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柳家总不能为了个孩子的打赌就要逼死人吧再不然实在要嫁,那就二女共侍一夫柳家怎么可能这样作践自己的孩子。
薛青面色笑意浅浅,那么,你怎么就这么笃定的郭家可以作践自己的孩子呢?其实到如今,她已经觉得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的了郭怀春似乎并不是贪图名望才对她们母女隐忍至今。
薛母卸下了心中的烦恼,重新变的轻松,将薛青的衣袍抖开悬挂,又打量着自言自语又小了,该做新衣了至少这些琐碎的关切和欢喜是真的,薛青含笑摇摇头,也罢也罢,别人做什么她不知道,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好。
薛青听着薛母的碎语絮叨,走到书桌前打开了书,门外陡然响起暖暖的喊声。
你踩了我的羊拐了薛母吓了一跳:暖暖不要和人打架回头看去,咿了声,是宝儿小姐?郭宝儿?薛青抬头看去,见郭宝儿带着一个丫头迈进门,也不进来只眼睛看着天。
薛母忙迎了出去,道:宝儿小姐您郭宝儿轻咳一声,道:薛青回来了?这才探头向内看,见那少年从桌子前站起来,在读书吗?面色欢喜的点点头,不错不错,好好读书啊。
对身边的丫头道:拿出来吧。
那丫头神情古怪的将一小食盒捧过来,道:我我家郭宝儿不耐烦的抓过食盒,道:你又病又伤又瘦的,怎么有力气读书,补补吧。
薛母和薛青都愕然,郭宝儿对他们的神情很恼怒,将食盒塞给暖暖转身就走了,听到门咯噔一声响,院子里的三人才回过神。
暖暖打开见是一盅炖梨,嗅了嗅鼻子,道:很香。
薛青围着暖暖转了转,道:有毒?薛母噗嗤笑了,道:没有啦,好了,暖暖拿去吃吧。
暖暖欢喜的应声是,薛青笑着唤住,道:我们分着吃吧。
薛母不以为意,让暖暖去盛出来自忙去,才吃过没多久,郭宝儿又晃晃悠悠的来了来取碗盅,说是很贵,看到薛青面前摆着的空碗很是满意,道:你好好读书我天天嗯我有空就给你做。
薛青愕然道:这是你做的?说漏了话,郭宝儿面色涨红,但又瞪圆眼道:我做的怎么了?薛青道:没什么啊怪不得这么难吃。
郭宝儿呸了声,虽然这话不好听,但莫名的松口气,道:你不要说话了,快些读书吧。
说罢自己在一旁坐下来。
薛青看着她道:宝儿小姐你还有事?郭宝儿道:没事啊又道,你功课行不行啊,要不要让我爹再给你请个好先生?薛青道:不用啊宝儿小姐,我要读书了,你还是回去吧。
郭宝儿坐着没动,视线在他书桌上扫来扫去,见笔墨都没用,只展开一卷书,皱眉道:你真用功还是假用功你可是明年就要下场有什么不懂的要问,不要不懂装懂先生嘛多请几个也不是问题。
薛青失笑道:多谢关心,真不用的。
郭宝儿瞪她一眼,道:我不管了,你自己用功吧。
说罢坐在椅子上左看看右看看,小鼻翼掀动似乎嫌弃这屋子里摆设,乱看一番视线转向薛青,却见薛青正看着自己,脸顿时一红瞪圆眼,道:不许看我赶快用功看书。
薛青道:宝儿小姐,你在这里我没办法看书啊。
郭宝儿脸更红了,呸了声,道:油嘴滑舌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盯着你看你用功不用功。
薛青无语,怎么就油嘴滑舌了,虽然她也是女孩子,但对小女孩子的想法真有些不明白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大概也是天马行空吧只得摊手道:你这样盯着我,我没办法用功啊。
郭宝儿红着脸又几分得意捏了捏小辫子,道:那是,我这么好看柳下惠见了也不能坐怀不乱。
薛青哭笑不得,道: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干脆起身走来。
郭宝儿吓了一跳,伸手指着道:你想干什么非礼勿动,你别乱来啊别以为我不舍得揍你哎呀话没说完被薛青拎着肩头推了出去。
宝儿小姐,我真要用功读书了,你去找别人玩。
看着门咚的关上,站在院子里的郭宝儿羞恼交加,叉腰喊了声薛青,再看一旁暖暖和薛母眨眼看着她,便一跺脚呸了声转身蹬蹬走出去。
薛母站在屋门外喊了声青子。
薛青打开门道:娘,没事的话音未落听得院门外传来郭宝儿的声音:你好好读书睡觉前我让人送好吃的来薛青抬手抚额,错了错了,其实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一定就能顺心顺意做到这打不得骂不得的,烦呐:娘我这两天就不回来了,社学新先生管的有点严。
一阵寒风吹过,草堂外的大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不舍的跌下,落在正走过的楚明辉头上。
少年缩着脖子将头一阵猛摇,摇的自己晕乎乎深一脚浅一脚的迈进草堂,噗通就倒在厚厚的垫子上,舒服的躺下翘起腿。
来这里是读书的睡觉找别的地方。
一个少年提醒道。
楚明辉懒洋洋的哎了声,道:我脑子里正读着,你们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
说笑着又嗅了嗅,翻身坐起来。
薛青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两个食盒,一个蓝花布,一个梅花底,一边坐着郭子谦,一边坐着柳春阳。
郭子谦一如既往笑嘻嘻,柳春阳则低着头像个怯怯的小姑娘。
楚明辉道:两个小舅子,这趟送的什么?娇怯的柳春阳抬头道:送你娘的蛋。
这是个敢在蹴鞠场上要阴人伤筋断骨,毁人当玩乐的纨绔少年,对着一个人娇怯,不是对着所有人都娇怯。
楚明辉大怒,骂道:柳春阳你个兔崽子两个少年顿时撞在一起,四周的少年们响起习惯性的起哄声薛青道:要骂要打出去,要蹴鞠去蹴鞠场,在知知堂只能读书说话。
顶在一起的两个小牛犊子互相呸了声扭开头各自重新坐下。
郭子谦笑道:楚明辉,羡慕吧我青子哥多受喜欢将这个话题打趣。
有少年跟着起哄道:是啊,楚明辉有人跟你说亲了吗?楚明辉重新倒在垫子上,哼哼道:当然有只是好讨厌,我不过去偷偷看看那家女郎什么样,就被追着打还骂我是登徒子又难掩羡慕的看着几案上的两个食盒,哪有郭小姐和柳小姐这般飒爽。
少年们哄笑,有的问是哪家女郎,有的则也带着几分羞涩说自己也说亲了,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便也嘻嘻哈哈的讨论城里哪家的女郎如何草堂里嘈杂而热闹。
马上冬天了,又要过去一年,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又长大一岁,除了面临学业成长烦恼,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烦恼也必将难以避免。
乐亭走进来时,暖暖正哼着小曲把两个食盒都打开,小眉头蹙着满是烦恼,先吃肉还是先吃蛋是个难题啊。
喏,不如先吃饭吧。
他笑道,将一个食盒递过来,食盒包裹着艳丽的彩绢,春晓姑娘拖我送的,适才人多,我没进来,免得你不止是左右为难不过很明显,她是故意的要添乱的。
薛青大笑,请他入座,乐亭谢绝,道:功课落下了很多,要快补上。
薛青起身相送,与乐亭走出了草堂,乐亭回头看了眼门匾,道:我第一次羡慕别人可以读书。
在内正拆开春晓的食盒,端出其中八宝饭的暖暖不解的看过来。
什么叫第一次?第一百九十五章 添香乐亭出身贫寒,温饱尚且不能,更无余财读书,所以才卖身为奴来读书,这样一个人,应该在想要读书的时候就羡慕别人读书吧,这一点连孩童暖暖都会想到。
怎么现在才叫第一次?乐亭道:先前看你们在双园门前读书,很是羡慕。
薛青道:因为你身不能往?先一段学生们读书请愿,参加的多是有家有势的人家子弟,贫寒子弟们并不多,乐亭也并没有前去,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已经不易,经不起半点惊吓困顿。
乐亭道:以前的时候我自知身份境遇,也乐于知命,并不以为耻,也不觉得难过,就尽心尽力的做事,想要读书就卖身为奴来读书,对于其他人能够轻易读书并不羡慕。
薛青点点头,这一点从他卖身为奴,不在乎十年不能科举也要读书可以看出。
乐亭抬头光秃秃的枝桠,轻叹一口气,回头看薛青,道:不过当时看到你们如此意气风发义无反顾,读书读到如此,我站在一旁看着,第一次觉得很是羡慕。
薛青笑了,道:那不是读书,是做事,你完全不用羡慕,因为人和人能做的事要做的事不同,不能相比,就如同聂政,老母在,身不许与他人,你能说那时候的他不是一个义士吗?聂政啊,乐亭看着薛青一刻,道:奇怪,你分明比我小,怎么我事事反而要你指点?薛青神情肃重道:其实我只是年纪小,但我已经活了很多岁了。
乐亭哈哈笑,对薛青抬手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一辆马车从前方经过,张双桐探头对薛青招手,道:三次郎,你今日回家不?一起啊。
薛青摇头:不回去啊,功课要赶一赶。
张双桐大笑:什么赶功课,你是不敢回去吧听说郭家小姐天天督促你读书,唯恐你考不上状元。
这话引得街上的人都笑起来,柳五儿与郭宝儿以薛青为赌约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府,虽然薛家自始至终没有松口,但柳家毫不客气的喊出薛青考不上状元就让柳五儿成亲的话。
这比当初郭怀春把女儿嫁给薛青更让人惊讶,长安城再次掀起了一阵热闹,不过相比于曾经被嘲笑的薛家母子,这一次则是满满的被人艳羡。
那薛青可不一般给朝廷大官们作诗据说皇帝都知道了我有女儿也要让他当女婿你别做梦了,人家看得上你。
说笑声在街上散开嘈杂而喧闹,薛青只是笑了笑,暖暖凑趣的捧着三个食盒,问道:少爷,你要哪个?薛青一笑,将手里的竹杖一甩,锵啷一声轻响,插在了门前墙角,道:我要先读书啊。
迈进堂内。
这边张双桐哈哈笑倒在车内,张莲塘手握一卷书摇头,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
张双桐道: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洞房花烛,这是人生三大喜,三次郎如今红鸾星动,当然要大笑飒爽英姿端庄闺秀,再加上绿意楼的风尘女子,薛青可真是人生无憾了。
说着大笑。
张莲塘摇头道:无关风月,没什么可喜的。
倒也是,与这三个女子的关系纠缠,还真不是她们对薛青心悦,张双桐嘻的一笑,起身道:你是不是嫉妒他?莲塘哥,我听到婶娘来给你说媒了太原曹氏女不知道长的怎么样?张莲塘道:我以学业为重,进士及第之后才考虑婚事。
张双桐抚掌哈哈笑:你这滑头了,这话大哥他们来说还可以,你我就算了能有秀才之身就不得了,那曹氏女可不会等你一辈子。
二人学业并不显著精进,张家也没有寄希望与二人科举。
张莲塘也笑了,道:所以说,读书是个好东西。
说罢将手里书卷晃了晃。
张双桐伸手夺过道:看的什么?展开见是野史杂谈,笑着又扔回去,还是这些故事好听,圣人之言听的只会发困莲塘哥你读来我听。
张莲塘接住念道:豫让便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心有不甘,涂漆全身,吞炭为哑这种故事少年最爱听,张双桐眼神闪亮专注而认真,马车摇晃穿过府学宫大街,向长安城而去,宗周之死学生读书的事已经过去,长安城人们谈论的也恢复先前的日常,东家长李家短嘈杂而琐碎。
而此时的京城喧闹的大街上人潮忽的向两边分去,铁甲森严的大周禁军,铁蹄声声开路,他们的面目风尘仆仆,在他们身后的是面带疲惫的官员们,再然后是几辆囚车。
京城的民众好奇的围上来,只可惜囚车里的囚犯都是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如同死狗枯木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围观的民众的说话声惊醒了这些囚犯,就好像从荒芜之地来到了繁华人间,有不少囚犯开始动起来,一个囚犯扑到了囚车栏柱上,发出尖利的叫声。
到京城了我要见太后娘娘但回应他的是一根铁棍,准确的打在他的嘴上,此囚犯尖叫一声向后倒去,几颗牙带着血丝日光下飞落,围观的民众响起一阵叫好。
那囚犯被打的似乎昏死了过去一动不动,民众的视线迫不及待的落到下一个囚车上,等待这个囚犯的表现。
但遗憾的是这个囚犯似乎被那兵士的铁棍吓到了,挪动坐起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用黑乎乎的手掀起了乱草般的长发,露出一双眼。
到京城了他也说道,声音沙哑,但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就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欢喜又带着怯意的,街上的人看他,他也在看街上的人,大家都好奇又兴奋。
临街二楼的一间窗前,几个男人也在围观,相比民众的好奇,他们则几分了然。
廖太监也真是可怜好容易熬到宗大人死了,结果刚出头就被打断这太监在宫里把的牢固王大相爷怎么允许这下抓到机会他死定了那这次秦公爷损失惨重啊宫里的两个最亲信的太监一下子被拔掉说话中身后门响动,几人转过头去,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走进来,手中捧着琵琶,显示她的身份,但相比于其他妓人,她的相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素净,不过这几人却并没有嫌弃,纷纷露出笑容招呼道:玉娘子。
女子带着几分随意,也走来窗前问:街上看什么?哦过囚车。
便有人指给她:那个是廖承。
廖承之名京城人人皆知,玉娘点点头,视线落在其他的囚车上,道:那些人一个男子点头道:便是杀了宗周的凶徒伸手一指那个正抓着栏杆跟街上人互相看的囚徒,应该便是钟家子弟,钟世三。
玉娘倚窗看去,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全貌但却看不清囚车里人的面容,车队很快远去。
活不了了吧。
她轻叹一声道。
暂时还死不了,宋大人肯定要审问。
身边的人道,一面关上了窗,隔绝了初冬的阴寒之气,室内温暖如春。
皇宫门里外脚步杂乱,宋元被一群人拥簇着疾步而来。
大人,廖承他们已经到了当如何处置?廖承要见太后大人您看听到询问,宋元不耐烦的一摆手,道:见什么见,直接关死牢里能活着就不错了。
人听命应是退下,又一人上前,道:段大人问,钟世三您可要见?宋元的脚步一顿,捏着两撇胡子,神情似乎犹豫:钟世三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扛得住段山审问不供出凶手的钟家的读书人?将手一甩,我要见见。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仁义刑部的大牢里嘈杂忙乱。
十几个侍卫涌进来,拿着手腕粗的链子在几个重刑犯身上加上一道,而其他的牢房门上也都再次加了锁。
站在一旁插不上手的狱卒看的神情惊讶。
这是怎么了?这是瞧不起咱们刑狱啊这是打段大人的脸啊怎么能忍?议论声未落,忙乱的侍卫们垂手分立两边,段山由门外走进来,负手审视了一遍牢房点点头,外边有人疾步进来道:宋大人到了。
段山对牢房里的侍卫道:严加看护。
侍卫们应声是,看着段山疾步而去,能让段山如此郑重迎接的除了刚升任刑部尚书的宋元宋大人可没别人了。
原来是宋大人要来,狱卒们恍然,又惊讶,宋元身为刑部尚书但来牢房还是第一次,这并不是宋尚书公务繁忙顾不上也不是嫌弃牢房脏乱不吉,而是宋尚书活动的范围只有那么几个,比如皇城和自己家,这些熟悉的安全的绝不会出问题的地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宋尚书几乎不见,因为他总是遇到刺杀。
前几年被刺杀狼狈不堪好几次险些丧命,后来加强了戒备谨慎,且官职越来越高,护卫们也越来越严,老母病故都不去奔丧谨慎到令人发指,身为亲信的段山,自然知道宋元的习惯,虽然牢房坚固尽在掌握中,但做出这般严阵以待的样子,总是让人更满意。
宋元并没有走进牢房,揣着手如同城门口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一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还信不过你这刑部就跟我家一样,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不屑的说道,在逃的同党吗?正好诱他们前来。
段山只当没看到四周散开的侍卫,这只是明面的,暗处的不知多少,此时的刑部,甚至刑部所在的整条街都被戒严了,这间房屋更是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钟世三如果有同党能杀进来的话,只有是神仙了。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与秦潭公这种清贵子弟出身讲究吃穿摆设的人不同,底层驿卒出身的宋元保持着老鼠一般的习性,对所在的环境并不在意,甚至越脏乱越让他轻松。
宋元径直在椅子上坐下,道:带上来吧。
段山应声是对外吩咐一声,一阵脚步锁链响,四个侍卫抬着一个囚笼进来了。
跟高大的囚笼以及粗重的铁链相比,囚柱上的男人越发的瘦小不起眼。
囚笼落地震动让他的头抬起来,似乎对四周的环境很好奇。
宋元道:钟世三啊,你有冤屈但也不能杀人,不过你如果供出真凶是谁,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否则便要剐刑。
他的神情轻松,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亲切,就像街头巷尾遇到自己的乡邻一般,这话说的又很真诚,做出这种事想要活命是不可能了。
钟世三晃了晃头,让乱发散开,露出一双眼看向宋元,道:你是这里管事的?宋元笑着点头:是啊是啊,这里我最大,我说了算,你放心。
钟世三哦了声,长叹一口气,道:我便是真凶啊,怎么说你们就是不信呢?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理由还不够吗?宋元没有恼怒,继续点头:信,信啊,没说你不是真凶,你雇凶杀人报家族之仇大家都信啊。
信啊,钟世三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的话是否可信。
宋元接着道:你误会了,现在我问的是直接亲手杀死宗周的他抬手做了个刺杀的动作,是谁。
钟世三道:我说过了,绿林好汉,飞贼侠盗土匪与宗周同归于尽当场了,你们也亲眼看了,怎么就是不信呢。
宋元道:不是我们不信,而是证据表明真不是。
他也是叹口气,对段山示意,你没给他仔细的讲过吗?段山道:我只审问。
宋元摇头:你看看,你这办事就不行快给大兄弟讲讲怎么回事。
段山应声是,将对宗周等人验尸的详细疑点一一说来。
宋元伏案探身握手,无奈又诚恳道:大兄弟,你看,这怪不得我们不信你的话啊委实凶手没抓到没法交代啊。
钟世三神情有些疑惑,道:但是不是吗?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们其实也不很熟谁的功夫高一些,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将我钟家私藏的余财全部给了他们花钱买命而已。
宋元点点头:这样啊,花钱买命还真是不熟说罢起身似乎很烦恼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呢?查不出来,怎么交代啊一副小卒做不好事担心被惩罚的忐忑不安,看到的人忍不住也跟着他不安,完全忘记了在这刑部没有人能让他交代,就算在这朝堂里他也只需要看一个人的脸色而已。
他的脚步停下,看向钟世三。
这样吧,你就把那些人的情况再说的详细写比如在那里遇到的,都有什么人,都什么样,说的什么口音年纪多大不知道姓名来历什么的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个大概的描述,我们也能带人去寻找。
说到这里再上前一步。
大兄弟,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他们替你杀了宗周,你把供述出来不仁义。
钟世三看向他,道:你这个人还真仁义。
宋元哈哈笑,道:咱就是将心比心讲这个道理。
钟世三道:既然你都知道,还问什么我不会说的。
段山带着几分恼怒上前,宋元抬手拦住他摆了摆,自己再上前一步,道:大兄弟我有个折中的办法,你看看如何钟世三看向他,没有询问也没有拒绝。
站在门外听到内里说话的的一个近侍忍不住低语道:段大人用刑罚让犯人开口,宋大人用话语让人开口另一个则低声道:都是杀人的刀一样的。
沉默就是允许,宋元笑着点头,道:你适才也说了,这些人是飞贼土匪,必然危害一方百姓,你如果把他们的详细告诉我,我会让当地官府私下查问,待有侵害百姓的罪证确凿,才拿下,如此便与你的事无关,既保全了你的仁义,也保的一方百姓平安,这样如何?还可以这样?钟世三似乎有些怔怔。
宋元道:大兄弟,你既然是读书人,总不会为了自己留下这些匪贼祸害百姓吧?圣人不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吧。
后退一步,我刑部大牢里有一百三十八种刑罚,段大人手下还有七位审讯高手,一天一个不变样能让你尝个遍不丢性命,当然,也可以让你今日进牢房明日就来个痛快,读书人,我宋元与你没有深仇大恨,你杀的也不是我的爹娘,我们无冤无仇,我之所以审问你,只不过是混碗饭吃,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做,你自己选吧。
说罢甩袖转身。
屋子里安静一刻,铁链哗啦响动,伴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太多了,我嗓子坏掉了说多了累你给我拿纸笔来,我写宋元抚掌转身,走近钟世三,抬手拍在他的肩头,道:这就对了嘛四周的侍卫有些紧张上前要护着,宋元看着被自己一巴掌拍的几乎倒下的钟世三,也能感受到手下的骨瘦如柴读书人呐,摇摇头道:来人,给他松绑侍卫迟疑喊了声大人。
宋元摆手走开道:不解开怎么写字啊,不要这样对待一个读书人嘛。
段山也对侍卫点点头,自从落网之后钟世三一直在他们控制下,根本就没有威胁,身上连指甲都没长长过。
屋子里锁子链子刷拉响,宋元站在门边看着侍卫们忙碌,段山走近前低声道:不知道他描述的能不能看出是不是五蠹军那些人。
宋元道:那些人的特征我们都熟记于心,如果是他们干的,只要跟钟世三接触过总会留下痕迹印象我们可不是要通过钟世三抓住他们,只不过确认一下而已。
段山点头,又道:写完了就动手吗?所谓的死个痛快。
宋元捏着胡子,道:当然不,我又不是读书人,讲什么仁义。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所为宋元答的干脆,段山低头应声是,并没有什么惊讶意外。
宋元并不是一个仁义的人,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虽然不是在刑部为官,但因为与秦潭公交好,便常常去对犯了事的官员进行勒索,称兄道弟许诺帮忙说好话,钱到手之后便翻脸不认人,到后来甚至没有犯事的官员也难免受到他的勒索。
如今到了刑部,不知道多少官员将要开始夜夜噩梦。
那边侍卫来请示准备好了,宋元看过去,见囚笼拆开锁链撤去,钟世三被放下来坐在囚柱下,看着递到面前的纸笔,伸手拿起,似乎许久没有写字了,手微微颤抖。
宋元道:不急,慢慢写。
他走过去,看着钟世三颤抖着落笔写下一个字。
纵然颤抖,字迹亦是秀美。
宋元赞道:好字,好字。
钟世三接着写下去,宋元侧头看写的是那日那处见到的什么人,长相寥寥几笔,此人的样子跃然纸上不错不错他不由再上前一步。
钟世三忽的停下笔,抬头道:不过,大人还有一事诺诺一句什么。
宋元正看到思索处,嗯了声,视线看着纸上人微微屈身靠近要听清,道:什么事?话音未落,就听段山喝道大人小心,心中顿时一凛忙向后退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钟世三已经跃起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张开口就冲他的咽喉咬去。
人的身上最厉害最坚硬的不是指甲,是牙齿。
宋元,我要杀的不是宗周,是你啊。
钟世三双目发红,哑声,承受百般刑,残了身,舍了命,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终于,见到你。
终于见到你,藏在层层护卫中的宋元,从不出京城城门的宋元,不可接近的宋元。
段山撬不开,得不到要知道的秘密,不能把他在长安府斩首,把他带回京城,再三确认了他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一个完全没有危险的待宰羔羊,终于能够被带到宋元面前。
钟世三的手牢牢的抓着这条并不结实的胳膊,感受着质地上好的官袍下肉的颤抖,贴近了宋元的脸,看到因为恐惧而扭曲的皮肉,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因为太过突然而发出的压抑的呼噜声这么近,只要一口咬下去啪的一声闷响,有人踢在他的头上,钟世三张开的口偏离落在了宋元的胳膊上巨大的撞击让钟世三的眼一瞬间失明,口鼻涌出血。
就差一步刺啦一声,牙齿划破了衣衫,狠狠的咬下去,下一刻撞击袭来,钟世三如同断裂的稻草人飞起无数的刀旋风般扫来。
血如雨,肉横飞,冲进来的侍卫们踩上落在眼前的残肢血肉这血腥的场面没有让他们色变,直直的扑过去一圈一圈一层层以肉身做墙盾把宋元护在其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眨眼间,快到宋元还在握着胳膊发出怒号:杀了他,杀了他。
段山等人急切的要看他的伤。
还好只咬了口有人说道,但下一刻段山猛地拔出腰刀砍向宋元的胳膊。
不会吧难道这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人脑子都僵住了,只听得宋元一声惨叫,一块肉带着衣袍落在地上,血如泉涌,段山的刀已经扔在地上,双手按住了宋元的胳膊。
牙齿有毒他大声喊道。
守在牢房里的侍卫们齐齐而出,外边的脚步声牢房里都能震的掉下一层土,狱卒们神情惊讶又带着几分惧色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凶徒,竟然在重重防护下还是出事了。
而刑部外的大街上也人马齐动,整个京城都被搅动。
大街上不断飞驰的人马,人声的嘈杂,让屋子里的琵琶声的浅谈低笑都停下来,初冬紧闭的窗户再次打开,人们好奇的看去探问,很快就有小厮上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宋元宋尚书遇刺了。
屋子里的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反而笑起来。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小厮急道:宋大人受伤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站起来,神情惊讶,这可是稀罕事,玉娘子也停下了琵琶。
伤的如何?日光倾斜,巍峨的皇城层层宫殿投下阴影让视线变的有些昏暗,秦潭公的值房内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亮的光。
秦潭公坐在虎皮椅子上,并没有忙碌政务,而是斜倚着闭目似乎睡着了。
屋子里坐着八个官员神情微凝屏气噤声。
门被打开有人急匆匆进来,屋中坐着的官员们回头。
如何?他们急问。
来人施礼,抬头道:本身并没有功夫,只是以毒药养身,牙中含毒竟然有这种法子?嗯,不以为奇,西凉有种蛇人,便是这般手段,养成毒身不怕剧毒,驱蛇为技。
秦潭公的声音道,依旧闭着眼,俗称死去活来。
死去活来?可见这种手段的可怕养了多久才能如此?一个官员问道。
来人道:最少四年。
四年?这么久,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对,几个官员唰的站起来。
秦潭公已经睁开眼,道:他不是钟世三。
宗周三年前到高州,才与钟氏打交道然后有后来的事,身为钟家子弟,才学出众的读书人,有什么理由四年前就以毒养身?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是钟世三,只是假借钟世三这个名字。
当时钟家的确有个子孙钟世三逃亡在外,但从来没有消息钟氏与宗周有仇,以钟世三的身份来行刺,合情合理且能博得世人同情而且他又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宋大人也会放松警惕戒备果然,熬过了段大人的刑讯他被带回京城,宋大人为了抓到逃脱的凶徒也亲自审问他一个官员说道,面色沉沉。
所以他们此趟最终的目的并不是刺杀宗周,而是宋大人,如果宗大人不死,还好一点,不会给他机会,但宗大人死了这就成了他们的机会。
秦潭公坐直了身子,大手拍了拍虎爪,道:真是下了功夫了,不错不错。
并不吝啬对凶徒的称赞,但称赞对方又何尝不是一种无视,他又一笑,那位杀了宗周的侠客可真是值了,杀一个宗周,带倒了一个司礼监红袍大太监一个红袍尚书嗯,宋大人如何?暮色沉沉的时候,一声剧烈的咳嗽从屋子里传来,伴着咳嗽床上的宋元整个人弓起,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瞪圆了眼大口大口的喘气。
谢天谢地,大人平安无事。
四周响起欢喜的嘈杂声。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担忧宋元的房间里又响起两声咳嗽,地上溅起血花,面色惨白的宋元才跌回躺在床上,胸口剧烈的起伏。
平安无事个屁。
他破口大骂,抬起自己的左臂,左臂包扎着一圈白布,血迹药粉渗出其上斑驳,他的胳膊上被段山剜下一块皮肉。
我这条胳膊是不是废了?废了的话怎么可能抬起,还在眼前挥动,四周围着的亲随下属忙纷纷开口。
没有,大人放心。
段大人动作快。
提到了段大人,宋元又再次喊道:段山呢?一亲随上前道:段大人自认有罪,此时在院子里跪着。
作为宋元的亲信,如果不是相信他,宋元是绝不会让钟世三到自己跟前。
宋元怒声道:跪着能干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不怕宋元发怒就怕宋元和气,四周的人松口气很快传了段山进来,段山进来后也并没有痛哭流涕自责不已,能被传进来已经表明宋元信任他,报答信任是更好的做事,便只道:是假冒的钟世三,已经查到真正的钟世三三年前病死在泉州破庙。
宋元挣扎坐起来,面色白而青,道:所以是五蠹军那些人,就是他们对不对?段山道:不知道,此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宋元气极将面前摆着的药碗摔下:将这个...不知道什么人的人的尸首给我悬挂城门,但凡有能提供线索着指认,赏金万两。
段山低头应声是疾步而去。
亲随们再次上前说些秦潭公已经得知此事...命人严查..说这是针对宋大人您的阴谋,筹划已久。
..让大人您安心养伤。
云云之类的话,外边又不断的有人报哪位大人来探望...这时候宋元当然一概不见,这些人也不指望见,露个面留下礼物就离开了,只有太后娘娘的人被请进来,详细问详细答,一番嘈杂后夜色降临,屋子里只留下大夫们伺候。
宋元带着几分疲倦躺着,看着大夫们低声商议药方,忽的喊了声杨大夫。
聚集在一起的四五个大夫们忙四下乱看,站在一个不起眼角落里配药的老者转过身来,应声是疾步上前。
宋元床前明亮的灯光照出他的形容,正是杨静昌。
宋元道:我这伤吃青蛾丸管不管用?杨静昌道:管用的,我已经配好了,补气...还好那人没有咬在脖子上,隔了一层布,又是胳膊,段大人又下手迅速,但大人的胳膊还是会留下遗症,动作不便阴天下雨都会疼。
宋元大约是疲惫了,先前的燥郁散去,神情平静,道:这些都是小事,就算是少了一条胳膊又如何。
他依旧是秦潭公不可缺少的忠诚下属。
杨静昌低头应声是,看着宋元倦意更深,便告辞退开,与其他的大夫们来到隔壁间。
其他的大夫们对他点头,示好又难掩几分羡慕...这个杨静昌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内算不上多么高明,但凭着一方青蛾丸深的宋元的欢心,而这青蛾丸对养身补气极其有效,京中高官贵族中其他的病都并不多,多的是富贵病气息不足,也正需要这个,可想而知这杨静昌必然越来越受欢迎。
大夫们正低声交谈商议,外边忽的一阵嘈杂,能在宋宅引起嘈杂的可不多,秦潭公太后都已经派人来过来,那京城中能以及想要来宋宅的其他人可没有了...是谁?有亲随疾步进来,道:大人,小姐和少爷回来了。
小姐少爷吗?杨静昌想着,宋元有一子一女,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偶尔听大夫们私下闲谈宋夫人的病如何如何,得知宋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别院静养,女儿和儿子在身边陪伴,很少回来京城。
或许会有人惊讶宋元都不敢出京城,怎么敢放妻子儿女不在身边,那是因为那别院不是一般的别院,而是皇家园林,是太后赐予宋夫人养病用的,太后和陛下还偶尔会去那边,所以那边的护卫比起宋宅更严密安全。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边疲惫躺下闭目的宋元猛地跳下床。
谁告诉她们的?谁让她们回来的?...谁护送的?...这么晚...这个时候...焦急担忧愤怒害怕急切不安语无伦次,一句话未完人已经向外走去,就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子女。
杨静昌看的有些愕然,耳边已经有大夫低声道:宋大人极其爱护妻子儿女...。
这一点杨静昌也看出来了,宋元如今高居权位,但家中只有一妻,宅子里既没有美妾成群,也没有俏婢如云,人真是多面的,再凶残无耻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
念头闪过外边响起了女声。
爹...声音轻柔,听声音年纪应该十三四岁。
杨静昌忍不住从窗缝看去,院子里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出现,昏昏夜色里就像一道光亮起。
她裹着一件素白斗篷,疾步而行衣袂翻飞如踏云,手里牵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
宋元已经迈出来,女孩子也迎上去,声音拔高。
爹!娇柔的声音便顿时添了几分恼怒。
宋元的脚立刻缩了回去:我没事啊...我没事啊...婴婴你别急啊...我这就躺下..仆从们打起了门帘,女孩子手里牵着男孩子紧跟了进去。
大家闺秀啊,杨静昌并没有看清女孩子的相貌,兜帽始终遮挡在她的头上,但就这一行一动之间就难掩风姿。
有亲随们被叫进来,随着那女孩子的偶尔的询问声讲述事情的经过,不多时又唤大夫来,想必是要问伤情...这种还轮不到杨静昌去,自有主管大夫前去回话。
那边的屋子说话声不断,有女孩子的轻柔的问声,宋元偶尔的没有底气的反驳声,还有男孩子含糊的咕哝声,嘈杂混乱但没有焦躁不安战战兢兢,一家亲人相聚的温馨。
夜色再深几分,杨静昌便离开了宋宅,这里并不需要他随侍,坐着宋宅提供的马车,在因为刺杀事件宵禁的京城大街上畅通无阻的穿行,很快来到了一间宅院前。
对车夫道谢,递上碎银子做谢礼,待马车离开门前,杨静昌才敲响了门。
门应声而开,很显然有人早就守在门口。
师父...低低的带着不安关切的女声响起,一盏灯笼也照亮了门前。
杨静昌看着灯下昏昏照出的女孩子,含笑点头:没事,进去吧。
女孩子应声是侧身让开,杨静昌进去之后,一手半掩门,一手提灯去拨门头上的暗锁,灯下照出她抬高而露出的面容,正是蝉衣。
寒风吹来灯笼摇晃,她打个寒战,放下灯笼,人也掩在了暗色中,似乎望着夜色微微出神,院子里传来杨静昌声音:蟪蛄。
她忙应声是,咔哒一声门关上,掩去了身影。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他杨静昌在京城的宅院比不上长安府那般阔朗,但院落虽小也很精致,这是一颗青蛾丸换来的,宋元对满意的人很大方,反正也不用他出钱。
屋子里灯点亮,弥散着药香,杨静昌迈进屋内舒口气,解下外袍,这边蝉衣伸手接过,又将一碗茶汤递来。
师父润润嗓子。
她道。
杨静昌接过笑道:我是大夫,嗓子不累。
蝉衣亦是抿嘴一笑,道:跟那些贵人们看病总要说很多话的。
倒也是,杨静昌想着今天在宋宅的大夫,果然是说了不少话,给宋元说给各种来询问的人说最后还给宋小姐说,将茶汤一饮而尽,暖热温润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蝉衣已经坐下来咯噔咯噔的切药,杨静昌将她切好的药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在一旁坐下来拿出一卷医书,但却没有掀开,而是略有些出神。
蝉衣迟疑一下,道: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因为太医接触的多是高管权贵,尤其杨静昌是主要听命宋元,这些人的事是不可以做闲谈的,杨静昌在家很少说外边的事,蝉衣也从不问,但今日到底是忍不住,事实上从蝉衣来到京城的那一刻起,二人都关注着长安府的事。
也多亏了杨静昌在太医院,行走于各处的太医们消息都很灵通,贵人的私事不可以谈,其他的事可以说,所以杨静昌和蝉衣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廖承段山到了长安府,学生们静坐读书请愿,长安府罢市等等事直到尘埃落定一干犯人带回京城结果这犯人差点杀死了宋元。
其实凶徒如何宋元如何,蝉衣并不在意,这一句有什么事,问的只是那个人有没有事。
杨静昌笑了,道:无关薛青的的事蝉衣松口气,但下一刻杨静昌又道:不过我在想薛青的事。
蝉衣顿时又紧张。
杨静昌示意她继续切药,道:我们做大夫的要克制大喜大悲,大病小病面前都要镇定如初。
蝉衣点头,认真的应声是,手下切药的动作更加稳健。
杨静昌点点头,接着道:我在想薛青人没到京城,名已经先到了今日听到几个大夫都在说他的诗词,那首水调歌头青楼里已经开始传唱了,且说王相爷很喜欢那首骂廖承的诗,还建议闾中丞大人将这话刻成训诫,让朝中每个官员都熟记,做一个清官好官,对得起百姓和天子。
蝉衣笑意满面,道:他是很厉害的。
想到当初端午龙舟时一首词让那些少年们震惊的场景。
杨静昌含笑道:是啊,是够厉害的。
有些意味深长。
蝉衣闻言面色微红,是啊,真够厉害的,竟然敢将宗周选中的女子偷出来且送到京城来,这是舍了身家性命的事啊,且不仅仅是偷她出来,而且还为了让她永远的安全做了更多的事,杨静昌说了,学生静坐读书请愿肯定跟薛青有关,如不然不会有接二连三的诗作写来。
他这个人我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知道是个不喜欢出头的人,韬光养晦,当初他连会读书识字都不肯承认。
所以这一两首诗词的推动下长安府的事越闹越大,最终倒了廖承。
这其实不算最终,廖承倒不倒跟你没关系,最终因为这件事朝廷决定不要宗周选的长安府的女子们进京了。
虽然说死而复生不得不换了身份隐名埋姓,但至少不是逃婢不用担心官府盯着查问。
这是他为了她做的事,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不是至亲也没有大恩,只是相识没多久的邻居。
蝉衣稳稳的落下切刀,看着根茎被切成几乎没有差别的薄片,大大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道:是啊,我也要像他那样厉害,学好医术,做个厉害的人。
杨静昌笑道:你们少年人都很好都很厉害啊,你好好学,女医很稀缺说不定薛青也会来京城。
蝉衣停下手,道:快要县试了,薛青要是过了县试是不是就要来京城考状元?女孩子大眼忽闪满是期待。
杨静昌道:过了县试还有府试,还要过道试,然后是乡试,会试,最后殿试,这才定状元,算下来要到大后年才能进京来。
说着笑起来,说的好像薛青真能过了乡试似的,别说过乡试,能过了道试成了秀才就已经不可思议了,当一辈子童生的人多的是。
蝉衣满面欢喜,道:那算下来两年后就可以见到他了。
笃定那少年英才无阻。
杨静昌含笑道:是啊,你也要努力啊,争取两年后可以跟我行医。
蝉衣点头,郑重的拿起一根药材,认真的切起来,杨静昌也打开了书卷,伴着切药声看书,不知多久风呼呼的拍打在门窗上,室内寒意顿生。
蝉衣跺跺脚起身打开门,只觉得似是被人扬了一脸沙子生疼。
下雪了。
她脱口喊道,旋即欢喜扬声,师父,下雪了。
杨静昌放下书卷走过来,廊下灯笼照耀下夜空中有细细密密的雪粒子洒下。
瑞雪兆丰年啊。
他道。
一夜过去雪粒子已经变成了雪片飞飞扬扬,给京城蒙上一层薄白,在这一片白色中高悬在城门的染着血迹的头颅断裂的四肢格外扎眼。
进出城的人们惊恐畏惧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昨日行刺宋元宋大人的凶徒。
也是杀了宗周的凶徒。
如此厉害嘘莫要这么说低低切切的议论随着风雪在京城散开,民众也从四面八方聚来,或者好奇或者畏惧的看着那高悬的头颅,风雪掀动他的头发,露出年轻的面容。
这是何人?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啊不知姓名来历那岂不是无名氏官府悬赏问其姓名,有认得的赏金万两呢。
作死啊谁敢认得他也想被挂上去么莫要问了,管他叫什么呢,与我们何干。
第二百章 祭奠雪片纷飞将悬挂的人头断裂的肢体蒙上一层细白,恍若丧布,断头残肢也没什么可看的,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经过的城门的人们抬起头看一眼,然后惊惧的缩头匆匆离去。
京城的大街上因为下雪变得更加繁闹,大人们谈论着瑞雪兆丰年,士子们商议去哪里赏雪,孩童们在飞舞的雪片下嬉戏,酒楼茶肆中更是人满涌涌,炭火烧的更旺,酒气熏的更香,如果此时有丝竹管弦就更好了。
四个穿着富贵的男人走进醉仙楼的包厢内,不待坐下便有人招呼引路的伙计。
酒烫三壶,请玉娘子来。
伙计带着歉意施礼道:玉娘子,只怕不行。
已经坐下的三人并没有着恼,反而笑起来。
京城四大琵琶娘子之首,本就是不好见的听说听玉娘子的琵琶要提前三天相约此时已经被人约去了吧。
听着客人们的说笑,伙计也笑了,摇头道:倒也不是,玉娘子今日无约,但说要去看个朋友。
原来如此啊,身为名妓是有这个自由的,客人们并不因为恼怒,笑着另请了一位女妓弹琴,冷盘果子热茶酒菜随之鱼贯而上,厅中谈笑热闹。
而此时的醉仙楼最顶楼的房间内,有小婢端着一壶酒敲开一间房门:玉娘子,你要的酒来了。
门拉开厅内坐着的女子起身接过道谢。
小婢却没有走,带着几分恭敬问:妈妈说车备好了。
又带着几分期盼道,玉娘子,让小婢陪你出门吧。
在这青楼里,一技之长出类拔萃,比那些靠着容貌的妓女能过的更自在,还能被称一声大家,可以收徒,有徒弟能养老,青楼里的妈妈为了笼络还会给钱讨好,玉娘子已经到了要收徒弟的时候了,多少人跃跃欲试期待好运降临自己头上。
玉娘子抚了抚小婢的头,眉眼普通的脸上笑意温和,道:不用了。
小婢略有些失望的应声是不敢再打扰告退,临关门前悄悄的看了眼厅内坐着的男人,男人年纪三十多,相貌平平,衣着朴实,看起来像是街头做人力的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坐到玉娘子的屋中,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还要请他喝楼里最贵的酒。
门拉上厅内恢复了安静,玉娘子拿着酒走过去,却没有给那男人斟酒,而是放进了一个小篮子里,又扭头看窗外纷飞的雪,道:看来这雪要下一天了。
男人并没有兴趣谈论雪,面色几分愁苦,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不用这样的。
玉娘子道:我想这样做,义凯兄弟,你不用劝我了,到今日我们的人都已经死光了男人不由前倾,眼眶发红道:可是我们两个还活着,还能等,也许能看到玉娘子笑了笑摇头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不想等了。
说着站起来。
男人跟着站起。
玉娘子袖手与身前,又道: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
抬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雪,以往死的痛快死的隐秘,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他们赏金万两要人开口来说,是时候让大家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了。
男人道:让我去吧,玉娘子你走到今天不易,有名头将来可以做更多的事。
玉娘子含笑摇头道:正是因为我有名头,做这件事才正合适。
又轻叹一口气,我也做不了别的事了。
男人俯身在地低声呜咽。
玉娘子半坐伸手扶他,道:朱义凯,你去吧,借着你这籍籍无名之身,回去告诉那些幸存的人,年轻人,孩子们,让他们知道记住我们的深仇大恨。
男人含泪应声是。
玉娘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那我去了。
说罢拎着小篮子,背起琵琶,拿起一把油纸伞款步而出,男人在后再次俯身在地,屋门关上隔绝了二人。
玉娘子。
玉娘子你要出去啊。
今天的雪不小啊。
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纷纷与玉娘子打招呼,玉娘子也含笑一一还礼,应着是啊,雪不小啊,初雪嘛走出了醉仙楼,门前的店伙计将油纸伞替玉娘子撑开,道:真不用车吗?玉娘子接过道:并没有多远,而且步行更有乐趣。
店伙计笑着应声是,看着玉娘子裙下小白皮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浅浅的脚印,想到什么又抬手招呼:玉娘子,今日新鲜的海货就要到了,有你爱吃的鱼子玉娘子回头道:帮我留好啊。
便再次转身向前而去,青色松江棉狭领长袄长裙,拎着篮子背着琵琶撑着褐色油纸伞的女子混入街上来往的人群中并不起眼,穿过大街,绕过小巷,城门便出现在视线里。
悬挂在竹竿上的头颅已经白蒙蒙,几乎分辨不出,看上去也没那么吓人,过往的行人好些都没有注意到,看到竹竿下站着的两排官兵才好奇的抬头人头啊,低低切语又急忙收回视线。
快走吧,行人加快脚步,与玉娘子擦肩而过,玉娘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走向悬挂着人头的栏杆,她身上背着琵琶引得路人多看几眼,心道这娘子胆子大要站近些看清人头念头闪过见这娘子停下脚在雪地上坐下来,咿?这是要做什么?官兵们自从玉娘子靠近就注意到了,但并不喝退,只是冷眼森然注视那女子收起了纸伞解下琵琶,又伸手向篮子里官兵们眼神凝聚见这女子拿出一壶酒。
玉娘子将酒在眼前端详一刻,道:好酒啊。
说罢仰头对着酒壶喝了起来。
嗬,这女子四周的人惊讶玉娘子并没有一口饮完,放下酒壶,抬袖轻轻擦去嘴角的酒渍,将酒壶举起,再次道:好酒啊。
说罢高声,请了。
酒在身前倾倒,薄雪顿时融化。
祭奠!官兵哗啦围上,刀枪寒光对准,四周路人骇然色变齐齐后退。
雪飞扬而下,铺落在玉娘子头上身上,面对围拢的刀枪,她神色未变,平静的将酒壶放下,取过一旁的琵琶,低头拨弦弹了起来。
琵琶铮铮曲调叮咚轻快,旁边路人中有行商,惯于来往酒场立刻听出这是行酒令。
这还真是祭奠。
忽的有人侧耳听琵琶,再瞪眼看盘坐的女子,呀的一声认出来道:是醉仙楼的玉娘子。
醉仙楼是青楼,玉娘子是敬称,真名玉玲珑,是个青楼妓女,十三岁学琵琶,十八岁成名,这十几年技艺精进,在京城名列前三,朝中王相爷也是她的拥簇者,每逢大宴必邀请。
她怎么来祭奠这个凶徒了?消息如风雪一般在京城散开,无数的人群向这边涌来,自然也有官员闻讯而来,看到他们到来,将官要出言呼喝,但却被官员抬手制止。
让她弹完。
他道,四十多岁的刑部官员神情有些复杂,很显然识得玉娘子。
一个妓女也没有什么威胁,将官自然也认识玉娘子,闻言垂手,一曲小令很快就结束了,玉娘子怀抱琵琶看向高悬的头颅笑了笑。
刑部的官员轻叹一口气,抚掌,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玉娘子的琵琶。
玉娘子看向他施礼道声:曲大人。
又对将官施礼,富大将。
曲大人道:玉娘子,本官希望你是来指认凶犯的,既然相识,送一送也是有情可原。
身为女妓,迎来送往这么多年,认识一个凶徒也不算奇怪。
玉娘子应声是,抬手指着高悬的头颅,道:此人名叫黄衣,天地玄黄的黄,人所倚以蔽体的衣。
果然,曲大人上前一步,道:哪里人氏?为何行刺宗大人?玉娘子含笑摇头,道:不是啊,不是行刺宗大人,是行刺宋元宋大人。
曲大人神情一沉,看她道:看来玉娘子不只是认识这个人。
虽然张贴了悬赏,但他们也没相信有人会来指认,万两黄金可是换不来性命的,这种刺杀宋元的凶徒,谁敢说认识,宋元非把你当同党杀了泄愤。
没想到真的有人站出来指认,不,这不叫指认,这应该叫做投案自首,曲大人眼底惊讶,能说出凶徒的目的,要么是极其熟悉,甚至还可能是同党这个妓女竟然是隐藏的凶徒?同时又庆幸,还好宋元从来不近女色,更不喜欢宴请,青楼场所从没去过也不请女妓伶人到家里,要不然以玉娘子的声名,接近宋元是很容易的事但看着面前这女子不算出众但别样娴静端庄的面容,又有一丝不忍既然如此她的结局只能和这凶徒一样了,其实她原本不用如此的,没有人认得这凶徒,自然也没办法查同党,只要玉娘子不说,谁会知道她是同党。
为什么非要站出来?难道以为还能借着被审问接近行刺宋元吗?宋元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任何嫌犯凶徒了。
看着因为这一句话而在此近前,几乎下一刻就要戳破胸口的长枪,玉娘子依旧平静,点头应声是:我不只认识他,我和他是一样的,和先前几次刺杀宋大人的人们也是一样的。
玉玲珑的声音如同琵琶一样清脆怡人,聚拢而来站在前方的民众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的话,后边听不清的人急切的询问,前方的人将话传过去,四周顿时如同波浪一样骚动起伏。
一个妓女竟然是凶徒,太可怕了太意外了。
将官再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玉娘子道:我们是与宋元不共戴天之人。
说罢站起来。
四周的官兵们更加戒备,玉娘子看着面前寒光森森的刀枪,再看向将官和曲大人。
我们是黄沙道人。
此言一出,曲大人顿时色变,断声喝道:拿下,住口。
玉娘子已经仰头大笑,拔高了声音,伸手指着高悬的头颅。
他叫黄衣,他来自黄沙道,我叫玉玲珑,我生于黄沙道我们是黄沙道人。
声音高亢在飞雪中散开,四周围观的民众亦是再次震惊。
黄沙道黄沙道!黄沙道是什么道?有小孩子问道,但下一刻就被身边的大人掩住了嘴,大人的神情惊恐畏惧。
将官也神情惊怒,拔刀喝道:拿下。
官兵们齐声呼喝迈步,刚要动手绑缚,玉娘子已经向他们扑来,三杆长枪被玉娘子拦在身前穿胸而过,血花四溅,脚下的白雪瞬时染红。
四周的民众发出惊叫,齐齐的后退。
雪片纷飞在刺穿挂在长枪上的女子身边,与涌出的血一同跌落,雪白,雪红交织,一旁的琵琶,篮子,倒下的酒壶渐渐被覆盖。
看着垂头一动不动的女子,曲大人喃喃:原来是黄沙道啊。
第二百零一章 查问杨静昌坐车经过大街的时候察觉到外边有些慌乱,忍不住掀起车帘看,当隐约听到黄沙道的时候吓了一跳。
京城已经可以随意谈论说起这个地方了吗?待进了宋宅,见院子里的人比昨日还要多,更令他惊讶的是,一个身姿丰腴三十多岁的妇人摇曳走进来,穿着打扮一眼就看出是风尘女子。
宋宅里怎么会有风尘女子?看,醉仙楼的李会仙。
所以玉娘子的事是真的了。
屋子里两个太医站在窗边低声议论,杨静昌在旁边竖耳听,知道这李会仙是醉仙楼的老板,而玉娘子是个女妓,今天一早在城门祭奠凶徒然后自尽了那凶徒和这女妓都是黄沙道人,原来是这么回事杨静昌默然。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厅堂里响起娇柔的女声,愤怒又娇嗔,但并没有畏惧惊恐,作为曾经的花魁,如今京城四大青楼醉仙楼老板,李会仙面对段山底气十足。
屋子里侍卫林立,不过这一次宋元没有出现,而是透过一扇隔断传来声音:会仙娘,你这话说的就没诚意了。
李会仙看着那边的隔断,拍了拍胸口,道:宋大人,我也要吓死了,玉玲珑她真是疯了,怎么会做这种事,那个黄衣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认识,玉玲珑的爹娘确是黄沙道人,但她六岁就因为家贫被卖了,辗转到了京城,还算个什么黄沙道人,宋大人,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宋元的声音传来:的确是疯了。
李会仙长叹一口气,道:是吧,玉玲珑她今年三十二岁了,熬了二十多年,熬到今日,有名望有地位有钱,没有人把她当妓女玩物看待,进进出出都称呼一声娘子,待开班收徒就要成为大家,也不用担心人老珠黄,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名利双收,她她就这么去死了?你们说,她不是有病是什么?气恼心痛愤怒不解种种情绪交织,看着屋子里的段山和侍卫们,她就算是黄沙道人怎么了?那黄沙道是罪恶天罚之地,累害了娘娘段山道:闭嘴。
李会仙的声音陡然停下,屋子里安静一刻,旋即再响起,道:总之,我的意思大人们明白吧?段山道:不明白。
李会仙柳眉倒竖:那段大人是要把我审个明白了?段山道:玉玲珑亲口说先前的刺杀那些人她都认得,李会仙,这么一个人藏在你们醉仙楼,你还说自己不明白?李会仙叉腰道:怎么?段大人的意思是,我也知道了?段山道:你知道不知道,查一查就知道了。
李会仙看着他气恼,旋即又笑了,道:段大人,你不会不知道要查我得需要谁同意吧?说罢看向隔断,宋大人,您最好请示一下秦公爷,免得王相爷问起不好交代。
曾经的花魁,京城四大青楼醉仙楼老板,这些皮面名声当然不是李会仙的底气,而是她身后的靠山,或者说醉仙楼真正的东家。
如今大周虽然有天子,但天子年纪太小,除了大学士胡明四年前在家养病不再处理朝事,其他四位大臣依旧主政。
先前两位丞相平分秋色,但后来王烈阳与御史中丞闾阎成了儿女亲家,宰相陈盛渐渐落了下风如今也可有可无,马上就要跟胡大学士一样归家养老了,王相爷权尊势重,秦潭公也不得不让三分。
这边屋子里形成对峙,有人疾步进来手里捧着一文卷,道:大人,查到黄衣了。
而与此同时秦潭公也将递上来的文卷打开,这是一份秀才的名册,因为中了秀才就可以食廪免役所以都记录在册。
下首的官员道:大康七年的秀才。
秦潭公看着其上黄衣二字,道: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是个有才学的年轻人。
十四岁能中秀才确实不一般,官员点头,道:后来他一直在外游学,也因此逃过了太平三年的大劫从此杳无踪迹,没想到秦潭公将名册合上,道:既然逃过的大劫,就该好好读书,好好科举,却蛰伏这么久自残其身就为了一死,真是可惜了。
对凶徒表达可惜,秦潭公可以,下属并不敢,低头没有接话,外边有人走进来,道:公爷,王相爷来问醉仙楼的事。
秦潭公嗯了声道:让宋元别查醉仙楼了。
站在一旁的官员们皱眉道:公爷,可是那个玉玲珑在醉仙楼潜藏这么久,醉仙楼怎么会没有问题秦潭公道:这个玉玲珑如果不赴死的话,醉仙楼倒是值得一查,现在决然赴死,分明是放弃京城了,再说了,王相爷的醉仙楼怎么会有问题,难道王相爷时时刻刻想着刺杀宋元吗?说罢笑了,将书卷合上,王相爷可没那么眼皮浅。
有人道: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公爷,醉仙楼是王相爷秦潭公道:一个青楼就算倒了,除了让王相爷气恼的砸几个杯子,我看不到有什么更大的意义,这些无关生死连皮肉伤都算不上的手段不值得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忽的想到什么,你们应该学学那位刺客。
刺客?在座的官员们不解,哪位刺客?秦潭公道:杀了宗周的那位刺客,段山说的宗周全身只有一个致命伤,这才叫打蛇打七寸,出手只夺命。
说着拍了拍扶手,我倒想见见这位刺客。
在座的官员们对视一眼,有人带着几分懊恼道:这黄衣和玉玲珑一死,那刺客的线索就断了。
秦潭公道:不急,这种刺客是天生杀人的人,不可能只出手一次,他会再出现的。
秦潭公的命令传到了宋宅,李会仙顺利的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段山,而宋元也从隔断后走出来,胳膊包扎的结实,脸色呈现伤后的孱白。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怒声道,真正的刺客还没抓到。
段山道:我记得他的兵器以及伤口行装,只要他出手我能认出。
宋元在屋子里踱步,道:原来是黄沙道的人吗?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已经对他们够宽宏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送死。
停下脚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如他们所愿。
说罢唤人来,查所有黄沙道籍贯的人,一个不许放过。
来人闻言迟疑一下,道:只是这样,只怕大家就要议论黄沙道,怕有不妥的谣言猜测乱传宋元狠道:怕什么,黄沙道这个罪恶之地,生于此地的人都是恶鬼,当诛。
恶鬼当诛,这断定极重,但屋中没有人反对,来人应声是刚要走,屋子里隔断后却响起尖叫声。
第二百零二章 憾事听到这尖叫声,宋元面色顿变喊声:虎儿。
便向后奔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咚的一声响,那边的门被撞开,有人冲出来,尖叫声顿时响彻院落。
杨静昌吓了一跳,透过窗缝看去,见院子里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挥动着双手。
姐姐,姐姐。
他尖声高喊,嘶声裂肺。
杨静昌认出来了,这是那晚被宋小姐牵着的少年,他不由贴近窗边看去。
这少年身材滚圆高大壮,看身形似乎十三四岁,宋元有一女一子,女长子幼,长女今年十四岁,儿子应该不到十三吧思忖间那少年转过头,杨静昌看到其面容白胖,眉眼却是几分稚气年纪十一二岁,不过这孩子杨静昌眉头皱起,待要细看,那少年已经转过身去挥动着手乱跑。
宋元已经跟出来,不顾胳膊的伤拥拦,段山等人却侍立一旁并不上前,少年虽然年纪小,身高体壮又似乎用尽了蛮力,竟然将宋元撞倒,段山等人上前搀扶宋元,却依旧不去阻拦这少年。
虎儿,虎儿。
宋元大声喊道,推开段山等人,再次上前追少年。
少年恍若未闻大喊大叫着只向外奔去,闻讯来的仆从却纷纷躲避,竟然亦是不阻拦。
虎子。
一个女声从后传来,听到这声音杨静昌可以看到仆从们神情松口气,然后便见一个娇俏的身影在院子中跑过,衣裙翻飞速度极快越过了宋元,一把抓住了奔跑的少年。
少年陡然被抓住受到惊吓更加发狂的大叫挥打手臂。
虎子,姐姐在这里。
女孩子大声喊道,任凭少年的手打在身上头上,将少年牢牢的抱住,一叠声的重复着,虎子,姐姐在,姐姐在。
女孩子的头脸身子不断的被打到,头发被打的凌乱,但半点也不躲避,只重复着姐姐在,少年渐渐的停下挥动和喊叫,似乎要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宋元忍不住上前:虎儿伸手抚少年的肩头。
刚安静的少年顿时如同针刺一般跳起来,再次大叫,宋元吓得忙后退,女孩子也再次抱紧少年好一通安抚才停下来。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去玩钓骆驼。
女孩子柔声说道,牵着少年的手,又帮他整理乱掉的头发衣衫,却并没有在意自己散乱形容。
少年高兴的点头拍手:钓骆驼,钓骆驼。
先前的疯狂似乎没有过。
宋元神情欣慰又难过,道:婴婴你女孩子道:爹,是我不好,没有看好虎子惊扰你们了。
看向宋元又啊了声,爹,你的伤宋元的胳膊渗出血来,是适才追少年跌倒时裂了伤口,他浑不在意的道:没事没事。
女孩子已经大声喊大夫,几个在屋子里悄悄看着的大夫们忙跑出来,杨静昌也随之走出来,只是并没有争抢上前。
宋元被大夫们搀扶着整理着伤口,看着女孩子道:我没事,你快进去吧,把头发梳梳有没有被打伤?女孩子牵着少年的手,道:我没事你们快扶我爹进去。
又叮嘱,爹,你莫要急,还是养好身子要紧,欲速则不达。
宋元从大夫们中看过来,道:我知道的,婴婴不用担心。
女孩子这才牵着少年向内走去,大约是察觉到视线,看向杨静昌这边,凌乱的头发垂下遮挡但依旧让杨静昌便看到她的半边面容,神情不由微微愕然,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大块疤痕疤痕扭曲而狰狞的贴在脸上。
怎么杨静昌垂目施礼,眼角的余光见宋婴婴对自己点头还礼,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窥视而恼怒,收回视线低声对少年说着什么,少年将手指放在嘴边咬着含含糊糊的咕哝又咧嘴笑,姐弟二人在仆从的拥簇下离开了。
宋元也被扶回屋内,对段山等人道:按我说的去做,公爷和太后那边我会去解释。
段山等人应声是退下,宋元这才让大夫们开始处理伤口。
这种事也用不着所有的大夫,杨静昌便退回隔壁继续整理方药,旁边的大夫对他低声道:见到宋小姐和少爷了吧。
杨静昌应声是,要说什么又停下。
那大夫凑过来低声道:脸上这个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当年被火烧的这一句当年杨静昌立刻明白了,想到那女孩子明亮的大眼,恬静的神情,如果不是脸上的伤疤,必然是一个美人,道:命在就好不过宋少爷。
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那大夫点点头,压低声道:你想的没错,宋少爷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有问题。
杨静昌道:怎么回事呢?大夫摇头道:谁知道,大概是生下来就如此吧,这么多年延医问药也没有办法,宋大人便也死心了。
杨静昌想那少年的面容,本也是清秀漂亮,只可惜眼神呆滞,女儿聪慧却毁了容貌,儿子相貌好,脑子却可见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叹气道:可惜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吗?大夫左右看了看道:是啊,宋夫人身子不好,女儿又出了这种事,夫妻二人一心呵护,宋大人也不纳姬妾,说是将来要宋小姐招婿进门的。
又点头,宋小姐照顾病母弱弟,又知书达理,将来必然能支撑门庭。
说到这里又摇头,也是奇了宋大人有儿子,但却有病,而秦公爷则干脆连儿子都没有,只有七个女儿不知道你这青蛾丸能让人生儿子不他的话说到这里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这大夫吓的哆嗦一下,察觉失言忙对杨静昌使个眼色,杨静昌对他回个放心的眼神,那大夫捧着药碗走开了,药房里重新变的安静,杨静昌也专心的忙碌自己该做的事,之后便没有再见宋元,宋宅里也保持着安静,到暮色降临自有车马送不当值留宿的太医们离开。
杨静昌下了马车到了门边,蝉衣如同往日那般打开了门,只是面色几分不安,道:今日有人来家搜查了。
杨静昌道:是查黄沙道的人,莫要惊慌。
一面将玉玲珑的事说了,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他并不隐瞒蝉衣,自己知道的会酌情告诉她,当一个好大夫,是要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知晓发生的事,因为有些病情跟环境和事件都可能有关系。
蝉衣听了神情几分怜惜又不解:黄沙道是什么道?为什么黄沙道的人要刺杀宋元,说跟他不共戴天?杨静昌道: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但第二个我不能回答,你日后也不要问。
蝉衣忙点头应声是,听杨静昌道:黄沙道不是道,而是一个地方,确切的说是黄沙道城,太平三年六月,先皇后与宝璋帝姬不幸没与此处。
先皇后与帝姬!原来就是这里,蝉衣顿时悚然,知道为什么第二个问题问的不妥当了。
孝昭皇后与宝璋帝姬的死是大周朝的禁忌。
第二百零三章 其事八年前蝉衣还是个小孩子,长大了偶尔听个大概,知道皇帝驾崩了,皇后公主也出了意外,西凉人虎视眈眈大军跃跃欲试,铁蹄将要踏破大周百姓安稳的生活,内里皇亲蠢蠢欲动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天授神脉,大周朝风雨飘摇,多亏五位顾命大臣力挽狂澜,小皇子顺利降世,终于化解了危机。
皇帝皇后公主不是百姓可以随意谈论的,偶尔问起大人们也只说皇后与帝姬是遇到了天雷火,那时候是六月天气,正是多雷多雨,每年被雷劈死的人多的是并无稀奇,但只有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天雷劈死,皇后和公主是真凤神脉,怎么能被雷火劈死,天雷降临当然不是针对皇后和帝姬,而是那个地方有罪大恶极的人,皇后和帝姬才被累害而死,所以那个地方被朝廷定位恶鬼之地,那里的人自然都是邪魔恶鬼,那个地方就是黄沙道。
如今一群黄沙道的人冒出来刺杀宋元,说与宋元不共戴天,恶鬼之地的人说与宋元不共戴天蝉衣默然一刻,这个话题不能谈,但念头却无法控制,想必此时其他人也无法控制这个念头。
师父,宋大人也是黄沙道人吧。
她最终忍不住说道。
杨静昌道:说是也不是,宋大人不是黄沙道籍,而是当时在黄沙道当差,黄沙道驿站的驿丞。
不问为什么被刺杀,有关宋元的事倒可以稍微多说一点,便又道:也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来接皇后公主的秦潭公,因为皇后公主发生意外,秦潭公急火攻心病倒在驿站,宋元便嗯结识了秦潭公,被带回京城。
蝉衣哦了声,将杨静昌的外袍接过,端来茶汤,外边的雪已经停了,将炭火多燃几块,驱散渐增的寒意。
杨静昌道:今日不用切药了,你早点歇息吧。
白日里官兵搜查受的惊吓不小。
蝉衣应声是,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迟疑一下回头问道:师父,那当年黄沙道的雷火烧的很大吗?若不然怎么能把皇后和帝姬烧死?杨静昌默然一刻,道: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黄沙道城履为平地。
蝉翼悚然,扶着门的手握紧,眼瞪大道:那城里的人杨静昌道:黄沙道城繁盛时城内有五六千人口,最终生还的不足千人,火起的时候,是晚上,家家户户闭门而睡,所以他摇摇头似乎说不下去了。
几千人啊,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怪叫,蝉衣吓的一抖打开了门,风卷着帘子乱撞,声音顿消,她低下头道:师父您也歇息吧。
院子里积雪并不深,走过去留下浅浅的一个脚印,整个京城依旧宵禁,似乎死静无人,但经过白日玉娘子祭奠凶徒自尽,官府搜查黄沙道籍人,此时必然家家户户人人都在私下谈起黄沙道,时隔八年,已经被遗忘的黄沙道事再次被推到众人面前,凶猛惨烈咄咄逼人。
黄沙道城幸存者不是被封闭了怎么冒出这么多人黄沙道人那时候出门在外的逃过一劫的黄沙道人都被认为不是恶鬼,所以没有再追究这些人怎么想不开?明明逃过一劫,偏偏非要赴死尤其那个玉娘子,六岁都被卖了,还自称什么黄沙道人黄沙道管他什么事那个叫黄衣的秀才也是,那般锦绣前程,朝廷也没有说他这般的不能科举,他这是图什么这下好了,惹怒了朝廷,开始查黄沙道人,大家都别有好日子过了低低切切的抱怨嘲笑不解在夜色里到处都是,当然也有更大胆的议论。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刺杀宋元呢?不共戴天又是怎么回事?宋元当时在黄沙道不仅没有死且还青云直上莫非当时有什么隐情?什么隐情?孝昭皇后和宝璋帝姬的死是不是哎呀你说什么呢不要说了快睡觉吧但念头起来又怎么压的住,不敢明面谈,私下说的也越来越多,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各种各样的有关黄沙道的猜测开始流传,尤其是随着官府核查黄沙道籍贯的人,搅动的京城人心混乱又不安。
皇宫内脚步碎响,两个宫女进门施礼。
娘娘,秦公爷到了。
太后秦氏从内里疾步走出来,道:宣。
秦潭公走进殿内,不待他开口,秦氏上前急急的喊了声哥哥,柳眉蹙起,面带忧色道:宋元是怎么回事?怎么闹的满城都在谈那时候的事了?秦潭公道:他跟我说了,是气急交加,也没想到黄沙道的人竟然如此胆大,要给他们一个震慑。
秦太后握手不满,道:黄沙道在外的能有多少人?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如同找五蠹军那些人那样不就行了?说到这里又想到了宗周,神情更几分恼火,还是宗周办事可靠。
伸手拉住秦潭公的衣袖,道,哥哥,我没有人用了,你要再给我几个可靠的人。
看着如同幼时撒娇的妹妹,秦潭公含笑点头,道:好,我再给你选两个人。
秦太后露出笑容,有浅浅酒窝,道:还有啊让宋元不要再这样做了。
说罢哼了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耍一些小聪明,做事还是毛躁,一副无赖痞子样我们不要用他了。
秦潭公笑道:无妨,还是很好用的,不用担心。
秦太后看着他,道:哥哥难道没有听到那些传言吗?我在宫里都听到了。
秦潭公道:孝昭皇后和宝璋帝姬是被人放火烧死的吗?秦太后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说出来,吓得忙拍他肩头,连声喊哥哥。
秦潭公哈哈大笑,道:说又如何,可有人证物证?天下的事天下人说,本公爷何惧。
秦太后看着他,叹口气,嗔怪道:哥哥真是心也太大了。
秦潭公扶玉带,面含笑道:大吗?天既然容我,那就不大。
第二百零四章 追击秦潭公回到值房的时候,宋元已经在此等候,神情不安,迎上道:小的还是去给娘娘赔罪吧。
秦潭公道:罪不至此,无须担心。
看了眼宋元包扎着的胳膊,可还好?宋元感激又欢喜:多谢公爷关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又道,我已经按照公爷的吩咐,让黑甲卫们追缉黄沙道的人秦潭公道:些许小事,不用大动干戈,闹得人心惶惶。
宋元带着几分惭愧应声是,看着秦潭公坐下,忙殷勤的捧茶,伤臂到底不利索,只能一只手歪歪扭扭的递上,秦潭公并没有拒绝接过。
宋元道:让黑甲卫们去追缉也更合适,黄沙道当年在外的人不是做生意就是探亲访友,那地方哪有什么功夫高手,肯定有人指点他们,除了五蠹军没有别人。
秦潭公道:不拘是谁,都无所谓。
宋元应声是,赔笑道:他们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又想到什么,不过,公爷,你说会不会还有西凉人在其中参与?那个黄衣以毒养身,这是西凉人的手段这么多年西凉人看似老实,但到底心怀不轨吧听说他们的太子索盛玄博学多才小小年纪英明神武被视作西凉大兴之望秦潭公笑着打断他道:不会。
怎么就这么笃定呢?秦潭公看宋元一眼,道:如果真是西凉人心有不轨,那也该杀我,不是杀你。
在西凉人眼里,宋元又算什么个呢,不值得浪费功夫和心思啊,宋元讪讪,又堆起笑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有人走进来拿出一封信,道:公爷,七娘子的信。
七娘子,宋元看了那人一眼,人尽皆知秦潭公妻妾成群但却只生养了七个女儿,因此私下不少人笑谈权势过盛老天爷夺了他的香火命如今秦潭公的妻儿们都在老家,这个七娘子就是最小的女儿。
秦潭公今年四十有五,他成亲早妻妾多,孩子们年纪也都差不多,这个小女儿也有十七八岁了,其他的女儿们都已经出嫁,如今只剩这个小女儿,也到了招婿进门的年纪了吧。
听到七娘子三个字,秦潭公的神情变得柔和几分,让人放在几案上宋元很有眼色的施礼告退,退出去关上门的时候果然见秦潭公已经拿起信拆开,天下父亲的心情都一样吧。
宋元揣着手行走在宫廷中,迎面遇到的人纷纷施礼,有人疾步迎来,道:大人,黑甲卫说找到了当日见过玉玲珑的那个黄沙道人,问要不要活口?宋元听到活口想到那个黄衣,然后伤口就生生疼,当初如果不要活口,把人在长安府都砍了,也不会有今日,他恨声道:不要,让他死透透的。
来人应声是。
这场初雪覆盖的面积很大,远离京城的地方亦是被积雪覆盖,夜色里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荒原上孤零零的矗立的一座客栈,此时点亮了灯火,因为下雪客栈的生意很好,内里落脚的客人们说笑饮酒嘈杂一片,揽客的伙计们倚门听着内里的热闹说笑,忽的有伙计指了指外边。
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两个伙计便都看去,果然见远处的荒野上出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似乎行走不稳开客栈的都要热情好心,几个伙计便打算上前迎一迎,刚要迈步却被另外一个伙计拉住。
好像又有人来了。
他道,但相比于先前的欢喜,神情有些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几个伙计再次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黑影,黑影快速的移动,然后脚下也传来震动,最后才听到马蹄的响声,这片黑影竟然是一队骑兵是黑甲卫,是黑甲卫。
那伙计压低声喊起来,转身就往后跑。
其他的伙计也毫不犹豫的跟上几人冲进店内,啪啪的将门窗齐齐的关上,人也扑在门窗上似乎这样就能让其更牢固。
厅内说笑的客人被这陡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喧哗声停下。
怎么了?怎么跟见鬼了似的?店伙计回头冲众人嘘声:别说话,外边黑甲卫。
嘈杂声顿消,还有几个客人一惊之下向桌子下钻去,显然被黑甲卫所震慑,但也有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懵懵懂懂:黑甲卫是什么?有人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黑甲卫是秦潭公的亲兵,是当年秦潭公一手所建,曾经跟着秦潭公几十人杀入了西凉王庭,摘取西凉亲王索木的头颅,黑甲卫身披的铠甲如同虎符,无人敢惹。
乡下人听得一惊一乍,道:那咱们也不是西凉人啊,怕什么。
又有人挤过来道:你怎么听不明白,现在跟西凉人不打仗了,黑甲卫已经不再军中了,而是听命秦潭公,负责缉拿探查之事他们轻易不出现,出现了必然是追缉什么人这时候他们所过之处必然刀光剑影杀人不眨眼,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乡下人听懂了,瑟瑟发抖,看着被店伙计堵着的门窗:哎呀那个被追查的人可千万别来咱们这里。
先前看到的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应该就是被追缉的人吧几个抵着门的店伙计想,可千万不要往这边跑啊,这里没有人能救他的命啊。
如果他们此时向外看去就会发现,那个人影从一开始就没有往这边来。
朱义凯知道这里没有人能救他的命,反而会让无辜的人赔上性命,他向前望去,茫茫一片连个遮挡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有,又怎么能躲过黑甲卫?逃不掉了真是没用啊,连最后这点不用拼命的小事都做不到,那就能杀一个是一个吧。
朱义凯转身,拔出一柄长刀看着身后白茫茫大地上出现的黑云,黑云越来越近,这是十七八个黑甲卫,能看清他们黑甲下幽暗的面容,手中握着的弓弩背上的长刀闪着同样黑黝黝的光。
朱义凯大吼一声,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从前他是一个猎人,面对的是山林里凶猛的虎狼,八年前正是为了猎捕一头野狼没有回家,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朱义凯握着长刀向黑甲卫冲去,这对于黑甲卫来说是很可笑的动作,他们的速度没有半点放缓,一个黑甲卫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这个男人。
嗡的一声响划破夜色,朱义凯的眼神黯然下去,但脚步未停,看着前方飞来的羽箭,突然奇怪的事发生了,呛的一声轻响,那羽箭竟然在半路弹起向上,然后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嗡嗡声在后方传来,前方的黑甲卫如同被鞭子抽打一般三四个人翻下马,马儿发出嘶鸣,乱了整齐的行进。
朱义凯呆住了,是什么?趴下。
有声音从后传来,朱义凯转过头,看到白茫茫的地上忽的掀起一块,就如同地皮被劈开,一个身材高大握着巨大弓弩的男人站起来。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一双恍若野狼般闪着光芒的眼。
第二百零五章 一敌握着巨弩的男人声音低沉,随着他说话手中的弓弩再次拉开,一次五支箭簇射出,这箭簇通体黝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听到嗡嗡声,却看不到箭簇,前方的黑甲卫再次几人被掀下马。
但这出现的男人以及恐怖的弓弩并没有阻止黑甲卫,他们的队形虽然因为突袭混乱,但依旧向这边扑来,地面震动,弓弩齐发,地上覆盖的积雪都被激的飞扬起来,夜色里恍若腾云驾雾,极其骇人。
朱义凯已经趴在地上,耳边头顶有箭簇飞过,令人心惊胆战,身后的男人已经跃到他的前方,巨弩挥动旋转如风车,呛呛声不断将如雨的箭荡开,他的人就举着这风车向黑甲卫冲去。
只一眨眼间双方就撞到了一起,男人手中的巨弩横扫,黑甲卫顿时到了一片,马儿嘶鸣人怒吼,长刀出鞘砍下,又是一阵震破耳膜的撞击声,男人手里也拔出了长刀,最近的一匹黑马被男人裹着兽皮粗壮腿踹中,发出一声嘶鸣竟硬生生的被踢断了腿跪倒,马背上的黑甲卫握着长刀滚落,虽然突然但黑甲卫并没有慌乱,趁势向男人砍去。
男人没有退避,依旧保持抬脚的姿态,踹上黑甲卫的肩头,砰的一声,这次是人体和人体的撞击声,被厚厚的铁甲护住的黑甲卫被巨大的力量踹飞了出去,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就此一动不动,手中还握着长刀。
混战还在继续,不断的有人被踢飞,长刀碰撞,骨肉相搏,朱义凯趴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震动,人也在不停的发抖,他抬起头想要看清那厮杀的场面,却只看到白雪翻飞夜色浓墨人影重重一人战十七卫,这就是真正的高手吧。
朱义凯忍不住想,如果他们的人有这样的本事,宋元早就杀掉了,不过此时双方混战在一起黑甲卫也没有机会来追杀他,理智来说他应该趁机逃走朱义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手紧紧抓着地皮,他该做些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或许跟着这个男人一起死就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
又一个黑甲卫飞出来,砸在朱义凯面前,黑马四散,场中躺倒一片犹如暗夜里开出一朵花,雪白,血红。
朱义凯的耳内厮杀声还未散,眼前的战斗已经结束,那个男人半跪在黑甲卫的死尸中,手拄着一把长刀,刀还插在一个黑甲卫的胸口,那黑甲卫被长刀穿透,手里的长刀也伸到了男人身前,二人就保持这样的姿态一动不动。
是同时死了吗?朱义凯颤抖着起身,一开始缓慢继而毫不犹豫的奔向那男人,刚到男人身边,就见那男人仰头发出一声闷哼,松开自己的刀人向后倒去黑甲卫也倒在地上,胸口带着男人的长刀,手里则抓着自己的长刀。
原来那柄长刀没有刺穿男人,而是被男人夹在了腋下。
壮士!朱义凯喊道扑过去。
男人须发散乱遮住了面容,隐隐可见沧桑,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身上跟四周的场面一样惨烈,身上满是血迹衣衫也被砍的碎裂,露出结实的皮肉,皮肉伤满是伤痕。
他的眼睁开了,道:你是黄沙道人?这没头没尾的开场白朱义凯应声是,道:壮士您是男人打断他道:你要去哪里?朱义凯再次应声是,男人嗯了声,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
朱义凯忙跟着起来,看那男人抬脚奔向一旁一匹黑马他是要抢马吗?但黑甲卫的马都是烈马,除了自己的主子别人不认的念头闪过就见那黑马看到这男人来牵,扬蹄嘶鸣,但下一刻就被男人一把勒住脖子,硬生生的按跪在地上。
黑马嘶鸣挣扎,泥雪飞溅这不行吧,这么短时间怎么能驯服一匹马还不如自己跑快,朱义凯是猎人通晓牲畜习性,刚要开口劝,就见那挣扎的黑马忽的安静下来。
男人站起来,黑马也跟着站起来,甩动马尾头身,一副乖巧的样子,竟然朱义凯瞪眼,不过这男人一人能干掉十七个黑甲卫,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
男人翻身上马,道:我只能帮你这一次,不过接下来黑甲卫会来追击我,你逃回去的希望很大。
原来真的是来帮自己的,朱义凯想到玉玲珑说的话,我在城门前这一死,黄沙道事再次被提及,或许会有很多义士来相助,上前一步颤声道:不知壮士您是?男人摇摇头,催马要走。
朱义凯再次上前,道:壮士,你可知道黄沙道的真相?虽然这个男人是个陌生人,但他突然想多说一些什么。
男人回头看他,道:我亲眼见过。
说罢催马,大黑马一声嘶鸣疾驰,很快就在黑夜里远去。
朱义凯喊了几声,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消失在视线里,神情震惊,什么叫我亲眼见过?见过黄沙道的真相吗?难道八年前他在场?他是什么人?能一人战十几个黑甲卫,能驯服精挑细选的军马朱义凯环视四周,如果不是惨烈的场面还在,他都要以为这男人从未出现过,呆呆的看了一刻满地的死尸黑甲,且不管了,他现在唯一的目标是回家,回那个八年没有再回去过的家。
不远处客栈的店伙计靠着门打盹猛地惊醒,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再看厅内横七竖八的睡着不少客人。
太好了,没事了。
店伙计跳起来高兴的喊道。
厅内的都被惊醒揉着眼,想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一夜平安,可见就平安了,店门被小心的打开,冬日清晨凌冽的风扑面,寒冷而又清新。
店伙计深吸一口气向远方看去,忽的眼再次睁大,人大叫一声向后退去,身后正要跟着出来的一群人被撞到引发混乱。
怎么了?干什么啊?店伙计变调的声音尖叫:黑甲卫,黑甲卫。
又?众人瞪眼看去,只见清晨雾蒙蒙的远处一片黑云凝集,然后便是地面震动,一群黑甲卫疾驰。
众人轰的一声退回客栈,门窗砰砰再次被关上所有人都堵在门窗后,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这次逃不过了吧?一根长刀伸出将一个扑倒在地上的黑甲卫尸首翻开,这个黑甲卫是胸口被砍裂死去的,血已经凝结。
长刀收回,马上的黑甲卫转头看四周,这片惨烈战斗过的地方被数十黑甲卫围住,都在查看着,还有人打着呼哨将散布在一旁的黑马召集。
武烈大人,是五蠹军干的。
一个黑甲卫对一个明显是首领的男人道,将一柄长刀举起,这是笃的刀。
刀卷刃,可见砍破了多少黑甲。
武烈大人看着这长刀,黑面罩下的一双眼看着四周,声音冷冷道:告诉宋大人,我们没空帮他追缉黄沙道的人。
那人应声是退开。
武烈看着四周,将手中的长刀举起,道:难道我黑甲卫永远比不过那群鸡鸣狗盗的蛀虫们吗?四周响起齐齐的呼喝:不是!难道当年我们黑甲卫长驱直入西凉境内,是因为五蠹军相助吗?不是!难道我们黑甲卫杀不尽五蠹军吗?不是!那还等什么?伴着一声地面震动,数十黑甲在白雪覆盖的荒原上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六章 新旧几番日升日落,当日光再一次高照,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十一月难得的艳阳高照,城门前摩肩接踵很多人头上身上都冒出汗来,喊声,骂声,笑声,另有鸡鸭牛羊马猪狗叫声,嘈嘈杂杂嗡嗡乱乱。
有人进城也有人出城,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站在城门前呆呆….忙碌的城门卫兵根本就不理会他,这样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见得多了。
猎户站在城门外,身边人来人往挤挤撞撞,让他摇摇晃晃越发显得单薄瘦小。
他似乎不知道该去哪里,站在原地呆呆。
诸位看,这就是黄沙道。
耳边响起说话声,同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猎户身子一耸,但下一刻那只手将他向一旁推去...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力道。
这位大哥让让,让让。
男声接着说道。
猎户被推开了,然后看到一群人涌过来,因为接近城门这些人已经下了马,马上驮着货物,一个个风尘仆仆,很明显是行商,而将他推开占据了他先前位置的是一个带着帽子的干瘦男人,此时正伸手指着城门,露出一口的大黄牙。
…诸位,这就是黄沙道城。
他再次说道,行商们随着他所指看去,猎户也转过头看去。
城墙高大,遮挡了日光投下一大片阴影,城门正上方砌着方方正正一块白底,其上大写红色三字,大周很开化,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天下能用红字写府城名字的,只有京城,因为那是天子所在。
这一个连州府所在都算不上的城池也能用如此规格,可见怪异。
字体沉稳如刀,红色如血,望之炫目。
黄沙道。
大黄牙大声说道,收回视线抚掌,这可是宰相陈盛陈大人亲手书写的。
听到这句话,行商们一阵骚动。
原来是陈相爷写的。
如山如刀,震慑,震慑啊。
大家低声交谈着议论着,神情激动。
很多人以为黄沙道是一条道,其实并不是,它是一座城。
大黄牙的声音传来,他的神情带着笑意,似乎很满意这行商们的反应,说到这里他身形微微一佝偻,向这边倾身压低了声音,诸位想必也都知道那件事….那件事,这三个字说出来,低声说话的行商们如同被针扎了一般顿时噤声,还有人下意识的左右看,眼神里有畏惧,更有…兴奋。
大黄牙又站直了身子。
你们看这黄沙道城大不大?他说道。
行商们再次端详眼前的城池,城墙高大,衬得其下拥挤的人越发的渺小,但看城墙,绵延并不远,其实对于行商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座镇子大小的城池……大啊。
猎户喃喃说道。
周围的行商听到了看他一眼,真是个乡下人...大啊。
耳边传来声音,咿,还有人这样说?行商不解的看去,见大黄牙神情凝重伸手环指着四周,道:这里,你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曾经就是黄沙道城的中心。
有曾经就现在,而有现在,就意味着曾经已经不存在了,曾经的黄沙道城,很显然与现在的黄沙道城是不同的。
大黄牙负手在身后,侧头看着城门,哗啦一声,摇开一把折扇,这声响让行商们回过神,也让行商们有些好笑,大冬天的摇扇子不伦不类。
折扇遮挡着大黄牙半边的脸,声音也低低不可闻:大家请随我来,现在我们去看看那件事发生的地方。
或许是他的神态动作,或者是那件事三个字,行商门再次身子僵直,神情惊慌又兴奋。
大黄牙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不是进城门而是向外而去,行商们没有迟疑,牵着马紧张的跟随,猎户将肩上装着野兔野鸡的笼子背好,跟了上去。
…………荒野空旷。
曾经覆盖其上的白雪已经毫无踪迹,裸露的地面呈现在日光下,没有遮挡的旷野上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一层黑土,夹杂着黄白沙粒,几株枯草随之滚动。
枯草纤细,在风中结成一团,四面乱滚。
唰啦一声,一只脚踩在了草团上,结束了它的惶惶不知去处,同时有手伸过来,在地上抓了把再松开,手缝隙间黑白黄的沙土流散。
这黑的土的就是当年大火留下的痕迹。
大黄牙说道,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
在他身后是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行商们,他们低着头看地上的沙土。
从这里到这里,全部都是这样的沙土,也只有这里是这样的沙土,在别的地方你们看不到。
大黄牙接着说道,伸手比划一下,这里就是曾经的府衙。
府衙。
曾经的府衙,比现在城里的要大了多。
大黄牙带着几分感叹说道,而且府衙外就是闹市,戏台也建在这里….他想了想,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嗯,就在那边。
只不过现在入目荒野空旷,几乎是寸草不生,根本就看不出有城池存在过的痕迹。
听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呢。
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说道。
这位客官说对了。
大黄牙对他点点头说道,抬脚踢向一块石头,石头并没有在地上滚动,而是应声而裂碎。
当时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城池房屋全部烧尽了。
他重重的叹口气说道,原本留下的残垣断壁也都跟这石头一样酥脆,三四年的功夫都吹散了。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指着地面。
你们看到没,这里面的白色的颗粒,都是被烧死的人骨所化。
这话让正盯着四周看的行商们不由怔了怔,黑土夹着斑斑白点仔细看去越来越多,渐渐在视线里汇集密密麻麻。
白骨啊....白骨化为沙,这得多少白骨啊。
行商们看着四周,似乎看到了当时大火焚城的恐怖,渐渐的身边满是哭喊,无数的手臂挥舞,抓住了他们的衣襟,腿脚,炙热血腥腐臭瞬时弥散…….第二百零七章 请看哗啦一声,大黄牙再次踢了一脚地面,荡起一层沙土,站得近的人不由被呛的咳嗽了几声,这也打断了大家的臆想,从困顿中被拉了回来…很显然这是大黄牙熟悉的动作,也知道这时候让被吓到的客人回神。
你们不要多想。
他带着几分警告,这里是天罚之地,恶鬼丛生,虽然天雷火净化,还是很容易被恶灵侵袭。
行商们面色发白,在这青天白日下遍体生寒,忙忙的点头。
多可怕的恶灵之地,怪不得皇后娘娘和宝璋大公主会陨落与此…其中一个商人喃喃说道。
听他说出这句话,在场的人神情更为复杂。
曾经的黄沙道城再大,其实也不过是县城,位于这前后皆是山谷的路途中,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更没有出过有名望的人,让它扬名于世的是皇后公主陨落之地。
因为黄沙道城民众作恶引来天罚,这种邪恶之地,皇后公主那可是真凤之躯也难逃一死,他们这些凡尘俗人蝼蚁一般…咱们还是快走吧。
他忍不住催促道,看也看过了…大黄牙笑了,将手里的折扇摇了摇。
不用担心,话虽然这样说,但一来这里有皇后公主灵柩坐镇,二来…他用扇子指向不远处可见的城池,这新的黄沙道城是五位顾命大臣与太史局绘制建在旧址上,整座城就是一个符阵,在这里恶鬼难逃,也害不了人。
他说着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诸位,请跟我来。
看着这个男人摇着折扇走开,几个行商对视一眼,有人眼里浮现惊惧…听故事是一回事,亲自来到故事发生的地方又是一回事…。
不过来都来了,花钱买的就是刺激嘛。
但另一个商人说道,眼里闪烁兴奋,这么有名的地方,将来回去了跟人说起才过瘾嘛。
就是,更何况也没什么可怕的,这里这么多人生活着呢。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这些都是故事,故事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就算当初发生的事很吓人,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故事里的事,再吓人也是故事。
先前的商人便点点头扔下了惧怕,呼啦啦的牵着马跟上大黄牙。
在他们身后,猎户慢慢的跟随。
………大黄牙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多远。
你们看着脚下。
他提醒道。
脚下有什么?行商们忙小心的看着脚下,旷野平坦,就算偶尔有石头,也如同大黄牙所说一脚踏上便酥碎,根本就造不成威胁。
沙土的变化。
大黄牙含笑说道。
众人恍然忙瞪大眼看着地面,大黄牙也不再提醒,让客人自己发现才更有趣也更开心,果然没多久一个商人就啊了声。
土变了。
他指着地上说道。
他的脚趟在地上,趟出一个浅坑,露出的土不再是先前黑白黄相杂的沙土,而是黑泥土。
商人们咦了声,纷纷看自己脚下各各都踢地面,有的踢出的还是沙土,有的则是泥土,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大黄牙看的差不多了,拍着手里的折扇。
来来,看我看我。
他说道,待众人的视线看过来,他俯身用扇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再直起身指着两边前后,从这里就是一道分界线,这里以内是曾经的黄沙道城界,天火烧烤地变色,而在这以外则不受天火炙烤,所以没有改变。
果然神奇!商人们兴致勃勃的开始看这分界线两边,或者踢或者抓,还有人用刀子挖下去,看着这诡异的如同刀切一般的里沙外土,惊叹声不时的响起。
大黄牙的笑意浅浅。
还有更神奇的。
他忽的又说道。
商人们好奇的抬头看向他,大黄牙将肩上的包袱解开,里面竟然是一块腊肉不待众人发出疑问,大黄牙将腊肉扔向内里这腊肉上还栓了一根绳,此时一端在大黄牙手里捏着。
这是做什么?大黄牙转头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将手拢在嘴边喂,有肉吃。
他大声喊道。
商人们被吓了一跳,大黄牙却连喊了三声,声音在旷野上随风遥遥的送出去,片刻之后有脚步声传来,商人的视线里也出现一个人影来自先前的黄沙道城遗址最深处。
说是人影是因为站立着,但身上飘飘荡荡毛发飞舞,不像个人样。
什么怪物啊?商人们有些受惊,大黄牙脸上笑意更浓。
腊肉哦,腊肉哦。
他大声喊道。
那人影先前还有些犹豫,听到这喊声,再嗅到风中肉香气,他便跑起来。
商人们不由紧张的聚集到一起,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发现这的确是个人,破破烂烂的是身上的不知什么毛皮做的衣裳,头发拖地如枯草,人干瘦个子矮小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还不如街上的乞丐,简直没了人样。
这是什么人?商人们念头闪过,不是说黄沙道城建了新城,而旧城遗址不许人接近,更别提安住这孩子怎么从那里面过来?思忖间那孩子已经如同小兽般扑近向那块腊肉。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就在他刚要接近腊肉的时候,大黄牙将绳子一甩,腊肉飞了起来但并没有落回大黄牙手里,而是再次落在地上。
有商人注意到,是大黄牙适才用扇子划过的线之外。
那孩子停在原地,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身子发抖,似乎在惧怕在犹豫。
来拿啊来拿啊,抓到就给你。
大黄牙笑着说道,将绳子晃了晃。
地上腊肉抖了抖,日光下肥腻相间极其诱人,那孩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猛地扑过来越过了那道线爪子一般的手按住了腊肉就在这一瞬间,啪的一声,众人眼前也浮现一道亮光,同时响起孩童的惨叫,视线里那孩童已经从地上飞起当然不是飞起,而是被一根铁链甩起,那铁链竟然绑缚在他的脚上,细细的一条,在黄沙白土中几乎看不出来。
抓住腊肉的孩童如同落在了风浪尖头,啪的一声飞起,啪的一声落下,那看不清从哪里来的细铁链的似乎变成了巨人的手臂,挥动着好似将泥巴摔打,血,在日光下飞溅商人们尖叫起来。
伴着尖叫那孩子跌落地上浑身抽搐着昏死过去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块腊肉。
不远处的猎户看着这一幕伸手攥紧了衣襟,虽然不像近前的商人那般失态相拥尖叫,但噗通一声跪下来浑身发抖。
大黄牙转过身神情平静,道:这就是黄沙道城打鬼鞭。
第二百零八章 黄居太可怕了。
这匪夷所思又骇人的场景真切的出现在眼前,冲击太大了。
惨叫声停下,惊叫声也停下来,商人们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皇后和公主的凤棺就在那边。
大黄牙用扇子遥指前方一座废墟土堆,以凤体镇压以及抚慰上天。
他又用扇子指着那孩童脚上的细铁链。
这些是当时幸存下来的黄沙道人皇后娘娘出事后,秦潭公震怒,命令不论男女老幼都关押在这里,他们脚上的细链就连在皇后娘娘凤棺的地宫口一旦越过划定的界限,机关就会启动,摔打铁链以防这些恶鬼逃出。
原来如此,商人们咽了口口水,也向前看去,带着敬畏和惧怕,皇后娘娘凤棺在这里,还能挥动铁链,真是厉害,果然大周天子是神脉,这黄沙道真是来值了,这导引客真是请值了,大家的惊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兴奋,这回去之后可真是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够呢。
所以当初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都住在那里面吗?有多少人啊?有商人好奇的问道,向旷野深处看去。
虽然旷野平阔,但却似乎一眼并不能望到边,也看不到再深处有什么。
大黄牙道:当时也不过千人,如今老的弱的都死了,只有一些孤儿孩童活下来,没多少了。
众人便望着那边感叹一刻。
好了。
大黄牙将手中的折扇敲打发出啪啪的声音,诸位客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进城了,一会儿该有巡逻兵来了。
这里是皇后公主陨落的地方,又曾经死了那么多人,大周朝廷也好官府也好,不会把这里当做炫耀之地供人来游览,如果真的被抓住,大不敬忤逆之罪可是能砍了头的。
不过越恐惧越禁严的地方越吸引人,尤其还涉及到最尊贵的皇后和公主,经过黄沙道城的人们总会好奇的想要来看看,听一听当初的故事,有需求就有服务,当地便有一些闲汉做起了引路的行当,大黄牙就是这种应运而生的。
听到催促,行商们有些紧张。
大黄牙很熟练的掌控着大家的情绪。
虽然曾经的黄沙道城发生的事很可怕,但如今却也不用害怕,有皇后公主真凤之魂震慑,有大周禁军守卫,皇帝陛下还来过这里祭奠,我们黄沙道可比其他地方太平的多。
他伸手向前一指,看,巡逻兵来了。
巡逻兵?随着他的声音商人们向前看去,果然见一队披挂严整的兵丁骑马而来,清一色的黑色铠甲,大红盔帽遮住了日光,让他们的面容隐藏着阴影里,看上去格外的森寒。
大周各地都有驻军官府有差役,商人们走南闯北也都常常遇到。
但此时看到的官兵跟大家日常熟悉的穿戴不同,气势也不同,他们黑色的铠甲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大黄牙忙摆手道:快走快走。
大家不敢再停留忙跟着大黄牙向另一个方向奔去,直到避开这里才回头,见禁卫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个昏死在地上的孩子而去,就如同那只是沙土乱石。
看热闹的离去了,巡查的走远了,这边的旷野上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着草团滚过。
猎户又转回来,先是慢慢接着狂奔到了那个昏死的孩子身前,看着那昏死的孩子噗通跪下来,伸手颤颤想要搀扶,眼泪先模糊了眼。
孩子啊,孩子啊。
他哽咽,牙缝里挤声音,天也,天也。
又仰头向天,我的家,我的家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朱义凯又俯地一下一下的碰头,瞬时额头血肉模糊,似乎只有这刺痛才能让他清醒。
黄沙道城没了,黄沙道城又有了,新的繁盛,旧的可怕如斯,被践踏被遗忘八年,才八年耳边忽的有脚步声传来,朱义凯抬起头,看着远处有急速奔来的人影从那片废墟而来。
这也是一个孩童,或者说,少年,他裹着兽皮,枯草般的头发随着跑动在风中飞扬散乱,他跑近了,他停下来。
朱义凯看着他,但他没有看朱义凯,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绳套,扬手一挥,绳索准准的套住了昏死孩子的脚,然后系紧一点点的拉动绳索,昏死的孩子在朱义凯眼前慢慢的退去,直到回到了那片黄白黑沙土界内。
一沙一土,一线之隔,两个世界。
少年俯身将昏死的孩子抗在肩头,待要转身又想到什么看过来,他依旧没有看朱义凯,就好像朱义凯不存在,他看的是那块腊肉。
被昏死的孩子握在手里的腊肉,适才在拉扯中滑落在原地少年将手里的绳索扬起,但下一刻他停下来,朱义凯拿起了腊肉,起身迈过界线走过来。
很少有人迈进这里,但少年乱发中露出的眼没有惊讶更没有询问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漠然,转身就走。
朱义凯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认识黄居吗?少年身形一僵停下。
朱义凯上前一步道:我是朱义凯,我家住在财神庙前说了这句又叹口气,算年纪这孩子八年前才五六岁,能认得自己的家人邻居,不可能认得城里所有人。
那少年转过身,开口:你为什么找黄居?朱义凯再上前一步,道:受他哥哥黄衣所托少年看着他,哦了声,微微抬高头,道:我是黄居,我哥哥托你什么?朱义凯愣了下,他就是黄居?因为抬高了头,可以将他的面容看的清楚一些,十四五岁,瘦脸,高鼻,薄唇,冷眼,面容依稀与黄衣相似,只是他太冷静,哥哥二字说出来没有半点的感情,更别提惊喜悲伤,这是听闻亲人该有的反应吗?在这少年面前,声音哽咽,眼中还有泪的朱义凯倒像个娇弱的姑娘。
朱义凯深吸一口气,道:你哥哥死了,我们很多人都死了,还剩我一个,他们托我回来告诉大家,黄沙道的真相。
少年黄居哦了声,道:大家吗?跟我来吧。
说罢将肩上的孩子向前托了托,转身大步向前而去。
朱义凯看着前方因为扛着一个孩子而更显得瘦小的少年,他不像个少年,像是一块石头。
第二百零九章 所闻朱义凯跟着黄居走到了视线所及的那片废墟后。
朱义凯仔细辨认了一刻,道:这里是方家园子。
方家是黄沙道的有钱人家,家里修的豪华结实此时也可以证明,八年后这一片只有这里尚存。
黄居没有理会他,将扛着的孩子放下来,伸手试探了下。
四处打量的朱义凯上前道:我会治伤。
说罢认真的查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伤的不轻,但尚有一丝性命,朱义凯将背篓放下,从野鸡野兔子中翻出一小包袱,打开拿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粉,对这孩子又是喂又是撒,我们总是受伤,大多数时候受了伤都不能看大夫,所以都要自己救自己。
他一边忙碌一边说话,耳边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到地下冒出十几个孩子头,就像是大老鼠一般,黑豆般的眼盯着他。
朱义凯看着这些人,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二三,有三四个女孩子,其余都是男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想到大黄牙说过的情况,老弱病都死了,只余下一些孩子们,心中大痛。
黄居坐在一旁,道:出来吧,他说有话跟我们说。
孩子们便呼啦啦的爬出来,朱义凯将受伤的孩子安置好,看着他们爬出的所在,这是斜着挖的土洞,并不深只够一个人窝在里面,用一些门板木板支撑着,塞着一些干草。
朱义凯伸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冬日里地面依旧松软,道:他们当初修地宫的时候把这里运来沙子充填的你们不能挖太深的坑洞,只能这样声音哽咽说不下去,看着那些连老鼠洞都不如的坑洞,这些孩子们是怎么活过来他一直以为他们在外赴死很惨了,却原来苟活着更惨。
黄居打断他道:怎么挖洞我们知道,你说你要说的事吧。
这少年的确像石头一样,似乎没有半点感情,朱义凯看着四周围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道:八年前那场大火不是天雷火,是人放火。
他说完这句话,四周的孩子们并没有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木木的看着他,没有悲伤愤怒。
朱义凯再次怔了怔,道:那个人叫宋元,放火是要烧死皇后和公主,为了以防万一,阻止有人来救皇后和公主,就把整座城都倾倒了火油,让整座城都烧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些孩子们木然的神情,以往说起想起这件事就悲愤大哭的朱义凯,此时连哽咽都没有这感觉真是朱义凯心里叹口气,也便木然的说下去。
虽然事情做得很隐蔽,但还是有人看到了当时很多人没有在城里,比如我这样在外做事的,等回来才知道出事,然后听到了官府的定论,我们很多人便离开了这里,官府虽然说当时没在城里的都是无罪无恶的,但我们也不敢提自己是哪里人隐名埋姓逃生后来亲眼看到放火的人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们这些在外的黄沙道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也不敢相信,没人敢去质问,说了也没人信但又不能让冤屈就这么算了,毕竟一座城的人命朱义凯仰头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一刻,四周依旧安静无声。
后来我们好些人便聚集起来,决定杀掉那个放火的人,我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不会杀人,都开始学习杀人试探着杀人你的哥哥。
朱义凯看向黄居。
你哥哥本来可以继续读书考科举,但他决然决定率领大家复仇,将很多愿意加入的黄沙道人联合起来他自己也以身养毒,准备着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黄居看着他面无表情哦了声。
朱义凯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么多年来大家怎么刺杀怎么失败简单的讲述,毕竟对于孩子们来说恐怕太惨烈太可怕。
黄居已经开口道:那么现在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
这样的概括倒也简单直白又干脆,朱义凯默然,道:是。
黄居道:我哥让你来说的就是这个?这个,还不够么?朱义凯应声是,他想过很多见到黄沙道幸存者的场面,怎么哭怎么笑怎么悲愤,无论哪种情绪都需要语言动作来表达,只是没想到会是这般沉默安静的相对,他突然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黄居摆摆手,围在四周的孩子们顿时散开重新钻回自己的坑洞里。
然后呢朱义凯有些茫然。
黄居走过来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孩子,道:如果只有一半活过来的机会,就不用救了。
看向朱义凯的小包袱,这些别浪费。
说罢走开了。
朱义凯站在原地怔怔。
黄居走到一个坑洞前时又停下,喂了声,朱义凯向他看去。
那个人在哪里?他问道。
朱义凯攥紧了手上前一步,道:在京城,做大官,他他的话没说完,黄居哦了声收回视线,迈进一个坑洞缩起来消失在视线里。
冬日的寒风卷过,朱义凯不由打个寒战,一路躲藏疾奔逃来积攒的疲惫一瞬间全部涌来,他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好吧,不管怎么说,他做到了,他回来了,给孩子们讲了,他们知道了。
他们还是孩子,无人教养脚上带着铁链被当做玩物一样戏弄而长大的孩子们,他们又能做什么,缩在坑洞里能熬过这个冬日就是他们最大的成就。
脚下的孩子发出呻吟,朱义凯回过神忙看过去,那孩子似乎睁开了眼,旋即又闭上,总算是醒过来了朱义凯将这孩子轻轻的抱起,那么现在能留住这个孩子的命,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朱义凯是被哗啦的声响惊醒的,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夜色,一时间想不起身在何处,耳边细碎的声音还在传来,很快他就分辨出这是什么声音那些少年们脚上带着的锁链。
白日的时候他研究过那些锁链,锁链深埋在地下,大黄牙说连在皇后凤棺地宫中,不知道地下有什么机关操纵,他试图打开锁链,但最终在少年们漠然又嘲弄的视线里放弃。
这是哪个孩子在走动?朱义凯看去,模模糊糊夜色里有人影向远处而去那个黄居。
第二百一十章 所向他要干什么?朱义凯怔怔一刻跟上去,一直走到白天大黄牙指出的界线,夜色里那个少年的身影站住,似乎化作了石像呆呆不动。
冬日的寒风吹动他身上破烂的衣衫,也似乎下一刻就把瘦弱的他吹走,他要做什么?朱义凯念头闪过,就见那石像动了就像一块石头猛地砸向前方的夜色越过了那条界线。
不好,朱义凯想到白日见过的场景,脱口喊道,果然下一刻就感受到脚下沙土中传来的震动,紧接着黄居就从地上被弹起来,然后又被快速的甩向地面。
朱义凯大步向前跑,张开手试图接住但太远了,他根本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抓到铁链将这孩子拽回界线内但铁链在哪?朱义凯想要扑到地上摩挲,忽的看到那被甩下的少年没有砸在地上,而是双手双脚支撑落地咿?他怔住了,然后看到黄居的身形弓起人再次被甩起,能够适应夜色的朱义凯这次看清楚了,这少年被甩在空中,没有慌张挣扎,而是微微屈身跨步,快要落地的时候又变成扑到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响起,少年人在空中地上反复的被甩动,人并不能向前跑多远,但也没有被摔打的昏死过去,就像大海波涛上的小船,起起伏伏却始终没有被打翻。
他是故意的朱义凯停下脚攥紧手看着这一幕,他挣不脱锁链,但也没有就此臣服于锁链,而是适应着学习着不让锁链伤害自己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摔打才能如此。
朱义凯站在后边,看着一遍一遍向界线冲去的少年背影,扬起甩下扬起甩下,当然不可能每次都能安然无事,不断有失控摔倒,发出呯的如同烂泥摔在地上的声响,但下一刻那孩子又跃起,重复着,摔倒着,再重复着少年黄居一直看着前方,漠然的双眼此时闪闪发亮。
去京城。
他说道,随着大力人被高高的扬起,在夜空中少年向前方迈开大步展开双臂,就如同飞翔的鸟儿,伴着冬日的寒风大吼,去京城!去京城!去京城!寒夜里朱义凯泪流满面。
京城夜已深,皇宫里灯火渐渐熄灭,外城官员们的所在也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那是秦潭公的值房。
秦潭公已经卸下了官袍,只穿着一件黑蓝的家常长袍,也没有坐在自己惯常坐的虎皮大椅上,而是随意坐在一旁一个脚踏上,高大的个子并没有因为矮矮的脚踏而显得憋屈,反而别有一番气势。
他手里正翻看着一封信,是从脚踏边的几案上取来的,于是便就在这里看起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细碎嘈杂可见来人不少,能在这个时候又不经通报的秦潭公抬起头,看着门被推开,太后秦氏笑嘻嘻的走进来,道:哥哥,又在看七娘的信吗?秦潭公哦了声,将信翻了翻,道:字写的还不错,看来用功学了。
秦氏道:哥哥也太吝啬夸赞了,七娘何止是字写的好。
脸上满是宠溺,声音里含着思念,很久没有收到七娘的信了,这次说了什么?秦潭公看着手里的信,道:说想要来京城。
秦氏啊的一声,惊讶又欢喜,道:真的吗?哥哥还等什么。
旋即又不安,哥哥是不同意吗?秦潭公看着手里的信没说话。
秦氏上前,喊了声哥哥,眉眼几分哀求:七娘都这么大了秦潭公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怎么来。
秦氏顿时欢喜的笑了,道:那就好,哥哥总会办好的。
说罢转身,七娘要来了,我去想想准备些什么。
说罢疾步就走了,门外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没有都进来,又忙忙的跟着提灯出去呼啦啦的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秦潭公依旧坐在脚踏上,看着手里的信,一向平静的脸上笑了笑,眼角的细纹便堆起,那张威严的脸在灯下顿时变得柔和。
来京城啊。
皇宫里的夜色安静,京城里的夜色却正热闹,尤其是在青楼里,宋元遇刺的宵禁早已经解除,官兵搜查黄沙道人也告一段落,有关黄沙道的事似乎也被风吹散,这一切对大家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醉仙楼里李会仙一脸恼怒,将精巧的手炉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伸手指着外边。
你们看看咱们楼里的生意!此时她坐在楼里一处高台上,可以俯瞰整个醉仙楼内,身边围着的几个男人环视四周,歌声笑声乐声不断,楼道里不时的有人走过,看起来也很热闹。
比起先前差远了。
李会仙气恼,又恨恨,大家都不敢来,唯恐被认为跟黄沙道扯上关系男人们叹口气劝道这也难免再过一段就好了云云。
李会仙哼了声,美貌不减的脸上满是不服,道:等?我李会仙从来不会等,好事好运不是等来的沉吟一刻,必须有更好的妓人来吸引人。
男人们对视一眼,京城各个青楼里都是才貌双绝的女子,而一个名妓要出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玉娘子也是熬了几年才一鸣惊人。
忽的一个男人眼一亮,道:不一定要多好,关键是新奇新鲜。
众人看向他,李会仙也带着疑问。
男人道:大家都知道那首给宗周大人做的水调歌头吧?这首诗词已经在京城传遍了,不少青楼里也在传唱。
男人接着道:当时长安府也为这首词办了一个比赛,一个年轻的妓女得了头筹,据说唱的很新奇,不如我们请她来有不少男人皱眉:乡下的女子对于京城来说,其他地方都是乡下。
李会仙想着是有关宗周的诗词,在王相爷那里不止一次的见他大笑吟这首诗词,也不知道是喜欢这首诗词,还是喜欢宗周之死,沉吟一刻摆手道:那就带来瞧瞧吧那男人应声是:小的这就去办。
又一笑,这很好办,没有人不想来京城。
李会仙重新拿起手炉,带着几分倨傲:人人都想来京城,不过,京城居可大不易呢。
在遥远的长安城,也的确有人正说起京城,而说起京城让昏昏室内的京城出来的大人李光远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霞先生转过身,道:我要她去京城。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安排她是谁李光远很清楚,皱眉道:你说真的呢?青霞先生道:当然。
李光远一脸恼怒,道:如今事情刚刚平息,你又想如何?。
此时夜深,室内燃着火炉,其上温着酒散发着清香,案头摆着一册尚未打开的书卷,随着几场大大小小的雪,宗周之死廖承之倒的事都被掩盖平息,百姓们安居乐业,学生们好好读书,李光远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之后恢复了长安府知府职责,终于卸下一身疲惫,准备享受冬夜极乐,结果青霞先生来访。
因为先前社学学生闹事,青霞先生不得不跟官府打交道,所以来往知府衙门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倒也方便了他与李光远交流说话。
青霞先生道:我想让她好好读书,科举进京入仕。
李光远起身道:好好读书没有问题,她怎么科举?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吗?让她去科举,你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儿身?科举是要解衣搜检的。
青霞先生看着他道:李大人作为长安知府,又大学士多年,总会有办法的。
李光远气恼,道:且不说这件事的可行不可行你要她科举入仕去京城做什么?躲还来不及躲,你要送到那些人眼前。
青霞先生道:一来不一定能认出来,你看,宗周都没有认出来,二来他苦笑一下,你觉得这孩子是藏起来就无人注意的吗?你看看她闹了多少事,整个长安城都要被她掀翻了想到先前的事,李光远头隐隐疼,伸手掐了掐,道:那是无知者无畏,如果告诉她她的身份,看她还敢如此。
无知者无畏吗?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仔细想来,她真是无知才如此无畏的吗?怎么?李光远看向他。
青霞先生道:这段时间我将事情仔细的想了又想,这件事从头至尾看似荒诞但却步步有精巧分寸,这不是无知者能安排出来的,而是熟知才能做出来的,所以也有句话说的是知知而无畏不过,不管是无知还是有知,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李光远道:什么?青霞先生道:少年侠气。
无知不知道结果多可怕,有知知道结果会多可怕,但不知道结果敢去做,知道结果也敢去做,这不是无所畏惧义无反顾是什么?这不是胆气侠气又是什么?所以她能做这样的事,最根本的不是无知还是有知,而是她本身所具有的胆气,她本就是这么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你说告诉这样一个人,她是帝姬,她的父皇母后被人所害,结果会怎么样?她会吓得躲起来如鼠仓皇?李光远想到那一日在双园前,那少年握着竹杖,明明瘦弱文气,但偏偏一步一步走来似金戈铁马声动杀气扑面他打个寒战,道:千万别告诉她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比如提刀进京为父母报仇什么的可怕。
青霞先生道:所以她是这般的人,我便想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去做些事。
李光远道:为什么非要科举?青霞先生道:因为她是帝姬,将来要承大统掌天下,她早晚要接触朝堂,还有什么比亲身进入朝堂更好的学习机会呢?李光远默然一刻,道:可是她是个女子,让她顺利过了科举,她会不会疑惑猜到什么?青霞先生道:她不是号称读书考状元吗?想来也是对自己有信心才口出狂言的,有什么好疑惑的你让她过了挂个末等就行,又不是让她案首。
这话似是带着赌气,李光远心道,那丫头号称读书考状元,哪里是对自己有信心,分明是笃定自己不考才口出狂言的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极其容易出问题,待我仔细斟酌,再谈吧。
青霞先生也没有要他立刻答应,此事干系重大他也知道,当下便裹上斗篷告辞了,李光远在门前送走了青霞先生,忽觉得脸上些许湿意,当然不可能他与青霞先生谈的兴浓流泪,李光远伸手探了探夜空,风中夹杂着雪丝又要下雪了。
李光远眉眼展开笑意: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多说罢裹紧了衣衫款步回转,想着炉子上的好酒,案头的好书,温暖的室内,灯下雪花,这才是人间极乐李光远迈进室内,一面解下斗篷,走向炉火拿起酒壶咿,触手似乎李光远不由将酒壶晃了晃,并无半点声音,其内已经空空。
难道方才喝完了?这酒是他特意让人从京城捎来的,或许以为浅尝辄止,其实难自禁不知不觉喝完了李光远扭头看外边喊了声来人:把眉寿再拿些来。
外边伺候的小厮很快就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酒坛,神情迷惑,道:老爷,这酒坛的酒已经没了啊。
没了?李光远大惊伸手接过晃了晃,果然空荡荡,道:这怎么可能?小厮想到青霞先生到访,提醒道:或许老爷与青霞先生多喝了几杯。
李光远道:我怎么舍得给他喝。
小厮汗颜。
李光远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拎着酒坛,再三确认自己绝没有多喝这么好的酒他怎么舍得喝多,那岂不是牛嚼牡丹,于是大怒:谁人偷我的酒?小厮心想谁敢来知府衙门偷东西,偷的还是酒,大人您的确是喝多了。
雪丝渐渐变成了雪粒子,随风打在窗户上沙沙响,六道泉山下的一点灯火的草堂越发显得简陋渺小,内里有瘦小的学子冬夜苦读,衣衫单薄,不时的搓手跺脚取暖,这足以演绎出一个能流传千古的故事,比如凿壁借光,悬梁刺股之类,但事实上草堂虽然简陋,但足足摆了四个炭盆,地上铺着浓密的毡垫,以至于窗户不得不开半扇免得太闷热,角落几案上还摆着一盆水仙花,夜色明亮的灯下正怒放,室内香气袭人除了花香还有菜香酒香。
一张宽大的几案,一边摆着笔墨纸砚,一边则摆着茶酒两碟冷盘小菜以及一大盘子薄皮鲜牛肉,旁边则是一方小火锅咕嘟咕嘟沸腾着少年虽然穿的普通的长袍,但也可见棉絮填足,根本不会破衣寒衫过冬,相反额头上还有细汗薛青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抱怨道:能不能不要摆这么多炭盆,热死人了。
几案另一边歪躺着四褐先生,先伸手从桌子上的冷碟里摸到一颗豆子,然后人才坐起来将豆子放进嘴里嚼着,道:学生,你知不知你这话说得多少人听到了想打你。
薛青道: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因为我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就不能抱怨吗?先生,这是不对的,如果我现在过的很凄苦,我不会抱怨,我现在过的好,抱怨也是没有错,因为这都是事实,说出四褐先生举手道:学生,先生我错了将面前的酒壶推向薛青,请你喝酒。
薛青看了眼,嗅了嗅,道:你从哪里偷来的酒?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什么叫偷我捡来的。
小小的酒盅里倒了浅浅一杯。
四褐先生将酒壶收起,大方的摆手:分你尝尝,不用客气。
薛青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略回味一刻,点头道:还可以,比你以前捡的强。
在捡字上加重语气。
四褐先生道:凑合吧。
自己干脆对着酒壶喝了起来,间或从小火锅里涮一块肉吃的有滋有味。
薛青继续专注的低头看书默读,忽的听四褐先生嘿嘿笑起来,凑过来道:明年二月就要县试了,你准备怎么样?这一个准备怎么样对于薛青来说可以两种理解,为考试准备的怎么样,或者你身为一个女子要准备怎么样。
薛青放下书卷,移过来也夹了块肉吃了,道:先生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虽然我不能参加考试,但我会按照考试的题目写出文章,然后让考官评判,如果他说我能过,那么这也算是你教好了你就没有失败,不用还我的束脩。
四褐先生看着她道:我谢谢你啊。
薛青又捡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涮了涮,道:先生,你要学我说话也没问题,但我告诉过你,在我的家乡,我谢谢你啊连起来说并不太礼貌哦。
四褐先生一拍桌子道:谁愿意学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乡话吃什么吃,把筷子放下,让你晚上读书不是吃东西我吃东西怎么了你要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读书做到不管外物我自岿然不动还有,为什么都是牛肉,羊肉才最鲜我要吃羊肉薛青将涮好的肉不紧不慢的吃了,这才挪回去继续拿起书卷,低头道:因为我不吃羊肉。
四褐先生哼了声,嘀咕嘀咕一连吃了几口肉,看着读书的薛青,忽道:春秋你读完了视线落在薛青手中的书卷上,就用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写篇文来我瞧瞧。
薛青笑道:这就要开始准备考试了?先生你压力大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不要油嘴滑舌,快写来。
薛青便取了笔墨纸思索,一面开始提笔落字,在一盘牛肉快要吃完的时候停笔道:写好了。
四褐先生将衣袖卷了卷接过低头看,看罢神情似是激动却没有说话。
薛青道:先生,是不是写的太好,你很激动?四褐先生将纸拍在桌子上,抽出戒尺,道:写的什么狗屁起来,去给我爬六道泉山三次。
薛青道:先生,我第一次四褐先生啪的打过来,道:第一次也不行,太丢人了。
薛青道:哪有那么差劲又嘀咕我当年政治议论文成绩很好的之类的话,起身扎紧了棉袍,又道,写的不好你好好教啊,体罚什么的不好吧应该激励四褐先生道:惩罚也是激励,你以后每天都给我写两篇,写不好,功夫加三成我看你进步快不快,什么激励能比上这个人都是最爱自己的,为了不让自己吃苦才是最大的激励。
薛青道:谬论虽然如此说还是走了出去,也不用灯笼向雪中一片漆黑的六道泉山而去。
四褐先生这才出口气,看了眼扔在桌子上的文章,几分嫌弃道:这么烂,怎么拿案首。
又喝了口酒,想着那两个人的谈话,不屑的撇嘴,既然要考当然是要案首啊,末位谁稀罕。
旋即又嘿嘿笑起来,还想着不参加科考看你到时候被弄进考场惊讶的傻不傻还有得了案首,紫霞先生惊讶的傻不傻想到众人皆傻唯有自己聪明,顿时更加得意的笑起来。
先生,你傻笑什么?薛青的声音突然从外边传来。
四褐先生吓了一跳,气道:你干什么?薛青指了指屋门后的竹杖,道:我忘了拿这个了。
四褐先生呸呸几声,在后羞恼的道:装什么可怜,就是废了一条胳膊也得给我爬上去然后又微微一怔,这个薛青功夫已经精进如此,转回来自己竟然也没有察觉?雪夜里那棉袍小身影轻挥竹杖似乎是一眨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乐学楚明辉一口气跑下了山来到草堂前,草堂前的积雪已经清扫,堆起了两个雪人,穿着厚袄带着兔儿帽的暖暖正哼着歌给雪人戴上另一只兔儿帽。
楚明辉跺脚,道:暖暖,又顽皮。
暖暖回头看他,翘了翘鼻头:好看。
又将自己脖子里兔毛围脖解下给雪人围上。
楚明辉道:惯坏了惯坏了。
一面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见一路走来踩的雪被抖落差不多了,才满意的走进草堂。
喧闹温暖扑面。
屋子里摆着两个炭火红红的火盆,围坐七八个少年,张莲塘握着一卷书在堂中踱步一面朗读,看到楚明辉进来大家并没有停下,楚明辉也蹑手蹑脚的坐下来,专心听张莲塘念书,很快一卷读完。
张莲塘将书收起,道:这就是我们这次读书会赏析的文章,大家畅所欲言便是。
堂内顿时响起议论声,有少年大声又少年低语,或激动或平静的说着自己的争论着别人的观点。
楚明辉扭头四下看,挪到张莲塘身边低声道:薛青呢?又被周先生留下了?张莲塘应声是,道:要他仿过秦论写篇古文。
楚明辉忍不住嘎嘎笑:这家伙连长安府都没出过,能写出什么。
张莲塘道:薛青是从外地来的,过的地方怕是不少。
楚明辉哦了声摸摸头道:我都忘了他是个外乡人了。
说明他已经融入大家,张莲塘笑了笑没有说话。
楚明辉又道:不过周先生最近是不是疯了,天天揪着薛青写文,真要让她过县试啊。
张莲塘道:总要一试。
楚明辉道:他才读了几天书...、话音未落,张莲塘伸手向外一指道:薛青来了。
四周的人听到了忙向外看去,见两个少年人站在草堂外不远处说话,其中一个只穿着素布棉袍,面向这边正是乐亭,而另一个少年背对大家,穿着青色斗篷,身形已见颀长。
薛青道:就是这两个题目,乐亭你试做一下。
又将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我做的其中一篇。
乐亭接过道:先生怎么说?薛青道:先生只说尚可。
乐亭已经一眼扫过看了大概,道:我不如你。
薛青笑道:且先写来,让先生看了再定。
乐亭道:我又不参加科举,怎么总让我也来写?他身为奴身,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只能等十年后赎身才有机会,这些日子薛青总是与他来讨论文章怎么写。
薛青嘻嘻一笑,道:你不参加科举我才让你写啊...到时候万一压中了题,我就抄你的,反正你也不能参加,我们不会撞卷。
或者说让你与我一起参加科举,我如果考上就相当于你也考上了,虽然没有名次,但也算是另类的参加了科举,乐亭一笑,道:考不上可不要怪我。
薛青哈哈笑,乐亭对她拱拱手,薛青也还礼二人分别走开,来到草堂里解下斗篷,接过张莲塘递来的热茶,一面捧着一面坐下来,道:今日读的什么书?加入了少年们的议论赏析中。
草堂里不时传出笑声,引得从这边走过的少年们看过来,面色话语里难掩羡慕和向往。
知知堂又开读书会了吗?不知道这次读的什么?知知堂不招新人啊,说是待科举后....他们现在读书议论写文,就是为了科举呢...铭文有亲戚在按察司,能拿到其他府的往年的题...咿,不是说读书吗?还能为了科举啊。
当然啊,你们忘了知知堂的口号了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样议论更加引得其他少年们向往,在社学里便有不少人询问加入了知知堂的少年读的什么书,张莲塘让大家不必隐瞒,毕竟读书会的精华在于他们读完书后的讨论,于是知知堂不藏私的好名声在社学里传开,风头更盛。
更多的人想要跟薛青熟识,以期待能加入知知堂,不过如今薛青并不好结交了.....几个少年学生在一间学舍外等候半日不见人出来,大胆的上前从窗户看去,见周先生站着正看一篇文,而薛青还在伏案书写。
完了完了,没半个时辰出不来。
又被留下了...走啦走啦。
少年们低声遗憾着散去。
外边的低语并没有打扰内里的二人,周先生将文章看完满意的点点头,道:大有进益。
薛青抬头看他道:先生您看,能过吗?微微的挤了挤眼。
周先生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神情有些不自在...这也太,太赤裸裸了吧,如果换做是其他的学生,必须戒尺一顿好打,道:差不多。
薛青神情轻松笑了,周先生忙轻咳一声,道:还是要多加练习,以后每日做两篇古文再开眼界。
薛青应声是,又将两篇递给周先生,周先生接过看了,薛青问怎么样,周先生指着一篇道:这个不错,章法已有精妙。
薛青忙又问另一篇,周先生没有微微蹙,道:这篇不行,对于圣贤之论生涩,所以落笔拘束。
看向薛青,是你先前所做的吗?薛青有些意外,乐亭的这篇文章她也看了,虽然觉得不算多妙,但没想到周先生会给这么低的评价,她并不怀疑周先生的论断...周先生曾经当过乡试考官,便哦了声,道:的确读书不算太多。
乐亭虽然已经在社学三年,但因为做工以及照看家庭读书的时间并不多,甚至不如自己这短短半年。
周先生再次看了遍此文,道:读书也是需要悟性的。
说着笑了,如果是我先看了你这篇文,大约就不会收你做学生指点你科举了.....因为读不出来。
薛青愕然,道:不至于吧。
周先生看她吓到了,忙笑道:当然那是以前啊,你现在不是开窍了嘛...现在绝对没问题。
又捻须笑,大概是诗词的功劳,灵性。
薛青笑了笑道谢,今日的课算是结束了,她可以回去睡觉了....晚上还要继续学。
.....你唉声叹气什么?张莲塘道,看着走在身侧的少年人。
下了几场雪,天又冷了几分,少年人似乎很怕冷缩在厚厚的斗篷里,不过并没有显得小。
张莲塘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
薛青道:做什么?张莲塘笑着将手在自己肩头比了比,道:好像长高了一些。
薛青哼哼两声没说话,继续皱眉沿着山路而下,张莲塘又问唉声叹气为什么,才叹口气道: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跟朋友说啊。
张莲塘哈哈笑,道:你还有不会说话的时候?看来是报忧了。
薛青停下脚看着他道:先生说你读书没有悟性,读不出来。
张莲塘哦了声,道:那就做别的啊,我祖父说过我很适合做生意。
是啊,对于张莲塘这样的大家子弟来说,读书是理所当然的但却不是唯一可做的事,读书只是他们的技能,不是他们的命运,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读书就是唯一了,尤其是堵上了全部身家的...乐亭啊。
张莲塘道。
薛青吓了一跳,瞪眼道:这你都猜得出来?你成精了啊。
张莲塘哈的笑了,伸手指着前方,薛青看去见山下一个青袍少年正走来,正是乐亭,不由摇头笑了。
张莲塘便再次道:原来是乐亭啊。
是啊,竟然是乐亭,薛青捏了捏袖子里的乐亭写的文,真是残酷的现实啊,怎么告诉他?第二百一十三章 斟酌乐亭已经看到了山路上并行的二人,加快脚步近前:莲塘少爷,青子少爷。
张莲塘与薛青还礼。
乐亭道:你们要回去了?薛青点头:我下午自学。
张莲塘则道:我家里有朋友拜访,告假回去。
不待乐亭说话,又侧身让步,乐亭少爷快去吧,还要补一下上午的课。
乐亭含笑道谢,对二人再次施礼便向山上走去,张莲塘收回视线继续迈步,道:不用谢。
薛青笑了,跟上他。
张莲塘也如同薛青一般揣着手,道:我始终觉得世间的事不能有定论,乐亭他启蒙晚,十几岁才开始读书,又读书时间少,家中没有人指导,除了听先生的余下都是自己摸索,虽然说已经三年了,但对他来说时间并不多。
又看着薛青,不是说卖身十年吗?还有七年的时间,一切未可定。
只是七年对于乐亭来说太珍贵了薛青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不急。
张莲塘忽的又笑了,道:有人等急了。
薛青随他视线看去,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山下,正兴致勃勃的用马鞭抽打路边的树枝,其上的积雪被扫的荡下一层层雪雾郭宝儿啊,薛青忍不住按了按额头,道:你会友需要人作陪吗?张莲塘摇头道:不需要。
薛青亦是摇头道:无情啊。
张莲塘大笑走开,郭宝儿已经看到薛青,小跑几步欢喜的要迎来,但大约又觉得有失身份停下脚,握着马鞭子仰着头,不耐烦的喊道:薛青,你快点啊。
薛青慢悠悠的走过来,道:有什么事?郭宝儿红袄长裙也不裹斗篷,显得很是伶俐,道:你今天不是该回家了吗?子谦让我来接你。
不可能,薛青看她一眼,道:你又把子谦关起来了?郭宝儿脸色涨红,道:哪有?又催促,走不走啊,快点啊,冷死人的。
薛青无奈道:我是傍晚才回去,下午还要读书呢。
郭宝儿哦了声,道:那我等你好了。
算了,睡不了了,回家睡去吧,薛青摇摇头道:我现在回去吧,等我去拿书。
一面向草堂而去,郭宝儿想了想在后跟上,道:最近功课怎么样啊?先生怎么说?你多拿些书回去也不可懈怠。
之类的话,薛青嗯嗯啊啊走到草堂前,不见暖暖在门前玩,刚要喊暖暖,草堂的门打开了。
少爷你回来了。
暖暖举着一只糖葫芦从内跳出来喊道。
咿?社学这边都是学生,自诩是大人不吃这些小孩子喜欢的零食,郭宝儿给买的?薛青回头看郭宝儿,怎么可能见薛青回头,正盯着他看的郭宝儿瞪眼:看什么看,不许看我。
薛青收回视线刚要问,听得内里有女声笑嘻嘻道:青子少爷,您快来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粉果吃了能中状元啊呀语声娇娇,最后这一声啊呀自然是看到了薛青身后的郭宝儿,而郭宝儿也看到了从内走出来的春晓,顿时大怒。
好你个薛青!你在这里是这样读书的!她喊道,伸手就抓薛青。
薛青自然不会被她抓到一步向前避开,但那边春晓似乎早料到,一步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躲在她身后,道:青子少爷快替我解释。
薛青:这我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更何况郭宝儿哪里还听得到解释,跺脚尖叫,将手里的马鞭向二人抽来,暖暖吓的忙跑到一边舔着糖葫芦看,而街上听到动静的人也跑来,看到这一幕都大笑起来,草堂前喧闹嘈杂一片。
我是有事相求的郭小姐,你不要误会。
求什么?求赎你进门当小的吗?冤枉啊,青子少爷,你为我作证,我可有跟你说过这个?春晓姑娘你这时候这样说岂不是添乱?嘻嘻是吗?我是冤枉的啊。
我打死你们三言两语郭宝儿气的跳脚,手中的马鞭挥动更狠,薛青只得抬手夺过,又将在身后连笑带说的春晓推到一边,道:都不要闹了。
春晓立刻乖巧的站好,郭宝儿怎会听,踹了薛青一脚怒气冲冲的走了。
青子少爷,你这下可麻烦了。
是呀,是呀,怎么被抓到了。
四周响起打趣的说笑,薛青也并不着恼,只对着众人无奈道:误会啊。
春晓也忙跟着整容道:真是误会啊,我是来请教青子少爷一首诗词的。
大家去问问就知道,我春晓是托了青子少爷的诗词才略有薄名的。
如果先前春晓在介园唱水调歌头的事不是人人皆知,现在因为薛青名盛,有关他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人挖出闲谈,所以对于春晓唱薛青词大家也都知道了,妓女们都喜欢向有才的读书人求诗词是常见的事,在场的人们都笑起来,言语间的打趣少了很多。
春晓看向薛青道:青子少爷,我这样说妥当吧?薛青道:先前为何不说?春晓笑嘻嘻又一脸无奈,道:青子少爷,你是男人,不懂的,我们女人的心思很难猜的这时候我说什么宝儿小姐都不会听的。
薛青看她一眼,道:春晓姑娘找我何事?态度依旧疏离,就好像先前未曾认识一般,难道是因为气跑了郭宝儿生气了?春晓有些不解,难道直觉错了?她分明看出这薛青对这宝儿小姐毫无情意还有几分不耐烦,自己这样正好替他解围嘛男人的心思也很难猜啊。
春晓也不敢再嬉笑,更不敢说进屋再说,老老实实道:有人请我去京城了。
京城?薛青微微惊讶,又微微警惕,在心里将与自己有关的事飞快的转了一遍,确认那些危险的事就算有蛛丝马迹也与春晓无关。
春晓察觉到他的惊讶,至于警惕则不知,接着道:所以我来给青子少爷告个别又歪头想了想,道个谢。
再娇俏一笑,再请个教。
薛青道:三件事啊还真不少。
抬脚迈向堂内,进来说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教室内炭火暖热,薛青在毡垫坐下,待要斟茶,春晓已经先伸手道:奴来给青子少爷烹茶。
薛青对于烹茶并不在意,这些茶具是给少年们准备的,春晓摆弄起来倒是很流畅。
妈妈给我请了长安府最好的茶师来教我。
春晓道,对薛青目光流转一笑,这都是托了青子少爷的福。
一面将茶斟好,也不起身,也不转身只身姿半跪,扭腰转头,她已经解下了斗篷,只穿着薄袄布裙,这个姿势让衣裙横斜腰背曲线夸张,显得细腰丰臀很好看啊。
薛青笑了伸手接过茶,道:看来妈妈真的对你下了血本了。
意味深长在她腰臀后背看了眼,青楼里当红的女妓一举一动姿态都是有人专门调教的。
春晓啊的一声,似乎羞涩忙转过身,将衣裙微微一扯遮盖身姿,嗔怪道:青子少爷也学坏了呢娇憨无比。
薛青忙抬手道:好了,这些对我就算了。
春晓委屈道:青子少爷,奴不是要诱惑你的取悦他人已经是奴骨子里的本性了,又有什么办法。
薛青道:那你要我帮你赎身吗?春晓一惊欢喜半起身,握手在身前道:青子少爷,你要纳我进门吗?暖暖在门口坐着舔糖葫芦闻言看过来,心道那以后天天能看春晓和宝儿小姐打架了。
薛青看她似是无奈,道:春晓姑娘,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不要闹了。
春晓掩嘴笑坐回去,收整形容,俯身一拜,道:春晓多谢青子少爷,我知道青子少爷不喜欢我,但却从未轻看我,大约也是当朋友相待的你还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呢。
这一段话里从春晓到少爷,从我到你,用词不同,春晓也第一次说话没用奴一字,薛青道:你不要给我戴高帽,我怕当不起你接下来的请教。
春晓咯咯笑,道:青子少爷真是奇怪,好像是多情偏又无情。
薛青将茶一饮而尽没有说话,春晓再次斟茶,道:京城里有个醉仙楼来请我了。
眼睛亮亮,京城啊,我听楼里的客人说过,醉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往来无白丁一个青楼,还往来无白丁,薛青想笑,但又觉得这话其实也不为过,青楼跟酒楼一样,是很多人谈事休闲的地方,越身份高的人越需要越豪华的地方来彰显身份,如果醉仙楼真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往来必然非富即贵不过到底是她看着春晓道:先前我说帮你赎身并不是开玩笑。
春晓抿嘴一笑道:先前我说你要纳我进门是开玩笑。
说罢整容,我明白青子少爷你的意思,或许世人都认为那是我这般女子最好的归宿,先前我也这样想过,甚至还因为想到将来被大妇欺辱而哭过说着又是一笑,对薛青挤挤眼,我知道青子少爷不会让大妇欺负我的。
不待薛青开口,便忙接着道: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嫁人并非就能安稳一生,我想要自由。
薛青笑了,又几分感慨,道:你想要的太大了。
春晓似有不服,伸手指着天,道:但老天爷还没惩罚我,我还过的好好的,那我想要的就不大。
薛青愕然,笑了,道:你说得对,我错了。
春晓嘻一声道:青子少爷也会认错。
薛青道:当然,该认错就要认。
岔开这个话题,那你怎么笃定到京城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有句话叫京城居大不易。
春晓道:就努力呗,不试试怎么知道。
薛青笑着应声是,道:这是来告别了,我知道了。
春晓再次一施礼,道:还有道谢。
坐直身子,我问过了醉仙楼之所以请我,是因为青子少爷你的诗词在京城传开了,第二谢是你助我在介园唱你的水调歌头得了头筹,京城的人才会选中请我,且正是因为这次头筹,妈妈对我专心教导,这段日子我技艺飞进,我也有些底气敢去京城一试。
薛青点点头,道:知道了,说说你的请教吧。
春晓嘻嘻一笑,道:看,青子少爷就是无情谢你你反而更警惕。
不再开玩笑,合手带着几分哀求,其实你说得对,京城居大不易,我只有一个水调歌头长久不了,青子少爷,你再教我一首别的吧,好让我在京城多居几天,多居几天就能多些留下的机会如不然我只能灰溜溜的回来求你纳我为妾免得风尘零落了。
薛青哈哈笑道:夸呢还是贬我呢。
又摇头,我真不会唱歌,上次的是乐亭助你,还有裴焉子。
春晓道:我知道啊,所以这次我们再合作一次吧。
一面伸出手,朋友,帮个忙嘛。
握手?薛青失笑道:你又跟谁学的。
春晓嘻嘻笑,道:人家都说了知知堂的好伙伴们都是握手,这是被对方看重信赖的意思。
幸好没有把同志这个词说出来,薛青笑,看了看天色道:我该休息了,你且先回去,等我想想再说。
春晓道:青子少爷赶人走很不客气呢。
薛青道:你不是说是朋友吗?朋友之间自然怎么自在怎么来了。
春晓欢天喜地的站起来,道:那我就等朋友的好消息了。
最终还是抛个媚眼风摆扬柳一般走出去了。
薛青没有说谎,在暖暖已经烧热的隔壁卧房里睡了一下午,让自己随时随地准时的睡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她只有这么一点休息的时间,四褐先生大约是找到了看她狼狈的好办法,对写文的要求越来越变态,害的她不仅读书疲惫,每夜练武也变得疲惫,疲惫总是好事,她可不希望下一次遇到宗周那种对手时还靠示弱来侥幸得胜。
想到这里时,薛青沉默一刻,将头埋在温暖的被褥上,做个教书先生应该不会再遇到这种事,就算学生受了欺负,她这个先生不得不出头的话,像楚明辉说的打闷棍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又笑了,门外响起脚步声。
该起来了吧?张莲塘的声音传来。
他不是在家会友吗?薛青在内应声是,道:稍等我就来了。
穿衣梳头简单抹把脸,对镜子审视一下脸上覆的药粉没有薛母的化药粉是洗不掉的,相貌遮盖的很好,这才走了出去。
张莲塘在草堂内端坐神情沉沉。
薛青神情也不由一沉,道:怎么了?张莲塘道:钟世三死了。
这其实是预料中的,薛青默然,听张莲塘又道:不过,钟世三三年前就死了。
咿?薛青抬头看他。
张莲塘道:他叫黄衣,黄沙道人。
将京城里发生的事讲了。
薛青沉默一刻,原来是个同行啊,怪不得当时觉得这投案自首古古怪怪,道:既然如此便要送一送了。
怎么送?张莲塘有些不解,薛青提笔写了两张便筏,递给他道:让人送给乐亭和春晓。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剑舞进入腊月之后,社学的课程便少了很多,不是长安府的很多同学都提前回家准备过年,大约是对薛青过县试没有担心了,周先生对薛青的功课也放松了很多。
薛青走上六道泉山,没有往学舍去而是拐到后山,还没走到约定的地点,就听得一阵喧哗,伴着琴声歌声。
薛青愕然,莫非走错地?这里已经有其他人相约玩乐?却听得女声脆亮婉转吟唱,正是春晓的声音。
好好!春晓姑娘歌舞俱佳!乐亭的琴也好乐亭还会吹笛子。
咿,薛青来了。
在一片说笑声中响起喊声,围坐在亭子里的少年们都转过头,看着刚转过山路的拎着竹杖的青袍少年。
薛青无奈:你们怎么都来了。
看着坐在其中的张莲塘柳春阳,甚至连裴焉子也来了。
楚明辉举着一壶酒喊道:有福同享,有歌同赏,三次郎,你不能偏心。
裴焉子则道:说是知知堂聚会,怎么能不来。
一旁的春晓听到嘻嘻笑道:那这样,我岂不是也是知知堂的了?少年们一阵哄笑。
而不远处也有一亭子聚集着不少女孩子,锦绣斗篷映照的乱石山间花团锦簇因为社学很多学生放假离去,不少女子们终于有机会来六道泉山赏冬此时也看到了走入视线的薛青。
咿,五儿小姐,你的小女婿来了。
郭宝儿大怒回头,骂道:不要脸。
将手里的马鞭举起。
那女孩子被吓到哎呀一声向后躲去,一旁坐着柳五儿不急不恼,含笑道:这有什么不要脸的,我柳五儿愿赌服输,以为荣。
郭宝儿涨红脸,想要骂又似乎不知道该骂什么,呸了声,道:咒人家考不上状元,什么心肠。
柳五儿道:他要是考上状元,是我们整个长安府的荣光,我身为长安府人亦是荣光。
郭宝儿还要说什么,一旁的小姐妹秦素兰用两根手指拉了拉她,低声道:宝儿你傻呀。
郭宝儿想到薛青是自己送出去的,偏偏此时又反悔,是挺傻的,顿时恼怒。
秦素兰忙挽着她的胳膊道:我是说你不要跟她说啦,你说不过她,反而落了她的套而且不用在意她啊,你不是也说了,薛青和薛婶子都不同意不理会柳家柳五儿也就缠着你闹,你看她可敢去缠薛青。
郭宝儿点点头,是啊好像是这样。
秦素兰指了指那边少年们聚集的亭子,道:现在呀最关键的是那个春晓她呀风尘女子,不怕名声,痴缠着薛青,这男人家都怕缠,没情意也缠出情义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郭宝儿看去,正见那春晓站在少年人中对薛青笑说自己也是知知堂的人,那知知堂是薛青的,岂不是表明她是薛青的人,顿时大怒抓起马鞭子就要冲过去。
这下不止秦素兰拉着她,其他的女孩子们也都忙拦住,这要是闹起来搅散了那边的少年们,她们还看什么?真在这大冷天里看石头啊又不是傻。
薛青笑着摇头在少年们中坐下,接过张莲塘递来的一杯暖酒。
裴焉子先开口问道:是要新作水调歌头?便也有其他人点头附和:薛青你好久没有作诗了。
先前入冬下的几场大雪时,长安府的文人墨客自然成群结队赏雪吟诗作乐,结庐社也举办了几次赏雪会,这些赏雪活动虽然举办的人不同,但都邀请了薛青,只是薛青并没有作出诗词。
林秀才颇遗憾,认为他专心科举,被那些经济文章搅乱了心神。
此时听裴焉子他们再问,薛青依旧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倒不是她故作清高,只是抄诗这种无耻的事还是用在必要的时候最好。
裴焉子便没了兴趣,道:我一会儿要先走。
他的脾气大家也多少了解不以为意。
乐亭便问道:用哪首旧作?张双桐在后笑道:竞渡歌肯定不行。
看着春晓笑,难道要春晓坐龙舟上唱吗?少年们都笑起来,薛青也笑了,道:用六州歌头,少年侠气这首。
这首对少年们来说意义非凡,顿时轰然,但也有不少人皱眉,看着场中坐着的娇俏女子,道:可是这首诗词的气势可能唱出?让楚明辉来唱还差不多。
这也是个问题,如此娇滴滴的女子唱水调歌头那般柔和的还可以,哪能唱出少年英气。
春晓并没有因为这质疑着恼,只看着薛青笑道:青子少爷说唱的就唱的。
满是信心。
迎着少年们的质疑,薛青道:不单单是唱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想说停下来。
大家正竖着耳朵听却无声了,不解的催促问:还有什么?薛青没有说话,一旁的乐亭想到什么噗嗤笑了,于是大家又都看他。
楚明辉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乐亭笑而不语,薛青有些尴尬道:我想还可以舞剑。
舞剑!少年们眼睛一亮,张莲塘点头道:如此甚好,剑气可以冲淡柔气。
春晓急道:可是我不会舞剑啊。
乐亭道:自然是有人教你。
说罢看向薛青,众少年人便也都看过去,见那少年平淡无奇的脸上似乎有些窘迫。
就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薛青无奈道,这让人怎么好意思。
少年们再次哄笑。
三次郎,来一个。
楚明辉更是跳起来喊道。
以往印象中薛青安静文气,吟诗作对读书,还真没见他舞刀弄枪。
张双桐站起来挥动大袖:我告诉你们,三次郎很厉害的,一直跟着郭家的武师学武,别看瘦胳膊瘦腿,三拳打到郭家三兄妹。
少年们哗声,多数是不信。
怎么可能。
郭子安子谦从小就在城里打架打到现在一个抵三次郎两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笑闹成一片,引得那边的女孩子们越发好奇,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看,薛青要做什么?一个女孩子指着道。
看那边少年们纷纷让开一片空地,而薛青则脱下了棉袍,穿着束袖的里衫将腰带扎上,提着竹杖站立其中,忽的身形一动,竹杖向上送出,跨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
女孩子们顿时也哗然:跳舞吗?好像是练拳吧?再顾不得男女之别以及丫头仆妇们在外的阻拦纷纷涌出来,以便看的清楚。
冬日枯林白石山间,那素衣黑带少年身姿利落,竹杖在身前身后或缓或急挑刺劈砍,看似凶猛,但又似柔和,随着口中诗词吟诵,似意气风发又郁结而叹。
喧哗笑声鼓掌声渐渐沉寂,原本要抚琴的乐亭也不再动作,此少年一人独舞便足。
原本趁着起身站到亭外准备要走的裴焉子也停下脚。
似乎一眨眼又似乎过了很久,那少年收势而立,将竹杖轻点竖在身前,对众人微微一笑,道:可还好?面前的少年们只看着他哑然无声,女子们的叫好声从远处传来,众少年们愕然回头,看到那边姹紫嫣红的女孩子将小手拍的如同花蝶乱舞。
薛青少爷。
还有不知哪个大胆的女孩子喊着名字,有人带头便更多的女孩子都喊了起来,又觉得好玩又害羞挤着笑作一团煞是好看。
郭宝儿反被挤在后边,气恼跺脚道:不许看。
但一人声小无力瞬时被淹没。
少年们便也都笑起来抬手抚掌,薛青三次郎等等喊声也长长短短四起。
张莲塘看着场中拎竹杖笑的少年,转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春晓,道:你到时也扮男装,必艳绝惊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只待山间的聚会并没有持续多久,剑舞不是看两遍春晓就能教会的,商议了什么时间来学剑舞,至于怎么吟唱这首词就交给了乐亭,虽然没能再鼓动薛青剑舞,少年们还是心满意足的说笑着离去。
女孩子们则在仆妇丫头的阻拦中不远不近的也跟着离开,郭宝儿当然没有不远不近,她径直走到薛青身边,冷着脸问回不回家。
自从上次在草堂遇到春晓大怒跑了后,郭宝儿没有再理会薛青,薛青也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应道回家。
春晓施礼告别,没有再故意捉弄郭宝儿,认真地道谢又说了进京城必然如何如何,听得郭宝儿眼睛一亮,这才知道原来春晓要离开长安府,顿时欢喜起来。
春晓自然看得出,抿嘴一笑,她可是认真要学这套剑舞的,一定要在京城完美亮相,可没时间跟小孩子打闹万一这郭小姐气闹事,影响了她学剑舞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一众少年人坐车呼啦啦进城,楚明辉等人跳下车招呼着去喝酒,邀薛青同去,薛青并没有答应同去,但与少年们下车同行,见薛青没有答应去喝酒,郭宝儿更高兴了,负手握着马鞭子摇摇晃晃跟在身后。
大街上少年们说笑而行,鲜衣怒马很是引人注目。
青子少爷要不要几条鱼啊。
有招呼声从街边传来,薛青含笑看去,对卖鱼的妇人摆手:今天不要啦。
少年们也都看去,见一间鲜鱼铺子有妇人倚门嘻嘻笑。
妇人道:不要钱送你啊。
楚明辉怪叫道:三次郎,为什么连卖鱼的大婶都喜欢你,为什么送你不送我。
薛青尚未答话,妇人已经道:因为青子少爷喊我大姐,这位少爷您喊我大婶。
众少年们大笑,楚明辉亦是捧腹,道:三次郎嘴上抹蜜甜,连大姐都不放过禽兽。
薛青摇头笑而不语任凭打趣,街上的人们笑着看这群少年们走过,独郭宝儿在后瞪眼看那卖鱼妇人,心道这薛青真是招蜂引蝶,偏又是个男儿不能关在家里,愁。
张双桐饮酒归家,却不见张莲塘。
难道真在用功读书?屋内小婢嘻笑:没有,莲塘少爷被双桐少爷带坏,去听唱戏了。
听唱戏?张莲塘从来不爱这个,张双桐很是惊讶,又弹了那小婢额头,道:顽皮,怎么叫我带坏唱戏可不是坏事,自有大天地。
说罢摇摇晃晃寻来。
天色已暮,张家戏楼外点亮几盏灯,映照着戏台上忽明忽暗,其上正由一个武生挥剑叹平生,旁边有笙、箫、笛吹奏。
张莲塘端坐台下看的专注又似出神,张双桐在他身边坐下,道:莲塘哥竟然如此懂戏,这一折是全场最妙伸手指着台上的武生,小潘丹不错吧唱的好扮相美。
张莲塘摇头道:美则美,不一样。
张双桐不解:什么不一样?张莲塘看着台上灯下舞动,衣衫绚丽的武生,也似不解,道:是啊,怎么不一样呢?奇怪。
张双桐道:你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我也唱的可好了,我来唱给你听。
一面甩袖喊人要扮相,张家蓄养的声伎们忙跑来,台下变得热闹。
张莲塘看着张双桐,又看了看台上的武生,哂笑,道:也是,我这是怎么了。
说罢起身,读书去读书去。
张双桐在后拉长声音唱道:郎你有檀桌玉案、文房四宝、诸子百家、礼易春秋、诗书千册、画百轴,且看那一卷诗书就是一层楼只待你十年寒窗伟业就我的郎啊,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悠长清亮在暮色的园子中散开,那边戏台上的伎人也心领神会敲锣打鼓奏起来如此良辰美景,张莲塘回头看去,微微一笑。
腊月二十,青霞先生上了一堂大课叮嘱县试临近,诸生当奋进,过年也不可懈怠然后宣布放了大假,社学里一瞬间空了,街上年的气氛也浓烈起来。
府学宫街上商铺关门,没有了社学学生他们也干脆歇年去了,夜晚的六道泉山越发的安静,唯有悬挂着知知堂的草堂灯火从来未断。
四褐先生看着推到面前的一篇文,只瞥了眼就骂道:你当我瞎了啊为什么让我看别人的文。
薛青赞道:先生真是慧眼如珠,只一眼就看出不是我的那就再看看这篇写的如何吧,不要浪费了慧眼。
四褐先生再次扫了眼,哼了声道:狗屁不通。
还是不行吗?薛青道:竟然有这般糟糕的人,先生是不是跟发现当初天纵奇才的我一般惊喜?四褐先生不解,道:什么道理。
薛青道:我这样天纵奇才的人很多时候都是靠自己,先生你想如果把一个狗屁不通的人教成我这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难道不惊喜?四褐先生干笑,拿起这张纸抖了抖,哦了声:原来你是想让我收他当徒弟啪的将纸拍在桌子上,我很闲吗?薛青点点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酒菜,还有一本藏在毡垫下的妖精打架书四褐先生哼了声,道:我闲管你什么事。
薛青道:先生,一只羊是放两只也是放多个学生多条路四褐先生没好气的打断她,道: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收徒弟这种事,也是要机缘的若不然你为什么放着青霞先生不去拜。
薛青默然一刻,轻叹道:只是想先生神通广大,或许轻轻一点,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四褐先生捻起一颗豆子,带着几分嘲讽道:命运?你怎知改了命运就是好的?命运从来就在自己手中,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将命运交给别人的那可不叫命运。
薛青将那篇文收回,道:不想教罢了,说这么多鸡汤做什么。
鸡汤?早已了解了薛青的言辞习惯,四褐先生拿着筷子戳盘子,恨道:你怎么这么坏,好好的鸡汤也被糟蹋了,喝不的了今晚多加一篇文。
薛青看他一眼道:报复?四褐先生干笑两声,指了指薛青拿在手里的文,道: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我是说你将这篇文改成上等你不也说了,将狗屁不通的教好才最有成就感嘛,学生你说得对哦。
薛青这才应声是低下头认真的看着乐亭写的文,心里轻叹一口气,还是按照莲塘说的,等等再看吧。
但乐亭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薛青在城门口被叫住,看着乐亭拉着两头猪吃力的走来,不顾街上人嫌弃的注视与薛青一笑,道:临近年关,我们卖肉的最忙,好几天没见你了春晓姑娘的剑术我昨日看过已经练成了,青子少爷教的好。
薛青笑道:六州歌头她唱的没问题了,乐亭你教的好。
二人因为时间问题各自教授春晓,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不过通过春晓可以知道对方的进度。
乐亭道:那么,我这么久以来写的文,先生看了怎么说?竟然问了薛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还没看?不可信,说很好?骗人不知道对错好坏见他默然,乐亭笑了,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是不行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年怎么瞒过他,这些日子只让他与自己一同写文,但从未告诉他结果,自来报喜不报忧,乐亭自然猜得到。
薛青道:还是读的少,你本就比同学们少一半多的时间,我不该现在让你写文。
乐亭笑道:是不是还说我不适合读书?这都猜得到?薛青愕然。
乐亭道:其实我刚入学的时候,有先生就委婉的说过,大约是随我爹,琴棋之类的技艺我一点就通,读书却很慢。
又笑,原想过了这三年有所长进呢。
薛青道:其实你这不算三年啊你没有真正的读这么久。
乐亭道:你也没用三年啊。
看她一笑,但她却一鸣惊人。
薛青摆手:我不一样我不一样,我以前学过,不要跟我比。
乐亭笑道:所以我没有比啊,人和人不一样,你不用宽慰我。
此时身后有人催促挡了路,便忙拉着车往路边靠了靠,薛青帮忙推着,没有了路人的催促呵斥,只有猪叫声声在旁。
乐亭继续道:我以前给你说过,我并非是为了科举而读书,当然如果能科举也是很好,我喜欢的是读书这件事,虽然先生们说我天资不行,那我就慢慢读,一年不成,三年,三年不成十年,十年如还如此那就读一辈子,读书是我喜欢的事,并不觉得苦更不会觉得可惜。
薛青看他一刻笑施礼,道:是我错了。
乐亭点头道:是的,你错了。
二人又相视一笑,乐亭指了指身后的猪笼道:我要去忙了需要猪肉来卢家铺子又一笑,不过我也不能帮你便宜价钱卢老爷很小气。
薛青手一挥,道:咱不差钱。
乐亭再次一笑,将车绳背在肩上拉着车前行,薛青在后道:我帮你推车吧。
乐亭回头摆手:不用啊,这次没有下雨下雪,路很好走,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快回去吧,今天要祭祖了。
薛青应声是站在路边袖着手看着乐亭拉着猪笼混入人群中远去了。
大杂院外爆竹声声,孩童们奔跑嬉戏,看到薛青都挥着手喊青子少爷,薛青笑着走过,薛母与暖暖正在家中打扫收拾,桃符、门神、春帖、福禄、虎头贴满了门前房壁来到这里的第一次过年,薛青站在门前仰头端看,自从家人意外后,她就没有再过过年。
薛母在内看到了喊了声青子:这么冷快进来。
又指着院子,把灯笼挂上。
薛青应声是迈进来。
除夕夜,小院子里只剩下薛母薛青二人,暖暖已经回家跟父母过年了,此时郭宅那边传来热闹声,应该是在祭祖。
薛青看着在灯下哼着小曲做豆包的薛母,不解的问:娘我们不祭祖吗?薛母被问的也似乎一怔,旋即又恍然,道:忘了,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咱们祭祖简单。
说着看了看外边,那就这时候祭祖吧。
说罢拎着两个蒲团招呼薛青走向院子里,指着一个让薛青跪下,自己则跪在另一个上。
好了对着天叩三个头就可以了。
薛母道。
薛青依言跪着,有些无语,这会不会太儿戏了?而且,她又回头看跪在自己身后的薛母,不是应该长辈在前吗?也许是薛家的传统?把自己当儿子养继承了香火,就是家里最大的?算了不问了,既然以前就这样那就继续这样吧。
薛青俯身叩头,没有看到在她叩拜之后,薛母才带着几分谦卑大礼跟随而拜。
叩头完毕,外边响起噼里啪啦的像爆竹又不是爆竹的声音,孩童们的喧闹也随之而起,夜空中火焰腾起,松香弥撒。
薛母笑道:郭老爷放烟火了,去看看吧。
薛青应声是母子二人走出去,郭家大宅外的街上人涌涌,大人小孩都笑嘻嘻的观看烟火,这一夜要守到天明。
薛青看着夜空,并不担心四褐先生在草堂孤零零,四褐先生已经像上次那样说探自己的成群妻妾子女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说。
不知道四褐先生的妻妾成群的家是什么样。
除夕已经过去,祭天祭祖已经结束,官员们已经放假休沐,而且今年还休的特别长,王相爷说陛下年纪小,而私下大家已经知道是秦潭公带着陛下出门去皇寺了。
这次能见到四大师吧?会来京城吗?先前说陛下年纪小,这次也许会留下了陛下在皇寺了冬日荒凉的旷野上五匹马正在疾驰,为首的是裹着黑金斗篷的男子,风吹动他的兜帽,显出秦潭公的面容。
身前的斗篷里有人探出头,声音怯怯道:舅舅,还是去上次那个皇寺吗?秦潭公只看着前方,道:错了,皇寺如同佛陀有万千化身,今次找到不知是在哪里又是何等模样,还有。
他低下头看着身前坐着的小皇帝,陛下要称呼臣为秦潭公。
小皇帝哦了声。
身旁有护卫伸手指向前方,道:公爷,前面有座庙。
秦潭公抬眼看去,见一片荒凉中果然出现一座庙皇寺通神脉,每年正月初五以及八月初一怀着要求见之心,往西北方向走,就能找到皇寺。
秦潭公道:希望我们这次运气好一点,才出来两天就能找到。
在他身前的小皇帝也难掩欢喜,在野外行走真的太冷了,秦潭公也不让坐车,只让他跟着骑马,颠簸的厉害,风吹的也厉害真是太受罪了。
看着秦潭公催马向那寺庙而去,落后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
我记得这里,这个寺庙好像叫解慧寺。
对于京城附近他们还是很熟悉的,另一个侍卫点点头,低声道:皇寺不是寺,是人在哪里哪里就是皇寺他们催马疾驰,很快就到了这座寺庙前,寺庙并不大,但并不破败,看起来香火很盛这四周虽然现在看起来荒凉,但种着很多桃树,当春日时必然为胜景,这寺庙也并非人迹罕至。
此时庙门紧闭,侍卫们下马并没有上前敲门,而是等待秦潭公。
秦潭公将小皇帝抱着从马上下来,半跪下给小皇帝整理了一下衣袍。
小皇帝面色紧张的咽口水。
秦潭公抚了抚他的肩头,道:不要怕,你是皇帝。
小皇帝点点头,但看起来这话也没什么用,秦潭公也并不跟一个孩子计较,起身牵着他的手向庙门走去,抬头看庙门上空无匾额秦潭公的脸上浮现笑容,皇寺无名,道:看来我们这次真的运气很好。
便垂手施礼,道:四大师可在?声音沉沉的送了进去,悠远回荡,绕梁未绝之时,庙门咯吱打开了,一声佛号断了秦潭公的声音。
阿弥陀佛。
秦潭公看去,见一个老和尚站在前方,身披金灿灿的袈裟,一手执法杖,头戴佛冠,法相庄严,身后冬日跃出映照佛殿似佛光万照。
如果薛青此时站在门外,必然会惊的道一句不雅的话。
这佛爷亮相真是闪瞎眼,尤其是那一张与四褐先生一摸一样的脸。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饭秦潭公对这张脸并不陌生,恭敬低头施礼道:四大师,许久不见。
四大师神情和睦道:是。
秦潭公将因为紧张而呆呆不动的小皇帝推向前,低声道:见过四大师。
小皇帝看着眼前金光灿灿的大和尚,喃喃道:见过四大师。
四大师对他点头含笑道:好。
秦潭公道:陛下过年就八岁了,四大师可以留下他了吧?四大师摇头道:不。
竟是位惜字如金修闭口禅的大师。
秦潭公显然习惯他的秉性并不以为意,再次推了推小皇帝,俯身道:陛下来之前是怎么说的?小皇帝咽了口口水仰头看着四大师,结结巴巴道:兕子想要学治国之道,请四大师指点。
四大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道:吃饭吧。
并没有说答应只转身向内而去。
他们夜间未停,此时的确饿了,秦潭公施礼道谢,牵着小皇帝的手跟了进去,侍卫们也要跟进去,秦潭公摇头:皇寺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带着小皇帝进了偏殿。
侍卫们站在门外看进去,见这寺庙里安静如无人之地,心想果然不愧是皇寺四大师,这个解慧寺原本养着二十多个僧人都敬而回避了,侍卫们将门关好在外站定。
偏殿摆着一张桌子,秦潭公牵着小皇帝跟进来,四大师已经摘下佛冠,放下法杖坐下来,桌子上摆着一碟豆干,一碟豆腐,一碟米糕,三碗热粥。
小皇帝长这么大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有些好奇的跃跃欲试,待吃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边秦潭公已经泰然自若的吃了半碗粥好几口菜,道:距离上一次吃四大师的饭已经很久了,味道依旧未变,甚是怀念。
神情有些感慨还有些激动。
小皇帝不敢说不吃,一点点的咬着豆干,看起来会一直吃到饭毕,四大师并没有在意,自己安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饭菜,这才道:回去吧。
秦潭公看着他,道;四大师,陛下已经不小了。
四大师看了眼将豆干含进嘴里试图装作已经吃完的小皇帝,小皇帝身子绷直神情紧张,腮帮子鼓鼓。
秦潭公眼神有不悦,四大师和蔼道:还小,还小,不急。
说罢起身。
秦潭公喊了声四大师,四大师回头看他,四目相对一刻,秦潭公施礼道:是。
四大师对他含笑点头,道:你也可以教他。
当初先帝来求学时,秦潭公作陪,四大师也教导过秦潭公,想起旧事秦潭公眼眶微湿又喊了声四大师,四大师笑了笑转身走进去了。
秦潭公没有再跟进去,低头看一旁站着的小皇帝,道:四大师的素斋很好吃的。
小皇帝点点头没敢开口,在嘴里慢慢的嚼着豆干。
秦潭公指着桌上的粥,道:喝完。
小皇帝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但半点不敢反驳坐回去捧着碗一口一口的喝着。
日光升高的时候,寺门咯吱一声打开,在门外的侍卫们忙迎上,看着秦潭公牵着小皇帝走出来。
公爷,怎么还是不让留下?一个侍卫道。
秦潭公笑了笑,道:比上次好,这次让吃了一顿饭。
低头看小皇帝,既然四大师说还小,那我们过后再来,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小,陛下你总要跟着四大师学习的。
跟着这位四大师学习,就要住一起,然后天天吃这种素斋吗?小皇帝的眼泪顿时在眼里打转,忍不住抓紧了秦潭公的衣袖,道:舅秦潭公,我们回去吧。
秦潭公将他抱起放到马上,再看了眼这寺庙,翻身上马疾驰,侍卫们在后紧紧跟随,渐渐的再回头寺庙在视线里模糊不见。
寺庙里依旧很安静,直到太阳西斜,有几个打柴的村人经过,其中一个大叫:解慧寺的门匾怎么没了?这可是大事,一个寺庙的门匾就是门面,几个村人忙跑进寺庙里,一面大声喊着大师,一面到处跑,隐约听得后殿传来呼喊声,闻声寻到柴房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二十多个僧人被绑着叠摞在挤在柴房里,有几个嘴里塞着布正呜呜的挣扎,还有好多似乎昏睡,最惨的是方丈大和尚,竟然被扒光只穿着短裤摞在最上方。
啪嗒一声,一块匾额随着醒来的和尚的挣扎跌落,正是解慧寺的门匾。
村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解慧寺遭贼了!喊声划破了冬日的荒野。
荒野上一个光头老者正疾步而行,间或停下干呕一声。
鬼素斋那种鬼东西能吃下去的都不是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悲惨的过往,干呕更急,但脚步反而加快,咕哝着好饿好饿快走快走。
正月的风吹的光头发冷,他伸手拍拍光头,从袖子里抖出一蓬头发扣在头上,头发散乱如枯草顶着迎风飘荡,老者混不在意摇摇晃晃揣着手迈步,看似悠闲缓慢,但站在远处看会发现路在他脚下似乎变短,一眨眼就走出好远,一眨眼一眨眼渐渐消失在荒野上不见了。
长安城里已经到了元宵节,灯节一番胡天胡地的热闹后,年节的气氛就散去,大大小小的社学私塾都开学,府学宫这边的商铺也忙碌起来,往日只独坐草堂里的薛青能感受到外边渐增的喧闹。
暖暖蹬蹬跑近拉开草堂的门,道:少爷少爷,街上的人说考期定了。
薛青道:何时?暖暖道:二月初十。
一面抬手算,还有十八天好快。
是啊,薛青深吸一口气,终于快要到了,将要为人生规划的目标迈出第二步了。
暖暖坐下来捧着脸左右晃端详她,道:少爷紧张吗?薛青点头道:紧张。
暖暖咯咯笑:少爷也会紧张。
薛青道:我也是人啊话音落听得窗外声音哈的一声:这时候不是神仙下凡了?四褐先生!薛青忙起身看过去,喊了声先生,四褐先生从外走进来,暖暖对于这个卖书的老头并不陌生总是上门讨饭吃,便起身道:爷爷,还有一条鲜鱼。
四褐先生大喜,道:好暖暖快与我热热算了不用热了当酥鱼冷吃便是。
暖暖笑嘻嘻的跑出去了,薛青道:还以为先生紧张,等考完了再回来呢。
四褐先生道:这般好玩的事我怎能错过。
说着笑。
薛青觉得他笑的古怪,四褐先生又整容道:别紧张,你紧张什么再次一笑,比你紧张的人多的是。
元宵过后,天气转暖,带着小童步行进知府衙门的青霞先生额头上一层汗。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备考李光远坐在圈椅里,手里拿着文书正在脸前扇,看到青霞先生走进来,扇的更猛,道:你怎么又来了?青霞先生道:我自然要来问问,你准备的如何?千万别有纰漏,要不然就麻烦大了。
李光远道:临近考试你总往我这里跑才是纰漏,你放心就是,长安县那边我安排好人了。
李光远是知府,府试才由他负责,今次县试自有长安县衙主持,也不用出长安府,将来道试亦是如此,极其方便,青霞先生心内不由感叹当初的安排,又猜测道:莫非那位大人早就想让她科举?李光远摇头:当然不是,只是都在府城方便照看罢....且本是不用打交道的照看,一个寄居他人家的穷小子哪里能跟他这个知府打交道,没想到这穷小子差点将长安府掀翻....将文书又用力的扇了扇,凉风才让他呼吸舒畅些,这件事我还没跟上边说,且看看县试是否顺利吧。
青霞先生道:我看过她在周先生那里作的文,应该没有问题。
李光远道:不是文的事,文算什么,县试而已,我已经给黄县令说好了保过....关键的是搜检那关。
要解衣脱鞋脱袜....青霞先生道:务必安排好。
李光远道:放心,安排好了。
话虽然这样说手里的文书还扇个不停。
青霞先生虽然没再说话,神情也没见轻松,又觉得莫名其妙,二人对视一眼,不管怎么说都是活了几十年,朝廷跌打滚爬十年以上的人,什么风雨没见过,八年前那件事发生时也没这么紧张,听到帝姬尚存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
李光远道:县试就考一天,很快就熬过去了。
青霞先生道:那还有府试道试...明年还有会试...越往后才是越难的...李光远嗨了声,将文书放回桌子上,几分着恼道:说那些做什么,先说眼前吧。
想到什么哎呀一声,最关键的事忘了,那小子来不来考试。
青霞先生笑了,道:大人说得对,她从来都没想过要真进考场...早就想好了办法,我已经告诉戈川怎么应对了。
听他提到戈川,李光远便想到自己被迷晕的事,不悦道:希望她这次靠谱。
二人没有再说话,厅内相对而坐,厅外有小厮探头,察觉其内气氛,心道知府大人是怀疑青霞先生偷他的酒吗?所以这次连茶都没让上...关系紧张啊。
此时的郭家大宅中,郭宝儿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嘀嘀咕咕念叨什么,一旁的丫头被转的头晕,哀求道:小姐,距离考试还有十几天呢,你总不能一直走到那时候吧。
郭宝儿几分恼怒道:都怪这薛青,非要现在考,读书才半年多。
又起身往外走,爹呢?让他快些找好代考。
丫头忙拉住她,惊慌道:被抓住可是要打板子的...再说青子少爷这般盛名大家都盯着他呢。
郭宝儿想到薛青上街走过一路不论男女老少的打招呼更加恼火,知道找代考不可能,便道:我去看看他准备的怎么样。
丫头再次拉着她不放,道:小姐,让青子少爷安心读书,别去打扰他,否则考不上就要去当柳五儿的小女婿了。
郭宝儿恨恨的甩手,继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又吩咐丫头去看看薛青是否在用功读书,看看是可以的,丫头松口气应声是去了。
薛青并没有在家好好读书,而是与郭怀春对坐书房。
郭怀春捏着胡须神情难掩紧张,道:真要去考吗?薛青道:当然不去啊,会死人的。
郭怀春几分恼怒道:你也知道会死人,你还夸下那海口,如今全长安城的人都看着你,你怎么不去?还有,这次不去算考上还是没考上?说到这里又瞪眼,你该不会借着考不上去柳家当女婿吧?薛青道:我有那么无耻吗?我自然知道全长安城的人都看着我,我做了那么多事就是要大家都看着我,我说的是不去考,不是不考。
伸手拍了拍肩头,别忘了我有伤啊。
郭怀春道:你这伤都好了八百年了,好意思拿出来说?薛青道:好意思啊...我有伤所以遇到意外会很惨啊,比如被人撞倒,磕碰伤口上...我晕过去也不为怪吧?这样?听起来似乎可以。
我娘给我准备了一些药,到时候我旧伤复发晕迷会很真实的。
薛青接着道。
戈大人的安排啊,郭怀春便哦了声道:这样啊,倒也可以。
没有问什么药,没有问行不行,就好像他知道薛母会用药,且相信薛母说到做到...如此的信任,薛青看他一刻,道:...而且我不止是昏迷了事,当县试开始后,我会挣扎着拖着病残之躯来到考场外...这时候进考场自然是不行,所以我会当众在外做题...然后嘛..对郭怀春一笑,凭着我的才学自然震动四方,民众们不会认为我临阵脱逃,反而会为我可惜,视我为无冕之王....我便可以安心的等待三年后下一次县试了,又有谁会小瞧我?郭怀春看着她,喃喃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许久才道:佩服。
什么叫真正的无耻,他这才见识到了。
薛青施礼而去,郭怀春站在廊下依旧恍惚,忽的又想到一个问题,这小子...他现在都懒得用丫头称呼了,怎么就自信满满自己当众做题能震动四方?不过旋即又点头,应该是戈大人伙同青霞先生等人都安排好了,提前找人写好...说不定是青霞先生亲自捉刀,那就用不着他操心了。
薛青回到了家中,薛母在厨房中忙碌,见她进来忙迎上,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保人找好了吗?这紧张并不是假装的,按理说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关心...她又不是真的去考,薛青抚了抚薛母的肩头,道:找好了,裴焉子。
薛母哦了声,喃喃一句什么很好很好。
薛青低声道:娘,那些都是小事....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薛母看向她点头,道:好了。
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抖,透出紧张。
至于这么紧张吗?是担心药效吗?薛母苦笑一下,道:是啊,有些没把握。
薛青笑道:不用紧张,就算药没有效,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的...晕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装嘛。
嘻嘻一笑,到时候娘你在跟前装的像一些就好。
薛母一笑道:好。
第二百二十章 此去考期临近,整个长安府都变的热闹了,薛青离开家去往六道泉山经过县衙看到门外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几千人。
郭子谦道:是报名考试的...三天也报不完。
薛青带着几分同情点点头....她不用去排队报名,周先生已经替她办好,朝里有人办事就是方便。
那边挤着的人群中忽的喊了声薛青,便有很多人都扭头看来,其中大多数都陌生面孔,毕竟长安府社学多,还有很多乡下私塾,薛青并不认得,但这些人却对薛青这个名字很熟,热情的打招呼,当初双园读书也有很多其他社学的学生们加入,薛青虽然没有亲见也听说了,因此对这些打招呼的不认识的学生们含笑还礼。
郭子谦在一旁与荣有焉。
社学里已经开学了,虽然依旧山冷树枯,山上却是热闹不已,学子们一改先前的散漫玩乐,时时刻刻到处都是读书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而薛青的功课却放松下来,周先生对她的文章信心满满....过关是没问题了,徇私舞弊也不会心理负疚太大。
文章是不用做了。
四褐先生亦是道,随便看些书吧...功夫多练些,身强体壮才能好好读书。
正月末的夜风依旧呼呼,草堂里也依旧温暖如春,香气袭人....笔墨纸砚的一旁永远不缺小菜美酒。
薛青道:这几天就算了。
她是要装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人一撞晕倒的文弱书生的。
她要怎么做这件事自然没有瞒着四褐先生,四褐先生干笑两声,竟然没有再强求,道:那我就祝学生你心想事成。
薛青捏了一颗豆子,看四褐先生道:古怪,先生不像是喜欢看我心想事成的人啊?四褐先生叫道:失态!我只是欢喜失态而已。
薛青更看他,道:先生你又不是和尚,喊师太做什么?四褐先生蹭的坐直身子,用戒尺狠狠的打薛青的肩头,道:师道之尊!你心想事成关系我的脸面和束脩,我为我自己考虑怎么了?薛青任凭他打了一下,哦了声点点头道:我说呢,果然不是这种人,这就对了。
四褐先生呸了声,戒尺向外一指,道:出去练枪法三套。
薛青接过他的戒尺向外走去,听着外边戒尺舞动破空声四褐先生才松口气,端起酒要喝,带着几分心虚,如今他一个人掌握着双方的秘密以及等待让双方都大吃一惊的热闹实在是太刺激了....难免失态,嗯...师太,为什么和尚就要喊师太?念头闪过,四褐先生将到了嘴边的酒喷了出来,呛的连声咳嗽。
太坏了!太坏了!好好的一个词又被毁了。
薛青!练完枪法三套,去给我爬山!寒夜冷风,木门半掩,泻出的灯光照着草堂前的少年,少年身形稳稳,一起一收气息文雅,但手中挥动的树枝却满是凌厉杀气,听到门内传来的咳嗽声喊声,她回头脸上浮现笑意,因为是夜间,日常脸上擦的药粉洗去,露出真实的面容。
夜墨肤白面红,眼如星。
......二月眨眼便到,从初七开始社学便放假了,让学生们安心备考,薛青感觉新奇又熟悉,古今的考试气氛都是一样的,这县试就是小升初?薛青坐在廊下一面默读几篇文,一面看着暖暖在院子里蹑手蹑脚的走路.蹑手蹑脚的拿东西,蹑手蹑脚的玩羊拐....薛母让她安静些别打扰了少爷读书。
门外不时的响起说话声。
...我是柳家的...这是我们五儿小姐在慈恩寺求来的...保青子少爷高中。
...谁信啊?拿走拿走。
...那这个考篮是我们春阳少爷送的总可以吧?...谁家用赤金的篮子做考篮?傻不傻啊?拿走拿走。
因为临近考试,郭宝儿让人守着薛家门口,以免闲杂人等打扰薛青读书,当然所谓闲杂人等自然是指柳家,这等大事柳家肯定会趁机来送礼拉亲近....毕竟柳老太爷在满长安城把以薛青当孙女婿。
市井嘈杂吵闹但没有令人心烦,反而有别样的宁静,薛青靠着躺椅闭上眼摇摇晃晃,屋子里还有檀香传来,那是一向不信佛的薛母在烧香。
二月初十天不亮,薛青就听到薛母又在佛前喃喃祈祷一切顺利,不由好笑的问什么顺利?别人求的是顺利考上,她求的是考的不顺利吗?道:全天下如此祈祷的只有娘一人,佛祖肯定听得到记得住让你如愿。
薛母被她逗笑,推着她道:不要顽皮了,快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吃过早饭,薛青拎着薛母早就准备好郭子谦又检查了好几遍的考篮走出家门,然后看到大杂院的邻居老少男女都在外边等候,这让薛青有些恍惚,想到去年自己去上学的第一天....不同的是此时大家脸上并没有看热闹的嘲讽,而都是羡慕和关切。
青子哥哥加油!能喊出加油这两个词的自然还是那群踢球的顽童们...学了薛青的话。
不过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加油。
..青子少爷好好考啊......青子少爷必当能案首.....这是一跃龙门了......呜呜青子少爷,你要好好考..我家蝉衣一直希望你能考上...出人头地.....哎呀宋嫂子这时候别提这个伤心事了..大喜的日子。
夹在在人群中的哭声很快掩去,薛青回头看了眼,见宋嫂子被人劝着捂住了嘴只流泪,光活着也不够,亲人不知也是很残忍,嗯,但现在只能先这样了....薛青对众人一抬手挥了挥。
此一去必将蟾宫折桂!这句话总算可以说了。
四周欢呼声雷动,一片叫好。
....长安县的县衙很小,容不下几千名考生,但也并没有图便利借用府衙,县令也是有自尊的,只借用了府学宫。
府学宫位于六道泉山,山下地方大得很,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搭起了考棚,如同当初蹴鞠赛龙舟赛一般,考棚里还搭着一个高台,供官员们坐镇。
薛青坐车过来时,这边已经人山人海,郭子谦搭眼看去,那边已经有人喊他,原来是知知堂的同伴们,这次包括楚明辉柳春阳张莲塘张双桐等等在内有十人参考,大家提前约好集中在一起。
裴焉子自然在其中,他已经是秀才了,只等明年去参加乡试,之所以来这里倒也不是为同伴们加油,是因为作为薛青的保人按规矩要前来。
少年们相聚自然少不得一通说笑。
楚明辉你还笑得出,你不紧张吗?紧张什么,今年过不了下次再说...那边的同窗都不怕我怕什么。
大家随他说的看去,见不远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考生,顿时都哄笑起来。
楚明辉你不要脸,怎么不跟那边的小娃娃比。
薛青也跟着笑,看着满眼形态各异的考生,有老有少有穿金戴银的也有寒门子弟,熙熙攘攘你推我挤或者紧张或者激动或者欢喜期待....还好不用跟他们一样,薛青脸上的笑越发的云淡风轻。
看看三次郎,这才叫泰山压顶色不变呢。
这是因为胸有成竹,三次郎可是要考状元的人。
来送三次郎的人最多。
不仅薛母暖暖坐车同行,郭宝儿也不顾郭大夫人的阻拦跟来了,当然还有柳家的人,柳大老爷柳五儿也都来了...不要脸,你来干什么。
宝儿小姐,我来送我哥哥啊..送你哥哥你眼往哪里看?看着薛青做什么!女儿家在路边争执娇嗔,这边少年们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也化解了紧张。
裴焉子道:快进去吧,我还有事呢。
薛青忙应声是,这么多人排队也要等好一会儿,不过这正合适,考生们挤来挤去随便发生些碰撞并不意外,当下捏了捏领口...薛母给她配的药丸就缝在其上舔一下就能昏迷过去,内里还裹了一包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血,待会儿倒下的时候撞破就可以.....大约是太好用,以至于薛母再三小心叮嘱不到时候千万别用。
薛青回头冲站在车边的薛母挥挥手,便跟着同学们向考生群走去。
郭子谦就不能跟随了,踮脚目送薛青,听耳边薛母喃喃什么,便扭头安慰:婶子你不用紧张。
薛母看着薛青远去的身影苦笑,心道不能不紧张啊,第一次做没有效果的药丸,真怕分寸没掌握好有效果....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还有,那些人安排的行不行啊,这几次的事,她对这些文人真是不放心了,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要是笃大人在就好了,薛母轻叹一口气,看前方薛青的脚步忽的停下来。
薛青看着走向另一边的裴焉子,道:焉子少爷,是这边吧。
一面指了指右手边,那里已经排起了几十条长龙,前方有人引,两边有差役维持,人挨人拥挤着蠕动着。
裴焉子回头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保人,县令先前让人传话与我直接带你进去。
楚明辉顿时叫道:后悔!我也该找只有一个人的保人。
张双桐哼声道:楚明辉你错了,不是看保几个,而是看保人是谁。
少年人并不掩饰嫉妒,坦坦然之。
张莲塘笑而不语,裴焉子更是不理会径直向前去,唯有薛青面色微变,倒是没有料到这一点,不妙呀,但也还有机会,她看向考棚入口处,几十个差役们在负责搜检,场面也是有些混乱...到那里也可以。
薛青抬脚跟上裴焉子,一个书吏正等着看到裴焉子便含笑上前施礼。
裴焉子也不多话,核验了保书身份便转身走了,连句祝福都没说....在他看来这小小的县试祝福是羞辱。
书吏对薛青一笑,道:薛少爷请随我来。
薛青施礼道谢,忽的向身后看了眼,书吏又喊了声薛少爷,关切的问道:可还有什么事?薛青摇头忙跟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很多人盯着她....现场如此嘈杂乱谁会刻意看着她。
看着薛青跟书吏走向考棚,站在考棚东南角被一众差役挡住的青霞先生忍不住道:可安排妥当?又皱眉,哪里有妥当的人...这可是当众解衣。
一旁穿着便服的李光远道:你放心就是。
薛青很快来到门前,看着越来越近的已经准备迎过来搜检的几个差役,再看旁边正有些手忙脚乱脱衣服的其他考生....一步两步三步...这时候绊倒可以一下子撞到三个人身上...那位差役手里还拄着一根哨棒...踩住..翘起...撞击....有把握。
就要到了,可以了,就是现在...薛青抬脚运气....书吏回头道:薛少爷,请从这边走...你不用搜检。
咿?薛青面色一僵...为什么?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是那边正在被搜检的考生。
舞弊!徇私!喊声随之传来。
书吏神情淡然道:这是薛青薛少爷,连京城的王大相爷都夸赞他,如此才华,还用作弊夹带吗?听到薛青这个名字,考生顿时啊了声,再次响起喊声。
薛青!那个知知堂!水调歌头!少年侠气...还有人念出几句诗,神情羡慕又激动,还有人顾不得衣衫不整就对薛青施礼,再无质疑。
书吏满意的一笑,对薛青道:薛少爷请吧。
考生们没有异议,这书吏又是奉县令之命,差役们便不阻拦,看着薛青跟随那书吏走过去。
不过,这薛少爷脸色怎么发白?一个差役道,看起来也并非不紧张啊。
到底是第一次。
其他的差役理解道,才十四岁呢,有才华也是孩子嘛。
.....青霞先生脸色也有些发白,转头看李光远道:你的办法就是这样啊?李光远捻须道:对啊,她不是有名气吗?那就借她的名气行不合规之事,合情合理。
青霞先生道: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其他考生不答应呢?李光远道:那就让他们也去读书静坐抗议。
无赖啊...青霞先生道,怎么也学的薛青这般了...但好歹还是平安顺利的进去了,谢天谢地,嗯,陛下保佑,他抬头看了眼天。
李光远没有看天,而是一笑:不知那薛青现在什么表情。
假摔还未来得及,药粉尚在领口,准备如此齐全却无用武之地,身为知府不能进县试考棚一观,遗憾啊。
.....薛青站在偌大的考棚里,看着整整齐齐一排排的座位,神情茫然,她怎么...进来了?....还摔不摔?晕不晕?第二百二十一章 安之事情出乎意外。
看来是名声的缘故...她做了那么多事,在长安府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考的时候不被众人嘲讽,没想到这名声也能让她享受特权进入考场。
既然如此,这结果更好,能亲自参加县试,将来当教书先生更有底气,所以这就是主角的待遇,薛青收起了茫然,不由一笑。
三次郎你还傻站着干吗?楚明辉的声音传来,薛青回头,见他系着裤子急慌慌的走来。
薛青道:感怀一下,万里长征第一步嘛。
楚明辉哦哦两声,也并不问万里长征是啥,晃着头左看右看,一面问薛青你多少号,薛青拿出适才送她进来的书吏给的考卷,上面标着座位号念了出来。
楚明辉还没找到,身后张莲塘等人也进来了,很快就找到了薛青的位子喊她,薛青走过去坐下,看着其他人各自坐下,更多的学生涌进来,个个衣衫不整乱找着位置,问询的自言自语的交头接耳呼朋唤友考棚里变得喧闹起来。
薛青身边坐的都是不认识的考生,但很多考生认得她,发出惊喜的喊声。
薛青!我竟然与薛青相邻!薛青对他们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毕竟是陌生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有大胆的学生主动自我介绍。
...我们这也算是同学同窗了...薛少爷多多照顾。
一片嘈杂中响起击鼓声,表明考生们全部入场,长安县令也随之进来,考棚里渐渐安静下来,简短的讲话强调考场纪律之后,县令大人就宣布考试开始,自有差役将题目放出来,考棚里便再次掀起一阵骚动,有合心意的惊喜声以及不合心意的懊恼哀叹。
差役们呵斥几声才让嘈杂平息,考生们开始磨墨展开卷纸,除了县令坐镇,周先生作为府学宫抽调的教习也参与其中帮忙维持秩序,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来给县令帮忙的,只是来给薛青帮忙的,一进来便只盯着薛青,见薛青拎出来考篮,拿出了一块肉饼,一壶茶....吃了起来。
这小子,周先生恼怒,不过也不为过,考试安排一天,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完,都自备吃食....那也不能一进场就先吃了起来,周先生忍了又忍,见别的考生都开始刷刷答题,薛青还在慢悠悠的吃,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桌子,瞪了他一眼。
薛青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角饼,低声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先生没好气的低声喝道:赶快答题。
薛青将最后一角塞进嘴里,喝了口茶,擦了手这才放下考篮,展开试卷,磨墨,一面抬头看前方竖立木板上贴着的题目。
周先生虽然不放心但也不好在这里久留,负手皱眉,也无心回台上坐着,便在考棚里巡视,几千人的考棚转到薛青身边要些时间,也不会显得突兀。
......府学宫外人群走了不少,考试要考一天且又不会当场出结果,放榜要四日后。
薛母并没有走,坐在车里等候,柳大老爷带着柳五儿来告辞,并劝说薛母回去,不用担心,薛青是必中的。
郭宝儿在一旁哼声道口是心非。
柳大老爷不跟一个小孩子斗嘴,只柳五儿一笑:宝儿小姐是认为薛少爷连区区县试也过不了吗?如此小瞧。
郭宝儿恼怒,薛母不耐烦听她拌嘴,和颜悦色的对柳大老爷道谢,坚持要在这里等。
郭子谦道:半日的时候会放一批答的快的考生出来,青子哥说不定会早早答完。
这般寡母都记挂孤儿,柳大老爷不再劝说带着柳五儿告辞了,似快似慢半日过去了,伴着一声鼓响,考棚开了门七八十个考生涌了出来,围在外边的人便纷纷道喜,有的考生欣然接受,有的则一脸晦气。
喜什么喜,不会答。
原来有交白卷出来的。
郭子谦早在第一时间就跑过去,却并没有见有薛青,便高兴的对薛母道:看来青子哥答的很顺利洋洋洒洒如有泉涌。
郭宝儿看他道:怎么你说的早出来晚出来都是好?郭子谦面不改色道:不是我说得好,是青子哥学问好,毋庸置疑。
这边说话那边考棚又是一阵骚动,原来是几个作弊的被赶了出来,哭哭啼啼吵闹一番在众人的嘲笑中离开了。
内里的考棚并没有受这几个作弊的影响,考生们更加小心谨慎的答题,周先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转过来,见薛青饶有兴趣探头看几个差役翻适才作弊的砚台,再看卷纸上也不过才写了一半,不得不瞪眼再次敲了敲桌子提醒。
薛青这才继续低头写去,周先生也走累了坐回去,决定也不再看了,反正也是个末等...至于到时候文章贴出来丢不丢人也无所谓,作诗作的好不一定文章写得好,文章写不好也不能抹去他的才名,周先生心安几分。
薛青不紧不慢的写着,经过四褐先生的题海战术,这两篇文对她来说并不算难,看着不断有人提前交卷引得羡慕和赞叹,跟前世的考试一样,这个风头她就不出了,既然进了考场就不需要这些噱头了,她老老实实随大流,然后靠县令评判就好,看着场中树立的计时,吃过一次中饭,捡着没人的时候上一次厕所,在考试结束的鼓声响起的时候,薛青随着大多数考生一起交了试卷。
县试不用糊名,胥吏们将考卷统一收纳送到县令面前,县令已经就在堂前批阅着先前提前交的试卷,或者赞叹或者摇头,不过将近两千的考卷县令也不可能一下子都看完,于是众考生们对县令施礼便蜂拥而出。
薛青挤在一众老少学子中稳步而行,没有欢喜哭也没有悲痛笑,有人挤过身边来,道:感觉怎么样?薛青看了眼张莲塘,又看向前方考棚门口树立的大门柱,这是喻意龙门,谁能想到她会有这种经历呢?她薛青死而复生来到古代,参加科举,为做一个教书先生而奋斗,一笑道:感觉,挺有意思的。
门外郭子谦扶着薛母已经接过来,高高的挥手,暖暖则蹦蹦跳跳喊着少爷中状元了,少爷中状元了...童言稚语并没有被四周人嘲笑。
薛青对张莲塘拱手一笑,拎着考篮大步迎去。
......一直隐在考棚后的青霞先生和李光远也同时松口气,道:这关算是顺利过了。
然后又对视一眼,这件事做的真是冒险,也多亏了薛青自己挣来的名气...但接下来不可能次次都不搜检,再有名气其他的学子也不服,尤其乡试,连头发都要解开搜。
李光远道:我去给京里的大人写信。
接下来怎么做就要看上面的意见了。
青霞先生道:请表明我的意见,我还是希望让她进京,走到朝堂,站到世人面前,这何尝不是最好的帝师之教。
李光远没有说话点点头摆摆手,将斗篷系紧,跺了跺酸麻的腿脚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乐之一场县试考完虽然还没出成绩,少年们已经卸下一副重担,渭水河边,柳树尚未发芽,草地一片枯黄,但阵阵叫喊不断传来,让二月如刀的春风也变的炙热了很多。
皮球被一脚踢飞起,带起一片枯草。
三次郎,三次郎。
这边,这边。
十几个少年在场上飞奔,红衫黑裤,白衫绿裤两方交错,如花蝶乱舞,场边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少年们,甚至还摆着地垫竖立屏风悬挂白纸,不时有少年人看着场中然后挥笔疾书,再远处则是一群换了薄棉衫裙的女孩子们。
皮球被一少年跃起拦下,但身后立刻有少年抬脚踢来,伴着四周惊呼声,拦住球的少年被踢到在地。
孙子!卑鄙!柳春阳你死性不改。
小姑娘家家的摔一跤就怕玩什么球。
球场上也响起骂声吵闹声,但抢到球的柳春阳没有停下带球疾奔,被踢翻的楚明辉也一跃起身骂骂咧咧脚步不停的追上,伴着吵闹声比赛更酣。
一场赛罢。
裴焉子看着场边悬挂的记分牌,干脆利索的道:五陵社胜。
躺在场边的少年们顿时跃起,有欢呼的有叉腰懊恼的。
楚明辉更是喊道:有没有记错啊!你会不会看球啊!怎么可能我们输了?我们可是有三次郎的。
裴焉子哪里理会他径直离开去结庐社少年们中看诗词去了。
薛青躺在地上笑道:有我也不一定要赢啊偶尔让人赢一下,才有兴趣跟我们玩嘛。
楚明辉一怔旋即呸了声大笑起来,五陵社那边有少年道:说的大话。
少不得双方又一番躺在坐靠着唇枪舌剑比了一场。
薛青躺在地上听着少年们高高低低声音,含笑看着透亮的天空,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道:要放榜了,你估摸多少名?薛青手枕在头下,道:怎么也得榜首吧。
周先生已经做了保过的许诺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莲塘哈哈笑了,跟着在她身边躺下,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枕在脑后,也看着天空,忽的轻声唱道:一卷诗书就是一层楼只待你十年寒窗伟业就我的郎啊,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低低悠悠扬扬。
薛青含笑听着这少年们的憧憬以及志满意得,看高空流云肆意又轻松。
但此时的县令大人所在的后院却有些紧张,后宅属于县令大人的家,女眷子女也在,一般没人能进来,此时却有人脚步急响,连通报都没有。
三兄长。
周先生疾步迈进厅堂内,看着穿着便服坐着翻看一摞卷子的长安县令,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让那薛青过了就可以长安县令看他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做不到啊。
周先生道:兄长怎能言而无信?这可事关他师道尊严,明明答应了让薛青过关,适才扫了眼这次取的四百名后边并没有薛青的名字,又语重心长,县试不过是走个样子,文章语句通顺合情合理就差不多了,薛青他的文难道连这个都做不到吗?更何况他又有才名,兄长你不要有顾忌。
长安县令捻须道:我当然有顾忌如此好文怎么能末位?当为案首。
周先生皱眉道:有什么顾忌,县试也不用你担责任,后边还有府咿?什么?案首?他愣住了。
长安县令将一张纸拿起来抖了抖,道:这是我亲点的此次县试前十,薛青为案首。
周先生一把接过,薛青的名字赫然入目,又抬头看长安县令,上前一步压低声道:三兄长,上次我和蕊蕊吵架是误会我不会纳妾的,你不用如此。
他只是要个末位过关,妻兄却直接给了案首,这真是大手笔的讨好啊。
长安县令瞪他一眼,道:荒唐,我是那种拿学问充私利的人吗?纳妾,你敢纳妾,我们张家打断你的腿。
周先生也是一把年纪了,被妻兄如此呵斥有些面皮挂不住,道:那你为何点他为案首?长安县令又拿过几张卷纸啪的拍过来,道:你自己看看为什么!幸亏没听你的,若不然本官愧对先圣。
周先生不解的拿起卷纸,一眼扫去见纸上满满都是朱笔圈赞这么好?他低头看去,先看还不如何,越看神情越惊讶,然后愉悦,口中喃喃诵读,两张卷纸很快看完,意犹未尽。
长安县令道:当不当的案首?周先生道:当的。
话出口神情又有些怔怔,怪哉,比起先前长进这么多。
薛青给他日常写的文只能算尚可,妙哉达不到,难道是夹带?长安县令一拍桌子怒道:你是说本官泄题了?县试考题由县令出,考生们入座到考棚之后才公布。
周先生忙施礼说不敢,但心中也些许不屑,泄题又怎么了,跟答应自己让薛青末位过关一样,不都是舞弊吗此时如此义正言辞,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薛青的考卷上,这是底气啊。
长安县令起身,志得意满,道:将薛青的文张贴公布,让长安人都来评判,本官这案首点的如何。
而与此同时,青霞先生和李光远都收到了长安县令点薛青为案首的消息,或者是炫耀或者是避免别人说闲话,比如说县令畏惧知知堂读书社之名之类的,随消息送来的还有薛青的两篇文,李光远和青霞先生都是一路考过来的大儒,文章的好坏一眼便知,看着薛青的文章都如同周先生一般,先是震惊如此好,然后便怀疑是否夹带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夹带薛母怎会不知,而且他们也知道这薛青本打算装晕避考的。
怎么会写的如此好?自己写的?难道真的是神童奇才,六道泉山和知府衙门里二人握着卷纸呆呆。
六道山泉上,看着匆匆下山送信的人,四褐先生一面转动柴火上烧着的野鸡,一面哼哼得意: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学生,一个小破县试郭家门前锣鼓唢呐齐天,伴着人群涌涌,如同过年。
孩童们到处跑喊着青子哥哥中状元了并不懂县试距离状元还有多远。
郭怀春带着人在对人群点头道谢,又拿出赏钱给报喜的人,这边正喧闹,那边又响起喊声,柳老太爷为薛青中案首在县衙发榜处撒钱了并非只是给报信的鼓手们,而是人人见者有份,顿时人群涌涌向县衙而去。
郭宝儿大怒:爹,我们也撒!钱吗?那可舍不得,郭怀春捻须沉稳道:休要争闲气。
薛青站在院子里并没有去凑这些热闹,大约是震惊从进了考棚那一刻就用尽了,得知被县令点了案首反而很平静,只是负手而立,然后转身踱步轻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教书先生前途无忧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志满县试的喧嚣在长安城渐渐散去,六道泉山社学里参考的大多数都过了,前百名得到了县令的邀请,薛青自然在其中,只可惜让县令等人遗憾的是依旧没有诗作,殷切嘱咐众生当更勤勉,以顺利过府试道试便散了,接下来各家自有宴席庆贺,不过薛青这边已经恢复了安静。
三月初,长安城外,一辆车停在路边微绿的柳树边,穿着素色衣衫的春晓欢喜又惊讶的接过张莲塘小厮递来的长长的剑匣。
怎敢当莲塘少爷相赠。
她激动道。
张莲塘道:其实是托春晓你相赠他人。
春晓不解问是谁人,又想张家在京城有产业,何须自己传递东西?张莲塘道:你只要舞好这首六州歌头,就是送到了。
这些世家子弟读书人总是古古怪怪的,望风见雨看花看鸟都哭哭笑笑,春晓见怪不怪,也并不多问恭敬的应声是,又看薛青一笑:青子少爷有什么托付的吗?薛青道:没有。
春晓惊讶道:连祝福也没有吗?薛青道:这个么,你自己选的路,别人祝福好像也没必要。
春晓捧心口做伤心状,道:青子少爷真是无情的人。
说罢一礼,多谢二位少爷相送,春晓就此别过,只是可惜不能等亲眼见二位少爷府试道试连捷。
又抬头一笑,到时候来京城再见啦。
能来京城便是要会试殿试了,这也是祝福。
张莲塘薛青点头还礼,春晓坐上车,在几个男人的护送下向前而去,期间忍不住掀起车帘回头看去,见那两个少年人还并肩站在原地,或许是送她或许是在感怀什么,再看渐渐远去的城门,离愁在这一刻才上心头,没想到她这个不知父母不知来历的青楼风尘女子,有机会去京城繁华地真是神奇,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春晓的视线又落回那两个少年身上,人轻车快,那个瘦弱稍矮的少年身影已经看不清了道是无情,但出手却是情重,足以改变一人的命运。
春晓坐在车上屈膝对着长安城的方向俯首一拜。
张莲塘与薛青转身向城中而去,天气渐暖,城外春花盛开,有不少人开始踏青赏花,路上很是热闹。
张莲塘道:薛案首,接下来当如何?薛青负手道:当然趁胜追击好风凭借直上青云,府试道试案首拿下。
张莲塘大笑,引得路人纷纷看来,看到薛青便指指点点。
是薛青。
那个县试案首。
这么小啊真厉害啊。
提起名字,无人再说那个薛青,这少年也再不是长安城只谈其名不识其人,他的存在不是只因为一个名字为乐,张莲塘微微一笑,看着身旁负手而行的少年,不到一年吧,不知再过一年会如何?五月府试,明年五月道试,少年秀才功名加身,期待。
张莲塘笑道:那我就恭祝青子少爷心想事成。
薛青道:听起来没诚意啊,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反正她也不会去做,大话随便吹。
张莲塘再次大笑。
二人在城中分手,薛青沿街向家中走来,与卖鱼的大婶说笑两句,买了两条鱼,再走到打铁铺子,看着内里的铁匠依旧挥动铁锤要不要再打一个新兵器,暂时没有借口,让四褐先生开始教别的兵器吧。
薛青回到家中,薛母正收拾一盒小丸药,薛青认得是上次自己用的。
娘,这个留好了。
她笑道,挤挤眼,下次再用。
薛母笑着应声是,看薛青又向外走去:你要去哪里?薛青道:练武啊,这个功课也不能落下。
摆摆手自去了,还没走到练武场就听到其内传来呼喝声,远远见其内一群人在练武,但见棍棒刀枪乱花人眼,走近了才看到不是练武,而是一群人在和一个人比武。
春日少年赤膊,挥动一杆长刀,迎着四面袭来的长枪长刀梢棍,并非防备,而是进攻,只听得呛呛声不断,眼花缭乱,正是许久不见的郭子安。
跟郭子谦不同,自从比武输了他就很少在出现在薛青面前,薛青看着在场中翻转腾挪的少年,个子长高了,肌肉更壮了,功夫也长进了。
有武师看到薛青,忙上前施礼道:青子少爷又带着几分歉意指了指场中,我这就叫人。
比起先前这些武师们态度恭敬了很多,而负责教授薛青的那位武师正在场中与郭子安对战,薛青制止他唤人,道:我先自己练会儿兵器。
那武师便忙跟着过来,看着薛青挑了一把长剑,在校场另一边练了起来,专心致志没有再关注郭子安那边,但片刻之后负责教授她的宋武师就过来了,气息喘,可见刚停下,恭敬的施礼:青子少爷的肩伤已经不碍事了,要重新练兵器了吗?早就恢复练习了,但在郭家薛青这段只来练些拳脚,薛青应声是看向校场,见郭子安拎着长刀走开的背影,这少年后来很少跟她在校场相见,往日薛青也没有这个时间过来,小孩子就是喜欢别扭,薛青摇摇头,也没兴趣去做郭子安的心理辅导,做朋友这种事,是要双方都觉得舒服才行,没必要强求。
薛青长剑一挥,身如游龙,四周武师们顿时叫好。
青子少爷科举头筹,功夫也没丢下。
何止没丢下,看起来又精进了。
薛青并不在意,只专心的练剑,忽的迎面有湿意,她不由仰头,打在脸上的不再是碎冰粒子,而是点点水,四周武师们已经喊道下雨了。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吧。
春雨贵如油,总是让人欢喜。
薛青脸上也浮现笑意并没有停下,而是在继续雨中将长剑舞动如龙蛇,回到家时衣衫都湿透了,少不得被薛母埋怨,听着埋怨泡在浴桶内,再伴着窗外的雨声,真是惬意。
夜色沉沉,天地间万物都被雨声掩盖,薛青忽的睁开眼,听着外边传来雨水打在伞上以及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些日子薛母没有再出去了,大概是怕影响考试?所以如今过了县试些许心安便又可以私会去,这次连催眠香都没有来点啊。
薛青起身,雨夜一片漆黑,隐隐可见一旁郭家大宅点点灯火,前方薛母撑着伞碎步慢慢没有走向大门外,而是向郭宅走去。
郭宅啊…所以还是一开始猜的那般?郭怀春的书房前种着几株花树,此时雨打花落,香气零落,开着窗别有一番乐趣,但郭怀春并没有雨夜听声闻香的雅兴,抬手将窗户关上,转过身看着坐在书案前掐头的薛母,道:怎么?薛母叹气道:笃大人也不回来,我这心里不安啊。
郭怀春道:不安什么?这不是顺利过了县试?薛母道:那接下来呢?他们竟然还让她得了案首,真的要进京考状元吗?郭怀春道:大人们的心思我猜不到,不过总归是对殿下好的吧,戈大人,您不用太担心。
风摇晃着花木拍打窗户,噼里啪啦一阵杂乱,内里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怎能不担心,薛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安排这样的还一心准备不考五月马上就到了一直这样吗?她不会起疑吗?戈大人,其实她已经十四岁,不小了她是宝璋帝姬的事要瞒她到什么时候?窗外白光闪过,一道春雷在夜空撕裂,照出倚着墙站在窗外的薛青,被雨水似瓢泼浇透,枝叶拍打乱花扑面。
三月春寒料峭。
(本卷终)第二卷 又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