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辛瞳孔骤缩, 心跳漏了一拍,欲抽身闪避,却已来不及了。
利刃掠空, 刮起一股腥风, 尖锐的刀锋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逼近夏辛咽喉, 她几乎能感受到锐利的刺痛感侵袭她的皮肤。
一刹那,鲜血飞溅, 有一滴恰巧点在夏辛眼尾,触感温热, 平白添了两分邪诡。
夏辛眼前一暗,迅速跌退, 下意识护住喉头,但那锐气被一只手从空中截断, 没再追着她来。
抬眼,见一道人影站在她身前,拦下刺客偷袭。
背影熟悉, 夏辛还认识。
竟然是方墨辰!匕首扎进方墨辰的手掌,他不仅没抽手,竟然反向施力,任由刃口从他掌心穿过。
随即他五指收紧, 攥住袭击者的拳头, 手腕一旋, 听得咔吧声响, 那人腕骨竟被毫不费力地卸了下来。
啊——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男人没有丝毫留手, 折断刺客一只手腕还不罢休, 抽出扎在掌间的匕首, 反手便捅进对方咽喉。
动作一气呵成,那偷袭之人半分反抗的余力也没有。
他瞪着双眼,眼白处布满血丝,汩汩鲜血从伤口喷溅出来,止不住,直到最后气尽而亡。
夏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方墨辰果然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他身旁另一个人见势不妙,蹿起来就要跑。
然而轻功的速度快不过掌风,方墨辰一掌祭出,隔空击中此人后背,他噗地吐出一蓬血雾,倒地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自己叫来的人先后死在眼前,吴闲的脸色也彻底变了,看向方墨辰的眼神充满惊恐:你是谁?!但他被方墨辰气息压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方墨辰没应他的话,目光凉薄扫了他一眼,随即抬脚踩向他的咽喉。
足尖刚抵上吴闲喉骨,夏辛匆忙出声阻止:等一下!吴闲眼中生出希冀,呜咽着祈求地看向夏辛,泪水从眼眶溢出来,看上去格外凄惨。
方墨辰回头,视线与夏辛撞在一起,面无表情。
下一秒,咔嚓一声轻响,方墨辰脚踩下去,吴闲喉骨塌陷,两眼一瞪,渐渐涣散的瞳孔中溢出一抹绝望,转瞬便断了气。
夏辛睁大眼,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方墨辰收回视线,淡淡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夏辛愣愣瞪着他,良久没说话。
她当然明白方墨辰的意思,吴闲要杀她的时候,可没有对她生出半分仁慈。
刚才出声阻止是她下意识的举动,毕竟夏辛在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几年,她实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习惯修仙世界残酷的生存规则。
而方墨辰不同。
他就生长在这片土地,最熟悉诡谲莫测的人心,每一次出手都干净利落地取人性命,不给自己置身危险的可能。
夏辛倒抽一口冷气,心底一股股地蹿上寒意。
倒不是她觉得方墨辰做错了什么,而是对他们这类人,方墨辰也好,丹祖也罢,她对这种漠视人命的态度感到本能的畏惧。
偏偏命如草芥才是常态,而她是这个世界中的异类。
她不确定方墨辰刚才听没听见吴闲那一句质问,又是否会对她的身份起疑。
夏辛定了定神,紧咬的牙关嗅到一丝锈味。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扫了眼地上三具尸体,感觉黑漆漆的树林愈发阴气森森,不由抱住胳膊,搓了搓被冷风吹起来的鸡皮疙瘩。
方墨辰收回脚,在干枯的草叶上蹭了蹭脚底血迹,又撕下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净手,开口时语气平平:此地非是玄阳宗的地盘,你能来,我就不能?夏辛被噎了下,脸皮轻颤。
男人抬眼,看向她,继续说:这一次,算不算我救了你?闻言,夏辛心尖猛地一跳,下意识扫过方墨辰右手手掌,被匕首捅穿的窟窿,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替他挡了暗箭受伤的左手如出一辙。
一处刀伤,三条人命,若说先前方墨辰有欠了她的,这一下也都还清了。
但夏辛想得更多。
方墨辰为答谢她的救命之恩准备了二十万高级灵石,现在她又被方墨辰救了,这个男人会不会想把灵石拿回去?这可不行!夏辛急红了眼,什么吴闲张闲周闲不重要了,那二十万揣进她兜里还没焐热,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她吐出来。
再说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找回去的道理?谢你出手相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夏辛清了清嗓子,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只要不越过道德底线力所能及,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不提钱,一切好商量。
方墨辰饶有兴味的勾起唇角,不料还未开口,夏辛下一秒又说:人情兑换限时三天,过时不候。
时间不能拖太长,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故?早清算,早安生。
方墨辰替她杀了三个人,一人算一天,多合理。
尽管理智这么考量,但她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暗自唾弃,夏辛你是个什么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果然,方墨辰瞬间黑了脸。
就连夏辛都能在他那张木然冰冷的脸上瞧见明显的愠怒。
这回她理亏,夏辛又偷偷咽口水,倒了口气,然后梗着脖子说:那就这样,你考虑好了联系我。
她相信方墨辰手眼通天,神不知鬼不觉地传个消息到玄阳宗,那不是手到擒来?夏辛话音一落就要起身开溜。
方墨辰视线追着她的背影,冷不丁喝道:站住!夏辛步子一顿,心虚回头。
但她一紧张就犯浑,张嘴,语气比方墨辰还冲:干什么?有完没完啦?!方墨辰拧着头,看向夏辛的眼神阴森森的。
夏辛小心肝儿颤了又颤,缩缩脖子,有点害怕。
倏然,方墨辰伸手探进衣袖,像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夏辛内心紧张,想着他是不是要摸出暗器打她一个措手不及,不由小心按住剑柄,严阵以待。
随即,方墨辰手从袖中取出来,一块玉佩垂落,黑色锦绳悬在他两指之间。
玉佩他拿到了啊。
夏辛抿唇,见方墨辰拿出玉佩却不说话,拿不准对方的意思,心里乒铃乓啷直打鼓。
她抢先开口:玉佩是你的,我物归原主,有什么问题?男人脸色更加难看,嗓音低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和我撇清关系?那不然呢?夏辛接下嘴接得很快,我跟你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不撇清关系难道还和你拜把子做兄弟?说完她审视两眼方墨辰,照这颜值来看,也不是不可以。
但道上混的男人,看他出手就知道他多狠的心,像她这样的良民招惹不起。
方墨辰拧紧眉,被夏辛连珠炮似的反问噎得说不出话,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如此伶牙俐齿不虚伪不做作的小心眼儿女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好,那我问你。
他缓了缓,理顺气。
遂寒着声道,问剑大会,你明明接了委托,为何不下手杀我?后来树林之中,你既然认出我的身份,为什么不向凌天剑宗之人戳穿我?那日雨夜,你又为何不顾自己身上的任务冒险救我?一连三问,咄咄逼人。
夏辛脑门都要炸了,不光因为她的秘密一一被方墨辰看破,还因为这个男人在意的问题让她头大。
他就为这些破事儿专程追到玄阳宗来?可真闲!神经病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辛势必不能如实回答,便化身滚刀肉,破罐破摔,瞎掰一个理由,因为你长得好看!方墨辰头一回露出茫然莫名的神情。
夏辛见他如此,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忘了眼前人是个大魔头,竟起了坏心,笑嘻嘻道:好看的皮相多难得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个人尤其怜惜靓男美女,当然不忍心对你下杀手。
方墨辰陷入沉默。
夏辛脑回路跳脱,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就连方墨辰也难跟上她的节奏。
但他毕竟是魔门少主,思维机敏,很快回神,精准捕捉夏辛言语间的漏洞,指出她的话前后矛盾:你既觉得我好看,何故又掏空心思躲着我?夏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脑宕机好几秒,面对方墨辰探究的眼神,一时嘴快:那是因为我对男人过敏!过敏?方墨辰眉头拧出极深的沟壑。
过敏什么啊过敏,救命!一段对话驴唇不对马嘴,夏辛一颗心高高悬起,豁出去:就是一种免疫系统功能紊乱的疾病,简而言之,和男人待一起太久就会发病,尤其是好看的男人!说完,她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走,背影仓惶之中透着一丁点儿狼狈,转眼就消失于视野尽头。
方墨辰低头,抱臂托腮,仍犹自呢喃:对男人过敏?良久未能思考出结果,他暂且放下此事,视线扫过地上三具尸体,取出传音玉:过来一趟。
周萧接到消息,没一会儿就赶到林中。
见方墨辰脚下躺着三个黑衣人,周萧大吃一惊:主子!属下来迟了,您没事吧?没事。
方墨辰摆手,示意周萧处理尸体。
周萧收走这三个人身上的财帛信物,将他们就地埋了,填好土后回头,见方墨辰后背倚着树干,凝神思考着什么。
他走过去,恭敬禀报:主子,弄好了。
嗯。
方墨辰心不在焉,转身朝树林外走,行了几步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有种怪病……话到一半,又不说了,周萧疑惑:什么怪病?没什么。
方墨辰摇头,改口,你帮我查个人。
周萧习以为常,点头:谁?方墨辰眸心稍暗:夏辛。
啊?周萧闻言震惊,忍不住重复,夏辛?方墨辰没说理由,也没说具体要查些什么,神情一如既往地冷肃。
周萧咽口唾沫,不敢追着问,只道:好。
默了默,见方墨辰不再开口,周萧转移话题:主子,方才我从那尸体上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方墨辰抬眼瞥他,周萧接到示意,将搜到的物品双手呈上。
那是一块暗青色的玉佩。
佩成圆形,当中一圈螺纹竟殷红似血,背面则刻着一个变体的韩字。
韩东青?方墨辰扬眉,拇指抚过佩上刻字,思量须臾,吩咐周萧,查查刚才那三个人和东青寨是什么关系。
是。
方墨辰叮嘱:不要打草惊蛇。
周萧点头:明白。
还有一件事。
周萧快走两步跟上方墨辰,多宝道人派人传了信来,催问云凌棘找到没有。
方墨辰沉吟须臾,应他:再等三天。
二人离开树林,先前说到一半的怪病方墨辰没有再提。
夏辛一路奔回玄阳宗,途中没敢再有片刻歇脚,生怕方墨辰那厮阴魂不散地追上来。
直到抵达西山,钻进木屋,嘭的一声关上房门,还破天荒地插上门栓,她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用力敲敲脑门,双手掩面暗自恼恨。
夏辛啊夏辛,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开什么玩笑不好,竟然吃饱了撑的,去招惹方墨辰?还过敏?就因为人家好看,你猪油蒙心,连命都不要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想着阴差阳错还欠了方墨辰一个人情,夏辛沮丧不已。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早知如此,她就不去还那玉佩,引起方墨辰注意不说,又因粗心大意,险些招来杀身之祸。
吴闲死了,若是掌门人问起,她该怎么说?还有吴闲袭杀她时质问她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笃定自己不是原来的夏辛?亦或仅仅是为了保命出言诈她?此人可有分辨她身份的证据?夏辛愁得头秃,伸手拢了拢自己宝贵的秀发,只能祈祷这三天速速过去。
随即她又狠很敲打自己几句,安分守己,安分守己,老实待着,别再给自己惹麻烦了。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夏辛顶着一双熊猫眼醒来,坐在药鼎前翻开一张黄阶丹方,开始潜心研习丹术。
连着三天,夏辛闭门不出,在门前挂了个勿扰的木牌子,窝在屋里哪儿也没去。
眼看着窗外天色渐暗,太阳即将下山,夏辛忐忑的心情逐渐平复,第三天也快结束了,方墨辰没有找来,这一茬是不是算过去了?心思还未定下,忽然咚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敲在木门上。
夏辛心头猛地一跳,她迅速起身,拉开门往外看,门口无人,只一支镖扎在她的木牌子上,上面裹着一块碎布。
抿唇,心中暗道不好。
她直觉这玩意儿必定和方墨辰有关,都不想拆开来看。
但她向来说一不二,答应了别人的事情,绝不改口,哪怕对方是方墨辰。
偷摸四下看了眼,没瞧见可疑之人踪迹,最终她还是认命地取下飞镖,进屋合上门,拆开碎布瞧了眼。
布上只写了三个字:云凌棘。
方墨辰要这东西干什么?夏辛抓了抓后脑勺,叹口气,将布片投入药鼎,转眼便烧个干干净净。
还真等到第三天才来消息,夏辛一边烧毁证据,一边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心说这厮必然是故意的,让她这几天提心吊胆没个安生。
不过幸好方墨辰没给她提太为难的条件,云凌棘纵然稀少,玄阳宗的药库里确实还有存货,价值也不昂贵。
夏辛近来正好在研习丹术,从药库取走一份云凌棘,也就是顺手的事,她内心没有多少负罪感。
心想着将此事尽快了了,夏辛立马起身前往药库,守门弟子见夏辛来,远远便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夏师姐。
夏辛朝他们点了点头,随后步入药库,沿着陈列药材的木架寻找,在靠近角落的柜子顶端瞧见刻着云凌棘的木牌。
她拉开木柜,从中取出一根半尺长的云凌棘,不知怎么的,这云凌棘瞧着似有些眼熟。
夏辛?身后忽然响起人声。
夏辛一个激灵,云凌棘跌在地上,啪一声响,在安静的药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身后的人绕过她,捡起被她落下的云凌棘重新递回她手中,抬头时淡淡瞧她一眼: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竟是丹祖。
夏辛紧张得背脊紧绷,头皮发麻,她险些忘记了,那王寅是怎么死的。
她兀自绷着脸,努力维系表面的平静,接过丹祖递来的云凌棘,解释道:方才正想事呢,有些分心。
言罢,她朝丹祖行了礼:师尊怎么到药房来了?丹祖拉开云凌棘旁边的药柜,从中取出几株药草,盛进随身携带的玉匣中,同时回答夏辛:来取几味药。
言简意赅。
夏辛清了清嗓子,主动道:下回您炼丹需要什么药材就告诉弟子,取药这种小事,弟子可以代劳。
丹祖闻言,唇角向上勾了勾:好。
语气听来轻松愉快,不似动怒的模样,夏辛悄悄松了口气。
于是她当着掌门人的面,又将手中云凌棘还回药柜。
丹祖见状问她:不拿走?夏辛摇头: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云凌棘长什么样。
说着,她指尖在储物戒指上轻轻一抹,取出一根盘结的藤条,递给丹祖看:上次入林,我瞧着此藤像云凌棘,便摘了来比对看看,师尊您瞧瞧?此物正是夏辛误入神秘山洞时,随手从山壁上抽下的两根青藤。
万万想不到,彼时顺手而为的一个举动,竟在关键时刻有此妙用。
丹祖只看了一眼,笑道:你运气倒是不错,多少人想寻寻不着的东西,被你误打误撞就遇上了。
这么说,真是?夏辛瞧着手中青藤惊奇不已,她随手抽下来这一条,起码有个十来米长,按照一尺云凌棘三枚中级灵石的价格来算,这一根价值就将近一枚高级灵石。
想到那山洞中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青藤,夏辛扶了扶额,她好像又和一笔巨款擦肩而过。
不过,福祸相依,她既然知道山洞中生长着云凌棘,那地方便是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宝库。
左右二十万高级灵石在手,她短时间内也不缺钱花,夏辛放平心态,惆怅一扫而空,甚至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自得其乐。
她手中留存的云凌棘,足够给方墨辰交差。
然而,不等她彻底放下心,丹祖忽然说:吴闲失踪了,此事你可知晓?夏辛心头警钟一敲,猝然一股凉意往心尖上蹿。
不过近来这样的惊吓有些频繁,她冷静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转眼就按平心跳。
她面上不动声色,垂下眼眸:知道,此事可能还与我有关。
哦?丹祖闻言觉得意外,转头看向夏辛,和你有关?怎么回事?夏辛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与吴闲之间那点矛盾告诉丹祖,随后说道:我与吴师兄同为玄阳宗弟子,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呢?听梁岩师兄说起吴师兄近来常去武岳城,我便去武岳城中寻吴师兄,想找他谈谈。
丹祖听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于是追问:然后呢?然后……夏辛抿唇,神情郁郁,不料他不仅不愿与我和解,还不知哪里找来两个人围杀于我,生死攸关,交起手来没有轻重,我不小心将吴师兄几人打伤,他们见不敌于我,匆匆逃走,之后便不知去向。
丹祖听罢此言,蹙眉沉吟:原来如此。
夏辛偷偷抬眼瞥他,这番话九真一假,除了隐藏自己见过方墨辰,她也不算说谎。
她离过宗,去了趟武岳城,这些消息必然瞒不过丹祖耳目。
反正人不是她杀死的,最终能不能找到吴闲的尸体,是否查得到方墨辰身上,那便与她无关了。
丹祖果然没再继续盘问此事。
夏辛不知道他信了没有,也不敢提前离开,于是跟在他身后转悠,直至他将所需药材一一取来,二人才在药房前岔路口分别。
临行前,丹祖嘱咐夏辛好好修炼,若有不懂的,就到洞府去找他。
夏辛连连点头称是,表现得十分乖巧。
送走丹祖,夏辛长舒一口气,回过神,但觉身后衣裳已被湿透。
她抚了抚胸口,余悸涌上心头,心跳又急又躁。
丹祖身为一宗掌门,不仅修为高深,直觉还相当敏锐,夏辛真感觉自己像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随时有豁出性命的风险。
可真是刺激。
她回到小木屋,仔细复盘了这几天的经历,随后眸子微沉,推门出去。
不多时,翻过矮山,夏辛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空地。
呼喝声远远传来,伴随锃锃剑鸣,以及剑气破空之声。
随后山石碎裂,树木倾倒,不远处湖泊正中掀起三丈高的水浪,随后轰一声炸开,湖水散成漫天细雨,扑簌簌落下。
湖心处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周小泠手中佩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收剑入鞘,缓缓收功,吐出胸中浊气。
夏辛远远看着这一幕,任散落的湖水落在她身上,未出声干扰。
片刻后,周小泠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气息,扭头看来,瞧见是夏辛,面露惊色:夏师姐?你怎么来了?此前二人不睦,夏辛厌恶周小泠,恨不得不与她照面,平日里能躲便躲,主动到周小泠修炼的地方来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周小泠感到既惊又奇。
有点事想跟你说。
夏辛说着,同周小泠开玩笑,怎么?不欢迎我?哪儿敢?与夏辛和解之后,周小泠肩上没了包袱,笑容爽朗干净,我只是没想到师姐竟然会来找我,毕竟我之前……咳。
撞上夏辛眯眯笑的眼睛,周小泠及时打住,清了清嗓子:师姐要跟我说什么?夏辛没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吴闲失踪了。
什么?!周小泠震惊失声,随即皱起眉头猜测,会不会是害怕夏师姐报复他,所以躲起来了?怎么会失踪呢?夏辛道:日前他带人埋伏我却反被我所伤,之后便落荒而逃销声匿迹。
周小泠听得这话,方才震惊的表情立即转变为愤怒,瞪眼冷哼:还真被师姐说着了,这王八蛋最好躲得远远的再别被我们看见!否则我扒了他的皮!许是太过激愤,不齿于吴闲等人行径,周小泠骂骂咧咧说了一长串,都不是什么好话,将吴闲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
末了,意识到夏辛还在跟前,方才言行多有失态,周小泠脸微红,窘迫地抓了抓后脑勺,轻咳一声:夏师姐,天色尚早,要不到我那儿坐会儿?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话唐突,以她和夏辛这不尴不尬的关系,夏辛十有八.九得拒绝。
不料夏辛却道:也好。
周小泠一愣,两眼微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愕。
夏辛瞥她一眼:怎么?没,没什么!周小泠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赶忙走在前面带路,待心中惊愕褪去,她方感慨地说了句,夏师姐,你这次下山之后回来,变化好大。
夏辛心中微动:变化大?嗯!大!周小泠肯定点头,心直口快,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夏辛看向周小泠的眼睛,很快又将视线收回,扭头欣赏四处风景,状似不经意地发问:在你看来,我怎么变了?她语气随意,看起来不像生气。
周小泠将心揣回肚子里,胆子也大了些,笑道:就好比刚才,我都以为你要拒绝我的邀请,以前我……说到此处,她话音稍顿,面现尴尬之色。
随后灵机一转,换了个说辞,少不经事,处处同师姐作对,故而师姐向来不待见我。
夏辛听罢,故意板起脸:说得也是,那我不去了?她嗓音微沉,听来严肃,但嘴角下意识勾起,泄了身上的气势,瞧着一点也不凶。
周小泠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主动上前揽住夏辛的胳膊,轻晃夏辛手臂撒娇:我错了嘛,师姐莫生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务必去我洞府中坐一坐。
夏辛本就在与她玩笑,说说笑笑间,这一茬便揭过去了。
走了两步,夏辛又问她:那你以前何故处处与我作对?那是因为……周小泠不敢与夏辛对视,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她还没开口呢,夏辛打断她:说实话。
周小泠被噎了下,面上羞窘之色更甚,不得已回答:我刚来玄阳宗时便听人说起夏师姐,彼时我在宗门人生地不熟,所以对处处照顾我的同乡王师兄颇有好感,但王师兄他……夏辛脸色微妙,她没记错的话,周小泠提到的这位王师兄,曾试图追她来着?果然,周小泠下一句便道:王师兄说自己已有心上人,这个人就是夏师姐你。
没想到在这儿阴差阳错听了一耳朵八卦,吃瓜还吃到自己脑袋上,夏辛囧,尴尬地揪了揪耳旁的头发。
她虽然没有刻意关注这件事,但身在玄阳宗,不可避免听到一些消息。
后来周小泠受了刺激,死缠烂打让王师兄改变了心意,但狗男人吃着嘴里的,还望着锅里的,没过两个月,周小泠看清此人本性,二话不说就把他踹了。
但她和夏辛因此结下了梁子,夏辛越是表现得不在乎,越是显得周小泠那些行为愚蠢,周小泠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
如果说一开始她是因为渣男人迁怒夏辛,后来就单纯是在同自己较劲,撒气。
每次见到夏辛,她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愈发看夏辛不顺眼,此后两人便处处不对付,但凡夏辛的东西,她都要抢。
周小泠郑重其事同夏辛道了歉,此事彻底翻篇儿。
夏辛到周小泠的洞府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两人天南地北聊了几句,夏辛便起身告辞。
回到小木屋,夏辛关上门,背靠屋门站了片刻,神色阴晴不定。
连周小泠都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玄阳宗内肯定不止吴闲一人怀疑她的身份,想到近来种种经历,夏辛眉头越皱越紧,丹祖是不是也对她产生了怀疑?越想心里越忐忑,夏辛向来信奉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更不可能凭空掉下馅饼。
何况,这饼谁也不砸,偏就落她脑袋上,怎么想怎么可疑。
她叹了口气,心道:这玄阳宗是不能久待了。
左右苍山论剑将要开启,她还是早早下山为好。
思及此,她从戒指中取出一截云凌棘,用木匣子装好,放在屋子正中的桌面上,随后出门,到西山坡上检查自己种下的甘青叶长势如何。
半个时辰后回屋,桌上云凌棘已被人取走,那神秘之人来去了无行迹。
次日,夏辛找来郭晓涛,让他招揽一批外门弟子帮她打理药田,而她自己则换了个洞府,深居简出,低调修行。
她盘坐在药鼎前面,回忆丹祖通过灌顶渡给她的炼丹术,运转体内灵气,以金丹为媒,催生丹火。
约莫小半个时辰,她只炼出指甲盖那么大一簇火苗。
夏辛皱起眉,炼丹似比她预想中要难。
正待再次尝试,睡了好多天的小兽不知怎么的突然醒来。
它凑到夏辛手边,张开嘴,将她托在掌间的丹火一口囫囵吞下去。
夏辛呆住,随即惊呼:怎么啥都能吃?!你给我吐出来啊喂!她费心费力就炼出那么点儿丹火,眨眼就全没了,怎能不惊不怒?然而,她话音未落,耳边倏地叮一声响。
系统提示:是否与饕餮签订主仆契约?什么?契约?夏辛过于震惊,没反应过来,系统则默认她选择了同意。
下一秒,玄而又玄的感觉袭上心间,饕餮睁眼,和夏辛四目相对。
夏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眼前小兽建立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极为玄妙的联系。
不等她再仔细感受,眼前倏地掠过一道黑影,饕餮一蹿三尺高,竟然跳入药鼎,趴在其中一只耳朵上,嘴巴一张,吐出一团金灿灿的火焰。
夏辛大惊,面色错愕。
饕餮吐出来的这团火焰色泽光鲜,人头大小,隔了半丈远夏辛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乖乖,夏辛咽口唾沫,这炉子果然不简单,竟然还有自动生火功能!她险些忘记了饕餮是这座药鼎的器灵,小家伙平时懒懒散散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出大力。
夏辛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决定给它加餐!因为结了契,小家伙能感受到夏辛的情绪,模糊洞察她的想法,夏辛一乐,饕餮也跟着乐。
主仆俩情绪起伏,分了心,便听得嘭一声响,炸炉了。
夏辛顶着一张黑脸,黑长直烫成大波浪,刘海都给烧焦。
她微微眯眼,看向饕餮的眼神透着明晃晃的危险。
饕餮吱一声叫唤,闪电般蹿进夏辛衣兜。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饕餮好感+5%夏辛呸了一口,取出一张绢帕把脸擦干净,不跟这小东西一般见识。
此后她埋头修行丹术,每隔三日去丹祖洞府拜见,其余一切社交能推便推。
吴闲之事此后再没听见风声,宗门上下都无人提及,有两回夏辛前往掌门人洞府途中偶遇梁岩,后者眼神躲闪,不敢正对夏辛,还未走近便绕道溜了,夏辛没有与他接触详聊的机会。
夏辛也当自己是个局外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修炼丹术。
潜心修行的好处显而易见,饕餮在手,夏辛如有神助,只用了不到一周就炼出黄阶下品补气丹,随后又用一周炼制出黄阶中品聚元丹,等到第一个月结束,她的丹术突飞猛进,成功炼出一炉黄阶上品大力丹。
当她将大力丹拿给丹祖验收,丹祖看她的眼神颇为古怪。
夏辛不解,问: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
丹祖回答,品相还很不错。
那就是验收通过,夏辛松口气,听到丹祖对她说:你知道寻常丹师,炼出一炉大力丹,最短需要多少时间吗?夏辛听来觉得疑惑,下意识反问:得多久?丹祖朝她竖起两根手指。
夏辛见状笑了:两个月?那她效率不错啊,花费时间比平均水平少了一半,质量还有增无减。
岂料,丹祖勾了勾唇,笑容意味深长,淡淡道:两年。
啊?夏辛懵逼。
这?她人傻了。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提到嗓子眼儿,浑身紧绷。
本就担心丹祖怀疑自己的身份,这下简直主动凑上去送人头。
大意失荆州,她应该提前做个调查,了解了解行情,有意识地藏拙,放慢修行的进度,如此方能更自然地融入玄阳宗,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等时间一到就辞行下山。
之后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谁能想到你界那些丹师炼这么个破玩意儿都要两年啊!夏辛懊悔不已,脸都青了。
便在她掏空心思想着怎么才能蒙混过去时,丹祖笑道:我果然没看走眼,你确实很有天赋,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手令,递给夏辛:此物你拿着。
夏辛心情大起大落,顿了两秒才接过丹祖手中之物,低头一看,是块玄黑色的腰牌。
此物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荷叶造型,入手温润,非金非木,边缘烫金,当中刻着一个大大的丹字。
此为丹师阁通行信物,丹师阁在各大仙坊都设有分舵,日后你下山游历,所需药材旦有缺漏,可持此物去丹师阁购买。
夏辛在丹道上有惊人的天资,不出数月,玄阳宗药库内的低阶药材已不够支撑她继续修炼,她势必要从其他途径购进玄阶甚至地阶灵药,除开价高且管理混乱的黑市,丹师阁便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但有一点你务必记住。
丹祖话音稍顿,随后沉声,去丹师阁需隐藏身份,万万不可向阁中之人透露你来自玄阳宗,否则,恐惹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说:入V啦,这章一万字!夏辛:我对男人过敏,尤其是好看的男人,但漂亮小姐姐我都可以!方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