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飞行几乎将夏辛体内灵气消耗了二分之一, 还是临近阜水城时，方墨辰提醒她，待会儿可能有一场恶战, 要尽量保存体力, 她才稍微降下速度, 节省灵气的损耗。
柳氏乃是修仙世家，家族虽然坐落在阜水城, 却不在凡人城池内。
方墨辰给夏辛指了一个方向，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夏辛御剑横穿阜水, 在城东方向看见一座视野开阔的湖泊，他们在湖泊停下。
方墨辰在湖边站了片刻, 夏辛见他眉头拧起，神色凝重, 便问：怎么了？为何不走了？护阵被破坏了。
方墨辰说着，指向湖心一座小亭，那亭子檐角四盏小灯灭了一盏, 这些人是从西面破阵入侵的。
夏辛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如方墨辰所说，亭子四周只有西边那盏灯不亮。
以此便能判断敌人从哪个方向来，哪一侧护阵受损, 跟现代的警示灯差不多的原理, 还挺神奇。
但是, 护阵在哪里？柳氏又在哪里？夏辛四处张望, 这一带除了眼前的湖泊，连个小山坡都没有, 柳氏那么大一个家族, 总不至于藏在湖底下。
额,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里是修仙世界，修仙之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夏辛问方墨辰。
她得承认，更多时候她喜欢蛮干，在战略部署和行动方案的制定这些方面，还是方墨辰脑子转得比较快。
方墨辰扭头对上夏辛的视线，对她说：先进去看看，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形不成什么有效战力，来之前我已经给夜烬宫的人传了消息，尽量撑到他们赶来。
确实也只能如此了，夏辛点头：好。
跟我来。
方墨辰在前面带路，沿湖岸绕行至西侧。
尽管周围景象未变，夏辛却闻到风中夹着明显的血腥之气，大抵前往柳氏的入口就在这附近，而且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造成不少死伤。
方墨辰拿出剑道子给的那块玉佩，注入灵气，玉佩自行腾空，亮起银白色的光芒，和今晚的月色遥相呼应。
眼前光影闪烁，夏辛看见一座无形护阵显出原貌，成倒扣的碗状笼罩整个湖泊。
护阵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不同的世界，而他们面前的阵壁上有一个清晰且突兀的缺口。
那缺口足有两人高，半丈宽，从外往里看，地面上散落着斑驳的血迹，再往前，一条道路延伸出去，与湖心规模庞大的建筑群连接在一起。
那些房屋就坐落在湖心小亭的位置，但护阵扭曲了空间，从阵外不仅看不见它们，也无法触碰。
这书中世界的阵法技艺令夏辛叹为观止。
但她现在无暇欣赏湖上风光，从湖面呼啸而来，夹着血腥之气的风扑打在她脸上，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不由快步紧跟在方墨辰身后由破开的缺口走进护阵。
沿途满地鲜血，与夏辛在剑神宗所见相似，灾难笼罩整个柳氏，这地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横穿湖面来到湖心柳氏宗地，外围不见半个活人。
夏辛与方墨辰皆绷着脸，表情严肃，脚步越走越快，拳头越握越紧。
他们来迟了吗？夏辛心一沉再沉，来袭之人如此强大，他们要带走柳兰心，岂不是轻而易举？前面有人。
方墨辰一把拽住夏辛手腕，带着她躲进一旁建筑阴影中。
随后脚步声响起，夏辛躲在黑暗中偷偷往外看，见一队黑衣蒙面之人匆匆行过，为首之人朝身后吆喝：快点儿！搜！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过！方墨辰朝夏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这些人走开了，他才小声说：柳兰心应该还在这里，我们得赶在这些人之前找到她。
夏辛点头，方墨辰显然比她熟悉柳氏的地形，或许他能猜到柳兰心在哪里。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配合行动了，这阵子结伴同行也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自然而然培养出默契，甚至不必出声，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足以传达信息。
柳氏宗地已完全陷入黑衣人控制之中，袭击柳氏的神秘人数量庞大，最低也是金丹修为，真应了那句玩笑话，分神合道遍地走，金丹元婴多如狗。
夏辛尽可能放轻脚步，避免惊动在四周巡逻的黑衣人，小心翼翼跟在方墨辰身后。
可再谨慎，也免不了会遭遇敌人。
方墨辰二人绕过转角，潜入建筑物的途中与两名黑衣人迎面遭遇。
两人面色一沉，方墨辰叮嘱夏辛：动作要快！千万不能让他们传讯！一旦这两人叫了帮手来，锁定了他们方位，那便万事皆休。
好在眼前两名黑衣人都只有元婴修为，看样子像是和队伍走散了，他们看见方墨辰和夏辛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不过意料之外的，他们根本没想叫人来，这次行动，谁抓到人，功劳就是谁的，就算不是任务目标，也有丰富的奖赏。
两人对视一眼，竟然不分先后朝夏辛二人冲过来。
夏辛毫不犹豫召出轩辕剑，使出混天剑诀中速度最快的一招。
那两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疼痛延迟几秒才从腹部为起始向全身扩散。
夏辛一剑刺穿他们的丹田，捣毁元婴。
两个人同时倒地，即便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回他们的性命。
比起上次在轩辕剑宗，夏辛这一次出剑快而准，尽管战斗结束后脸色依然不好看，却至少还能站稳，握剑的手也没有抖，更没有当场吐出来。
方墨辰看着她一个人上前，闪电般解决掉遭遇的敌人，犹豫了片刻，问她：难受吗？夏辛抿唇，她当然难受，但这不代表她分不清眼下是什么场合。
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留手，什么时候不能。
夏辛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面无表情地回答方墨辰：你说过的，不能让他们传讯。
如果她不杀死这两个人，等他们醒过来，将消息透出去，她和方墨辰就要面临九死一生的险境，何况他们今日来还有救人的任务在身。
这不是一个和平法治的世界，心慈手软也要分人。
何况，就她刚才杀死的这两个，绝对不无辜。
方墨辰看着她，感觉那双清醒明亮的眼睛容纳了整个星空，炽烈纯粹，运行着属于自己的规则。
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受束缚的人。
这几日他时常看见她发呆，吃东西也好，喝酒也罢，甚至赶路途中。
夏辛总在不觉间陷入沉寂与思考，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独立于世界之外，双眼中映照的，是旁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方墨辰收回视线，不吝惜夸奖：你做得很好。
突如其来郑重的语气，听得夏辛发愣，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受不了方墨辰这样对她讲话，心尖蹿腾上来一种陌生的，奇怪的情绪。
她耳根微红，清了清嗓子，撇开脸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如果你没受伤的话，都不用我动手。
方墨辰闻言笑了笑。
以往话题或许就到此为止，此刻他却破天荒的想多说两句。
那我尽量早点把伤养好。
方墨辰对夏辛说，以后像这样的脏活，交给我来就好。
夏辛瞥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没说话，率先往前走。
方墨辰说完后自己却愣了愣。
他刚才，竟然说了以后。
直到夏辛与他拉开几步远的距离，觉察他没跟上来，于是回头唤他：快点，别耽搁时间。
一如往常的语气，今日听来却夹着两分别样的情绪。
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背影上，方墨辰被夏辛的声音惊醒，抿紧薄唇，瞳孔深处有浪涛倾泻而出。
他们还要去寻找柳兰心，没有时间留给他整理心情。
两人配合藏起尸体，随后方墨辰领着夏辛深入柳氏腹地。
途中，方墨辰压低声对夏辛说：柳氏宗祠下面有禁闭室，如果柳兰心被父母禁足，大概率会让她在禁闭室内反省。
毕竟那些黑衣人到现在还没找到柳兰心，那说明柳兰心不在易被搜寻的地方。
夏辛点头：那就去宗祠看看。
距离柳氏宗祠还有百丈远，两人倏地听见远处传来轰一声震鸣，随即地面跟着颤了颤。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下意识躲进建筑阴影中，随后朝声音来处张望，见远处有数人凌空踏步，正在交手。
看样子柳氏将所有人都聚集到宗祠了。
方墨辰判断道，当先那一位白眉老者正是柳氏这一族中修为最高的年长者，叫柳鸿远，人称灼手鬼匠，练就一手无坚不摧的烈阳掌法，乃是一位合道境的前辈。
他身边那高个子的中年人便是当今柳氏家主，柳兰心的父亲柳启源，也是一位铸剑天才，剑道子前辈的佩剑就出自此人之手。
跟在柳启源身后那位则是他的夫人，柳兰心的母亲容彧。
方墨辰将柳氏比较重要的几个人物一一向夏辛介绍，夏辛的视线在柳启源和容彧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柳启源剑眉星目，五官立体，眼窝深邃，他身上这股浩然正气也遗传给柳兰心。
他的夫人则是一个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十分坚强的女性，面对来犯强敌，她站在柳启源身边，半步不退。
柳兰心聚合了父母外貌中的所有优点，容貌气质甚至修炼资质，都是绝无仅有，上上之选。
夏辛目光从柳氏之众身上挪开，看向与之对峙的另一方人马。
这些人全都蒙着脸，难以辨认样貌。
我知道她就在这里。
说话之人气息不显，并未身先士卒，而是站在一众黑衣人身后，是这些袭击者的领头羊，把她交给我，我们立即离开，并赔偿今日柳氏一切损失。
如若不然……他话音稍顿，随后话锋急转：等我手下之人将她找到，就不是这个条件了。
夏辛皱眉，看向方墨辰：你觉不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方墨辰从人群中找到说话之人，片刻后，冷哼一声。
你猜到是谁了？夏辛听出他这声冷哼代表的含义，遂追问道，看样子也是我认识的人。
夏辛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几次呼之欲出，可那名字就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
方墨辰制止她：别想了，那人身上有天命赠予的神物，能强行干扰下界道法和因果，没想到他们也成了上界走狗。
他们？是谁？夏辛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方墨辰在说什么。
天命赠予的神物又是什么？这神物干扰了下界道法和因果，竟连名字也不能提及？可为何方墨辰看上去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夏辛心里像揣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是弄清这些问题答案的好时机。
我柳氏还未沦落到需要出卖族人换取短暂的和平。
回答先前说话之人的是柳鸿远，他是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辈，他开口说话，作为家主的柳启源都要靠边站。
柳鸿远望着这群咄咄逼人的来犯者，腰背挺得笔直，坚守柳氏的风骨。
仿佛响应老家主的话一般，他身后一众柳氏族人纷纷上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如浪涛海啸般的气势也随之朝前压。
柳氏虽无人修行剑道，或许在战斗方面不那么出彩，但道法万家，实力高低仍然主要取决于个人修为，故而战斗能力依旧不容小觑。
若对方非要都要带走柳兰心，那么他们即便全部战死，也要让来人付出代价。
柳氏风采不减当年，你们先祖柳真铭杀死逍遥剑尊的时候，也是这般气度？人群后，那青年男人笑容嘲讽，当初你们分明选择信奉神主，如今却都变了嘴脸，怎么，又要背叛了吗？这句话无疑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柳鸿远以及他身后众多柳氏之人脸上。
就是因为柳真铭背弃旧主，伙同轩辕剑仙击杀逍遥剑尊，他们柳氏才受到逍遥剑尊遗魂的诅咒，永生永世，柳氏族人不得修行剑道。
一众柳氏族人全都变了脸色。
柳氏从不曾信奉仙神。
柳鸿远冷着声说道，万古之前，先祖为护苍生万民背弃其主，我们已经受到了惩罚，如今你拿当初旧谈试图让我柳氏卑躬屈膝，绝无可能！这话无疑定了柳氏人心，方才动摇的那些族人重拾士气，柳启源神色阴沉，冷声道：爹，与这些人费什么口舌？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局势急转直下，柳氏与神秘来敌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祠堂地下忽然传出轰隆一声巨响，震动波及地面，所有人为之侧目，随即便见祠堂大门洞开，柳兰心一人一剑从门内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众人眼前。
夏辛二人藏在暗处看见这一幕，不由松了口气。
夏辛紧蹙的眉毛微微松开，提起的心也放回肚子里，小声感叹道：幸好师姐没事。
方墨辰偷偷瞥她一眼，没应。
柳兰心走出宗祠，望着不远处黑压压一片来犯之敌，数不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其中一道尤其炽烈，她迎着那道目光看去，眼神幽邃冷寂。
众目睽睽之下，柳启源最先反应过来，怒喝道：兰心，回去！柳兰心却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径直走向面前一众黑衣人：我跟你们走。
很好，我就知道你会。
人群后，带人攻进柳氏的青年嗓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笑意，这些人逼你，但我不会，你跟我走，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柳启源脸上怒气勃发，吩咐身旁柳氏族人：拦下她！柳氏族人面面相觑，但不敢违背家主的命令，短暂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上前，拦住柳兰心的去路。
让开。
柳兰心对眼前拦路的族人冷眼相向，握剑的手微微发颤，随后她用力收紧五指，抽剑出鞘，真要动手，你们拦不住我，徒增伤亡罢了。
却如柳兰心所言，眼下出手拦截她的皆是与她同辈的后生，修为大抵都在金丹上下，别说修为不如她，就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足够单挑一群，没人能留得下她。
但拦在她跟前的人也坚持自己的责任：族姐，对不住。
不远处的角落，夏辛被这一幕气得火冒三丈，双眼直直瞪着柳兰心，压低声道：师姐这是在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方墨辰则道：或许柳氏负她，但她终是柳氏之人。
这句话在夏辛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她方反应过来：你是说师姐这是为了不牵连家族，所以才要跟这些人走？以柳兰心的性情，哪怕父母百般阻挠她练剑，她也不会心生憎恨。
这些神秘人的目标是她，柳氏倾全族之力要保她，她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伙儿为她送死。
所以柳启源才让那几个小辈去阻拦，分明知道他们修为不及，拦不住柳兰心，却是在赌，赌她会心软。
但他赌输了，柳兰心攥紧五指，咬紧牙关，眼里决绝之色不减，随即万千剑影倾泻而下。
拦在她跟前的几个柳氏族人连她一招也接不下，人无大碍，但手里的武器全被击飞，一个二个不受控制地往后跌退，留出当中可供一人通行的路径来。
元婴大圆满！不仅柳氏族人震惊，就连那些黑衣人也都眼露赞叹。
柳兰心是个当之无愧的剑道天才。
需知一个月前她还是金丹期，见过逍遥剑尊获悉当年真相之后，柳兰心对命对运都有了新的感悟，被禁足于家族祠堂这几日，修为突飞猛进，短短一个多月，就从金丹后期突破到元婴大圆满。
这还是她刻意压制的结果。
倘使任由灵气增长，她完全可以一鼓作气突破分神境，但过分神境将面临心魔劫，她没有把握，所以暂且压下暴增的灵气，巩固实力。
不愧是天命所选之人。
方墨辰眯起眼，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夏辛皱眉，不理解：什么是天命所选之人？方墨辰抿唇，没有解释，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柳氏之人拦不住她，你要出手吗？夏辛收回心神，呼出胸中浊气。
当然要。
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黑衣青年已做好了迎接柳兰心的准备，却在这时，一声清朗的呼唤无端响起：师姐！与此同时，夏辛现身，拦在柳兰心跟前。
黑衣青年两眼一瞪，对夏辛怒目而视，当即便忍不住出手，掌风击向夏辛，却未及近前便被另一道从旁袭来的剑气抵消。
出手庇护夏辛的正是柳兰心。
柳兰心击散掌风便收回手，看向夏辛时面露惊讶，实在不料能在这里看见夏辛。
夏辛身上的伤估计好了，方才喊她的时候声音中气十足。
柳兰心眉目不由得柔和了两分，但很快她又敛了眼里的犹疑，扫了眼夏辛手中的轩辕剑，嗓音清寒：夏师妹，你也要拦我？师姐，你不能跟他们走！夏辛咬牙，令自己狠下心，他们为了找到你血洗了剑神宗！这都是些毫无人性的恶鬼，就算你跟着他们走了，他们也必定出尔反尔，不会对柳氏手下留情！柳兰心只神色温温地看着夏辛，耐心听她说完，随后摇头笑了，没应夏辛的话，反倒对夏辛说：师妹，你知道吗？我身为柳氏之人，却执拗于剑道，命中必将有此一劫。
夏辛不解：什么？柳兰心看她的眼神很深很深，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但夏辛难以解读被柳兰心刻意隐藏的秘密。
她叹了口气：师妹，他们说我要和方墨辰结成道侣才能化解宿命中的劫难。
夏辛愣住，像一道怒雷劈在她脑门上，令她脑仁当场炸开，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
方氏血脉可以逆天改命，嫁接因果。
柳兰心还在继续往下说，语调不疾不徐，我的父母为了让我活下去，逼我舍弃剑道，我不肯，让我嫁给方墨辰，我不愿，所以我选择第三条路。
师妹，让开吧，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