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辛疑惑偏头：嗯？什么怎么样？面对刚认识的前辈, 夏辛没有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放松。
迎着余千山似乎殷切的目光，她想了想，这位前辈把方墨辰当自家亲儿子, 她话肯定不能说得太难听。
于是, 夏辛客套地对方墨辰进行了一番夸奖：还行啊, 方墨辰人不错，长得也挺好看, 要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 纵览整个三千世界，怕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小年轻。
修炼天赋也是上上之选, 真细算起来，夏辛也找不出他的毛病。
她回忆以前对方墨辰的印象, 唯一能算得上缺点的，大概是杀人如麻。
这在夏辛看来是不太好的品质，但在修仙世界却是一种基本素养, 若他当真心肠冷硬，不近人情，就不会豁出性命相救柳氏之人。
这世上有太多人作恶，没有律法束缚他们, 便只能让自己强大, 以杀止杀。
夏辛对方墨辰的不满和厌烦随着成见消除也一并消散, 所以现在她对方墨辰的评价勉强算得上客观。
方墨辰确实有得意的资本, 整个一别人家的孩子，处处都好, 无可挑剔。
只不过, 夏辛话音刚落, 便有一带笑的声音从山道下慢悠悠地飘上来：夏姑娘对方某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在夏姑娘眼里，方某该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转头就看见方墨辰正朝这边走，嘴角擒着一抹笑。
夏辛言不由衷被当事人抓个现行，当下耳根子发热，有点羞耻，更多是恼，遂瞪眼方墨辰，倒打一耙：你干什么偷听别人说话？方墨辰表示自己很无辜，摊开手笑：方某非是有意如此。
夏辛懒得跟他计较，哼一声转开脸不看他。
方墨辰走进小亭，向余千山问了安，随后到夏辛身边空出来的石凳坐下，抬眼看向夏辛故意露给他的后脑勺，眼里笑意不减：方某方才得到一点玄灵之物的消息，夏姑娘也不想听吗？夏辛龇牙，感觉自己真是被狠狠拿捏了。
她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方墨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你该不是哄我的吧？方墨辰反问：哄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个该死的唯利是图的男人，不会说话就闭嘴，她刚才为什么会觉得他身上没有缺点！夏辛说不过方墨辰就有点恼羞成怒，完全忘记了分明是她自己挑事在先。
眼看夏辛神色几度变化，从窘迫到羞恼，再到愤怒，加点油星进去就得炸了，方墨辰却在此时又说：哄骗和欺瞒都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夏姑娘不与方某为敌，方某又怎会骗你？唔，昂，哼。
夏辛的神态经历了一个山路十八弯，最后奇迹地平复下来。
她撇嘴：那你说说看。
真是半点也没有求人办事的谦卑，方墨辰失笑，却不恼，他发现自己好像掌握了一点和夏辛对话的技巧。
方墨辰一来，余千山就成了背景板。
他在旁看着夏辛与方墨辰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拌嘴，不由生出几分新奇的感觉。
在他的印象中，方墨辰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相反，他虽然年轻，却很有手段，夜烬宫那么多高手都对他服服帖帖，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和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与方墨辰打过交道的人，不是被收服，就是作为敌人被消灭，几乎难有第三种结局。
方墨辰身边缺少与他势均力敌的同龄人，所以他没有朋友，周萧或许忠心，却也很难站在同等的高度与方墨辰推心置腹。
余千山认识方墨辰也有好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在他这弟子面前无理取闹。
更甚之，方墨辰还有意照顾她的情绪，顺着她的话托着她哄着她，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方墨辰刚坐下便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食盒，一碟一碟摆在桌上，口头上则道：这是我今晨自山下凡人城池路过时顺手买的几样小食，夏姑娘，边吃边聊？夏辛视线落在食盒上，见方墨辰揭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造型精致的糖糕并几样小菜，还十分贴心的备了几双筷子。
她接过方墨辰递来的筷子，表情有那么几分复杂，心里那点别扭和羞恼被彻底抚平。
于是她评价方墨辰：你真的很懂。
方墨辰但笑不语。
身世牛逼，长得好看还细心体贴，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哦，原本是有官配的，但被她拆了。
夏辛默默叉起一只糖糕，咬一口，软软的，甜而不腻：好吃。
看样子之前结伴游玩那几天，方墨辰就把她的口味摸得七七八八，不愧是擅长情报工作的。
夏辛眯起眼，唇角要翘不翘，比刚才和余千山聊天时状态放松了不少。
方墨辰随即又递了一双筷子给余千山，后者颇为惊讶。
未及出声，却见方墨辰朝他眨眨眼，无声使了个眼色。
同为男人，余千山立即意会，便配合地吃了两口平常根本不会碰的糖糕。
两块甜食下肚，夏辛更有耐心听方墨辰讲话了。
方墨辰这才说起手下人打听到的消息。
自古玄灵之物便极难在有生气的地方生长，而夏姑娘所需的药材年份需过千年，这样的天材地宝往往有价无市，确实极难找寻。
夏辛听了个开头，心情便跌落谷底，照方墨辰这话说来，她要的东西怕是根本找不到。
她放下筷子，食欲不振。
不料方墨辰倏然话锋一转：但换句话说，满足玄灵之物生长条件的地方必然人迹罕至，而且存在时日久远，聚集着大量冤魂野鬼，以此为条件筛选，有两个地方，或许有可能找到夏姑娘需要的东西。
哪两个地方？夏辛顺着方墨辰的话往下猜，想到此前在苍山的经历，她问，异虚战场？方墨辰笑：此为其一。
余千山便在此时接话：但通往异虚战场的虚空裂缝已经闭合，再打开至少需要百年时间。
确是如此。
方墨辰点头认可余千山的判断。
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眼就破灭了，夏辛看向方墨辰，等着他说出另一个地名。
异虚战场不能去，我们的目标便只剩下一个。
方墨辰回眸，对上夏辛的双眼。
夏辛觉得他此刻的笑容异常温和。
随后，方墨辰的声音渗进耳膜：剑神古墓。
剑神古墓？夏辛偏头，总觉得这四个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见夏辛疑惑，方墨辰提醒她：夏姑娘曾从我手下之人手中夺走一块虚空石碎片，这么快就忘了吗？忒！分明是你手下的人先抢了我的东西！夏辛想起来了，虽然那就是块破石头，但它本来就该是我的！彼时问剑大会，凌天剑宗给出的彩头之一虚空石碎片就出自于剑神古墓。
她后来又在异虚战场找到另一块虚空石碎片，由此可见，这剑神古墓的坏境，大抵和异虚战场差不离。
方墨辰忍不住笑起来，倒是没反驳夏辛的说辞。
夏辛也没在意这句玩笑话，注意力落在方墨辰说的剑神古墓上，疑惑道：可那剑神古墓的入口不是消失了吗？入口虽然消失了，但剑神古墓残余的能量波动还在。
方墨辰解释说，古墓不同于异虚战场，架设通往异虚战场的入口要耗费太多资源，但古墓不需要，若能锁定古墓在虚空中的大致位置，自然有法子强行重开入口。
夏辛听得此言，心里升起新的希望，忙问：你知道剑神古墓在什么地方？方墨辰面带微笑，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夏辛：……那你说个毛。
哪怕猜不到夏辛具体的心理活动，但方墨辰看她一脸无语的表情也知道她又在心里偷偷骂他。
他一点都不生气，反倒还有些好笑。
和夏辛相处的时间久了，也慢慢摸出些规律来。
相比于世间大多颇有城府且虚伪做作的人，夏辛活得很真实，也很通透。
她情绪丰富，而且大多时候对自己的心情不加遮掩，开心，愤怒，悲伤，都能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到答案。
她的确容易发怒，但只要稍微给点耐心和甜头就能哄好，她不大会伪装，心思简单而直白，不需要旁人过多揣测，她个性叛逆无拘无束，行走于规则之外却保有自己的底线，对每一个被她划定为朋友的人，都极尽真诚。
对夏辛而言，他方墨辰与其他张三李四亦或阿猫阿狗，大抵没有任何区别。
他可以左右任何人的想法，却唯独奈何不了夏辛。
大概就是这种纯粹吸引着他，让他分明从她眼里看不见丝毫特殊的感情，也依然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她来找他，说要需他帮忙，没人能体会那一刻他心底滋生的渴望，甚至贪婪。
他感受到自己身份带来的便利，却不是因为它多高贵，而是他享有的资源能满足夏辛的期望。
如果每次她遇见独自无法解决的难题都能想起他，是不是也说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靠近，而他在夏辛心里占据的位置，也能再加一些分量。
方墨辰用公筷夹起一块被夏辛偏爱的花糕，放到夏辛面前的碟子里，这才又开口：没有夜烬宫打听不到的消息，虽然我们不知道剑神古墓的位置，但有人知道。
夏辛随着方墨辰说的话陷入思考，无暇分心，下意识吃掉盘子里的花糕，都没发觉方墨辰替她夹花糕的动作似乎过于亲密了。
嘴里嚼着东西，夏辛脸颊鼓个大包，听方墨辰这样说，她两口将花糕咽下肚去，追问：谁？这就得问凌天剑宗。
方墨辰指节敲着桌面，嗓音淡淡的，上次古墓入口开启，凌天剑宗占了地利，从中得了不少好处，随后他宗修士赶去，那入口又突然消失，怎会如此凑巧？听他这么一分析，夏辛也觉得蹊跷，认同道：确实。
可这么重要的秘密，即便凌天剑宗想必也没几个人知道，而且也不可能你问他们就说。
所以问谁也是一个问题。
言及此处，夏辛倏然想到一个人：孙镜明？此人当初做了夜烬宫的内应，身为二长老的子孙，或许知道些消息？不料，方墨辰却笑着摇了摇头：他还不够格。
你打算问谁？夏辛好奇。
方墨辰却卖了个关子，朝夏辛勾勾手指头，示意她近前：附耳过来。
说什么悄悄话呀？你还怕余前辈卖了你不成？夏辛被他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但瞧着方墨辰神神秘秘的表情，又实在猫爪挠心，于是靠近了些，快说。
随后，清冽如泉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方墨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呼吸扫着脸颊和耳根，痒痒的，夏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异样的情绪只停留短短一瞬，随即夏辛受到剧烈冲击，震惊失声：什么？！你……方墨辰立马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夏辛念出方才那个人名。
余千山在旁抱着膀子看戏，他已经做了好半天的透明人了。
想不到他这徒弟还挺会来事儿，平日里看着木讷死板，在感情这方面还意外地积极主动。
不愧是他的弟子，但是……余千山扫眼夏辛，就是这姑娘和方墨辰的娘一样，拿不准心思，他徒儿这条路怕是道阻且长。
夏辛接到方墨辰示意，稍稍克制住情绪，但仍感到不可思议。
她实在不明白方墨辰脑子里装什么，怎么会想到去问……但方墨辰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夏辛涌到嘴边的疑惑又都咽下去。
莫名的，她心里甚至蹿出一个念头：没准儿真的能行。
嗐，就离谱。
不过，她既然选择将方墨辰视作盟友，就理应交付一些信任。
再说这男人鬼点子多得很，没有个七八成的把握，他是不会冒险的。
夏辛定下心，便立即询问方墨辰：什么时候出发？还需要制定战略吗？她确实很着急，所以迫不及待往下推进计划。
不急。
方墨辰对她说，我先让人打听消息，确定剑神古墓的位置之后，我们再一同前去凌天剑宗。
夏辛想了想，觉得方墨辰的安排没有问题，于是耐下性子点头答应。
接着就古墓之行再聊了几句，夏辛想起刚才没来得及问的事情，下意识伸手拽住方墨辰的衣袖：夜烬宫在哪儿？你娘回来了没？从这里过去大概需要多久？要不你先带我去见见她。
突如其来连珠炮似的发问给方墨辰问愣住了。
难得见方墨辰不知所措，余千山乐呵呵地笑：方才我与夏姑娘交流琴曲之道，闻夏姑娘弹了一曲高山流水，遂知夏姑娘竟与云笙是同乡。
对！夏辛点头如捣蒜，拽着方墨辰衣袖的手没松，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老乡，可不得见见么？你快带我去！同乡？这下就连方墨辰都感到震惊，夏辛和他娘竟然有这样的缘分。
方墨辰回答她：可是，此地去往夜烬宫少说也需要大半个月。
夏辛顿觉遗憾，耗费时间太久了肯定不行。
她肩膀耷拉下去，像被当头泼了盆凉水，松开方墨辰的衣袖，无奈妥协：那还是先把这边忙完吧。
方墨辰见状朝她笑，保证道：等古墓之行结束，我便带你去夜烬宫。
夏辛郁郁的心情稍微恢复，朝方墨辰摊开一只手。
方墨辰不解。
夏辛道：击掌为盟，一言为定。
怎么，还怕他反悔？方墨辰忍不住笑，于是依言与夏辛击掌，算是将行程定下。
此后又过去两三天，夏辛左等右等，终于接到方墨辰通知：隔日启程。
第二天夏辛老早便收拾好行李，到达约定的地方。
不料方墨辰比她到得更早，夏辛快步走近，问他等了多久，方墨辰语气如常：刚到片刻。
夏辛不疑有他，爽快点头：那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便见方墨辰从袖中取出一块空间符玉，在夏辛不解的目光中将符玉捏碎。
下一瞬，空间扭动形成一个漩涡，散发着柔和的白蒙蒙的光泽。
不等夏辛反应，方墨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随即那白光落在他们身上，已经历过数次空间传送的晕眩感再次浮现，夏辛强忍头晕恶心闭上眼。
数息后，晕眩感缓缓消失，耳旁也响起方墨辰淡淡的嗓音：睁眼吧，我们到了。
夏辛听话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景物果然变了模样，只一眨眼，他们就从天澜剑宗宗地来到凌天剑宗。
为什么夏辛认出这是凌天剑宗呢？因为这地方她曾经来过，正是她和夜烬宫高手交手，抢夺虚空石碎片的那片树林，也是在这个地方，她第一次正面接触方墨辰。
那时她对方墨辰的印象非常糟糕，加上这厮照面就算计她，两人关系可谓势如水火。
谁能想到一年之后，她还会和方墨辰一块儿潜入凌天剑宗，故地重游？这大概就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这些纷杂的念头自夏辛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呼吸平复下来，晕眩感也渐渐消失，打眼四处看了看，夏辛心念一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方墨辰，你可以利用空间符玉一转眼从天澜剑宗来到凌天剑宗，为何说去夜烬宫得需大半个月？夏辛回头看向方墨辰，发出灵魂叩问。
没想到夏辛还在纠结这件事，方墨辰闻言，心道她到底多想去夜烬宫。
方墨辰没躲避夏辛的目光，笑道：夜烬宫所在的小世界与此方天地相隔甚远，靠空间符玉无法抵达。
夏辛哦一声，还是半信半疑：空间符玉不行，那还有传送阵吧？传送阵也不行吗？到底是有多远？方墨辰想了想，回答她：夜烬宫在三千世界最外围，最偏远的小世界，从此方世界没有传送阵直接抵达，中途需转换好几个世界。
说半个月都是保守了，路上随便什么事再耽搁一下，途中耗费一两个月也是常事。
夏辛哑口无言，听方墨辰描述她都一个头两个大，这也太太太偏了。
好吧。
她投降了。
倏然，丛林中好似响起人声，夏辛警惕地看过去，见树林中闪过几道人影。
是凌天剑宗巡山弟子。
方墨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小声招呼她，且随我来。
夏辛跟在他身后离开原地，方墨辰对凌天剑宗的地形很熟，轻易避开宗内弟子巡林路线，两人很快抵达问剑台，却在前往后山途中，被人拦了下来。
拦路之人仙风道骨，长袖拂地，夏辛不曾见过，缺见方墨辰主动上前：晚辈方墨辰，见过清河道长。
清河道人？！夏辛难掩震惊。
她偷偷观察这位前辈脸上神情，方墨辰话音落下，他面上无波无澜，竟并未显出敌意。
随后，夏辛听他开口：此地向西五十里，有树迎风。
夏辛人都傻了。
周围寂静无声，并未有其他凌天剑宗之人现身，如此说来，清河道人居然是单独来此等候方墨辰，他是来接应他们的？先前方墨辰让夏辛附耳过去，在她耳边道出这四个字时，夏辛还觉不可思议。
须知此人可是秦临的师父，秦临在柳氏之变中身死，按理说他恨方墨辰还来不及，怎么会反过来帮他们呢？好家伙，先是孙镜明，然后是清河道人。
无间道算是被方墨辰这厮玩明白了，秦临从头到尾都被方墨辰死死拿捏，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说是玩弄于鼓掌之间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柳氏宗地一战方墨辰还是险些阴沟里翻船，可见那时方墨辰也全无准备，事态严峻到脱离了他的预判。
多谢前辈。
方墨辰话音落下，清河道人的身影便随风而散。
夏辛有一肚子疑惑，但没法现在问，方墨辰再次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