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夏辛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她让方墨辰躺着原本是为了让他休息得舒服一些, 没想到变成她的枕头，也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倒下来的，估计之后方墨辰就没怎么睡。
于是她问：要不你再睡一会儿？方墨辰摇摇头, 撑着胳膊起身。
他一整夜没翻身, 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现在身上除了伤口疼痛，还肩酸背疼, 躺着也是煎熬。
见他起来，夏辛也跟着起身, 将火堆熄灭，听方墨辰对她说：昨日传送阵目标地点偏移, 眼下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尚无法联系夜烬宫。
这荒郊野岭的也不好打听消息。
夏辛接过他的话, 得先找到有人的地方。
附近有村庄。
方墨辰走到山洞口，望向远处山起伏的山峦。
夏辛跟在他身后走出山洞，瞧见地面上金灿灿的阳光, 不由感叹：今天天气真好。
她还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如果不是浑身伤口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昨日所经历的灾难就像一场大梦。
随即，她便想起最后偷袭她的那个黑影, 劫后余生的欣喜淡了去, 心间笼上一片阴云。
方墨辰觉察她神色变化, 回头问她：怎么了？伤口痛的话你可要忍一忍。
此地偏僻, 天地灵气较为稀薄，周围数里只有一个凡人村庄, 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到好的伤药。
夏辛摇摇头：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方墨辰这次受的伤比她严重, 万一不注意, 伤口再开裂，她可不知道怎么给他医。
他们不约而同离开山洞，沿山道往前走，打算到有人的地方探路。
途中，夏辛与方墨辰说起昨日遭遇，她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时追着我出来的那团黑影。
方墨辰点头：记得。
闹出那么大声响，纵然他架设阵法需全神贯注难以分心，也实在无法忽略当时的动静。
那是一只魔。
夏辛沉声，牙咬得咔吧响，回想起这件事，她还是感到愤怒和不甘心，它想杀了我，再变成我的样子，就像轩辕剑宗的轩辕惊风那样，取而代之。
怒火在她心口燃烧，她恨自己实力有限，当时那样的情况只能狼狈逃蹿，不能把那些恶心的家伙全部消灭。
方墨辰听懂了夏辛未尽的言语，不由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倘使神和魔达成合作，并以类似的手段侵蚀三千世界，那么他们的合约持续了多长时间？这个世界如今已被暗中注入多少邪魔？这件事不能细想，一旦深入揣测便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往上蹿，催生出无法遏制的惊恐。
但不论夏辛还是方墨辰，他们都明白，不好的预感往往指向真实，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夏辛胸中憋闷，连做两个深呼吸，这才开口：轩辕惊风被关在地底超过百年，如果这件事也和天命有关，那恐怕……百年间，能做的事情有多少？他们在为抵抗天命入侵做准备，岂知对方就没有更深远的策略？不能再拖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方墨辰神色凝重。
尤其是现在，神族的秘密已经被夏辛探知，他们除了掘地三尺寻找夏辛下落之外，必定还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以夏辛如今微薄的势力，是难以与之抗衡的。
寻找人迹的同时，夏辛不断向方墨辰提出疑问。
神碑既然是沟通三千世界和上界的媒介，摧毁神碑是不是就意味着将联系切断，能削弱上界对三千世界的掌控力度？你知道三千世界中还有多少神碑？如果神碑可以无限建立，继续这样下去，咱们怎么破坏得完？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倘若没有盟友，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如何与他们对抗？以前那些不知如何问出口问题，此时竟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并不会顾虑是否会遭受欺骗，亦或她的疑问是否逾矩，对方愿不愿意回答。
方墨辰边走边说：神碑是有限的。
三千世界拥有守护秩序的大道，大道庇护苍生万众，拒绝上界仙神的入侵，万古之前，神主通过神使在三千世界立下九座神碑，还想进一步侵蚀下界，岂料大道干预，新的神碑无法建立。
神碑的存在将三千世界的气运源源不断转化为信仰之力供给上界仙神修炼，我们将其摧毁，传输信仰之力的桥梁便会断裂，他们就无法继续剥夺下界气运。
大道也仰赖气运而生，但如今大多气运都被上界夺走，大道已岌岌可危。
倘使大道崩毁，三千世界将进入无秩序的乱世，届时时间、空间都会模糊界限，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垒将被破坏，没有规则则谓之混沌，而混沌又是恶的根源。
那时世间将崇尚暴力，吹鼓欲望，善良则变成一种卑劣。
真正的天灾从来不是某一种灾难，而是灾难过后，道德沦丧，人性泯灭，将奸猾称作智慧，让暴力成为正义，愚昧无知则为本分。
秩序的建立或许需要百代人的努力，但摧毁它却轻而易举。
等发觉自己问的问题委实多，而方墨辰竟没端架子，知无不言时，夏辛有些晃神。
经过他这么一说，夏辛便明白了。
不论人、神、魔，甚至山间走兽，草木鱼虫，本质上都是有灵之物，灵长催生智慧，诞生思考，计较得失，从而拟定立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上界那些贪婪的神主就好比扩张领地的侵略者，而邪魔则妄图从中分一杯羹，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说到底，不过就是看着三千世界的凡人软弱可欺。
神主想摧毁大道，重新打通两界桥梁，才会在下界继续培养神使神仆看护神碑。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方墨辰回答夏辛，三千世界一共有九座神碑，被我娘摧毁了五座，又有两处毁于你手，只剩下最后两座，若将它们找到，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正因为夜烬宫的行动迅速，超出上界神主的意料，如今他们才会如此惊慌，甚至朝下界投放系统，试图蛊惑柳兰心，以干扰夜烬宫的动作。
夏辛理清思绪，心情格外复杂。
若非这系统阴差阳错落到她身上，依照这系统颠倒黑白的能力，恐怕早已将柳兰心变成神主一方的力量，方墨辰的胜算更是微乎其微。
也正因如此，天命才这般痛恨夏辛，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恐怕也是抱着杀死她后，收回系统的打算。
夏辛忽然想起一件被她忘记的事。
她偷偷瞄眼方墨辰，如果没记错的话，方墨辰身上好像也有一个系统。
既然双方系统是对立的阵营，由此可见，这个男人是大道选定的救世主，他身上的系统应该来自于大道，也就是说，他承天运，受大道庇护，真可谓天选之子。
方墨辰觉察她的视线，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故而问：你怎么这么看我？看看你到底哪里特别。
夏辛回答他。
被夏辛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方墨辰像被小猫爪子在心口挠了挠，他迎上夏辛的目光：那你看出什么了吗？正在看。
仔细端详片刻后，夏辛得出结论，没有。
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方墨辰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继续追着问恐怕也听不到她说一句好听的话，故而他摇摇头，指着前面村庄：我们到了。
夏辛果然被引开注意力，她顺着方墨辰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山下坐落着一个小村庄。
之所以说是小村庄，因为这个村子真的不大，总共就几户人家。
夏辛低头看眼自己身上衣着，确认血迹都被清理干净，这才踏上通往村庄的山道：走吧，去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并肩行至村外，放眼看去，日头高起的田间竟然没有半个人影。
正待往村里去，饕餮忽然跳出来，蹦上夏辛的肩膀，朝村子里龇牙咧嘴，一脸凶相。
方墨辰随即握住夏辛手腕，示意她停步：慢着，夏辛，有点不对劲。
不用他说，夏辛也觉察到了异样。
虽然他们受伤之后修为跌退，灵识不如往日灵敏，但直觉仍然起效，这个村子安静得不同寻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气，怕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夏辛疑惑，昨日你路过这儿的时候，村里有人吗？方墨辰肯定点头：有，昨天一切如常。
虽然他们来到这里已是深夜，但方墨辰路过此地时，遥遥往下看，还见两户人家屋子里亮着油灯，隐隐约约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所以，变故应当是昨夜他离开之后发生的。
夏辛与方墨辰对视一眼，从彼此眸中看到一个不约而同的答案。
这样的默契令夏辛不由会心一笑：进去看看？方墨辰点头：好。
村庄面临的灾厄很可能与他们有关，天命派人追杀到此，将途中所有生灵灭尽。
所以他们务必要进去看看，既是与他们有关的因果，就必须由他们找到凶手，为这些无辜之人报仇。
第一户人家院门没关，他们推门进去，血水顺着石阶从屋子淌进院里，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方墨辰走过去，俯身两指点过血痕，置于鼻间轻嗅，遂肯定地开口：是魔。
夏辛想起昨日危难，猜测：会不会时我们逃出来的时候，那邪魔也跟着钻进虚空裂缝？若真如此，就糟糕透了。
他受了你那一剑自身难保。
方墨辰听出她话语中的担忧，遂摇头，宽慰她道，就算要追来，想必也不是本体，但有可能是他一缕魔念。
夏辛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反而龇了龇牙，感觉有些头疼。
一缕魔念，实力应当不足本体十分之一，却也有相当于分神境的修为，以他们如今重伤之躯，恐怕也难以对付。
但比起本体出现，只是一缕魔念确实是最好的结果，饕餮已被夏辛唤醒，他们小心一些也有一搏之力。
于是夏辛与方墨辰继续往村庄内走，一共六户人家，无一例外，全部遭了毒手。
夏辛不由感到后怕，幸而昨夜他们没来这村庄借宿，否则不备之下被邪魔偷袭，恐怕已看不到今早的太阳。
这邪魔是为了吸食他们的精血之气疗伤。
方墨辰断言道，必须尽快找到它，否则等它实力继续增长，就更难对付。
从村口到里边最后一户人家，地面血迹中残留的魔气越来越重。
方墨辰以此为凭据推断邪魔离去的方向，夏辛也不曾犹豫，握紧佩剑应他：那就抓紧时间。
二人当即便离开村庄，沿山道追查邪魔下落，途中不时发现一些魔气残留。
很近了。
方墨辰驱散缠绕在野猪尸体上的魔气，它徘徊在这林中，啃食了不少灵物，从刚才开始它的位置就绕着我们移动，看来它已盯上我们了。
夏辛龇了龇牙，嘀嘀咕咕地嘟：敌在暗，我在明，不仅实力高于我们，这地形也对它有利，怎么打？怎么打？就这么打！方墨辰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嗖的一下扔向夏辛。
夏辛惊怒，下意识侧身躲避，未来得及控诉方墨辰搞什么突然偷袭，却听身后噗一声响，她迅速回头，便见一道黑影泥淖似的迅速融化，融入黑暗中等待下一次攻击。
嘶。
夏辛倒抽一口冷气。
那玩意儿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她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
它很虚弱。
方墨辰对夏辛说，今天就必须将它击杀，不能再给它恢复的时间了。
夏辛抿唇，心头余悸转变为愤怒。
这邪魔恢复之后实力增强事小，可任由它在这里作恶，不知多少无辜的凡人又会被它杀死。
饕餮。
夏辛喊道。
小兽应声出现在她跟前，听夏辛吩咐：把它找出来。
随即饕餮没入黑暗，循着邪魔脚步一路追寻，夏辛与方墨辰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林间传来两声尖叫。
夏辛二人闻声赶去，却见一对凡人夫妇缩在一棵树下瑟瑟发抖。
一只箩筐跌落到不远处，里面装着零碎的柴禾。
他们面前，饕餮将他二人挤进角落，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饕餮！夏辛扬声，示意饕餮退开。
向来听从夏辛吩咐的饕餮此时却尤其执拗，甚至故意张开双臂，不让夏辛靠近。
那两个凡人吓得脸无人色，几乎昏厥过去。
方墨辰扫眼夏辛，见她脸色难看，忍了忍，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开口：他们的确是凡人，但已被邪魔上身……我知道。
夏辛深吸一口气，打断方墨辰。
如果他们只单单是两个凡人，饕餮不会摆出如此凶恶的面貌。
这便是邪魔的卑劣，它们漠视人命，会利用一切手段，为自己争取机会。
夏辛抽出轩辕剑，眼底浮现一抹精芒，随即她一剑挥出，剑光如电，瞬时掠过数丈空间，斩落于那村夫天灵。
辟邪之光大放，将藏身于村夫体内的邪魔灼伤。
啊啊啊！！！邪魔爆发尖啸，不可置信瞪着夏辛，随后便化作一蓬黑雾争先恐后涌出村夫的身体。
他被打散了形貌，团成一滩污泥在虚空中不断扭曲，怎么也想不到，夏辛出剑如此果决利落，丝毫不留余地。
她手中之剑悬停于村夫颅顶，只差毫厘，便会像切瓜似的，将他脑袋斩作两半。
但她停下了，逼出邪魔之后及时收手，哪怕这样会招致反噬，但她并无顾虑，因为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邪魔来不及逃走，一蹙散发金光的铜钱击穿它的身体，铜钱上环绕的光芒也有驱灾辟邪之效。
只一瞬，它的魂体便被打散，残余的魔气被夏辛反手一剑驱尽，这一缕残识便彻底消失。
噔一声响，轩辕剑剑尖触地。
夏辛双手撑着剑柄，身子晃了晃，眼前景物出现好几道重影。
她摇了摇头试图站稳，然而下一秒，视野被黑暗吞噬，双腿也没了力气，哐啷一声剑身落地，夏辛也直挺挺地倒下去。
方墨辰险而又险地接住她，见夏辛脸颊染上异样的红晕，一探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她竟因伤发起急热。
夏辛？！方墨辰霎时慌了神，探手入怀要找上次没服用的凝元丹。
药瓶掏出来却是个空瓶子，方墨辰见状一愣，反应过来，必定是夏辛昨日找到丹药，喂给了他。
他当即抱着夏辛起身，看向已无大碍的村夫和村妇，问他们：最近的城镇怎么走？·夏辛这一躺又不知过去多久，她每次受伤都要经历一次沉睡，故而再醒来，看见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等意识完全恢复清醒，她动了动胳膊，感觉身体很沉，但胸口处的贯穿伤已经没那么疼了。
可随后，夏辛倏地睁眼。
她用力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发现自己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内衬，胸口处缠着绷带，而她眼下身处的房间装潢华贵，不论桌椅门窗，还是她身下这架木床，雕花精美，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屋里随便某个摆件拿出去怕是都能当个千金。
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高级的房间。
卧槽，她该不是昏迷之后被人卖了吧？夏辛惊慌失措，当下不管不顾翻身下床，可躺了太久，两条腿血液不通，酸麻无力，触地未能站稳，直接脸朝下摔个狗啃泥。
屋子里传出巨大声响，立即惊动了守在屋外的佣人。
房门被人推开，两名侍女快步走进屋内，一左一右将夏辛扶起来，让她重新坐回床上，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仟儿，快去通知少主，夏姑娘醒了。
被唤作千儿的女孩儿立即站起来，朝夏辛欠了欠身，随后又很快离开了。
夏辛看着她来去如风，有些愣怔，直到身旁另一个女孩儿与她说话：夏姑娘，您身体好些了么？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没，还行。
夏辛愣愣地回答她。
见那女孩儿起身，夏辛倏然反应过来，拽住她的胳膊，急急发问：这是哪儿？你是谁？要去干什么？回夏姑娘的话，这里是夜烬宫。
女孩儿落落大方朝夏辛躬身行礼，奴婢夜佰，是少宫主的随行婢女，少宫主听闻姑娘醒了，必然要过来瞧瞧，故而奴婢要替姑娘换身衣裳。
说完，她示意夏辛松手，然后走向一旁衣柜，拿出几套崭新的衣服，逐件摆在夏辛面前：这些衣服是应少宫主吩咐临时赶制的，不知是否合身，夏姑娘想先试一套？等等，等等！夏辛举起右手，阻止夜佰继续说话，她需要稍微梳理一下思绪。
随后她问：我躺了多久？夜佰有问有答，对待少主子的朋友十分有耐心：夏姑娘受伤已有半个月了，不过昨日才刚到夜烬宫。
如此说来，方墨辰确实告诉她，回夜烬宫路上要耽搁至少半个月。
她看眼身上薄薄的布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衣服是你们帮我换的？是的，夏姑娘。
夜佰回答得认真，轻易便得到夏辛的信任。
可夏辛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她说：幸而少主前往夜烬宫途中每日替夏姑娘换药，清理伤口，伤处愈合状况良好，夏姑娘不必担心，昨日我们替夏姑娘上药时用了祛痕膏，应当不会在伤处留疤。
夏辛哑口无言，心情相当复杂。
来夜烬宫途中半个月，方墨辰每天给她换药？夏辛正思绪混乱着，屋外倏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夜仟小声叮嘱：少主，注意脚下，您慢点儿！下一瞬，屋门被大力推开。
方墨辰现身门前，未来得及出声，迎面飞来一物砸他脸上。
是一个枕头。
与此同时，夏辛愤怒的咆哮钻进他耳朵里：出去！进别人房间之前要先敲门，懂不懂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