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 药堂轮值的弟子还未上工,空荡荡的厅中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那女弟子冻得直打哆嗦,嘴唇发青, 肩膀更是一直抖, 夏辛让周小泠给她递条毯子, 随后蹲到她面前,问她: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此女似乎不敢正视夏辛的目光, 闻言低下头,双手扭着衣袖, 讷讷回答:……我没事。
没事啊?夏辛松口气的样子,嘴角笑容扬起来, 语气玩味,没事就好, 想来应该可以配合问话,你且告诉我,你去寒龙潭做什么?女人缩了缩脖子, 咬着嘴唇不答话。
夏辛挑眉:不想说?可是有甚难言之隐么?她问话的语气虽然不重,但无形中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那女弟子像是怕她,楚楚可怜地拢着衣襟, 似不经意地看向方墨辰, 尽显柔弱之态。
你看他干什么?夏辛笑起来, 丝毫没有动怒, 反倒相当有耐心,难不成他知道为什么?女人红了眼眶, 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方墨辰神色更冷了, 但没出声, 全权将此事交给夏辛处理。
周小泠后知后觉嗅到点异样的风声,估计一时半会儿难结束,便不知从哪儿搬了只小矮凳,让夏辛坐下慢慢说。
夏辛被她这体贴的举动逗笑了,便舒舒服服坐下,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说:这位师妹,我劝你最好开口回答,你究竟怎么想的如实道来,否则恐怕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后者咬着牙死倔,仍不吭声。
夏辛脸上笑意淡了,声音蓦地沉下来:寒龙潭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你出现在那里,我便有理由怀疑你是其他宗门派来的奸细,废你修为断你四肢,把你扔去山里喂野狗,你觉得怎么样?那女人脸色倏地变了,哪里料到此事会如此严重,她眸中掠过一抹惊惧,嘴唇终于动了动。
不是的,我不是奸细。
她语气惊慌。
但口说无凭。
夏辛抄起手,你如何证明?那女弟子立马看向方墨辰:方师兄,方师兄可以替我作证!夏辛嘴角勾了勾,顺着她的目光瞥向一旁面色清寒之人,笑容意味深长:哦?她手指有节奏地轻敲胳膊,笑问:方师兄,你替她作证?被夏辛叫方师兄,方墨辰侧了侧眼。
随即,他回答道:此女不知用何手段获悉我的行踪,今晨我路过寒龙潭,她就在潭边候着,我与她话不投机,叫她离开,岂料她离去途中遭遇灵兽,受伤跌落潭中,我便将她带了过来。
这经过叙述得可谓言简意赅,难怪他第一时间就将夏辛找来。
夏辛眨眨眼,问那女弟子:是他说的这般?女弟子面有犹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特地跑去寒龙潭,就是为了见方师兄?夏辛语气不辨喜怒,那女弟子咬着嘴唇,眼睫垂落,郁郁回答:是。
随后不等夏辛进一步追问,她似下了决心,于是主动坦白:我心悦方师兄,想向他表明心迹,在寒龙潭外候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现,却被严词拒绝,伤心之下离去途中遭遇灵兽,一时分心便不慎落水。
这就是方墨辰说的话不投机,他不想提起这件事,但此女竟主动说了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桃花债。
夏辛瞄了那人一眼,方墨辰没躲避的她的目光,只是脸色分外不虞。
得亏此女是玄阳宗弟子,若换了个人,他才懒得搭救,就任其自生自灭,省得平白惹上一身麻烦。
嗐,你看上他什么呀?夏辛缓了语气,喏,整天摆着个臭脸。
没想到夏辛会这么说,一直在旁看戏的周小泠闻言笑出声。
方墨辰则皱起眉,表情愈发难看。
那女弟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嗫嚅着,顿了一息才道:方师兄人很好,是我太唐突了,我……够了。
方墨辰打断她,若你不是玄阳宗弟子,我也不会救你,我非是有耐心之人,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没曾想他竟然这么凶,那女弟子当即红了双眼,晶莹的泪花涌上眼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啊这。
夏辛尴尬地抓了抓耳朵,赶忙制止方墨辰,随后对周小泠道:小泠,你送她去休息。
周小泠也感觉气氛突然凝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是待会儿要吵闹不休,于是她应了夏辛的吩咐,将那女弟子扶起,到药堂客房去换衣裳。
待她二人离开,方墨辰倏然问夏辛:你都不恼么?啊?夏辛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遂笑,为什么要恼啊?理所当然的反问,好像觉得方墨辰问得奇怪。
方墨辰被她这话噎住。
他以为夏辛知道了这件事,多少会有些介怀,就像他不喜欢那些打着切磋交流的旗号试图接近夏辛的男弟子。
但没想到,夏辛竟然丝毫没有生气,而且看她这样子,也并非勉强,强装不介怀的模样。
这一发现让方墨辰胸中发闷,虽然夏辛如今不再拒绝他靠近了,他以为纵然他们彼此还有一段距离,可夏辛对待他应当与旁人有所不同。
可似乎,仍是他一厢情愿,夏辛对他远没有那么在乎。
若她是故意落水的呢?方墨辰呈怀疑的语气说道,她为了接近我故意落水,刚才那个样子你也看见了,你一点都不介意吗?夏辛歪头想了想,她的确怀疑过这种可能。
不排除那女弟子为勾引方墨辰施展手段,耍小心思。
可那又怎么样呢?夏辛叹口气。
如果每个对方墨辰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她都要介意,哪里介意得过来?再说了,倘使此女真是故意二位,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方墨辰仍然没多看她一眼,她感受到的屈辱得往上翻个好几倍。
心里委屈却无处申诉,面对方墨辰冷漠的态度,她只能将怨恨咽下肚去,不也算另一种惩罚么?夏辛理智认为,她和方墨辰还没确定关系,别人想追求自己的爱情,她没资格拦着。
退一万步说,若方墨辰这么简单就被勾跑了,说明这个男人不值得托付终身,她或许会难过,但绝不会可惜,更不会挽留。
就算她起初有些愠怒,可见到那女弟子不堪一击的样子,便没了争斗的兴致。
这样的小心思小把戏,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才不至于为了这件事要死要活地耍性子。
方墨辰没有读心术,无法明白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只能从她过于平静的话语字里行间中感受到她不在乎。
夏辛处理完这件事就打算回去补觉。
方墨辰见她要走,气急,叫住她:夏辛!夏辛回头,对上他愠怒的双眼,轻飘飘地问他:有美人投怀送抱多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不高兴啊?你觉得这是好事?方墨辰咬紧牙关,怒目圆睁地瞪着她。
但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法避免嘛。
夏辛觉得方墨辰有点小题大做,十分坦然地试图跟他把话说明白,你又没什么损失,话也和她说清楚了,这不就完了吗?简直是对牛弹琴!夏辛越是通情达理,方墨辰越觉得怒火中烧,若非一直以来的修养令他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怕是真要和夏辛大吵一架。
你既是这样想的,便罢了。
说完,方墨辰怒拂衣袖,负气而走。
夏辛呆站原地,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她回到洞府,原本还想再睡一觉,可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方墨辰在跟她闹脾气,闹得她心烦意乱,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良久,她翻身坐起,叹了口气。
或许她也并非不知道方墨辰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她无法放任情感冲破理智划定的规章,不想成为那种动不动就撒泼,无理取闹的女人。
她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今日天色比较暗沉,似乎随时可能下雨。
夏辛去了趟西山,视察药园里弟子们的工作情况,偶然碰见周小泠,便问她知不知道方墨辰在哪里。
不知道。
周小泠摇了摇头,方师兄没跟你在一块儿吗?今晨我安置好师妹出来没见着他,还以为你们一起走了。
那可能是回寒龙潭了。
夏辛托着下颌,犹豫要不要去看看。
忆起方墨辰今早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夏辛感觉有点头痛。
迟疑半晌,见天色还早,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寒龙潭。
只是没想到,途中碰见个意料之外的人。
竟是今日晨间不慎坠落寒龙潭,被方墨辰带回药堂的女弟子。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拦在夏辛将去寒龙潭的路上。
夏师姐,我有话想问你。
女弟子站在夏辛两步开外,或许是休息了一整日,她调整好了情绪,稍微有了那么两分气势。
夏辛神色漠然,淡淡扫她一眼:巧了,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似乎不料夏辛竟然这么说,她愣了一瞬,但很快回神,不理会夏辛的话,开门见山问道:夏师姐和方师兄是什么关系?夏辛被她逗笑了,反问:你觉得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你们没有关系。
那女弟子神态倔强,因为师姐你根本不在乎方师兄!既然不在乎,为什么又要吊着他?方师兄眼里只有师姐,所以才容不下旁人!她说得怒气冲冲,义愤填膺,丝毫不见晨间柔弱姿态。
夏辛面对她的指摘眼皮都没眨一下,等她说完,才慢悠悠问她:所以,你晨间落水,真是故意的?能不是故意的吗?寒龙潭那附近有多厉害的灵兽?此女能只身进去,在里边儿待上一整夜,却不能安然出来?还好巧不巧,方墨辰才刚拒绝了她,她便遭遇灵兽袭击,落了水。
她故意跌进水里,把衣服湿透试图勾引方墨辰,却不料方墨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屈辱愤怒无处安放,这不,竟然到夏辛面前兴师问罪,不怪方墨辰眼里没有她,反而怪夏辛把人吊着?夏辛问得直白,那女子面上有一瞬难堪。
但心里的愤怒盖过了羞耻,她愤声辩驳:是又怎么样?呵,还挺理直气壮。
你承认就好,我本来没想跟你计较。
夏辛敛下笑意,周身气压倏然降低,但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就算你没长脑子,眼睛总该有吧?林子里倏然嗖嗖刮起一阵冷风,天空中适时响起一声雷鸣,那女弟子吓了一跳。
夏辛指着她的鼻子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在乎?怎么才算在乎?像你这样脑残死缠着人不放就叫一往情深?你搞不定方墨辰就想来搞定我?谁给你的胆子?我没当面揭穿你你就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好拿捏是不是?夏辛倏然上前一步,猝不及防揪起她的衣领,轻而易举将她拎起来。
那女人惊惧万分,试图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
她怎么忘记了,这位玄阳宗大弟子,修为深不可测,触怒了夏辛,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简直是猪油蒙心,谈情降智。
夏辛对她的行为做出评价。
领口收紧,致使她呼吸困难,憋红了脸。
他方墨辰人怎么样我比你清楚,跟你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掉价。
夏辛平日鲜少这般发怒,连语气都变得格外森寒。
眼看那女弟子被夏辛气势压迫,快喘不上气了。
夏辛猛一甩手,她随即跌飞出去,砸断了身后一棵碗口粗的矮树。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玄阳宗弟子,我给你半个时辰打包走人。
夏辛眸色霜寒,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今早上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她的仁慈只针对良善之人,对待这样的小人之心和纯粹的恶意,她也不会手软。
——废你修为断你四肢,把你扔去山里喂野狗。
这话回响在耳边,那女弟子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