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辛睡得很舒服, 近来一直休息不好，难得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醒了发现身边躺了个人还很懵, 愣了两秒她才想起来自己昨晚跑到方墨辰房间里来过的夜。
方墨辰和衣躺在被子外面, 侧身对着她, 竟然在睡觉而非刻苦修炼。
她侧过身，面朝方墨辰, 侧脸枕着胳膊弯，仔细打量他睡觉时的样子。
别说, 这男人睡颜还挺好看。
尽管以前夏辛也觉得方墨辰长得好，但是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虚有其表的感觉，但现在换了个角度再看他, 感觉就不一样了。
他皮肤白皙，甚至可以用莹润剔透来形容，分明是个男人, 但眼睛大，睫毛长，又卷又翘，真是太犯规了。
倏然间夏辛心思一动, 伸手盖住方墨辰的眼睛。
不出意料, 方墨辰下一秒便醒了过来。
指缝间依稀透过的光亮撒进瞳孔, 他微微虚眼, 面露无奈：你在做什么？试试看这样用手盖着眼睛会不会有毛刷子刷手掌心的感觉。
夏辛随口回答，以前她看小说里经常会有类似的形容, 还以为作者夸大其词。
事实上方墨辰一睁眼, 她的手掌便酥酥痒痒的, 连着心里也产生微妙的麻痒。
明明是很无聊的一件事，但夏辛说得认真，无端就想让人看看她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方墨辰抬臂扣住夏辛的手腕，将她的手掌从眼睛上摘下来，抬眸便对上一双黑亮亮的笑眼：早啊。
她的笑容爽朗干净，轻易便能感染人心。
一觉醒来，睁眼瞧见这样一张笑脸，方墨辰心窝子里很柔软。
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充盈于心，让人觉得生活美好，对未来充满期望。
方墨辰觉得，他或许理解了夏辛为什么喜欢睡觉，像这样躺着休息一晚上，不修炼，确实也很好。
但他久不眨眼，夏辛被盯得不自在，脸上泛起薄红，推搡他：还要躺到什么时候啊，太阳晒屁股了，该起咯！方墨辰躺在床铺外侧，夏辛要下床得先迈过他。
相处久了，自然也觉察些规律，就好比现在，夏辛语气略急，眼珠子瞥向一侧，是害羞的表现。
方墨辰轻笑，怕惹急了夏辛要咬人，便不逗她，依言起身。
夏辛听着他的笑声耳根子发热，跳下床踩上自己的鞋子便一溜烟跑走。
远远传来嘭一声，门没摔坏属实是质量好。
再出门来夏辛换了身衣裳，见院子里多了个人，是此前曾见过的旭阳宫三长老杨正焱。
来人正在院中与方墨辰交谈，听见门开之声，方墨辰便回头招呼夏辛：丹道大会巳时将开，杨长老说要带我们去丹楼。
夏辛闻言点头：好。
左右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整理，夏辛与方墨辰跟随杨正焱离开小院，快行一炷香，转眼就到了丹楼。
丹楼尚未开门，但楼前已聚集了不少人，杨正焱领着夏辛二人到来，立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忽听远处传来呼声，夏辛抬眼看去，见陈芸和张玉诚快步走来，边走边招呼他们：你们可真是让人好找。
方墨辰笑道：这几日都住在旭阳宫中，不曾想你们已经到了。
住在旭阳宫内？张玉诚二人面色微变，不着痕迹扫了眼一旁杨正焱，领会了方墨辰言外之意，遂没再详聊此事。
陈芸笑看夏辛，问她：夏师妹，你准备得如何？来都来了。
夏辛耸肩，语气无奈。
这就像以前大考，马上就要进考场了，准备得好与不好，总归全力以赴便是。
便在这时，夏辛捕捉到人群中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那是旭阳宫的三长老吧，他身后女子便是夏辛？夏辛？那位丹祖弟子？这人说话时语气中带着嘲弄的笑意，周围几人会意，皆哄笑出声。
议论声虽小，却只字不落钻进夏辛耳朵。
前来参与丹道大会的基本上都是些老前辈，自丹道没落之后，鲜少有后生晚辈愿独修丹道，久而久之，便瞧不见年轻人的身影了。
来之前，夏辛从方墨辰口中了解到，百年前的丹道大会，丹祖丹将成时被噬魂阵所困，不仅所炼丹药功亏一篑，还落下神魂创损，百年未愈。
起初他以为是旭阳宫宫主怕他炼成天阶丹药，玄阳宗得了头名抢走旭阳宫的风头，故而使阴招动手脚。
后来他发现自己神识中被天命刻下烙印，原来天命相中他凤凰族不死神躯，试图利用神识夺舍他的肉身，丹祖拼着一损俱损，玉石俱焚的决心，才将那天命的神魂驱离。
至此，他方知那场人为的意外原是与旭阳宫交好的凌天剑宗凌天岳所为，旭阳宫宫主自然也不冤枉，他不仅知晓内情，还替凌天岳抹去罪证，是为共犯。
事实真相虽是如此，但在彼时一同参与丹道大会的前辈们眼里，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哗众取宠的后生，原本就对丹祖多有轻视，事发之后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如今，这些老前辈又端着架子，对夏辛品头论足，言道那样一个狂妄之徒，能教出多优秀的弟子？不过是群固执迂腐，眼高于顶的老家伙，她夹在这些人中间，便显得尤为扎眼。
比起这样的场合，还是问剑大会和苍山论剑时年轻人多的地方更舒适一些，夏辛漠然相对，甚至不屑于多给个眼神。
那些讨论自然不止夏辛一个人听见，前面带路的杨正焱视线瞟过去，又很快收回来，假作不知。
夏辛内心暗嗤一声，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她来不是为与这些老东西争个高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至于这些人，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能咽下这口气，陈芸却听得火冒三丈，扭头便是一声吼：你们说什么呢？！虚长几百岁在小辈面前呈口舌之利，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你！方才议论纷纷的几人被陈芸指着鼻子骂，同时变了脸色，却又说不出什么狠话，只能怒而拂袖，无礼小辈！真是放肆！我放肆怎么了？不如你前来与我打一架，教训教训我？言罢，陈芸将巨阙往地上一跺。
咚一声闷响，如地震般晃了好几下。
那几人本就拉不下脸同陈芸交手，何况还有可能打不过，当下一个二个面如锅底，放下一句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便落荒而逃。
陈芸哈哈大笑，周围看戏的丹修见她视线扫来，纷纷心虚避开。
此事夏辛等人占理，即便杨正焱也不能指手画脚。
见陈芸已将人赶跑了，张玉诚忙制止她：好了，陈师姐，你一来就给夏师妹树敌。
他这是在给陈芸递台阶。
陈芸顺着坡下，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对不住啊，夏师妹，我最看不惯这些阴阳怪气的人了，倘使谁敢在我面前耍阴招，揍得他满地找牙！给师妹惹麻烦了，日后你去云霄剑宗，我请你喝酒！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夏辛侧了侧眼，果然见杨正焱面色微妙。
陈芸这性子当真痛快，夏辛忍不住笑，正要回答，却听方墨辰插话：少喝点酒。
张玉诚和陈芸同时看向方墨辰，方墨辰清了清嗓子，转开脸。
随后那两道目光又看向夏辛，夏辛则眨眨眼，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陈芸乐不可支：这就管上了？张玉诚大概明白方墨辰的处境，于是将一把将陈芸拽开，无可奈何：你别添乱。
无妨。
倒是方墨辰摆了摆手，示意张玉诚不必那么紧张。
张玉诚闻言微怔，随即朝方墨辰使了个眼色，瞄眼夏辛，方墨辰装没瞧见，笑而不语。
夏辛被瞧得实在莫名其妙，遂扭头问方墨辰：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方墨辰笑，却道：张师弟也是好心。
牛头不对马嘴的，夏辛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他们说话间，便至巳时。
杨宫主姗姗来迟，一眼瞧见角落中悠然自在的夏辛和方墨辰等人，眼里神色莫名。
随后，他站在丹楼前，宣布此次丹道大会的规则。
丹楼共有四层，每层楼三个丹室，只要炼制出对应品级的丹药，便可选择继续往上走，亦或领取当前楼层为诸位挑战者准备的厚礼。
这礼物中，不乏高阶丹方，有能者得。
丹楼前有个公示牌，上面公示参与此次丹道大会共计二十余名丹修每个人挑战通过的关卡。
目前所有人的名字都挂在黄阶下品的位置。
宣布了规则之后，杨宫主便命人打开丹楼，旭阳宫守卫率先进入，随后众丹修也有序步入楼内。
方墨辰几人并非丹修，故而他们只能驻足于楼外。
他握了握夏辛的手，叮嘱她行事小心，但有任何变故，不必犹豫，立即捏碎他给的符玉。
放心。
夏辛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无需担心。
她没和老前辈们抢位置，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悠悠地踏上丹楼前的石阶，与杨宫主错身而过时，彼此都皮笑肉不笑地对视一眼。
这让夏辛想起她刚炼丹时那会儿，丹祖交给她一块令牌，说凭借令牌可到丹师阁购买所需药材，但万不可透露自己玄阳宗弟子的身份。
那时夏辛不明白，却在与此人对视的瞬间，理解了丹祖话语中的意思。
不仅仅百年前的丹道大会，丹道末路，数千年来，无人炼制出天阶丹药，一旦丹祖成功，旭阳宫此前一切风光将被抢走，不仅天命要阻止他，旭阳宫也不可能让他成功。
玄阳宗出了一个丹祖，岂知还会不会有第二个？旭阳宫为当今丹道之首，自然手眼通天，若是被他们发现有玄阳宗弟子炼制高阶丹药，可说不准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而眼下，夏辛就是这个出头鸟。
旭阳宫宫主朝旁让了一步：夏姑娘，请。
夏辛从他身旁走过，却听一道轻笑钻进她的耳朵，那人压低声：却不知身为丹祖弟子，夏姑娘今日能走到第几层？丹祖前来参加丹道大会的时候，虽然在众多老前辈面前算是小辈，却也已过千岁，换算成凡人寿元，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
而夏辛，这具肉身的年龄未及两百岁，是个真真正正的小辈。
像她这个年纪的修士，能有金丹修为都算资质上乘，更何况丹道？修炼丹道的个个都是老前辈，又岂是偶然？十年略通皮毛，百年初窥门径，乃是修仙界丹道的通识，夏辛剑修出身，在丹道上能有什么造诣？这也是为什么旭阳宫即便知道了有夏辛这么个人要来参加丹道大会，他们也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为。
就是认定了，这小姑娘来，只是走个过场罢。
不料，却听夏辛回答：我今日来，是承师命，替其了结夙愿。
话音落下，杨宫主愣在楼前，而夏辛已大步走进丹楼。
夏辛说完那句话，没有丝毫停留便径直离开，丹楼第一层三间丹室，分别为上中下品的丹药测验，只要炼制成功黄阶上品的丹药，便可进入下一层。
那些前辈们几乎都没有在下品和中品的丹室门前驻足，直接走进黄阶上品丹室，开始炼制丹药。
夏辛自然也不会在前两间丹室耽搁，浪费体力，当她走进黄阶上品丹室时，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
探究者是少数，更多是轻蔑，在他们看来，夏辛或许连进入黄阶上品丹室的资质都没有，不过跟风前来罢了。
对于这些人明显带有偏见的目光，夏辛面不改色，胳膊一扬，噔一声响，玄黑大鼎落地，震得整座丹楼都跟着晃了晃。
这是……丹室内，骤起惊呼之声，神农鼎！竟然是神农鼎！如果说轩辕剑乃剑修者朝圣之器，神农鼎于丹修也是如此。
人群中响起喧哗之声，立即便有人喝问：你这小辈，不依靠自身实力，却借神器之便，岂非作弊？！夏辛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闻言笑出声来，应他：这位前辈，你之于我年长起码数千岁，怎会问出如此可笑荒唐的问题？饕餮一跃而起，化形为一只小龙，悬停于夏辛身后，一声咆哮制止来犯之众。
方才说话之人被一道龙息击中，踉跄着跌退出去，好在饕餮在夏辛束缚下只是施以小惩，否则刚才那一下，他不死也去半条命。
众目睽睽之下，夏辛拍了拍鼎身，环视周围数十双嫉恨的眼神，哈哈笑道：我能拿到神农鼎，它便也是我实力的一部分，敢问诸位，若此鼎在你们手中，你们岂会弃之不用？百年前丹道大会，这些人或许知晓内情，也或许只是假装不明白。
但不重要，夏辛不会给任何人让她重蹈覆辙的机会。
这话没人答得上来，身为丹修，若得神农鼎在手，恐怕得花重金请这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护其左右，以免怀璧其罪，遭人暗害。
哪会像夏辛这样，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摆在众人眼前？肃静！旭阳宫长老走了过来，看眼夏辛面前的神农鼎，及其身后蓄势待发的器灵饕餮。
顿了须臾，方道：诸位所用药鼎皆是自备，正如夏姑娘所言，能寻到此等神物乃个人之造化，夏姑娘并未违规。
主事之人都发话了，那些叫嚣的老家伙只得消停下来。
夏辛得势，却不觉得威风。
她眉头稍蹙，看了眼替她说话的旭阳宫长老，面上不显，心头却是一声冷哼。
此人方才分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嫉妒得双眼几乎喷出火来，这会儿却现身当着她的面充好人，还不知道在没人的地方，他们又会是什么嘴脸。
今日能不能安然度过，真是未知之数。
夏辛内心漠然，不理会那些个倚老卖老的前辈，拿出一把药材，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一把扔进药鼎。
与此同时，饕餮喷出一口灿金丹火，将那药材悉数吞噬其中。
如此炼丹之法在场之人见所未见，寻常丹师，即便能熟练炼制玄阶丹药，炼制黄阶丹药时，也不敢像她这般鲁莽。
倘若她并非哗众取宠，那么她的魂魄之力，究竟有多强？丹室内，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夏辛，眼睛一眨不眨，怕错漏了她炼制丹药的细节。
短短一炷香，药鼎中金焰开始消散，同时被锁死在鼎中的药香飘了出来，夏辛双手隔空拍击大鼎，一组十枚黄阶上品蓄灵丹腾空而起，如断了线的珠子四散飞溅。
那一个个不可置信的老前辈下意识接过她炼制的丹药，只一眼，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丹药上残留炉火的高温，他们却死死抓着它，像感觉不到掌心的刺痛。
十枚丹药，无一残次。
且品相极好，其效用怕是能抵两枚寻常蓄灵丹。
只一枚，她用药瓶接住，随手抛给先前说话那名旭阳宫长老，此人负责查验丹药品质，决定挑战者是否能前往上一层。
那人验过夏辛扔给他的丹药，喉结动了动，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比百年前，玄阳宗来那位青衫客，更像怪物。
夏辛接过此人给的通行手令，客客气气道了谢，至少表面上的礼数，她一样也没落下。
待其离开之后，丹室内仍许久寂静，这些老前辈们，个个都不知如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动手炼丹。
他们彼此间竟默契地没对方才之事提上一句，但抓起药材的双手，却不觉间轻轻颤抖。
尽管炼制黄阶丹药不难，但看过刚才那一幕，这些丹修心神动荡，有那么几个，第一炉丹竟然失败了。
等他们陆陆续续平静下来，通过第一层楼的测验，来到第二层玄阶丹药的丹室前，却震惊发现，夏辛盘坐于玄阶上品丹室之中，正等着他们来。
她竟然没有独身往上走，不惧于被人打扰的风险，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炼丹。
夏辛扫了眼进入丹室的丹修，算着人数差不多了，她便站起身来。
方才等待的时间，她已休息好了。
她说过的，她要了结丹祖的夙愿。
若她丹道大会之上独得头筹的壮举无人见证，岂不给旭阳宫下黑手的机会？来得还挺快。
夏辛咧嘴一笑，遂将神农鼎取了出来，诸位，你们可要看好了！炼制玄阶丹药的过程与黄阶并无区别，同样一把药材扔进去，转瞬便凝练成丹，她炼丹之轻松，都要让人怀疑，他们苦修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人之天赋，果然与生俱来，寻常人再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这等天纵之才迈出一步便能去往的高度。
又是一鼎丹药出炉，同样是十枚，交给在场所有丹修一同查验，以防旭阳宫说她作弊。
毫无疑问，她再次以无可挑剔的成绩通过了炼制玄阶丹药的挑战。
夏辛收起神农鼎，接过第二张手令，步履从容地离开丹室，去往丹楼第三层。
她走后，有人战战兢兢开口：是谁说，这夏小姑娘是剑修？另有人接话：如此说来，她应当是剑道和丹道两修。
这时，人群中有人提起一件往事：不知诸位可还记得，两年前凌天剑宗爆发了魔乱。
这些老家伙平日里都枯坐丹室闭关修炼，几乎不怎么打听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但凌天剑宗魔祸，众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耳闻。
怎么突然说起此事？有人不解。
随即，便听此人解释道：据传那时有一剑修冲入腹地，斩杀邪魔，阻止了魔祸扩散。
当时旁观者众，蹬岛除魔之人，似乎就叫夏辛。
我听说那登岛除魔的剑修契约了轩辕剑。
不知何人开口。
偌大的丹室内竟然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随即，有颤音喃喃自语：若你们所言非虚，这岂不是说，那神剑轩辕，也在她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何等气运？！若人人都像夏辛一般，这修仙界岂不要乱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