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辛醒了, 死而复生。
不止一个人瞧过,确定她经脉尽断,五脏俱损, 即便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回她的性命。
就连方墨辰自己也明白, 这条路走到了头, 他和夏辛,没有结果。
但是, 夏辛就这样奇迹般地醒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她醒后伤势迅速恢复, 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在保护她。
夜云笙都为此感到惊奇,并将之称为天佑。
有天庇佑, 应运而生。
她是这段篇章中最耀眼的星星,理应青史留名。
夏辛醒了, 与她相识的人都很高兴,对抗天命的这场战争,他们大获全胜, 改变了三千世界的命运,各自也都重获新生。
她醒后第三天,虽然伤重,还不能下床, 但大多时间都醒着。
方墨辰坐在床边, 陪着她聊天, 主要是他在讲, 夏辛听,方墨辰将这两个月天下发生的事情, 大大小小都将给他听。
夏辛疑惑, 问他:你分明无心听周萧汇报消息, 怎么还记得那么清?她昏迷未醒那段时间,魂魄藏在肉身中,每天都听周萧向方墨辰汇报工作,但是方墨辰往往只回一句嗯,就再无下文。
那时候夏辛一直在怀疑,方墨辰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如今看来,虽然他状态不好,但别人说话,他还是会听的。
方墨辰不大明白夏辛为什么会这么问。
正疑惑,夏辛又摆摆手:没什么,你继续。
这时,屋门被人敲响,方墨辰应了一声,随即周萧的声音从门缝中挤了进来:主子,丹祖和柳兰心到了,是否带他们过来?方墨辰还没答话,夏辛便抬高了声:来来来,让他们进来!由于说话太急,她话音未落便一阵咳嗽。
方墨辰急忙站起来将她扶起,坐到她身侧,伸手环过她的肩膀,轻拍她的背。
夏辛瞄了眼突然拉近的距离和这处处透着暧昧的坐姿:……她整个人几乎嵌进方墨辰怀里了,这叫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她说:我没事,你松开。
不行。
方墨辰果断拒绝她,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坐不稳,得靠我身上。
夏辛觉得好笑,白了他一眼:方墨辰,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是不比柳兰心大度。
方墨辰面不改色地回答她,呛得夏辛哭笑不得。
这小气吧啦的男人。
夏辛实在气不过,便擂起拳头软绵绵地敲了一拳他的胸口。
别说她本就伤还没好,这一下也没舍得用力,打人的动作一点都不凶,反倒像极了在撒娇。
说话间,屋门外已传来脚步声,柳兰心躺踏进门便瞧见这一幕。
夏辛打完方墨辰才注意到柳兰心和丹祖已经到了门口。
她赶忙坐正,试图拉开和方墨辰的距离,哪想到那人一只手圈着她的肩膀,牢牢搂着不撒手,甚至在她想起身的时候,还施加了两分力道,将她禁锢在怀中。
夏辛:……好吧,欺负她伤没好手无缚鸡之力是吧?你等着!夏辛心里暗暗给他记下一笔。
事已至此,柳兰心和丹祖已经进屋,她再躲,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故而她不再挣扎,却也不搭理方墨辰,朝迎面走来的柳兰心和丹祖扬起笑脸,唤道:师姐!师父!柳兰心看向夏辛的同时,视线瞥过方墨辰紧搂她的胳膊。
只淡淡一眼便挪开,迎着夏辛的呼声展露笑容:师妹,你伤可好些了?我没事,你们不要担心。
夏辛招呼柳兰心近前来,抓起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真的好了,一点印子都没留。
幸好幸好,那时看见师姐身上那么重的伤,我想着若师姐醒来这伤留疤,该多难过呀。
说着她眼里便蓄上泪花,嗓音哽咽。
柳兰心笑容温温的,应她:不过是看上去严重,一转眼就好了,是因为师妹毁去神碑,我才有重获新生的机会,你怎么先哭起来了?没哭。
夏辛揉了揉眼角,能重新见到你们,我高兴。
她话音落下,方墨辰从旁递来一张手帕,夏辛瞄他一眼,接过帕子擤鼻涕。
随后她又看向柳兰心身后的丹祖,诚诚恳恳地道歉:师父,弟子日前去了丹道大会,但只通过第二层,后来……后来的事情我已听说了。
丹祖接过她的话,语气温和,你做得很好,等你伤好,我欲在玄阳宗重新举办一场丹道大会,届时为师也会参加,与你一决高下,你觉得怎么样?夏辛愣住。
丹祖要和她决高下?开什么玩笑啊。
她尴尬挠头,正要拒绝,却听丹祖道:此事就这么定下,你好好休养,为师去外面转转。
说完,不等夏辛再说什么,他转身走了。
见过夏辛,知夏辛醒来状态很好,他便放了心,遂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他们年轻人。
夏辛:……好家伙,这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呀。
见夏辛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柳兰心莞尔,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夏师妹天资聪颖,说不定也有机会赢?嗯,有机会,可能有那么零点零零零一的机会吧。
夏辛苦中作乐,说完她反应过来,柳兰心和方墨辰估计都听不懂小数点,所以补了一句,概率太小,趋近于无。
和丹祖比炼丹,她那不是自取其辱?柳兰心乐不可支,笑她:倒也不必那么悲观,夏师妹连天命都能战胜,若存心想赢,不会一点胜率都没有。
嗐。
夏辛叹口气。
随后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柳兰心醒来后感觉怎么样,心魔还有没有影响。
方墨辰在她身后,仿佛是个空气人。
柳兰心回答她:醒后一切如常,伤势恢复很快,至于心魔……话音稍顿,遂道,或许还没完全驱尽,但已不会影响我修炼,夏师妹,你曾经承诺我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闻言,夏辛倏然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身后的人说:方墨辰,你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单独跟师姐讲。
夏辛和柳兰心聊得愉快,方墨辰当了半天空气人,这会儿又突然让他走,他蓦地沉了脸,神色不虞。
但夏辛态度坚决,与刚才玩笑时的神情不一样,若他这时候闹脾气,恐怕激怒夏辛。
思及夏辛伤还没好,不宜动怒。
方墨辰起身,扶夏辛靠在床头,语气淡淡的:那你们聊。
说完,便缓步离开房间。
待他出去后,脚步声走远,柳兰心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师妹,你……师姐。
夏辛抿唇。
她闭上眼,深呼吸,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师姐,对不起。
柳兰心愕然:师妹何故与我道歉?没想到夏辛郑重其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但顿了须臾,柳兰心倏地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难不成是因为方墨辰?嗯。
夏辛点点头,神色愧疚,方墨辰,他原本该……话没说完,被柳兰心打断了:师妹,你多虑了,我曾与你说过,我不愿同方墨辰成婚,那婚约不过是长辈们一句戏言,我和方墨辰没有任何关系,既然师妹和他两情相悦,我自然是祝福你们的。
可是师姐,你听我说完。
夏辛诚恳地看着柳兰心,柳兰心纵然心中疑惑,却没有不听她细说的道理。
遂道:那你说说看。
夏辛于是说起系统,说起世界线的预演,说起原本该以柳兰心为主角发生的故事线。
柳兰心听罢,沉默良久,夏辛垂着头,不敢看她的脸色。
屋子本就不大,安静的氛围令空间更显逼仄,夏辛像个等待宣判的罪囚,等着柳兰心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一声轻叹。
柳兰心语重心长对她说:师妹,你所说的那些或许有可能发生,但它只是无数变数中的一种可能,现实没有如果,我当下只愿一心向道,不耽于儿女情长。
莫说什么本该有,本该无,我对我此生过往经历并不后悔。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又道,夏师妹,是因为你,我才不后悔。
对夏辛口中所说的歉疚和愧悔,她觉得没有必要。
分明夏辛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因着一些不切实际的预想,便自责愧疚,大可不必。
柳兰心的话彻底解开夏辛的心结。
她也明白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感到痛苦是自寻烦恼,但明白是一回事,她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她既然知道了预演的结果,就不能昧着自己的良知,装作不知道。
她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诉柳兰心,是在寻求心安。
而柳兰心,足够体贴温柔。
夏辛长出一口气,感慨:师姐,你真好。
柳兰心闻言,朝她笑了笑:那我去把方墨辰找来,想来夏师妹也该有话要和他说。
刚才夏辛那般态度,柳兰心都能感受到方墨辰不高兴。
额。
夏辛顿觉尴尬,没想到柳兰心竟然还会打趣她。
她挠挠头,确实有很多话想和方墨辰说,于是妥协道,那好吧,你叫他来。
柳兰心起身,临到门边,她倏然驻足,背对夏辛,清清冷冷的嗓音缓缓飘了来:夏师妹,即便我真有喜欢的人,那人也不会是方墨辰。
说完,她便走了。
夏辛愣怔半晌,没明白柳兰心这句话的意思。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有的话,不是方墨辰,是谁?方墨辰来的时候,就见夏辛一脸苦恼地皱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走近些,听见夏辛小声呢喃:什么时候的事情呢?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方墨辰出声打断她的出神,夏辛回过头来,顺嘴接过他的话,师姐告诉我说她即便有喜欢的人也不是你,我就在想啊,这句话是不是说她心有所属,可这人会是谁呢?方墨辰语塞,面如寒霜,冷冷道:别想了。
啊?夏辛一愣,见他这般态度,倏然脑中灵光一现,你该不会知道是谁吧?毕竟这人可是夜烬宫少宫主,那情报网简直无敌,没准儿还真的知道点什么。
方墨辰心梗得厉害,语气越发冷了:不知道。
夏辛没趣地撇了撇嘴。
见她如此,方墨辰强忍拂袖的冲动,对她说:想来应是没有,若有的话,以你们这般亲近的关系,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有什么说不得的?他说得认真,似乎是仔细斟酌衡量后给出的答案。
夏辛恍然,被他说服了:也对。
见夏辛是真的信了他的话,没再纠结这个问题,方墨辰心里松口气。
他瞧了眼窗外,天空晴朗,日光明亮。
方才在那花园外边儿,柳兰心找到他,和他面对面坐了片刻,不无遗憾地笑着说:方墨辰,我真羡慕你。
她羡慕什么,他心知肚明。
夏辛那人,大大咧咧,性情爽直,总在该细的地方粗,该粗的地方细,说话往往不过脑子。
她曾经说喜欢柳兰心虽是一句戏言,没曾想现实却是反了过来。
是柳兰心,对她动了心。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明说?方墨辰问。
若柳兰心开口,没准儿夏辛还真的会答应。
柳兰心闻言笑了,身子往后靠着石柱,抄起手来,姿态放松,淡淡道:没想到方少主也会口是心非,你分明在提防我,又何必故作大度?心思被柳兰心戳破,方墨辰也不恼,既然柳兰心决定放下,他自不会上赶着把夏辛往别人怀里推。
却见柳兰心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天空四处游走的浮云,目有眷恋,却也淡然洒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夏师妹,她呀,真的很喜欢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夏辛对谁都好,她热烈灿烂,美好真诚。
但那样的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再好的关系,也走不进她心里。
只有和方墨辰在一起,她的双眼才会亮起星星。
她需要的陪伴,只有方墨辰能给。
方墨辰送柳兰心离开,问她为何不多留几日,柳兰心便笑道:留着干什么?看你们恩恩爱爱触景伤情?那真是不必了,等夏师妹伤好,你们若定下结契的日子,记得派人来剑神宗告知一声。
说完,她转身便走。
柳兰心一身白衣,腰间别着把银色的剑,去时和来时一样潇洒,宛如明月照清风。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三千世界,大好河山,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喂,在想什么?一只手在方墨辰眼前晃了晃,他抽回思绪,对上夏辛好奇的眼神,你竟然也会发呆?我跟你说话呢,你都不听。
在听。
方墨辰应她。
夏辛一脸怀疑:那你复述看,我都说了什么?这男人真有一心二用的神技?方墨辰抬眼,郑重其事地回答:你说和柳兰心沟通之后,心里舒坦多了,终于把这心结解开,以后也还能继续和柳兰心做朋友,你很高兴,所以准备接受我了,和我在一起。
夏辛被他逗笑:放屁,没有后面两句。
没有吗?方墨辰直直望着她。
夏辛撇开脸,眼神飘忽:我还没想好呢。
她脸颊泛起红晕,这薄红迅速扩散,视线也开始躲闪,分明是在害羞。
方墨辰眼里浮现笑意: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好?我等得有点辛苦。
诶,累了,困了,明天再说。
夏辛钻进被窝,拉起被褥,盖住脸颊,蒙上眼睛,像只钻进壳里躲起来的小蜗牛。
方墨辰没有逼她,他坐在夏辛床边,伸手去揉散了她的头发。
于是夏辛脑袋探出来一点点,被子边缘露出一双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
她抓着被沿,隔着一层薄被看向方墨辰,好像这样对方就瞧不见她绯红的脸颊和耳根。
也不是不可以。
瓮瓮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来,柔柔的,很轻,带着点朦胧的羞涩和笑意,但我有个条件。
嗯?方墨辰对她充满耐心,什么?夏辛竖起两根手指:两年,两年之内,我不想结婚,我还没玩够,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
你是不是对结契有什么误解?方墨辰疑惑地眨眨眼,行过结契礼,也可以出去玩,我陪你一起去。
夏辛不听,捂住耳朵:不管,你答应我。
在夏辛看来,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以前感到未来迷茫,她歆羡陈芸有个美满的婚姻,而今她和方墨辰两人要确定关系,她反倒不着急了。
难得这么任性,也不是多大不了的要求,方墨辰想了想,两年而已,他等得起。
而且,他也需要时间筹备结契大典。
于是他点头:好。
夏辛噗的笑出声,问他:那五年呢?你刚才说了是两年。
方墨辰面不改色,不能反悔,不能讨价还价,不然我会生气。
他说得认认真真,似乎生怕夏辛再改变主意。
夏辛被他逗乐,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拨拨方墨辰的指尖,笑道:逗你的,等我伤好了,我们出去走走。
方墨辰拧起的眉头松开,应她:好。
夏辛又道:那你哄我睡觉,我睡着了你再回房。
方墨辰笑了,依然答:好。
作者有话说:晚上再更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