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2025-04-03 05:24:30

宫中混乱局势被迅速稳定了下来,夜雨仍在淅沥不止。

最终出乎所有人意料,楚明允并没有杀了李延贞,而是把他和陆清和一起关入了偏殿软禁。

秦昭长长叹了声气,觉得紧绷一天的神经总算松下一些,推开了殿门。

御书房已经清理过了,新换上的纱帘随风起落,那摊不知何物的灰烬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楚明允坐在桌案后端详着一卷文书,抬眸看了他一眼,坐。

秦昭坐下,他将那纸文书递了过去,看看怎么样。

这是什么?分田令。

楚明允道,要改制的地方太多,我先大概写了几点。

秦昭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又把文书递了回去,我看不懂。

师哥,秦昭道,宫外都解决了,不肯顺服的臣子都软禁在他们府里看守着,刑部尚书陆仕想带着府兵反抗,已经被镇压下去了。

他顿了一下,还是道,苏府那边,我也派了人过去。

楚明允手撑着下颌,垂下眼帘,他还在祠堂里没出来?是。

沉默半晌,楚明允忽然道:羽林军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李延贞已经醒了,但是他们没有接到命令,刚才我让人搜查了一遍,调派的兵符不在宫里,也不在李延贞身上。

怎么会,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放在身边还能在哪儿?话刚出口,秦昭就反应了过来,……难道他把兵符给了苏世誉?楚明允蹙紧了眉,叹了口气道:多派几个影卫过去好好看着。

一旦见到兵符就抢先拦下他吗?秦昭试探问道。

楚明允轻轻摇头,不用,看好他就够了。

秦昭不解,为什么?君子殉国,楚明允低声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他会自尽。

次日朝堂之上,除了被软禁在府的官吏,其他人都早早来齐了,恭候新君。

随着晓钟声响,楚明允一身玄黑金纹的帝袍,落座于皇位。

他抬了抬手,一旁的宦官领命上前,抖开手中诏书提声诵读,朗朗回声。

底下的群臣起先还满面喜色,听了几句后神情陡然一僵,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竟是份革改诏令,一扫先前土地政令的重叠混乱,井然有序,却是要抑制豪强肆意兼并,再行整改分划。

底下隐约骚动起来,楚党官员更是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楚明允登基后,自然是能更为横行无忌嚣张跋扈了,可这头一份诏书居然是要革除旧弊,无异于就是在剜他们的肉。

楚明允神情冷淡地扫视过下方,有异议?这……几个重臣彼此递了个眼色,最终兵部侍郎许寅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陛下容禀,臣以为……这恐怕不大合适。

楚明允微挑眉梢,哦——?陛下才刚刚登基,时局尚未稳定,此时就急于下令大改国策,实在不利于稳定人心,再说原先政令适用已久,虽然少有不足,却也是不足挂齿的,天下更是习以为常了,如果因革改引发动荡,就得不偿失了,还望陛下三思。

兵部尚书郑冉上前道:许大人此言有理,臣附议,还望陛下能够三思。

其他大臣纷纷跟着出列上前,措辞各异,却都明白地表达出要他收回诏命的意思。

楚明允似笑非笑地瞧了片刻,对许寅道:你上前来。

许寅略迟疑地小心望向上方一眼,楚明允的脸隐在珠冕之后,晦暗难辨。

他定了定神,一步步走上殿中玉阶,楚明允越是毫无动作,他便越是胆战心惊,最终停至离皇位上的人三四步的地方,畏惧地垂头等待吩咐。

出鞘声落入耳中的那一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额头撞在阶上,许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向上看,映入染红视野中的是楚明允提剑而立的身影,心脏被洞穿的剧痛迟缓地传了过来,未及发出一声呻吟,呼吸就彻底断了。

许寅的尸身歪斜在玉阶上,鲜血沿阶缓缓漫下。

楚明允缓缓抬腕,手中长剑直指下方,剑锋一点血珠凝落坠地,溅开如墨痕风雅至极,他含了冷淡笑意开口:还有谁?殿上群臣全都惨白了脸,冷汗倏忽间袭遍全身。

出列的臣子更是面无人色,恐惧得不住颤抖,不敢出声更不敢退回,只能僵立着一动不动。

恢弘大殿陷入一派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么?楚明允微偏头扫视过下方,声音终于彻底冷下,你们摆布李延贞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忘了我是谁了?不知是谁先腿软跪倒在地,随即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俯首,如风扫蓬草一般,殿中涨满万岁之声,浩浩荡开。

苏府。

你让我进去,我就说一句话就出来行不行?杜越死死拧着眉头,冲着张开手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讨价还价。

苏白坚决地摇头,不行。

哎苏白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他探头去看苏白身后祠堂紧闭的门,不是我说,从昨天到现在,那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你就不怕我表哥在里面饿晕了?你让我去看一眼,看完我就出来!公子说了不让人打扰。

我不打扰,我闭着嘴,就看看。

杜越道,他不吃不喝的在里面,我不放心,看到表哥没事我就立马出来。

苏白满是纠结地扭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祠堂,又对上一脸急切的小少爷,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公子说过不准进。

靠。

杜越忍不住低骂了声,心力交瘁地坐在一旁横栏上。

他在秦昭那儿知道了消息就赶紧跑了过来,结果还没摸到祠堂的门就被拦了下来,本想着等到表哥出来再跟他聊聊也行,可是直到现在都没见苏世誉有要出来的样子,苏家的侍卫和苏白也拦着不让硬闯,他只能满心焦躁地继续等。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近了,杜越探头看去,管家苏毅正快步拦着一个男人,大人请留步,公子有令不准打扰,有什么话过后我会帮您转达,还望您能见谅。

我好不容易才能从府里出来,就是为了见苏大人一面,你不能让我白白回去吧?陆仕拉开他的手,事态紧急,想必苏大人也不会怪罪的。

苏毅再度拦下了他,我能理解大人您的心情,可我们这些属下都是遵从命令行事,也请您谅解。

这都什么时候了!陆仕急道,那个楚太尉已经谋逆篡位了,苏大人在里面只怕还全然不知,时局紧迫,不容耽搁啊!……楚太尉已经谋逆篡位了?杜越愣愣地重复了一声。

苏白神情也是一僵。

苏毅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望了眼祠堂,公子会将自己关在祠堂中,必然是为了什么而困惑,在没想通之前,大人即便是见到了公子,恐怕也无济于事。

陆仕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毅还没答话,一个侍从慌张不已地跑了上来,对陆仕道:大人,咱们赶快回府吧,万一被监视的人发现就不好了!出什么事了?宫城外面死人了!是兵部侍郎许寅的独子许桐,他煽动了一群在京等着应试的考生闹事反抗,在身上泼满了火油后想往宫城里冲,虽然大多数临阵害怕趁着混乱逃了,但许桐和几个考生还是自焚了,冲撞中也烧伤了不少禁卫,现在京城震动,都在议论这件事。

秦昭面色凝重。

反抗?楚明允冷笑,反抗我谋逆篡位?那群人是这么宣称的,但许桐应该恨的是师哥杀了他爹。

他爹做了那么久的孽,早就该死了。

但现在毕竟闹出了乱子,秦昭担忧道,该怎么办?楚明允神情淡漠,你刚才说,闹事的大多数人都跑了?是。

楚明允不带情绪地笑了声,那就把他们全抓回来,杀。

秦昭一愣,师哥,那些都是应试的考生……什么身份都无所谓,既然他们想死,那就让他们死。

楚明允打断他。

秦昭迟疑着,可这恐怕不太好……何况分田令诏命刚刚颁布下去,豪强贵族们反应激烈,联合起来抗旨不遵,楚明允才下令处斩了一批为首者。

楚明允忽然侧头看他,听不出语气地问道:师弟,你也想要违抗了吗?秦昭心头一颤,沉默着摇了摇头。

暴雨过后的天色还未明朗,阴晦得如珠灰色软纱般笼罩住了长安城,凝滞气息仿佛也沉沉地压了下来。

茶楼里交谈的声音不约而同压低了许多,生怕会被谁听了去似的。

宫城那边到底怎么了,我看都封街了,真有人自焚了吗?声音虽低,却是压不住的好奇。

那还能有假?死了好几个人呢,我亲眼看见的,惨得很,个个都烧的跟焦炭一样,轻轻一碰,胳膊都掉下来了,里面裂开的肉还是红的!许多人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忙叫他别说了。

又有人道:烧死的人里不是有兵部侍郎许寅的儿子吗?唉,这家也真惨,老子在早朝上被杀了,儿子又死在了宫门口。

可不是,听说是正上着朝,就被一剑给捅穿了,指不定有多吓人呢。

那楚太尉之前就是个什么性子,现在篡了位,不就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角落里的一个青年瑟缩着听他们谈论,闻言捧着茶的手禁不住打颤,把头埋得更深了。

谁能想到朝廷会出这种事,真是,这下他可是痛快了,有权有势的杀,自己人也杀,那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不就更不值钱了?说话的人恨得咬牙,真是老天瞎了眼,这种人当了皇帝,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旁边的人慌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压着声音急喝:祖宗啊,不想死你还这么大声!这时一队黑甲禁卫闯了进来,茶楼里顿时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垂头喝茶,噤若寒蝉。

为首的禁卫扫视一周,抬手一指,两个禁卫立即把角落里那个青年揪了出来,头领扭头对照了画像,就是他。

青年在禁卫手中奋力挣扎着,失声惊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头领挥手命人拖他出去,奉陛下之命,缉拿所有宫城之乱涉案者。

杀!执令不为者,杀。

聚众反抗者,杀。

累有罪行者,杀。

杀。

杀。

杀。

所有人都说,那个男人在坐上皇位时就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廿一日,西陵王李承化起义,匈奴可汗借兵相助,以诛逆贼,还正统之名,举兵奔袭长安,诸州郡开城相迎,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