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的一天, 客栈清晨,因一碗打翻的豆浆而引发血案。
季则声怒不可遏,但念及谢轻逢伤势,还是下意识把人护到身后。
陪葬?小子, 你好大的口气!那群修士一见, 登时拔剑劈来, 招招致命,剑剑不留情。
两方人马在大堂混战,十二对二, 老板已经躲进了柜台后。
谢轻逢的佩剑还在房中, 腰间只一柄银鞭,鞭起鞭落, 顷刻就挽住最近一人的脖颈,将人高高吊起,他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被勒得脖颈通红, 脸色发紫, 却仍是一句话不说, 谢轻逢一手提着人质, 而另一边季则声也已经打翻好几人, 对方眼见争斗不过,竟是取出毒针,朝季则声面门射来。
他伸脚一踢, 大堂中的桌子打了个旋, 直立起来挡住迎面而来的毒针。
那毒针碰上木桌, 竟是发出滋滋声, 咬噬出青烟,谢轻逢和季则声都是一愣。
好恶毒的手段!他再不留情, 一掌振飞木桌,四分五裂木屑并着毒针飞进敌人体内,不过顷刻,中毒之人惨叫一声,身体发黑,不一会儿就抽搐着化作一阵毒烟散去。
十一人顷刻毙命,唯余一个人质,谢轻逢提起鞭子,还不待审问,却见他两眼发直,脸色乌黑,也也化作毒烟散去。
竟是饮毒自戕了!大厅之中唯余几件衣物,谢轻逢抖抖银鞭,重新佩回腰间:好一条忠狗。
季则声跟着收了剑,他先前之以为对面要找茬,谁料对方一动手就直取命门,就算再傻,也该猜到原因:他们来灭我们的口?谢轻逢弯腰捡起一支银针,仔细端详片刻,忽然道:中毒之后伤口发黑,顷刻化灰,修为深厚者尚且能抵挡片刻,修为羸弱者顷刻毙,你觉不觉得这种毒很眼熟?季则声似有所觉:是鬼僵毒,掌门师叔中的毒也是如此!这群人蓄意跟踪,一路尾随,又佯装成寻常修士的模样,就是为了趁他们不备,取他们性命。
谢轻逢清晨才起床就注意到这群人,谁知他们要等到季则声出来才动手。
这剧毒害人,又十分阴险,寻常修士中毒都尚且不能抵挡,更何况寻常人,谢轻逢抬手将地上的毒针一一化去,这才吩咐柜台前的二人:劳烦二位清理一番。
那胆小如鼠的男人见了这样的场面,抱着头躲在柜子下面瑟瑟发抖,那身形魁梧的女人却是个见多识广的,从墙上取下个铁算盘,一边走一边噼里啪啦算账。
这群修真问道的,能得道的少之又少,但凡打尖住店,你死我活寻仇打架的事可少不了,老板娘面无表情,打坏的桌椅,十四个人的饭钱,还有昨晚被拆坏的一个超大浴桶,住店的房钱,收拾尸体又是一笔……她噼里啪啦算了一阵,最后道:先付钱后埋人,两位公子,连上昨天的吃饭住宿,一共五两。
谢轻逢取出二十两银子,随手一抛:不必找了。
那老板见了这么多钱,登时眉开眼笑:好嘞,一定给你们好好埋喽!说着就去伙房指挥小厮来收拾桌椅和尸体。
他们二人行迹已然暴露,此地不宜久留,季则声回房收拾好东西,打算和谢轻逢即刻启程,谁知上马车时,却不见谢轻逢踪影。
他静等许久,心急如焚,正要下车去找,却见谢轻逢怀里揣着两个油纸包,一手端着碗豆浆,施施然地上了车。
拿着。
季则声一顿,伸手接过来,不明所以,谢轻逢却道:方才你的豆浆不是一口没喝么,这碗是我找老板重新做的。
刚才气得要给打翻的豆浆报仇,估计是真的很想喝。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油纸包,他在镇上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吃的,只有烧饼和糖炒板栗。
外头的车夫喊了句二位坐好喽,马车就慢悠悠朝西而去。
季则声呆呆地接过,眼见豆浆要洒出来,赶紧咕嘟咕嘟把豆浆喝完了,又抱着板栗和烧饼,不知想起什么:为什么买板栗?谢轻逢道:想买就买了,你不是爱吃甜吗?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过了许久,客栈的影子都落下很远,季则声才道:以前只有年节的时,爷爷才会给我买糖炒板栗……漫天飞雪时,万家欢乐,身形佝偻的老人拉着一个矮矮的孩子,走到街角只为了买一包板栗。
因为没有钱,所以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
十岁以后,爷爷中毒痊愈,但身体不济,就再也没带他买过板栗了。
他生命中鲜有温情,但凡有,必然珍惜至极。
师兄是第二个给他买板栗的人,而且不是年节,还说想买就买。
他现在不缺买板栗的钱,也能自己做,可是一个人买好没意思,一个人做也好没意思。
见他沉默,谢轻逢不由道:怎么,你不喜欢?喜欢的,季则声低声道,谢谢师兄。
朝夕相处那么久,谢轻逢怎么猜不透他的性情,季则声这个,心肠比兔毛还软,别人一点小恩小惠,都会感动半天,别人欺他伤他,他却咬着牙不说话。
像个受气包。
他第无数次怀疑原著作者是写错了男主,这货到底是怎么当上邪尊的?谢轻逢此人,喜欢把问题归咎于别人,很少反思自己,至今为止都不觉得小师弟变成如今这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道:喜欢就吃,吃完再买,你师兄的老婆本应该还够挥霍一阵。
季则声抱着板栗吃了两个,又剥了两个给谢轻逢,谢轻逢不爱甜,但季则声软磨硬泡,他吃了两个,就不再吃了:别喂我,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季则声那包板栗吃了三天,谢轻逢每天躺在马车里,只觉得身边养了只性情安静的松鼠,有事没事就吃个板栗。
他们一路行得急,再过几日就到七弦宗山脚下,谢轻逢还在思考那个黑袍首领的事,有人却忽然推了推他,一睁眼,却见季则声晃了晃装板栗的油纸,一脸可惜:师兄,板栗吃完了。
他吃最后一个的时候还在心疼。
可算吃完了,再留下去都要馊了。
他心里庆幸,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季则声,你这么能吃,师兄的老婆本不出三年就被你吃空了。
他这一路花钱如流水,出手动辄几十两银子,一包板栗还不到十文钱,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空的,谁知季则声却不反驳,只道:你的老婆本用完了,就用我的。
谢轻逢心觉意外,慢慢坐起来:嗯?你哪里来的老婆本?季则声面不改色道:在攒了……谢轻逢又道:老婆本都是用来娶老婆用的,你想娶谁?季则声看他一眼,理直气壮:那你的老婆本为什么给我用了?竟然还反将一军。
谢轻逢道:你不是都答应给师兄暖床了吗?现在用了老婆本,以后师兄犯病,你要还的……还敢不敢用?要是以前,季则声肯定又要瞪着眼睛说他轻薄下流,可最近季则声奇奇怪怪,连顶嘴也不了,听他此问,也不气恼,只道:既然师兄的老婆本只养得起我一个,那就不要再养别人了……贪心鬼。
那你给师兄什么好处?谢轻逢还要说点什么,季则声却突然凑过来,一张脸越凑越近,他吻了吻谢轻逢的嘴唇,又讨好似地舔了舔,动作青涩,却十足地像只刚成形的男狐狸精。
谢轻逢被他舔得浑身一僵,一转头,却见季则声可怜巴巴道: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师兄只养我一个……他如今装可怜卖乖撒娇简直信手拈来,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谢轻逢转目,对上那双眼,只觉得又黑又亮,却蒙着一层看不透的神采。
他心跳加速,但嘴上却淡淡的:季则声,你又撒娇。
季则声却道:你养了我,就不能养别人。
等我的老婆本攒够了,就把师兄娶回家,也当小媳妇好不好?他说得认真,谢轻逢都快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别的,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爬上后背。
谢轻逢皱起眉:你再说一遍?他这个小师弟从心魔入体之后,是越来越反了天了。
他生前毕竟是霸道总裁,只有压人的份,没有被压的份。
季则声却一本正经道:我给你当,你也给我当。
谢轻逢:……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龙傲天撩起人来,确实有几分手段。
你给我当小媳妇,我给你当别的。
季则声:当什么?谢轻逢笑笑:日后再说。
到底当什么这事,虽没讨论出来个结果,但季则声没有异议,谢轻逢也没有追究。
从七弦宗到雪域他们花了月余,回程却只花了十日左右,他们提前传了信回来,故而刚到宗门那日,薛逸清和曲新眉早早就等在了山门口。
薛逸清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大冬天扇子也摇得哗哗响:谢兄!你伤势如何?可好些了么?谢轻逢看一眼季则声,道:已无大碍。
薛逸清道:我猜也是,季兄那么体贴入微,肯定不会让你辛苦劳累!说完,谢轻逢又转向曲新眉:掌门师叔的鬼僵毒如何?曲新眉听他此问,登时正色:我们当日带着雪莲回到七弦宗,无心姐姐配好解药后,爹爹连夜服下的,此刻身体虚弱,正在闭关修养,不过应该已无大碍。
那就好,谢轻逢点点头,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执事长老最近可在宗内?曲新眉点点头:他前个月去了北境一趟,不过前几日已经回来了,还负了伤。
二人心中皆是一紧,季则声不由道:伤在何处?曲新眉挠了挠头:好像是肩膀……还有肚子吧?具体我也不清楚,要问我师尊,执事长老负伤回山之后是他连夜去诊治的。
二人对视一眼,却未多言,曲新眉和薛逸清将他二人一路送回剑宗别院,约好明日再来看望,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哦对了,你们没事不要惹执事长老,他最近火气大得厉害,天天罚人,每日天一黑就把他座下的体修拉去后山杀妖兽,说是要振兴体修一脉,就连路过的弟子都会遭殃。
薛逸清有事没事就八卦,小情报最多,谢轻逢和季则声又触过执事长老的霉头,要是碰上了迟早遭殃,故而多提一句。
他越说,谢轻逢和季则声心中的疑惑却更深。
若先前在白山黑水下的黑袍首领是执事长老,他负伤逃回七弦宗,又派人追杀他们二人不成,此刻听说谢轻逢和季则声回宗,必定会有所动作,又何必将自己负伤之事传给全宗门知道,又带着一堆弟子到后山猎杀妖兽?若不是他,那七弦剑法和深厚修为又不似作伪?还是说他笃定自己在七弦宗地位甚高,咬死了谢轻逢和季则声的话不会有人信,故而有恃无恐?待他二人走后,谢轻逢和季则声终于沉下心来静静思考。
谢轻逢还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凶手,可如今唯一的线索除了执事长老没有旁人,未免夜长梦多,二人当即决定今夜一探后山,去看看执事长老到底伤在何处。
如今正值寒冬,天黑得甚早,七弦宗虽不比北境苦寒,但山间还是覆了一层薄雪。
前两年时,谢轻逢和季则声没少来后山转悠,前者是为文玉莲子的位置,后者是跟着师兄来泡温泉,故而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
谢轻逢和季则声换回剑宗门服,装作无所事事的散漫弟子,很快就在密林之中找到一片人影。
体修弟子正光着身子扎马步,个个冻得脸鼻通红,执事长老负手走在最前方,正在训斥座下弟子:平时不刻苦修炼,如今才扎了一个时辰马步就撑不住了,你们可是体修,这点艰难都受不住,以后还如何得道?如何出人头地?!再扎一个时辰!龇牙咧嘴的年轻体修们哀嚎着说了声是,执事长老握着戒尺走来走去,遇到马步不标准的就戒尺伺候。
谢轻逢和季则声扒在树上静静观看了半刻,发现执事长老确实只是在严厉教导弟子,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废物!废物!连马步都扎不住,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的?!他横眉竖目,十分急躁,见弟子们都受不住寒,一气之下将戒尺一扔,解开上半身的衣物,露出一片精装魁梧的上半身,是十分强悍的体格。
废物,都看着为师是怎么做的!师尊,你有伤在身……切莫伤了身体!有弟子担忧道。
啰嗦什么?又死不了!他将上衣一脱,面对弟子,远远偷看二人也看清了他身上的强势。
腰腹处密密麻麻缠绕着数十圈绷带,而右肩上,一道深紫的掌印,显得尤为可怖,竟与当时谢轻逢伤他那一掌一模一样!季则声瞳孔缩紧,惊声低语: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