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鲛人搂着季则声, 柔软的耳鳍贴在他脸颊上磨蹭着,一双鬼灵精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谢轻逢。
我生气什么,谢轻逢收起佩剑,唇角勾出一个微妙的笑意, 他走到季则声身边, 张开手, 二狗,来爹爹抱你。
谢轻逢养小鲛人跟养狗似的,别说是主动抱了, 就连喂东西都敷衍至极, 带一个半人高的水桶,里面装着食物, 把桶放在水池边,叫一声二狗,也不管听没听见, 转身就走。
这时候, 小鲛人只能从水池里爬出来, 自己扒着桶吃东西。
可季则声不一样, 季则声会耐心地叫他的名字, 坐在水池边,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在他爪子里,吃完了会问好不好吃, 有没有吃饱, 还会摸摸头说他很乖。
可现在谢轻逢居然要抱他,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小鲛人本能地察觉不对劲,搂着季则声的脖颈不放手:小爹爹抱小鲛人就好了……谢轻逢才不和他废话, 提溜两条胳膊把他从季则声怀里接过来,小鲛人像被拎住后颈的猫狗,鱼尾直挺挺地竖着,一动不敢动。
季则声道:他又不重,我抱着也没关系。
谢轻逢道:师兄心疼你,还是师兄来吧。
季则声被他哄得眼睛都亮了,露出一个高兴的笑来:谢谢师兄。
谢轻逢温声道:师弟不谢。
话才说完,一双沉冷的眼就转到小鲛人脸上,小鲛人被吓得耳朵都竖起来,一对小爪子搭在谢轻逢胸口,一上一下地顺气:爹爹抱小鲛人,爹爹好……谢轻逢笑笑:现在才知道爹爹好,会不会太晚了?半晌,一条鲛人被夹在谢轻逢臂弯里,漂亮的尾鳍在地上一点一点的,面容愁苦地给二人带路。
季钦在哪?小鲛人虽不知他口中的季钦是谁,却很聪明,指着里面的方向。
海岛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岛上被结界覆盖,气候温暖,四季如春,蝴蝶成群结队,海鸟振翅而过,倒像是避世之所,常年有人居住的样子。
谢轻逢夹着小鲛人往里走:你们常年都住在这里么?小鲛人一大蓬头发盖住脸,闻言困难地拨开头发,认真回答:小鲛人受伤又迷路,他把小鲛人带上岛,还让小鲛人的族人住在这里。
谢轻逢又道:他不是鲛人?小鲛人摇摇头:他和爹爹一样的,没有尾巴。
谢轻逢猜也是,如果季钦有鲛人血统,那他的后代多少也能遗传一些,可是和季则声相识以来,他虽具有龙傲天的一切资本,却没有任何鲛人一族的特征。
他既不是鲛人,又怎么会是你哥呢?小鲛人歪着头:因为他只比小鲛人大一点点,只能当小鲛人的哥哥。
谢轻逢这才发现他们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二狗的年纪:那你现在几岁?小鲛人嫩声道:快两百岁啦。
谢轻逢:?季则声:?他们两加起来也没这条鱼大,还要给鱼当爹,不过两百岁还那么笨的鲛人的确不多见,谢轻逢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把理顺的头发又揉成一团,小鲛人呆了呆,却不生气,只是抬着爪子重新顺头发,脾气挺好,倒和季则声有点像。
行了约莫两刻,忽见岛上伫立着一道石碑,只是上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
小鲛人指挥二人:再往里面走,马上就到了。
谢轻逢和季则声一前一后,踏过石碑所在之处,空气荡开波纹,眼前白光闪过,景象倏然变化,是入阵之象,谢轻逢睁开眼,却见手里的小鲛人不翼而飞,背后的季则声也不知所踪。
他脚步一停,垂下眼去,却见周围已然变成滔天火海,他身处其中,热意灼人,大火之中,一道道漆黑的身影自大火中新生,皆是黑衣蒙面,没有双脚。
谢轻逢一顿:鬼兵?他话音刚落,那成片的鬼兵突然朝他扑来,手指成爪,势不可挡,他一剑挥退,鬼兵散进空气里,但很快又现形,竟是源源不断,杀之不尽。
看来那一道石碑就是阵眼,外来者一旦闯入,就会顷刻陷入杀阵,被鬼兵拦截。
季则声想是被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可他如今双目失明,怎么对付得了这些鬼兵?谢轻逢心下一沉,剑光大盛,剑气劈山倒海,顷刻将灼火幻境一分为二。
然而受击的幻境并没有碎裂,谢轻逢劈开裂痕变成了一道裂口,反而慢慢拉长,越变越大。
谢轻逢沉目盯着那道裂痕,却见漆黑的缝隙隐现血光,逐渐变成了一只猩红巨眼。
哗——巨眼睁开时,谢轻逢身形一顿,浑身仿佛被摄住一般,他想闭上眼,眼神却怎么都没办法从巨眼上挪开。
倏然,那巨眼之中忽然伸出一条漆黑的手臂,谢轻逢挥剑一斩,却被那条手臂抓在手中,高高举起。
肋骨传来隐痛,他倒吸一口凉气,正要动作,脖颈间却传来一阵极温润柔和的光,他微微一顿,垂下眼去,却见发光之物是一块和田玉佩。
那鬼手见了和田玉佩,有一瞬间的僵硬,谢轻逢还来不及分辨这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就被鬼手拖进巨眼之中。
哗——他从巨眼中穿出,却进入了一个极朴素的石洞之中,他立剑稳住身形,抬眼却见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手里倒提着兀自挣扎的小鲛人,眉目间和季则声有五分相似。
他身形化作黑雾消散,下一刻就出现在谢轻逢面前,一把取走他脖颈间的玉佩,又在谢轻逢胸口贯上一掌,谢轻逢抬手接掌,却被震地后退两步。
季钦握着手里的玉佩,蹙着眉,十分不解的模样:你的玉,从哪里来的?谢轻逢肋骨还在隐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原著刻画季钦的笔墨极少,对季则声生父的描述只有修真界大能寥寥几个字眼,甚至连姓名都不得知,先前栖凤园一见,谢轻逢还以为此人是好相与之辈,如今一个杀阵就逼能逼他至此,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能。
而且修的还是毁天灭地的邪功。
谢轻逢取出玉佩,淡声道:他人相赠。
季钦道:是何人?谢轻逢却道:你先将我师弟放出来。
季钦将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片刻,在看见玉佩后的季则声三个大字,神情困惑:季则声是谁?谢轻逢道:是你儿子,是我师弟,你先把他放出来。
季钦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现出一丝杀意:胡言乱语——还不待解释,他就将玉佩往袖中一收,把小鲛人往身侧一扔:这是我留给她的玉佩,怎会落在你手上?她人在哪里?谢轻逢一听此言,也跟着火了,冷笑一声,拔出禁锋剑:公冶滟都死了二十年,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深情?惺惺作态。
二人修为极深,顷刻就斗在一起,摔在地上的小鲛人爬起来,看见二人刀兵相向,急地直乱转:哥哥不要和爹爹打架,你们不要打架……季钦脑袋里只有那块被刻了名字的玉佩,乍一听公冶滟身死,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也跟着断了:她怎么死的?谢轻逢只惦记着季则声,剑意带杀,怒气更重:让你把季则声放出来,难道你要把你的儿子留在那种鬼地方?季钦微微一愣:我根本没有儿子!说完一掌拍在谢轻逢肩头,谢轻逢后退一步,只觉心神乱撞,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季钦功法特殊,对谢轻逢隐有克制之效,而且修为深厚,就算谢轻逢和季则声联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老妖怪。
谢轻逢擦掉唇边的血迹,眉眼之间尽是阴翳。
他妈的。
他简直没法跟这个人交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话音刚落,却觉背后传来一阵剑声,空气被生生撕开一条口子,玄衣雪剑的人从缝隙里穿出,浑身带伤:师兄——谢轻逢微微一顿,伸手抱住他:季则声!见季则声陡然出现,季钦的脸色也出现了片刻怔愣:你怎会——谢轻逢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没发现重伤,只是些皮外伤,心落了下来,谁知一口气没提上来,又咳出一口血。
谢轻逢:……他好歹是大乘期,这么脆弱会不会不太合理?他才吐完血,季则声的眉头就皱起来:师兄?谢轻逢拍拍他:没事没事。
季则声:是他打的你?他转头对着季钦所在的方向,眉眼之中已经染上了杀意:你何故伤我师兄?那张俊美熟悉的面容陡然映入眼帘,季钦只觉一时恍然,他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立马猜出了什么:你……你是季则声?季则声却没理他,仍旧冷着脸:你为什么打伤我师兄?谢轻逢站起来,拉了拉季则声袖口,心说你还等着你爹除心魔,先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季则声却把他拉到身后护着,看神情是气急了的模样。
季钦也只呆呆看着他的脸,什么都听不见:你和公冶滟是什么关系?季则声:给我师兄道歉。
季钦盯着他的脸不说话,季则声却是忍无可忍,同尘剑出,下一刻就朝着亲爹胸口刺去。
季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不明所以,只是季则声剑剑狠厉,招招夺命,他只能回招应对,嘴上仍是执着:你是公冶滟什么人?季则声道:不要你管,你先和我师兄道歉——谢轻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两个人见了面,一点道理都不讲就打了起来?季小九,过来。
季则声头也不回:不,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师兄。
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
认爹现场就这么变成了父子斗殴现场,谢轻逢却在这混乱的场面里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相似来。
这个时候,他反而和小鲛人站成了一排,动了动喉咙,只能道:你们别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