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藏镜宫的一路上, 谢轻逢的眉头都皱着,神色忽急忽缓,既恼怒又困惑。
他想不出崔无命背叛的理由,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识破自己的, 当然他最在意的是自己从那么早开始就上了他的当, 却一直以为此人忠心耿耿掏心掏肺, 谁知一把固魂锁差点断送了他的性命。
现在想来,当年他从百丈凌峭坠落,昏迷三年, 醒来后神魂不稳, 频频出体,难说不是此人的手笔?他自认悉知万事, 步步为营,谁知一朝犯蠢,聪明反被聪明误, 会被身边人算计至此。
要不是季钦出言提醒, 他怕是真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他妈的。
他越想越生气, 握着那把固魂锁, 御剑速度不自觉加快, 季则声不明所以,加快速度跟上来:师兄你怎么了?脸色怪怪的。
和季钦说完话以后,谢轻逢就一直这幅样子, 季则声一时摸不着头脑。
谢轻逢听见他说话, 脸色稍缓, 双目如渊,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全盘托出, 告诉季则声真相。
说他不是真的谢轻逢,只是个死去已久的鬼魂,阴差阳错之下得到了这具肉身,这个世界也只是一本书而已。
然而这种冲动刚到嘴边,很快就被理智强压下来:师兄无事,只是想到一些事。
此中牵涉太过,就连他都很难接受的真相,放在季则声身上又会怎么样?倘若他说了,会不会因此打破某种规则,又被强制送回去?这里虽是本书,却也是一个世界,粗看粗糙,细看之下却也有声有色,有血有肉,他此刻就是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此间事,不足为外人道。
季则声又追问道:你想到什么了?谢轻逢脸色阴沉片刻,眉眼很快就舒展开来,放晴一般,只是细看之下却能觉察出隐秘的杀意,还有果决的狠厉。
他转过头,端详着季则声的眉眼,像是欣赏绝世珍宝一般。
季则声回以一个困惑的神情,眼神却还是亮亮的,有点傻,却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等回了藏镜宫就要天天主事,可师兄还是更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他随口扯谎。
季则声没想到谢轻逢在意的是这个,意外之余又心觉受用,唇角扬起来,表情却绷着,像头故作老成的青年狼,只要一看眼神,就知道什么都藏不住。
他学着谢轻逢的口吻,揶揄道:师兄,你这么粘人,以后我不在,晚上没人陪着,你又要怎么办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轻逢瞥他一眼:咱们见过父母,是正经道侣了……你还想去哪?虽然他们两个人凑不齐一对父母,但有一个做见证也未尝不可。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季则声养成这幅样子,现在放手恐怕太晚了。
他甚至为了季则声放弃了原主武力统一修真界的野心,现在还要花上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从商业上彻底渗透。
从经济学的概念来说,他的沉没成本太大,要是季则声这个小没良心的真跑了,那他真是绝世冤大头,赔了夫人又折兵。
季则声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不由道:不是离开,是我现在只有化神期修为,以后必定要常常离宫历练……师兄总不能次次都陪着我的。
谢轻逢瞥他一眼:有何不可?如今季则声在修真界也是少年天才,大有名声,人又俊美,他要是不管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门被什么阿猫阿狗勾去了,那他也怕是要悔死了。
季则声听他说要陪自己历练,眨了眨眼,顿时高兴起来,心说师兄现在真是粘人得不像话,脑子里却想起谢轻逢以前说过的话,如今正好拿来回敬:谢轻逢,你……你是还没断奶吗?当年在长青镇,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和师兄说话,谁知却被这样打发,如今回敬,总算是大仇得报。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忍不住去看谢轻逢的脸色,谁知后者不反驳也不恼怒,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有。
他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御剑,留季则声一个人发愣。
少顷他终于后知后觉,脖颈脸颊耳根一起烧了起来:谢轻逢,你…你下流!谢轻逢听着他恼羞成怒的声音,头也不回,只觉痛快。
小样,你师兄我上辈子就不直了,还想跟我斗。
季则声被他一句话惹得恼羞成怒,回到藏镜宫也不理人,一个人直直往寝殿冲。
谢轻逢也不理他,先去正殿见了七殿主人和左右护法,又留了崔无命议事。
崔无命还是如从前一般,沉稳可靠,处事老成,那一堆又一堆的卷宗比人还高,整整齐齐码在公案之上,无声昭示了井井有条的藏镜宫背后是一个男人如何牺牲自我,如何负重前行。
有一瞬间,谢轻逢都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留崔无命帮自己管藏镜宫,好的员工容易培养,好的高管却难求,就算要和崔无命算账,也要等榨干他的价值才行。
他抓起一本账本,指腹摩挲着纸张,百无聊赖地翻动着,神情莫测,却无端让人疑心。
崔无命正板着声音细数谢轻逢和季则声离开太衍国后的大小事宜,忽然见他不说话了,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却什么都没说。
谢轻逢翻完了账本,一手支着额,一手撑着书,竟是十分苦恼的模样,崔无命见他神色,不由道:宫主,账本可有不妥?倒也没什么不妥,你做事,我放心,谢轻逢将账本放回原位,只是本座忽然想起些事来,无命,自你入藏镜宫以来,一直不曾提及你的过往生平,你如此忠心,本座却连自己的下属都不了解,如今想来,实在于心不安。
崔无命听他说话怪异,顿生不好预感:属下出身低贱,并无过往可言。
可一个人活着,又怎可能没有过往?除非是这个人刻意隐瞒……何况再低贱的人,只要有了动机,就什么都会做。
崔无命一边听着,眉头慢慢皱起来。
无命,本座自认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要暗算于我?他选择开门见山。
啪——刻着逆转咒文的固魂锁滚到了他的脚边,崔无命后退一步,却是瞳孔骤缩,后退两步,转身欲逃。
哗——正殿大门应声阖起,将二人围困于此,崔无命心知事情败露,狡辩无用,只得孤注一掷,拔剑杀向谢轻逢。
禁锋出鞘,不过十几招,崔无命已无抵挡之力,被逼得连连后退。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谢轻逢冷笑一声,剑刃贴着崔无命的手臂擦过,顷刻间鲜血喷洒,满地狼藉。
强逼之下,那对沉凝的双目陡然泛起杀意,转剑回刺,他心知谢轻逢的实力,自己再怎么反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谁知他这一剑刺去,谢轻逢却忽然收了剑,直直站在原地,任由剑尖刺向胸口。
他微微一顿,又卯足了力气直刺而下,然而就在剑尖正要刺中谢轻逢的心口时,面色却陡然一变,一掌拍中剑身,生生将长剑拍得偏离了原处,剑刃斩断了谢轻逢的几捋发丝,剑身却险险避开了他的身体,贯入墙壁之中。
谢轻逢神色从容地立在原地,看着崔无命鲜血淋漓的手,慢慢挑起了眉。
我就知道。
他像个看穿了人心的怪物,冷觑着崔无命怔愣的神情,甚至带着一点笑意: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伤害这具身体。
你想把我赶出去,却只敢用驱魂之术……我对你毫无戒心,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置我于死地,却一直不下手。
你留着这具身体,难不成是还做着招魂还魄的美梦,想让他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他一字一句,崔无命却像是被看穿了心思,脸色惨白起来。
谢轻逢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那时在幻心铃幻境之中,我神魂被迫离体,离开幻境时,却听见两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人是曲鸣山,另一人我一直猜不出是谁。
那人说‘他活着时我恨毒了他,如今他身死,我却盼着他回来。
’又说‘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猜不出这个‘他’是何人,可如今却猜出了几分。
崔护法,他在闭关时身死,又被我阴差阳错抢走肉身,盖因你之狠毒……如今你这幅悔不当初的模样,又是在演给谁看?他刚穿书时就有疑心,原主金丹开裂,分明是走火入魔而死,花见雪不臣之心已久,掳走七弦宗四十三名弟子引人来攻山,这位忠心耿耿的右护法却不制止。
他当时只以为原主器重花见雪冷落崔无命,后者没有话语权,可如今想来,若崔无命果真忠心耿耿,以他能为,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花见雪引火上身,任由她将宫主除之而后快。
他演了那么久,那么真,原著里又因忠主自戕而死,多重buff叠加,把谢轻逢都糊弄过去了。
如今想来,他谢轻逢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
崔无命自戕也必定大有文章。
被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崔无命早已失了稳重,目眦欲裂:你住口!谢轻逢现在拿住了他的弱点,自是有恃无恐:要让我住口,你不妨杀了我。
我又不是他,你不会舍不得吧?他冷眼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脸上青白变换片刻,然后抽出了墙上的佩剑,谢轻逢还以为此人真下定了决心,谁知他后退两步,惨然一笑: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
竟是将剑刃抵住脖颈,作出自刎之态,谢轻逢眼皮一跳,一掌打落他的手中佩剑,却见他脖颈已被割破一层,鲜血淋漓,刺目可怖。
谢轻逢没想到他如此极端,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崔无命心知谢轻逢性情果决,必不会留他性命,可如今听他这么说,却是一股怆然悲意升起,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双膝跪着,垂着头,无限悲凉: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你又何必留我性命。
那个人没死时,他受尽冷落折辱,亲见他多少暴行,后来另一人夺舍重生,却对他处处礼敬重用,不作恶,也不滥杀无辜。
到头来他谁也对不住。
谢轻逢被他这决然的悲意弄得心下不安,但已经到了这地步,他实在想知实情:你既恨他入骨……又如何要设法让他复生?难不成崔无命拿的是什么人去知情深的火葬场剧本?那也不应该啊,生前已经恨毒了他,死后又怎么爱得死去活来?他心中困惑,面上却不显,崔无命呆呆跪着,脊背佝偻着,仿佛一瞬之间被抽走了力气:……他,他是我的亲弟弟。
谢轻逢瞪大了眼睛。
他看了看崔无命的脸,没看出任何相似之处,虽然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确定没认错?崔无命道:你当时从百丈凌峭重伤坠崖,我和西陵家主替你疗伤诊治,我特意确认过你的右脚脚心,那里有一块很小的红色三瓣梅花胎记,我和我弟弟都有……谢轻逢:……他妈的。
这么隐秘的事,他和季则声都不知道。
虽然这具身体是夺来的,但被别的男人看了脚,他还是觉得很怪异。
我幼年之时,村庄曾被魔人血洗,我带着两岁幼弟逃跑,最后却坠入枯井,昏死过去,醒来后,幼弟早已消失不见。
他回到村庄,却见到处都是死人尸首,他的父母亲人,邻里乡亲,甚至那头家养的大青牛都惨遭毒手,他满腔恨火,却在大火之中捡到了一块带着纹样的碎裂衣料。
他四处奔波,四处求问,费尽气力,终于问出了这纹样的下落——来自魔林之中的藏镜宫。
一个人全身上下只剩下了恨,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开始修习魔道,潜入藏镜宫,步步为营。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了更高处,直到有一天,前任宫主被现任宫主谢轻逢所杀,七殿主人也被重新血洗过一遍,而他作为新任宫主的最强助力,自然大仇得报,甚至升任右护法。
我杀死仇人,却又成了暴君的帮凶……他远比前任宫主狠毒,烧杀抢掠无一不会,他器重花见雪,却总是拿我出气,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脸……我修成魔道,再难回头,可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这辈子只会恨,他折磨我,我就恨他。
他闭关前,我偷偷在他丹药里做了手脚,他内丹开裂是我做的,他走火入魔也是我做的……你从内室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欢欣鼓舞……他一边说着,脸上隐有癫狂之态,此时此刻,他的崩溃甚至感染到了一贯冷情的谢轻逢:我为了报仇,早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修真界烂人这么多,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是我的……我的……他话音未完,却是呕出一口红血,已是走火入魔之态,谢轻逢实在动容,抬手渡去灵力,帮他保护心脉。
怪不得…怪不得原著里崔无命受尽冷落凌辱,最后却为忠主而死了……原著的谢轻逢没有死在闭关时,却因为内丹开裂被季则声一剑穿心,他必然也因为某种契机发现了谢轻逢的身份,故而懊悔不已,走上绝路。
或许契机正是在原著谢轻逢死后,被曝尸演武场,以儆效尤……他不敢细想,却听崔无命惨笑一声:我驱不走你,也招不来他的魂魄,就算我帮他复生,也只是让他去屠戮旁人……怪只怪我当年无用,保护不好他……是我,是我罪有应得……哈哈哈哈哈……那些强自压抑多年的情绪一朝崩溃,一个原本朴实善良的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人间惨事,谢轻逢眼见他强弩之末,点住他的穴道,防止他气血逆转。
无命,此事非你之过……是世事不容。
崔无命静静听着,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是我答应曲鸣山的请求,助他修炼魔功……是我和他谈条件,让他用幻心铃震出你的神魂……是我让你三年不醒,让季宫主为心魔祸所困,险些丧命。
谢轻逢一时不知说什么:……是我占用了亲弟弟的身体,说来还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必苛责自己。
若换做身死被夺舍之人是季则声,谢轻逢也不能保证能如此大度。
崔无命又呕出一口血来,一双密布血丝的眼紧紧盯着谢轻逢,半晌才张嘴道:是我作孽,天地不容,如今下场,罪有应得。
……是我无命。
他说完最后一句,就直直栽倒过去,再无了声息。
……季则声闻讯赶到时,却只看到满地鲜血,还有神情复杂的谢轻逢。
他不明所以:右护法怎么了?谢轻逢没说话,像是心情不佳,季则声看出他不高兴,只是遣人去叫了痴殿主人过来给崔无命诊治。
他知崔无命是师兄心腹,以前还被自己痛打过,如今见这幅惨状,又察觉师兄神情失落,也不问什么,自顾自安置好崔无命,待他伤势稳定下来,又把先前季钦给的伤药留了一瓶下来。
谢轻逢心绪不佳,他就带着谢轻逢回到寝殿。
师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什么都不问,我只抱抱师兄。
他坐在谢轻逢腿上,胳膊却把人搂得很紧,谢轻逢贴着他鼓动的心脏,耳朵里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诚然冷情,遇到这种事却也无可奈何,他很想和季则声说点什么,却担心他知道真相自责,最后的最后,他只能慢慢收紧手臂,抱着季则声不说话。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季小九,我想睡一觉。
季则声一顿,想起什么,语气纵容道:我们去‘金屋’里面睡……里面的兽皮地毯很暖和。
谢轻逢抱着他,却像抱着一块人形电池,只要一松手,他就打不起精神来,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起来往里走。
季则声任由他抱着,搂着他的脖颈,也不说话。
一到了昏暗温暖的暗室,谢轻逢疲惫无力的心绪终于尽数漫了上来,他抱着季则声,季则声也抱着他,把两个人卷进毛茸茸的毯子里,他亲了亲谢轻逢的额头,又亲了亲谢轻逢的嘴巴,像一头温柔善良的小狼。
谢轻逢睁着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崔无命,他冷落了季则声许久,此时此刻恢复点心力,还是决定和这家伙说说话:季小九……季则声就停下了动作,退开了一些,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等他说话。
其实……谢轻逢张了张嘴巴,却发现此事根本无从说起。
要说崔无命,就要说他的背叛,要说背叛,就要说自己夺舍,要说夺舍,就要说他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谎话连篇。
师兄不想说就不说了,季则声看出他的犹豫,他从未在谢轻逢脸上看见这样为难的神情,又慢慢靠过来,等师兄什么时候想了再和我说。
睡吧,师兄。
他把被子又卷紧了一些,紧紧贴着谢轻逢,像是要把身上的温度都传过去,谢轻逢抱着他,听出他语气里的迁就,松了口气。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着崔无命的过往和去留,又想着季则声原著的结局,他想了很多,却好像什么都想不明白,疲惫袭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对上季则声一双明亮温和的眼,仿佛不管世事如何流转,这双眼睛都不会熄灭。
他忽然深觉一股无名的惶然,仿佛只要他一闭眼,明天醒来时这个人就会从他怀里消失。
季小九,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心觉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否则就会后悔终生,师兄有话对你说。
季则声一顿,把脸埋到谢轻逢脖颈间:师兄说,小九在听。
他们像两只交颈的鹤,于隐秘无人处窃窃私语,谢轻逢张了张嘴,说出了至情一句:我汲汲营营两辈子才遇上你,两辈子,我只喜欢你。
小九,我只喜欢你。
季则声被他说得心跳都快了起来,他怔了怔,不知这句汲汲营营两辈子是何意,只是似有所感,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去看谢轻逢,却被按住了脑袋。
谢轻逢:睡吧。
季则声就不问了。
耳听着谢轻逢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季则声忽然道:我也只喜欢你。
谢轻逢半梦半醒听到这一句,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坠入了梦乡。
他做了些乱梦,醒来时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只是下意识揽住怀里的热源,碰到季则声的腰,后者抖了抖,眼睛却睁不开,只是将两人的距离挪开了些:太热了……不能这样抱……他们睡在毯子里,又拥得这样紧,实在热得不得了。
谢轻逢那点低落的心绪终于活泛起来,有了使坏的精力:想和师兄睡就得这样抱。
季则声迷迷糊糊,又钻回季则声怀里:……那就抱吧。
谢轻逢只觉得季则声像个人形充电宝,又抱了一会儿,就已然精神抖擞,恢复如初。
逃避没办法解决问题,与其一直被问题困扰,不如直面问题,和它撕破脸。
新的一天,他又有征服修真界的动力了。
季则声醒过来时,就见谢轻逢在整理仪容,像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他还是那副野心勃勃,容光焕发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昨晚那个低落的师兄。
他眨了眨眼,觉得甚是怪异:……师兄?谢轻逢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替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走吧,我们去找崔护法。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这具身体,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
反正崔无命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他这么想着,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右护法重伤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藏镜宫,一大清早,谢轻逢带着季则声去探望自己的好下属,谁知才到门口,却见花见雪站在门口,神情呆呆的,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轻逢皱起眉:崔护法呢?花见雪:我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出门,宫主,你是打算派他和尚堆里卧底么……他把头发剃光就走了,连佩剑和护法令牌都没带走。
谢轻逢一顿:他可留下了什么话?花见雪点点头:只说了两句,说什么生者替死者积德,能为死者挣一个好来世,怪里怪气,莫名其妙。
噢对了,他桌子上还刻了字。
谢轻逢进去一看,却是两句——有命无命难自观,尘外青山渡禅心。
花见雪如今满腹经纶,经史子集皆通达,看见这两句,却是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谢轻逢看着那两句诗作,却是露出一个极复杂的笑来,只是很快又收敛了神情,对花见雪道: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意思,只是我的右护法不干了,在找到新护法之前,你需要兼任右护法的职位,替本座处理藏镜宫大小事宜。
花见雪握笔的手一顿,一双美目都瞪圆了:啊???崔护法的卷宗还摆在桌上……你去接着处理吧。
还好他当年让花见雪好好读书,如今学成,可堪大用,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把崔无命的工作交给谁。
花见雪哭天抢地地走了,谢轻逢看着桌上的刻字,只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你成全。
季则声没听清,回过头来:什么?谢轻逢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在说,我们该培养一个新护法了。
两人出了门,季则声仍是满腹疑虑:崔护法为何突然出家?他……谢轻逢没隐瞒他,实话实说:……因为他想保护的人不在了。
个中情由不足为外人道,季则声听完一顿,若有所思片刻,忽然扑过来,当着藏镜宫一堆手下的面蹭了蹭谢轻逢的脸,成功惹得一群人掉了眼珠子。
谢轻逢一愣,就听季则声小声道:谢谢师兄。
他不明所以:谢什么?季则声小声道:……谢师兄在我身边。
若无师兄,也无今日的季则声,世事如此不圆满,多少人生离,多少人死别。
能得一人相伴,已是天赐。
眼看着一群手下吓掉了眼珠子酸掉了牙,谢轻逢眯了眯眼,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来。
那么多人看着,少给我撒娇。
·修真界近日出了一桩奇事,那位每半个月就能出一册春宫画本的那位藏镜梦丹青,已经失踪了整整两个月!三个月!六本春宫!整整欠了六本!天理难容!简直天理难容!她的狂热拥护者们恨不得组团冲上藏镜宫,看看这位勤劳的画师先生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藏镜宫里的日日夜夜》续作还没画出来。
而与此同时,修真界最大的归墟幻境每逢十年一开,今年正好第十年。
众所周知,寻宝、杀人、闯幻境、凑热闹是修真界四大家常便饭,譬如此刻,正魔两道,世家贵胄,平民散修……数以万计的修士聚在门外,等着幻境开时进去夺宝。
众人正摩拳擦掌,紧张兮兮地等待在门外时,却见人群中行来一双俊俏人影。
穿黑衣的青年腰上佩一把雪剑,面容俊美,只是不知被谁惹了,红着脸埋头往人群中走,他身后跟着一个白衣人,腰间银鞭流光溢彩,唇边带笑,活像只大尾巴狼,下一刻就要把前面的人生吞活剥似的。
众人目光登时被此二人吸引过去,有耳聪目明的,已然猜出这二人身份,却什么都不敢多说。
更多的只是八卦吃瓜看几眼,并不知此二人身份,却见那黑衣青年自顾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白衣人慢慢踱过去,偏头对着他的脸:……生气了?师兄不是故意的,师兄给你认错。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对师兄弟。
师弟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是诚心认错。
师兄又道:谁说我不诚心了?何况是他先当着我的面勾搭你,你还敢和他说话?我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的谈话声小了下来,竖起耳朵。
做什么?什么情理之中?师弟一听,脸更红了:那你也不能当着他的面……不能什么?当着面怎么了?众人实在是被这动静吸引住了,此刻人人安静如鸡,只想听听这两师兄弟的八卦,察觉到打量的目光,那师弟有些不自在,扶着剑就要走人,却被师兄一把抓住了手。
还跑?忒惯着你了,师弟被他拽地一踉跄,生生被他拽回怀里,霎时不敢动了。
众人眼见那黑衣人欺人太甚,怕是同门师兄弟霸凌,有心想替那师弟出头说两句话,却听那师兄指着人群道:再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亲死你?众人:???那师弟一听,果然怕了,贴着师兄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后者果然笑了:你都求求我了,那就不亲了。
众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断袖当道,岂有此理!滚吧!跟有病似的!眼见着周围人群一哄而散,达到目的的谢轻逢在大石头上慢慢坐了下来,十分满意。
季则声纠结半晌,终于道:师兄……你以后别这样了,别人会不喜欢的。
谢轻逢笑笑:那又如何?别人不喜欢关他谢轻逢什么事?季则声见他油盐不进,找了另一块大石头坐着,决定不理师兄两刻钟。
他们来的凑巧,天才擦黑,这归墟幻境就就打开了,一众修士御剑的御剑,踏风的踏风,密密麻麻朝着入口涌去。
谢轻逢懒得和他们挤,在大石头上坐着不动,季则声转头看他,还是主动开口说话:……我们快进去。
谢轻逢面色从容:反正去得快慢宝贝都是我们的,急什么?反正季则声是龙傲天,怕什么?季则声抱着剑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催他,一转头时,却见人群中两道熟悉的人影,一人鹅黄裙衫,一人华贵青衣,眉眼之间倒是比以前沉稳不少。
是曲新眉和薛逸清。
那两人显然早就看见了他们,此刻四目相对,却无端拘谨。
少顷,曲新眉忽然动了动,远远拱手行礼,算是打过招呼。
薛逸清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挥了挥手。
季则声也朝他们挥了挥手,算作回应,很快那二人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季则声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谢轻逢却慢慢走过来:想他们了?季则声摇摇头:这样就好。
眼看着入口的人群越来越少,谢轻逢却不知为何,无端想起那血莲化成的最后一个季则声,他心知那只是幻象,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有一个很坏的你来找师兄寻仇,要杀师兄,你要怎么办?季则声疑惑地皱起眉头道:很坏的我?谢轻逢点点头。
季则声不以为然:不会有很坏的我,我一直都很乖的。
要是真的有,那也肯定不是我。
师兄只管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剑往归墟入口而去,只留一个背影给谢轻逢,后者微微一愣,唇边勾出一抹极浅的笑:那就行。
眼看着残阳只剩一线,月华流转,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升起,季则声见他迟迟未动,却未走远,只是停下脚步等他。
师兄,你快跟上我。
谢轻逢收回远眺的目光,无声一笑,提步追去。
来了。
【正文完】2025【YDXZ】。